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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水乡

2021-09-13赵勤

绿洲 2021年3期
关键词:观音水乡东莞

赵勤,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32届高研班学员。小说在《十月》《上海文学》《西湖》《清明》《西部》《南方文学》等杂志发表,出版有散文集《重返阿瓦提》。现居常州。

1

第一次到东莞水乡麻涌,是六年前。当时正值盛夏,烈日当头,酷热难耐,我隐隐有些悔意。然而及至乘船在华阳湖里徜徉时,就开始惊叹美的盛景让人不虚此行。首先看到的是湖岸边错落种植的水杉和高低搭配的蒲苇、美人蕉、天使花等开花的水生植物,形成错落有致的一片长长的花的堤岸。穿行其中,接着就是荷花,千万朵荷花迎着骄阳绽放。一湖碧水,荷叶田田,围绕着矗立在荷花丛中的汉白玉观音塑像。置身于一片花海中,又有圣洁的汉白玉观音相伴其间,误以为到了仙境。此刻船却走不通了,面前繁茂的荷花挡住了去路,仔细看去,绿色的荷叶间竖立着粉红色、淡紫色的荷花,也有少见的黄荷花、白荷花,有单瓣的,有重瓣的……

2013年6月,我从西北边陲的乌鲁木齐搭飞机到广州,再乘车到位于可园附近的东莞文学院。在飞机上,我想起朋友知道我要到的城市是东莞,他们那种故作心领神会又复杂暧昧一笑的神情。家人对我此行也是不置可否。而我自己对东莞的那些传言有一点好奇,又有点不以为然。

为了打发6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也为了解一下将要到达的这个城市,我翻阅了当地的相关资料:东莞市属亚热带季风气候,长夏无冬,日照充足,雨量充沛,温差振幅小,季风明显……还有一本介绍东莞水乡的32开画册给我留下了一些印象,当地的地名大多都带水字旁,细氹、道滘、麻涌等等,还有就是水多、桥多、植物多的印象。

我是在快要四十岁的时候,突然惶恐起来,觉得时间过于残酷,衰老太快。一切还没有开始,我就老了。

一直想让生活变得更有意义一些,因为这个原因,我从祖国西北偏西的新疆来到岭南东莞。这里的人和事却都像南方的天气一样,高温和黏稠,一时安定不下来,也不能很快地斩断。

这年夏天滞留在东莞,既不能安心看书写作,又不能一走了之。南方的湿热像一种酷刑,考验着我的耐心和毅力。雨后的天空,蔚蓝如洗,太阳像悬在人的头顶上,晒得脑袋发晕。我在东莞可园路的文学院住着,等着所谓的一些希望,心里烦躁。

我渴望成为另外一个人,我想要留下这一世活过的痕迹,我不知道故乡在哪里,渴望身处异乡。这几年我的选择和种种努力,都是想要把这种渴望变成现实。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我开始了采写东莞手艺人,我想让自己有事儿干,忙碌起来,这样时间就可以好过一点儿。因为这个,我去东莞的各街镇走访当地的手艺人,了解他们的手艺、生活,进而走进他们的内心。

我走访了莞城做千角灯的老人,横沥镇乡下做硬饼的张顺当老人,樟木头镇舞麒麟的刘姓老人,麻涌编织莞草的王姓阿婆等一系列东莞手艺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在东莞的各个乡镇寻访手艺人,与他们聊天,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刚开始我更关注手艺本身,像是师承、传承、步骤、难度,材料的质地等等这些工艺的情况。随着采访的深入,知道了他们生活在东莞的困惑、开心、难过以及种种复杂的人生滋味。在某个契机下,他或者她向我打开了心扉,说出了他们的人生故事、状态和内心隐秘的情绪,最后是这些触动我,不仅写作的重心发生了偏移,也治愈了我的焦躁症。

这些手艺人少数住在不起眼的城市居民樓里,大多住在河岸边的自建民居里。他们中的大多数没有高学历,只是完成了义务教育,然后就为了生存去拜师学技。

手艺是谋生,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手艺对于他们更多的意义也许只是谋生的技艺。身与心的协作,常常让他们忘记身边的一切,深深地陷入一个个重复的动作,并在其中感到一种深沉的满足。

