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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歌

2021-09-13陈芳梅

绿洲 2021年3期
关键词:板车大舅邻居们

陈芳梅,江苏常州溧阳人。一直在媒体工作,现为溧阳市作家协会主席,《天目湖》杂志主编。

夫家舅妈

夫家有两位舅妈,一位白胖,一位黑瘦。我认识她们时,她俩30岁出头。两人生的都是儿子,而且都生了两个。每见她们,屁股后面都跟着两个小拨儿。

两家人,一个住村前,一个住村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房子,都是白墙黑瓦三间屋,外搭一个养猪养羊的偏房。过年去拜年,先上黑瘦的舅妈家,她家是老大,再上白胖的小舅妈家。

每年去,情景也都差不多,黑瘦一点的儿大舅妈,嘴里说着“过年啦”,“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一些祝福的话后,便端一碗放了很多红糖的红枣、桂圆甜汤,让我们喝下去。如不喝,大舅妈便添加一句:“喝吧,喝了一年甜到头。”拗不过,只得仰头喝。大舅妈便高兴,利索地围上围裙,到灶间上一把下一把,又是剁又是炒,热气腾腾地开始为我们烧饭做菜。

这时的大舅舅,如天好,会搬一张小板凳,坐在阳光里,慢吞吞地择一把芹菜或剥上一头大蒜。

择几根会停下来,将手掌摊开,让我们看他的掌纹和指甲。不等我们看了说什么,他便自说自话,说他身体不好,有毛病的。说他掌纹是乱的,指甲毛糙凹凸。说他明明有病,狗屁医生们却说他没病……

我们不懂医术,只能听大舅舅说。看他的样子,和他能吃一两碗的饭量,觉得他没什么毛病,但是看他的目光是疲软、散乱的,又觉得他有病。这时在灶间上一把下一把忙着的大舅妈,会手在围裙上擦两下走过来,在大舅舅肩上拍一拍,用哄儿子一样的语气说道:“别多想和瞎想啦。大过年地说点开心事儿。”大舅妈说着,会顺手拿走大舅舅择半天择好了的一把芹菜,又去灶间忙上忙下。手头空了的大舅舅不说什么了,但仍然摊着手对着太阳光,翻上翻下地看。

在大舅妈家拜过年,接着就要上小舅妈家。小舅妈衣服穿得花红叶绿,头梳得溜光,一听到声音,就会眉开眼笑,跑到门口接我们。小舅妈是开朗、热闹的人,从我们进门,她的嘴巴就不停歇,说的好话一套一套的。小舅妈笑说着的时候,身体也会利索地转着,手飞快地倒甜茶、拿糖果,瓜子、花生,捧一大堆。小舅舅只会笑着,手拢在衣袖里,慢吞吞地在一边磨着身子,很少说话。

一年又一年,年年过年,年年拜年。我们每年到大舅妈、小舅妈家看到的情景大致相同,只是小拨啰啰的表弟们长高了,背上书包读书了。前前后后的村人,渐渐盖起了高大、气派的楼房,大舅妈、小舅妈家的平房,显得破旧、低矮。燕子衔泥,两个舅舅家也准备盖房。摊着手,对着阳光照,总觉得自己有毛病的大舅舅,也到城里拖起板车,开始卖苦力。小舅舅在一家企业上班,更多地自愿加班。两个舅妈更勤快地在田里劳作,跌倒了都想抓把泥。

两个舅舅有着一个盖房的共同目标,朝着这个目标,一家人齐心协力。如能做出来,苦出来,倒也好。然而接连着大舅、小舅都出事了。拖着板车,满城寻着活做,苦着脚力流着汗的大舅舅,十天半月要出点岔子。不是抢活时被霸道的同行连人带车搡到一边,就是自己倒车不注意,脚后跟被落地的板车砸得乌紫,还连带剜出一块肉来。致使大舅断头也不肯再进城拖板车的,是他出了一个大岔子。一个雨天,大舅帮人拖一幅新装裱的油画,他用块塑料布包了画,左三道右三道地用一根红布袋箍住,便拖起板车,闷了头,在雨地里连拖了五六里路。等大舅到了油画主人指定的楼下,停了板车,伸手搬画时,他的目光直了,呆住,一双时常对着阳光翻看的双手,突然颤抖和痉挛了。大舅“嗷”的一声叫,丢了板车和画便跑。脚上套着破解放鞋的大舅,拼命地在雨地里跑,跑得一只鞋丢了,他也不敢回头捡。他怕他一回头,停下来,油画主人追来捉住他。大舅把油画主人的画弄糊了。包画的塑料被风刮破,沾了雨水的红布带掉色,一点点滴入到画上,把画弄成了花脸。主人关照过,这幅油画很名贵,他是急需办事送人的。弄糊了画的大舅吓得只能跑,因为他觉得他这个拖板车佬的命可能还没有这画贵!

