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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进城

2021-09-11林之丫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8期
关键词:表姑砂锅老板娘

我离开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家人联系。因为我一直过着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地址可以给家里写信。短短的三个月时间,我走过餐馆、烟草复烤厂,又走过两个建筑工地,最后到了一家有资质的建筑工程公司。终于有一个可以给家里写信的单位了。我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给家人报了个平安,就在这个建筑公司呆了下来。

我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山里人,从来没有进过城。而收到我的信后,父亲就进城看我来了。那是一个晦暗的天气,临雪的山城,分外寒冷。我下班回来,一眼就看见父亲站在公司外面的马路边,不停地东张西望,不停地搓着双手,还时不时地把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他戴着一顶黑色的线帽,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褂子和一条很薄的单裤,褂子很短,已经盖不住里面的破棉袄,裤子似乎长了一些,都卷到脚踝处。两个白色的蛇皮口袋靠在父亲的裤腿边。因为常年的腰痛,让父亲的腰身佝偻着。看到父亲,我强忍住泪水,走了过去,父亲也看见了满身泥浆的我。我问:“你怎么进城来了?”父亲说:“天冷了,你妈让我来看看你,说你走后也没有带被子,衣服,让我给你送被子和衣服来了。”我强忍住泪水说:“我已经买了的。”声音低得连我自己也听不见。我把父亲带到我的单身宿舍,我问父亲:“你又没有来过县城,怎么找到这个公司来了?”父亲说:“我下车之后,看见车站里停了许多麻木摩托在那里候客,我就叫了一个麻木车过来的。”其实我们的公司和车站只是一墙之隔。我问:“那个麻木车收了你多少钱?”父亲说:“他说别人都是二十,看见我是个老人,就只收了十元钱。”“什么?这么近就要十元?”我问。“那不近哦,转了好大的一个圈,还过了两座桥才到呢。”父亲说。

我打开门,父亲提着袋子,走进我的空荡荡的家,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用水泥砖支撑模板做的床,连椅子都没有一把。我赶快去邻居周姐家借了一把椅子。父亲环顾了四周,看了看窗户,从蛇皮口袋里拿出被子和衣服,还有一个袋子里装着红薯、土豆、白菜和萝卜。他还带了两只鸡子。其实,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根本就做不成饭吃的,每天都是在食堂凑合着。

父亲坐了三四个小时的车,还没有吃饭。我把父亲带进老地方砂锅店,父亲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老板娘拿着菜单走了过来,高兴地说:“这里有砂锅鸡、砂锅鱼,还有砂锅鸽子、砂锅兔肉,都是挺新鲜的。”父亲说:“来一碗包面吧。”老板娘轻蔑地看了父亲一眼,尖声尖气地说:“没有,现在几点了还吃面食。”我怕老板娘没有听懂,重复了一句。我说:“我父亲说吃一碗水饺,你这里能做吗”老板娘瞪了我一眼,说:“没有,你去广场那边的早餐店看看。”我拉着父亲走出餐馆。回到我们公司,刚好周姐收好了厨房正准备关门,我拦下了周姐,去食堂炒了一碗炒饭端回了宿舍,递给父亲,父亲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父亲一边吃,一边讲着家里的事情。讲大母猪的猪仔小产了,讲玉米都收回家了等等一些家常话。吃完饭了,父亲说:“我去表姑家去住一宿。”其实我是不愿意让父亲去表姑那里的,表姑是国营企业的会计,地道的城市人。我每次去表姑家里,就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但是,我这里一间十平米的房子,实在是没有地方可以让父亲住宿。原来我准备去仓库和安莲两个去挤的,听父亲这么一说,我也就听从了他。我说:“你把这些菜和两只鸡给表姑拿去吧。”父亲吃完饭,我就送父亲去表姑家。

我和父亲在表姑家门口,敲了好久也没有人开门。对面的邻居出来说:“他们今天去市里看读高中的女儿了,不回来了。”我的心里一阵酸楚,告别了邻居,又回到我的住处。我把父亲安排在我的宿舍,我去仓库和好友安莲挤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帶父亲去早餐店吃了包面,又带父亲去河边转了一圈。天太冷了,冷冷的寒风吹过脸庞,脸上麻酥酥的,像没有了知觉。我看到父亲冻得发紫的嘴唇,和单薄的衣裤,又摸了摸我羞涩的口袋,我的心里沉重极了。

吃过中饭之后,天空中飘起了雪花,父亲也着急要回家。我把父亲送上返回的班车。走过公司,转过墙角,就进了车站。父亲愣了半天,啊?这么近啊?那我昨天上当了。我笑了一下,说:“没有到城里来过,这样的事很正常的。没事的,不就是十元钱吗。”父亲的脸沉了下来,好像有泪光闪烁。我买好票后,父亲就上车了,车上已经没有了座位。父亲站在走廊上,我站在车窗外,看着父亲枯瘦而变形的手,使劲地抓在班车上的吊杆上,佝偻的腰身吃力地向前倾斜着。我对着父亲笑了一下,准备离开。父亲探着身子,一手扶着窗边,一手抓住座位的后背,欠着身子,大声地说:“累了的时候,就回家吧,你妈念叨着你呢。”我点了点头,背过身去,眼泪又来了。

林之丫,本名陈新萍,文学爱好者,现供职于湖北省远安县嫘祖镇东扬矿业有限公司,在省市报刊发表散文多篇,代表作有《借钱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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