这些东莞手艺人概括起来都是朴素、恬淡的人。但和我惯常认识的北方手艺人不太一样,到底是什么不一样,当时我也说不清楚。这次来东莞水乡,我才想明白。东莞境内河流众多、河网遍布,河汊、河涌纵横交错。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东莞人也具有水一样的性格,东莞人性格里是有“水”性的。这个“水”是指“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个层面上“水”性的意思。水善于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停留在众人都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最接近于“道”。最善的人,居处最善于选择地方,心胸善于保持沉静而深不可测。想想看,水的柔弱不是虚弱,不是脆弱,不是遇刚则化,而是柔和坚韧,始终保持一种不断向上、不断破土而出的生机。同时水善让、善通、善透,善于在淤泥中杀出一条血路,始终以流畅、充满活力的姿态在流动、奔腾,这不正像是东莞本地人的性格吗?我暗自觉得莞商稳健低调、隐忍坚韧的经商行业观,重立务实、开拓进取的敬业精神。刚柔相济、开放包容的商业生态观,正德厚生、富国利民的济世价值观,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来自东江之水经年累月的浸润。

几年以后,我把我三十几岁的那次东莞之行称为“改变人生的旅行”。因为我是在那次旅行过后在东莞的一个小镇靠水的山边买下一个小房子的,而后每年冬天从西北边疆来到南方以南的东莞过冬。

之所以选择在东莞定居,除了这里长夏无冬,日照充足,温差变化小,绿色植物繁多等因素,肯定还有别的说不清楚的原因。现在想来与莞人那种包容、接纳的性格有一定关系。

最近因某种机缘,我又重新来到东莞水乡。这次冬天的短暂旅行让我思考:作为一个西北人,自己有时想要投射的种种偏见,不单单指向东莞,还指向人生更加广阔的其他方面。

2

那次在麻涌镇华阳湖里见识过花海以后,时隔六年,我又来到麻涌镇,却是为体验麻涌镇大步坊在正月十五到正月十九举行的观音巡游活动。这个俗称“菩萨过坊”的民俗,据说可追溯至清代嘉庆道光年间。

正月十九那天早上,我们到麻涌镇大步村的时候,街上已经有很多人,部分路段已经开始交通管制。

巡游还没有开始,观音祖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观音祖庙内不止供奉有观音神像,在观音神像的两侧同时供奉着其他神的塑像。主殿大厅两侧的厢房内也分别供奉着神的塑像,院子里各处也供奉着神仙塑像,管身体健康的、管考试的、管人的寿命的、管财富金钱的等等。你能想到的人生需要神来照应的方面,没有遗漏,全都有了。人们忙着转着圈地烧香祭拜、祈祷,每一个神位前都要烧香,都要跪拜,一个不落,很是虔诚。

我从大殿左边厢房的侧门挤出来时,在靠近大门的走廊里还看见有土地公公和土地奶奶的牌位在供奉着,前面燃着长长短短的香,有人闭目跪在牌位面前,喃喃自语。

据我观察,无论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跪拜时都满脸的虔诚。有几位穿着艳丽的古装戏服扮成神仙模样,看来是一会儿要参加巡游的人,忙里偷闲也在佛龛前虔诚地烧香跪拜。

一些人围着一个扮成古代女子模样的人,我挤进去看热闹。她怀里抱着一个盛着绢花的篮子,人们围着她要花。“你要红花还是白花啊?”她笑着问我。我不明就里地说:“都可以啊。”周围的人善意地笑了。这才有人善意地提醒我,想生女儿拿红花,想生儿子拿白花,再去观音跟前拜一拜,可灵了!同来的莫捷威说本地的人是非常相信这些的,有人拿了花,一年半载后果然如愿了,就来拜观音还愿,所以观音祖庙的香火总是很旺。

这个观音祖庙是民国元年重修的,到现在已有一百多年了。大步村的村民将观音菩萨视为本村香主,平时将菩萨供奉在大步观音祖庙中,正月十九这天,则由村民们用神龛(当地民间称为“龙亭”)抬着在村里的各坊巡游。这个神龛不可小觑,是清代嘉慶道光年间用紫檀做的,现在也是文物了。

今年轮到郭坊作为主会坊。刚到八点半,多个方阵在响亮的锣鼓、鞭炮声中,从大步观音祖庙出发,环大步村进行巡游。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隆隆,面对面说话都听不见。