大舅不拖板车了,两手闲了。只要有太阳,他又会对着太阳翻上翻下地看他的手掌纹,剥剥划划地看他的十个毛糙、凹凸的指甲,嘴里碎碎念地说自己有毛病的。说自己只能吃,不能做,会害了老婆和孩子。某天,大舅妈从田里一身泥水地挑了担子回来,对着大舅常坐的屋檐下喊他,让他来帮接一接担,连喊几声,没回音,屋檐下空空的。丢了担子急忙跑回家的大舅妈,四下看了,屋里也是空的。空着的饭桌上有一串亮闪闪的钥匙,那是大舅舅每天都挂在裤腰上的……

近二十年过去了,留了一串钥匙在家的大舅舅,至今杳无音信。大舅妈头几年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疯了般四处寻找。找得没了指望,就把日子一天天熬下来。在苦熬着的日子中,两个儿子一天天大了。大舅妈带着两个儿子,盖起了和村里人差不多排场的楼房,一前一后也帮两个儿子娶回了媳妇儿。大舅妈老了,头发一天天花白。我没看到过大舅妈流泪抱怨,只是她会把大舅留下的钥匙,时常在手心里摩搓着说:“现在日子好了,人不知在还是不在。走也不说一声,梦也不托一个。你也不想想,再怎样,你都是我的天。”

平时只知死做,不多说话的小舅舅,和突然消失的大舅舅用了不同的躲避世间的方式。他沉下塘,躲到了水里。干着苦重活,又时常加班,劳累过度的小舅舅得了病。穷人偏得了富贵病,不能干活事小,还要歇着、养着,还要时常进医院吃药、打针。不愿见人,不愿多说话,连走路都喜欢闷着头的小舅舅,自生病后,有一件事,比他得的病更要他的命。那就是,一次次拿着看病的单子去找领导签字,去找财务要钱。每次捏一张报销单进企业,小舅舅都缩着头、抖抖索索的,可怜得像老羊走进屠宰场。次数多了,批条子的领导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不耐烦。小舅舅觉得他这个拖累人的,再也没脸皮找人签单了。正是夏天,沿塘埂走了一圈又一圈的他,肯定觉得水是温热的,眼睛一閉睡进去,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和拖累人了!

小舅舅的灵前,小舅母左一个右一个搂紧了两个半大的儿子哭。她高一声、低一声哀哀地伤心哭诉,也像唱词一样,有着腔有着调,有着往事和今昔。她的哀哀哭诉也揪着听的人的心,在场的人都陪着她一把一把抹眼泪。两个表弟更是张着大嘴,哇哇地哭。

小舅妈哀哀地哭过,从此好像收了泪。之后我从没见她哭过,拖着两个儿子,和大舅妈一样,该帮儿子造房也就造房,该帮儿子们娶媳妇儿也就娶媳妇儿。场面上,已是一头白发的小舅妈仍然是热闹的,喜欢说,喜欢笑。但是如留意的话,张着眼晴笑着笑着的小舅妈,眼睛眯起来,会闪出泪花来。也有人看到了,指了说:“你看,你看!她笑呀笑的,笑出眼泪了。”

今年春节,大舅妈、小舅妈都在酒店里摆了酒席,宴请来拜年的晚辈们。儿孙绕膝,其乐融融,坐在上座头的两个舅妈,显得非常开心。我突然发现头凑到一起的两个舅妈,头发都染黑了。也许染料用得重,头发黑得像上了漆,有点儿假。

最纯的聚会

老陶嗓门挺大地打电话来,说老邻居们又要聚聚了。搬离燕山南村6号楼,已近八年。每当接到老陶叫我们回去聚聚的电话,心里总是热热的,这么多年老邻居们一点儿没疏远我们,仍将我们当成大家庭的成员。

住6号楼时,我们没少得左邻右舍的关照。搬去不久,楼上的阿川家就给了我们一把储藏室的钥匙,我们一直都将杂物存放他家。6号楼是紧挨菜市场的,周边的人家渐渐将储藏室出租了,我们便不过意,要退回钥匙,搬回杂物。阿川两口子摇了手说:不用不用。房子租给乱七八糟的人烦得很。阿川夫妇这样说,我们又捏回钥匙。说租给乱七八糟人烦的阿川家,在我们搬出6号楼没多久,就将储藏室出租了。

一楼开烟酒店的小任家,在我们住的十年间,真是方便了我们许多。我们住五楼,总是将他家的店当临时存物处。匆匆忙忙买的米和面,或是亲友送的物品,我来不及爬楼送回家,总是随手拎到他家店。他家的店堂不大,货物挤着,只有中间窄长的一个过道,不管我什么时候想去占地盘,坐柜台后的任家夫妇总是好脾气地说:放这吧,放这吧。

6号楼里的宗家,在底楼有一小间屋,这间小屋,也是很好出租的,但宗家却没租,将这小屋作了邻居们的快乐聚集点。6号楼的女人们大多手很巧,能烧一手好菜。每当在宗家这个小屋里聚餐,一大早,几个麻利女人跑菜场买来活的鸡鸭鱼,各种时令蔬菜,一个个搬张小凳,排排坐在门口,边说笑,边杀鸡剖鱼,择菜洗菜。点火烧煮时,几个麻利女人分工明确,烧的烧、炖的炖,一会儿工夫,色香味俱佳的菜就摆满桌。端着酒杯,咪咪小酒的男邻居们,开心地天南海北海聊着,吃到高兴时,有人把酒杯朝桌上一蹾,豪气冲天地说:喝!喝个痛快,谁怕谁呀!这边男人们豪气上来,那边女人们赶紧过来,各拦各的男人。

6号楼的邻居们,除了时常在一起聚聚,逢到哪家儿子结婚,女儿出嫁,邻居们约定俗成,相互不送礼,但一定会到场祝贺喝喜酒。在我儿子结婚时,我见邻居们浩浩荡荡一支队伍进来,个个穿着整洁,满脸喜气,我竟激动得有些泪目,觉得很有面子和光彩。

这几年,6号楼里也有其他老邻居先后搬离,但不管是搬到了哪里,哪怕到了其他城市,只要接到老陶通知老邻居回来聚会,都会前后赶回,热气腾腾、热热闹闹地相聚在一起。现在聚一起喝杯小酒,聊聊天已不太过瘾。随着溧阳好看、好玩、好住的地方多起来,6号楼邻居们相聚的地方,已从城里转移到了乡下各个景点。找一家农庄,点一些特色菜,男男女女两大桌团团围坐,想喝就喝、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唱就唱,就算想耍耍小性子,让自己变回老儿子,在老邻居们面前,都可以很放松地随意、随性。有人说:我们就这样一起开心地慢慢变老。到老来,最好找一个地方,相互照顾,抱团养老。

6号楼里的邻居们,除了时常开心地一起聚餐,也不断地穿插新的聚会内容。春天一到,6号楼的女人们会相约着走出大楼,拎一个塑料袋,一起到乡下挖小蒜、挑马兰,男人们也跟着跑前跑后地帮着拍美照,然后做成美图、抖音发到邻居群。夏天到了,进伏那天,6号楼的女人们又会弄出一个花样。女人们排排坐在一起,每人面前一个盆,里面盛着醋,双双脚浸在里面,说是除湿去病。醋泡脚,不管效果如何,一个伏天下来,女人们说说笑笑在一起,的确蛮开心,小毛小病也许就在说笑间好了。入秋了,6号楼的邻居们会相邀结伴外出旅游,三天五天,随意挑一些景,自驾游的车上,带上一些自备的酒菜,走到哪儿玩到哪儿,无比开心,笑声不断。冬闲了,6号楼里的女人们,几个手巧麻利的,会变换花样弄吃的吕姐姐、杨阿姨、陆姐姐、苹果、顺娣……她们做的包子、裹的粽子,哪怕是煮一锅芋头咸粥,也会邀了邻居们热热乎乎地一起品尝。

燕山南村6号楼邻居里有位老领导,每当聚会,他会推掉其他的约请,携夫人从另一座城市赶来和邻居们聚会。他常感叹:我们邻里间真好,我们在一起真开心!这种邻里间的感情,很难得、很珍贵!