出游队伍的顺序也是大有讲究的,从四五岁的儿童到七八十岁的老人都会参与进来,分担着巡游队伍里带会头、打头锣、担吊炉、担香案、举牌、抬龙亭、扶神、色妹、大班、护卫、打铜锣、担花篮等不同角色。

巡游的大队人马走不了多久就停下来,把龙亭拿掉,抬出菩萨像,接受附近街坊的叩拜祈福。莫捷威说,停下来的地方是提前安排好的,叫做设贡点,这样的点有十八个。

我们跟着数百人的队伍绕着大步村巡游,一路上浩浩荡荡,走走停停。三公里多一点的路,停下了十八次,用去了两个多小时。锣鼓喧天、鞭炮骤响,围观的人把马路两边挤得水泄不通。

上午十一点半,巡游队伍转回到观音祖庙,人群过了好久才慢慢散去。我以为这一场在我看来有点魔幻色彩的多人行为艺术活动结束了,小莫却说晚上吃完郭坊摆的万人围宴,大步巡游的活动才算正式结束。在这之前,他带我们去坐快艇,游麻涌河。

3

我们同行四人在麻涌镇海事处临河的地方登上快艇,一路朝着西南方向而去。河面渐渐开阔起来,麻涌河两岸的民居随着河岸绵延不绝。这些民居外观设计大多是烟盒子的方正形状,唯一不同的是有些像是直立的烟盒子,外形看着瘦高一些,有些像是几个放倒的烟盒子摞起来,看起来比前面那种直立的壮实、宽大、矮一些罢了。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快艇还在往西南方向的东江深处挺进。

河两岸景色完全没有什么好看的,就是岸边长着的莞草也是零零落落的这一小丛那一小丛,根本不能用“茂盛”来形容。我发现这种草本植物,兼具碧绿、柔软、粗壮、高挑的特性。同来的摄影师王宇同在快艇上拍了几张,又下到岸边,走到莞草跟前,变换着方向和角度,俯下身子对着那一线可怜的莞草拍了好一会儿。我想他是在努力拍出一大片“茂盛”的莞草来。

对东莞而言,最著名的植物莫过于莞草了。明代东莞诗人卢祥曾写过一首《莞草》诗,采用《诗经》四言诗体对其做了深情的咏唱:

苑彼莞草,其色芄芄。

厥土之宜,南海之东。

苑彼莞草,芄芄其色。

不蔓不枝,宜之为席。

宜之为席,资民衣食。

邑之攸名,实维伊昔。

莞草种植曾经是麻涌镇的支柱产业,现在和它相关的产业似乎代表了落后和不发达。可是麻涌人的内心对它是非常有情感的。

快艇在一片水域开阔处停了下来,小莫说再过去就是广州水域了。河水浑浊平静,左侧岸边停了一些运货的大船,大船上载有集装箱。我们的小艇对面远远的河面上一艘拉着货物的大船在缓慢地行驶着。就在此刻,雨突然大了起来,我们只能返航了。雨借着快艇的速度,劈头盖脸浇下来,又是风,又是雨,我本能地低着头躲雨,不能抬眼看雨中的河岸是什么光景。一路疾驰回到刚才出发的那个小码头,雨却小了很多,仿佛刚才的那场雨就是为赶我们回到岸上。

淋雨虽然扫了兴,但麻涌总有惊喜等着你。莫捷威带我们一行来到了麻涌镇北面的一大片香蕉林。他说这里是一景,俗称“北丫蕉雨”。我下车走到田边,面前是两处小河道,交错围着的一块块田地种着成片的香蕉。微雨蒙蒙,成片的香蕉林。在细雨中随风摇曳,阔大的芭蕉叶迎着飘零的雨点淅沥成声,像一支大自然的交响乐,在耳边回响。雨打芭蕉,却没有想象中的如怨如泣。

等我们下午五点半回到大步文化体育公园,这里早已经搭好了帐篷,一眼望过去是密密麻麻一片宴席,一桌挨着一桌,全都满满当当坐满了人。有的桌已经开始觥筹交错,帐篷外面的小雨,丝毫也没有影响人们的兴致。

大步路上更是壮观,餐桌沿道路在树下一字摆开,长达一公里,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我数来数去也没有数清楚到底有多少桌,最后还是小莫去问了组委会的人得到确切数字:3300多桌。一桌按10人算,那就是3.3万人,这可真是千桌同在,万人共饮。