十多年来,燕山南村6号楼老邻居们和美相处的故事不胫而走,据说溧阳城里已有许多人知晓……

百岁老人

朱春妹,属猴,已经103岁,是我老家乘马圩年龄最大的,当年是三层楼上的小姐。

朱春妹见了我说,夜里眼睛闭,白天眼睛睁,一闭一睁,做梦一样活了一百多岁。朱春妹说她家里人都长寿,老娘、老姐、老妹,兄弟都活到九十多岁。朱春妹说,别看我现在老了,头发全白了,背也有点驼了,脸老得也不太好看了,可想不到,我年轻辰光,好看得就像门口开的月季花,粉嫩粉嫩、白里透红的。

朱春妹的爹爹是秀才,她是三层楼上的小姐,手不提篮,肩不挑担。什么事情都不做,身边还有贴身服侍的丫鬟。她爹爹识一肚子字,思想比较开明。朱春妹的脚,只有脚趾头有一点点蜷,没有包成粽子一样的小脚,这要谢谢她的爹爹。她的娘要她包脚,说没有一双好看的小脚,嫁不到好老公。就这样,娘帮她包,爹回来放,她的脚最终没有包成。

爹爹开明归开明,把朱春妹送到学堂里去念书,只供她读到三年级。因为后来一个又一个弟弟妹妹出生了。虽然家里有佣人,但她这个大姐,也要帮着照应弟弟妹妹的,书也就不能读了。朱春妹说要是她一直念下去,真会变成一个女秀才的。因为她记性好,手很灵巧。天上飞个鸟,她会画个鸟;树上开朵花,她会画朵花;一块布,剪剪裁裁她能做成衣;一团线,竹针戳戳,她能织成衣。老虎头鞋子、门帘子、枕头套,她是描龙像龙,画虎成虎,花花朵朵,紅绿丝线,一针针绣得跟活的一样。

小时候,村里有个裁缝铺,师傅带了个徒弟。朱春妹没事儿爱去那玩儿,一边站着,一边偷偷看那师傅一块布手指捏着一抖,摊到台上,一把尺左量右量,摁住布,划粉一划,就拿起剪刀剪裁了。徒弟学了几个月,师傅拎块布让徒弟剪裁,徒弟不会,吓得手抖呀抖,一剪刀剪坏了一块布。师傅拿过尺就打。徒弟的手被抽打得肿成馒头一样。

朱春妹在一边看着,觉得这徒弟该打,天天跟着师傅学不会,她一边偷偷看看都看会了。朱春妹出嫁的时候,一身的红绿嫁衣是她自己剪裁,一针针缝好的。一对鸳鸯枕,也是自己一针针刺绣的。她娘生了七个女儿,人称“七仙女”,她是大姐。她娘手比较笨,不会描龙绣凤,六个妹妹的嫁衣、嫁妆,都是她帮着裁剪、刺绣并料理的。朱春妹嫁到乘马圩,老公对她还算好,不让她下田做苦活。她就在家里烧茶、煮饭、带儿子。

头一个女儿出世,家里实在穷,朱春妹就带着三岁的女儿闯荡到上海。上海可是花花世界,十里洋场呀。那时富裕人家的太太、先生,都是穿旗袍和长衫的,朱春妹就凭着偷学来的裁缝手艺,帮太太、先生们做旗袍,做长衫。她的手艺好,接的活慢慢多起来了。就在她名气一天天大,就要落下脚时,乡下老公追来了。他说一家人分成东西,家不像个家,要朱春妹跟他回乘马圩,苦死在一块儿。嫁鸡随鸡,上海再好,不是我们的家。朱春妹很听话,抱起女儿,跟着老公就回了乘马圩。