菜肴有鸿运至尊烧鹅、金牌白切鸡、喜灼麻虾等等,美中不足的是菜早就上了桌,待我们吃的时候已经凉了。抬头看看,和这么多人一起用餐也是平生第一次,不由生出一种奇怪的豪迈感来,这么一来也就不觉得菜凉是个什么事儿了。

4

如果江南水乡最有代表性的树木是柳树的话,那么岭南水乡最具有风情特色的要算木棉了。它不仅有红硕的花朵,更代表了南国春天的气息。

二月,在万江汾溪河畔,我看到耸立在河边的一棵巨大刚劲的木棉树,开满了火红的、硕大的花朵。池塘周围,沿着河岸的,小院子里的,屋墙地上的零星四散的荔枝树、龙眼树、番石榴树、芭蕉树、木瓜树都将近开花了,只有眼前高耸的木棉树,像万绿丛中一点红,开出了璀璨如碗一般大的红花。斑鸠在高高的树丫上鸣叫,不知名的小鸟灵巧地在花间戏舞和歌唱,河水回环,春气弥漫。

东莞的水乡是植物的天堂,四季繁花,一季不落。无论在道滘镇、麻涌镇、洪梅镇、中堂镇,还是十里的汾溪河边,池塘周围,房前屋后,马路旁边都能看到各种植物。有棕桐类的大王椰、假槟榔、大王棕、酒瓶椰;有藤本的炮仗花、夜来香、紫藤、簕杜鹃、绿萝;有耐阴的兰花、蕉类、芋类、蕨类、葵类,以及榕树、荔枝……还有马关木莲、乳源木莲、毛桃木莲、乐昌含笑、浙江润楠、短序润楠、黄樟、假柿木姜子、豺皮樟、肖蒲桃、红苞木、短萼仪花、枫香、海南苹婆、伯乐树……

植物在这充沛的湿度和肥沃的土地上,都生长得恣意而汪洋,叶子碧绿得仿佛能滴下水来。滴水观音在这里好像得到了号令,一律都是茁壮成长,无论是池塘边上的,还是河道两岸的、步行栈道旁边的,无一不是枝干壮硕,叶子肥大、浓绿。

我熟悉的那种北方的秀挺的滴水观音,在这里仿佛变成了另外一种植物,叫人不敢相认。

道滘镇的细凼河边的大岭丫村,从地图上可以看到东江流过发出一个岔道,流到了细凼河。细凼河拐了一个弯,在拐弯处又发了一个小叉,形成了一个长长的“丫”字形。这一片就是道滘镇的细凼河边的大岭丫村。细凼河环绕着村子,环河兩边建了步行道和自行车道,步行道上面是百香果长廊。自行车道边上种植着鸡蛋花树、黄花梨、荔枝树、芒果树等果木,步行道旁边的地上是很多茂密的绿色植物,叶子阔大。老村长姓叶退休后管理村里的花卉树木,给花木植物修剪、施肥、除虫。老村长说种植这些百果香长廊和一些具有实用价值的花果树木,不仅好看,装扮了街道,而且在果实成熟之时还可带来实际收益,同时也能为每年漫长炎热的夏季提供一片阴凉。

在细凼河边和老村长说着话,隔着河就看见对面不远处的土地庙有人在上香磕头。老村长说村里有很多这样的土地庙,今天是传说中土地公公诞生的日子,所以有很多人来拜,但一般是女人来拜,男人是不兴拜土地庙的。

一条小船在河道里慢悠悠地向前漂着,老村长说那是村民在捞河水里的垃圾。路旁有倒下的碗口一般粗的青皮木棉树,是上次刮台风折断的。老村长说,倒了也没有关系,青皮木棉自己可以修复折断的树身,还会接着生长,不会死的。

在东莞的水乡,随你走在哪个村里,哪个池塘边,哪个河道旁,抬眼就能看到草木葳蕤,一棵棵开花的树静静地立在那里。

5

在东莞水乡,你会发现湿地、池塘特别多。这里水道纵横,河涌成网,每条水道构成网的线,若干条线围成的网洞,就成了碎片化的湿地。

道滘镇的蔡白沿江湿地公园,就是利用栈道和拱桥把这些湿地、鱼塘、土驳岸一一串联起来,形成一个浑然的整体。这些栈道和拱桥多用大理石和木料建成,很是结实,但比起江南的小桥终是缺乏一些美感和情趣。

园外有供游客骑行的环园绿道,绿道的再外面就是村落,湿地公园无遮无拦的就在几个村子一隅,园内有多条道路通往村落,无论从哪一个方向都可以就近来到湿地公园。公园的道路围绕着池塘回环,路边种植了很多形态各异的树木。仔细看去,地上的草皮也不是惯常见到的那种,其间开着一朵一朵小小的花。

湖水、植物交错共生,园中的小路纵横蜿蜒。站在园中的景观亭看整个湿地公园,只觉好大,和旁边的村落连成一片,分不清哪里是村落,哪里是湿地公园,都是一片郁郁葱葱。

据说东莞拥有1200多座公园和湿地,名列全国第一。这在世界范围内也怕是首屈一指吧。这么多个公园每天游一个,也要花上四年的时间。我只去过七八个,每处都让我这个北方人流连忘返,恨不得自己也是一棵树,可以在这肥沃湿润的土地上恣意生长。

还记得那天去洪梅镇时,汽车在高架桥上行驶,视野里是现代化的高楼和开阔的工厂,车很快下高速,转弯过路口,再转弯,上桥,下桥,转眼间就看到了另一番景致:绵延十几公里的风情绿道,路的一面远处是山,近处是河水,靠近马路的两边是一棵棵开花的树,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一树树鲜花让人眼热。仔细看去不止开花的树叫人惊叹,那些树叶也各有特色,有的树叶阔大肥厚,有的树叶纤巧精致……

这一段是洪梅洪屋涡水道西岸线绵延十几公里的风情绿道,有山,有水,有开花的树。汽车还在行驶,而我已经在内心希望时间在此刻停住,多好。我能一直在这里,伴着这些葳蕤的草木和开满鲜花的树,多好。

6

这次的东莞水乡之行,还让我认识了相当亲民又熟知当地民间传说的何润波。他是土生土长的大汾人,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祖父在这里出生长大,他的祖父的祖父也在这里出生长大……

坐落在汾溪河畔的万江大汾社区,曾经叫大汾乡。何润波带着我们穿行在大汾纵横交错、迂回曲折的小巷里,经常会迎面遇见过路的老人。他们彼此用粤语说着家常话打招呼,我只听懂了老人称呼他“阿波”。走过镶有“刺使旧里”牌匾的门廊,不远处就是村中心的水寨鱼塘。榕树、芭蕉、荔枝树。木棉环绕着一片河水形成的水域,池塘里水清的能看见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池塘中间还有一块小岛,上面草木葳蕤,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飞起又落下。

池塘的周围有适合老人活动的康乐园,有给儿童玩耍的秋千花架,再往里面走,还有长长的一片书画长廊。廊上的书法作品遒劲有力,风格各异,我以为是名家书法。何润波却说这些都是村里的书法爱好者义务提供的作品。原来大汾还是历史悠久的书画之乡。

在河边高大的何氏大宗祠里,何润波指给我们看:这就是我们何氏家族的大祠堂,也是大汾最大的宗祠。我当年就是在这个祠堂里上的小学,那时候村里穷,大汾小学就在祠堂里。这里是我当年坐着的地方,那里是老师的讲台,那时我个头矮,坐在离老师最近的座位,仰着头听老师讲课。有时候老师讲到兴之所至,会看见粉笔灰和唾沫星在阳光里飞舞,偶尔也会有一星半点儿落在我的脸上,现在过去三十多年了,回忆起来都是一些温馨的画面。

我们眼前的何氏大宗祠,早已按照“修旧如旧”原则修缮过,如今是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也是一座村史展览馆,内部三面墙上都挂满了大汾村的介绍展板。何润波对展板上的文字如数家珍,他一路介绍来,我才知道何氏大宗祠还是一座蟹形祠的仿生建筑。在古代人的观念里,蟹与龟一样,俱通神灵,并崇尚螃蟹“铁甲长戈死未忘”的精神,将螃蟹视作忠贞烈士的象征。所以不少地方会将村落、祠堂、祖坟建造成蟹形,祈求子孙能像螃蟹一样,出生于草泥而能快速繁衍,大敌当前能铁甲长戈,毫不动摇地保家卫国。