一天一天过日子,苦日子要过好,自己要会想办法。儿子一个接一个生下来,张嘴要吃饭,伸手要穿衣。一个一个的儿子,鞋头脚脑,大小衣衫,都是朱春妹自己剪裁,一针一线手工缝好。朱春妹的一个个儿子,衣服穿得光飘飘,鞋子上绣着活灵活现的老虎头。走到人面前,村里人晓得她手很巧,是个麻利人。

村里有人家娶亲、嫁女,先是找朱春妹来帮着绣一副枕头,做一身嫁衣,绣一双嫁鞋,剪一叠喜字。后来,农闲时,有小姑娘也想学着做。朱春妹也就手把手教她们。可以说,早年间我们村上的姑娘描龙绣凤、剪裁衣服、织毛线衣的手上功夫,大多是朱春妹手把手教出来的。

我的老家乘马圩冻煞窝跳菩萨很出名,那跳菩萨头上戴的红绿绣球,就是朱春妹教大家做的。朱春妹除了手巧,记性也特别好,老人传下来的嫁女哭嫁歌,上梁讲好话,新女婿上门也要讲好话,这些她都会。

朱春妹说:“你们想听,我就先唱一个哭嫁歌:我的乖乖头呀,你今朝身穿红嫁衣要离娘身啦!我的乖乖头呀,你嫁到婆家,要做孝顺媳妇噢,端茶倒水敬公婆,好言好语待姑叔……哭嫁歌唱了一段,你们还要听呀。那我就再唱个儿子第一天上学堂的好话歌:儿子儿子你听好,见了老师要问好。念起书来步步高,写起字来真可爱,老师同学个个爱……”“好啦,就唱这些吧,”朱春妹笑笑说,:“唱多了伤精神。”

朱春妹说要保住好精神,她已经活到103岁了,自己估计能活到120岁。朱春妹还能看见,穿针缝衣服,织毛线帽子、勾花边,绣老虎头鞋子,她照样能做。她门口有块小菜园,也是自己种的。一天三餐,她也是自己动手。别人总问她,活了一百多岁,有什么养生法宝。她说哪有什么养生法宝,她活一百多歲,没进过医院门,没吃过药、打过针。

朱春妹的身体不生毛病,她想了想说:“就是我这口气保得好。”她不争,不生气,不急不慌,不气不恼地打发每一天。她气量蛮大,一辈子没得罪过人。人活一辈子,活了一百多年,不可能不遇到气人、恼火的事,不可能不遇到难过的关。每当她遇到了气人、恼火的事,心里的火往上冒的时候,她就一点一点压下去,还在心里唱小调给自己听:“你气我来我不气,气出病来没药医……”心里这样唱着唱着,火气就慢慢消退了。遇到难过的关,她也在心里唱小调:“年难过,月难过,阎罗王不请总要过。”

前几年,有几个贼半夜三更撬开门,进了朱春妹的家。她台子底下养了七八只鸡,养得肥嘟嘟的,有五六斤一只了。朱春妹从小不吃猪肉,最喜欢的是鸡肉。鸡,都是自己养。几个贼将她的鸡从圈着的网里一个个捉出来,捆捆扎扎塞沙皮袋里。鸡叽里呱啦吵醒了她。朱春妹不敢喊人,村里老的老小的小,喊了也没用。她就听着,随小偷把鸡拎出了门。

第二天,朱春妹看看空了的鸡圈,叹了一口气,该煮茶煮茶,该弄早饭弄早饭。吃得饱饱的,有了精神,又捉了一窝小鸡来养。不再多想被偷的鸡,在心里也哼起了小调:“我养鸡来你吃鸡,你吃我吃总是吃。”心里念念唱唱,也就不再生气。人一气就要伤精神,精神这元气,是不能伤的,人活的就是这口元气。朱春妹说:“你们看看,我没吃过药打过针的身体,连小毛病都没有。眼睛还能穿针引线,耳朵也不聋,脑筋还活络。每天我都会到村里转转,见人搭搭话。儿女对我都还好。国家每个月发我一千多元。这日子是做梦也没想到的。”

第三天,朱春妹说:“我要活到120岁,不急不慌慢慢活。”想活到120岁的朱春妹,每天都在村里慢慢转,慢慢走……

责任编辑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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