说着宗祠、家谱和小时候读书的事情,这个中年男人的笃定,让我这个新疆兵团二代,不由得心生一种复杂的感情。

祠堂,也叫“家庙”。东莞的祠堂遍布城镇乡村,不可胜数,可谓是凡有人烟处,凡有水井处即有祠堂。至今,遗存在世的祠堂尚有逾千间。祠堂的建造十分讲究风水。东莞人认为风水的要点是“水”,故此所有的祠堂都是在河边、池塘边,都是向着有水的方向。

水多,桥就多。据统计东莞全市有954座桥梁。这些桥有的古朴,有的现代,有木造的小桥,有石头砌成的古桥,也有混凝土造的现代高架桥。让你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哪一座呢?你经常路过的又是哪一座呢?让何润波自豪的是,大汾有连步、青云、种德三座古桥,都是明代嘉靖年间所建,是东莞罕见的明代古桥。

这些古桥数百年不毁,现在只有连步桥下有水,其余两座立在街心,已经成为旱桥。

连步桥在大汾村八甲坊,桥侧有一个大榕树,枝叶繁茂。人们喜欢在桥上消暑。每当夜深东风大的时候,可以听见莞城资福寺的钟声,是大汾十二名胜之一,被称为“连步树荫钟韵”。有人写诗赞“桥扇清风石道明,登临已是快凡情。况逢风递钟声过,耳底尘根尽洗清。”这个桥是邑人何应阳捐资建成。

如今路桥畅通,偶尔也能见到几只小舟孤独漂在水面上。曲曲折折的河道边,几棵老榕樹、荔枝树、芒果树等,根深叶茂,绿叶婆娑,投下一片片阴凉。树根之粗,两三个人围抱都抱不过来。榕树与小桥、流水、人家相辉映,把村子点缀成了一个绿意盎然的小绿洲。

那个下午何润波讲述了许多有关大汾的地名传说和当地的风俗习惯。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仿佛活过来了,那些传说中的龙和神仙,好像真的在大汾存在过,活过。他的描述栩栩如生,让我对大汾这个地方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我们要离开大汾时已是傍晚,天清气爽。微风拂过小河面,河水无声无息地流过红色的连步桥,桥侧的大榕树,枝叶繁茂,倒映在河水中。夕阳下水面波光粼粼,闪烁不定,恍惚中似乎有钟声传来。难怪这里被称为连步树荫钟韵。这些钟声从明代嘉庆年间,一直响到现在,一直响在大汾人的睡梦中。这似有似无的钟声,也许就是无论离开故乡多久,内心里总念念不忘的乡愁吧。

如果不来东莞的水乡走走,你能想象到被称为“世界工厂”的东莞,在喧嚣的市区、工厂和高速公路的背后,还有掩映在古榕深荫中的河水、小巷、古桥、民居、祠堂吗?这些都是过去数百年乡村生活方式的标记,是东莞水乡的传统之“根”。

如果说江南水乡是意蕴悠远的中国水墨画,那么东莞水乡就是色彩斑斓的现代写意画;如果说江南水乡是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那么岭南一派的东莞水乡就是眉清目朗的邻家少年。

东莞水乡很适合我这样没有深厚国学底蕴的人,在这不会遇到诸如游到西湖湖心岛上弄“虫二”两个字的典故来考你的事件。由此我想到,江南水乡厚重的文化积淀除了是一种财富,对有些游客来说会不会也是一种束缚和累赘呢?东莞的水乡没有江南的水乡精致,但它更闲适。它像一个邻家的少年,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也不强求你对它的历史追根溯源。你有没有文化都能在东莞水乡找到闲适的感觉。在这里你可以最为随意,最不需要带有文化心理负担地看景、吃美食,参与当地的民俗活动。

东莞水乡和江南水乡比起来,可能缺乏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淀,而我觉得它最大的优势正在于它是贴近世俗的,带有岭南地域特色的居民生活的现实持存与活化。祠堂、神庙、古桥、民居、荔枝林、芭蕉林、粤剧、龙舟、桑基鱼塘……东莞水乡文化因其开放而包容,因其浅显而比江南水乡更显亲民。

人这一生会看到多少开花的树,能有多少被称为快乐的时刻,可以看到多少美景,能走进多少人的内心,这些我都不知道。那些在东莞水乡过去的日日夜夜,犹如黑夜里天空闪烁着的星子,让我一再回望。

责任编辑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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