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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乐府》质疑《桂华》《赤雁》的原因分析

2021-09-07孙佳妮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4期
关键词:乐府诗飞龙乐府

孙佳妮

刘勰在《文心雕龙·乐府》篇中提到:“《桂华》杂曲,丽而不经,《赤雁》群篇,靡而非典,河间荐雅而罕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其中,《桂华》是西汉《安世房中歌》中的一节。举全文如下:

冯冯翼翼,承天之则。吾易久远,烛明四极。慈惠所爱,美若休德。杳杳冥冥,克绰永福。

《赤雁》即《象载瑜》,是汉初时用于祭祀之歌—《郊祀歌》中的第十八章,其内容亦是以歌颂祥瑞为主。针对刘勰对《桂华》《赤雁》的批判,周振甫先生在《文心雕龙注释》中指出:“按《桂华》曲并不靡丽,《赤雁》歌有些夸张手法。”这段评价比较清晰地展现了周振甫先生的观点,先生认为,刘勰对《桂华》《赤雁》等篇章的批判是有些过了的。按说《桂华》《赤雁》并无“不经”之处,亦不过分靡丽,那么为何刘勰在《乐府》篇中认为两篇华丽、浮靡、不合正则,从而做出“丽而不经”“靡而非典”的定论?本文尝试站在刘勰的时代与立场,从诗歌的内容与形式两方面对刘勰提出质疑的深层原因做出解释。

《文心雕龙》约成书于齐明帝建武年间。《时序》篇云,“暨皇齐驭宝,运集休明:太祖以圣武膺箓,世祖以睿文纂业,文帝以贰离含章,高宗以上哲兴运,并文明自天,缉熙景祚。今圣历方兴,文思光被”,这段话论述了从齐代开创到刘勰所处时代的文学风貌。从中亦可以比较明显地推断出《文心雕龙》大致成书的时代。从他所处的时代放眼望去,整体来看是一个极为动荡不安的年代,胡汉杂糅、政权更迭极快,种种原因使得整个社会产生了思想上的巨大变化:儒家经学逐渐走向式微,玄学则走向兴起,成为当时时代的主流,崇无思想大行其道。文学也因而伴随着社会与思想上的剧变产生了极大的转向,有无、生死、是非等玄学问题成为当时诗歌的主要内容,正如刘勰在《明诗》篇中所谈到“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与此同时,重视形式上的美亦极受当时文人雅士的重视,山水诗、游仙诗兴起,整个社会的审美趋向产生剧变。刘勰在追求“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的美学风貌的文坛风气中独树一帜,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序志》篇中,他谈到当时文坛的整体风貌,认为“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鲜明地表达了他对于当今流行的繁缛奇诡诗风的反对。也正是在这种社会整体风貌下,刘勰秉持着纠正社会流弊的观念,撰写《文心雕龙》一书,呼吁文章回到正轨,而《乐府》一篇所提出的对于乐府诗的种种观念与要求,正是他理想乐府诗的具现。

在《乐府》篇开篇,刘勰提出:“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先王慎焉,务塞淫滥,敷训胄子,必歌九德;故能情感七始,化动八风。”他继承了以《乐记》为代表的传统儒家音乐观,认为音乐有着教育教化、感动人心、节制性情的作用。正如《乐记·乐施》篇云:“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正是因为乐有着“善民心”“感人深”“移风易俗”等社会功用,所以刘勰对于乐极为重视,相较于乐的审美色彩以及愉悦人心的功能,他更多关注的是乐对政治、民心的教化作用。在《乐府》篇中,刘勰提到“匹夫庶妇,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乐胥被律,志感丝篁,气变金石,是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季札鉴微于兴废,精之至也”,认为乐不仅有着教育、教化作用,还能够体现出国家的兴衰,是对于社会现实的反映,乐与政是相通的。

刘勰不仅崇尚雅正中和之乐,对文学作品的内容亦提出同样的美学要求。刘勰对于乐府诗的要求深受儒家观念的影响,正如《论语·八佾》篇,孔子在论述《韶》和《武》时谈道:“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在孔子看来歌颂武德,有杀伐色彩的《武》乐在内容上是不符合儒家观念的,因此“未尽善也”。总的来说,刘勰不仅对乐府诗所披之乐有要求,更要求其诗歌内容符合儒家理念。可以说,刘勰对于乐府诗的要求是独立于诗歌体系之外的,不同于《明诗》篇中所论述的单纯的重视诗歌的美学特征。譬如:同样是怨情,刘勰在《明诗》篇中更多地表达了认可,“张衡《怨篇》,清典可味”,而在《乐府》篇中,则是“艳歌婉娈,怨志诀绝,淫辞在曲,正响焉生”。综合刘勰对于乐府诗中的乐和诗歌内容的两方面要求,他所推崇的乐府诗不仅所配之乐要雅正,诗歌内容更需与儒家的传统观念相符合,发挥教育、教化之用。他在《乐府》篇中提出“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简而来说,即为“诗声具正”。

从“诗声具正”这个角度来谈,论述刘勰对《桂华》《赤雁》两篇提出批评的原因。《桂华》是为汉高祖时期唐山夫人所作《安世房中歌》中的一节,《赤雁》则是汉武帝时期司马相如之作。《房中歌》从全篇来看内容大抵是歌颂汉之伟业以及仁慈,抑或是表达美好祝愿的词,因此在内容上是符合儒家要求的,并无“不经”。

至于《赤雁》,即《郊祀歌·象载瑜》:

象载瑜,白集西。食甘露,饮荣泉。赤雁集,六纷员。殊翁杂,五采文。神所见,施祉福。登蓬莱,结无极。

《郊祀歌》是用来祭祀天地的,两者在内容上要么是歌颂汉之伟业,要么是借祥瑞意象来表达美好祝愿,作为祭祀诗,甚至可以说与《颂》有着相当程度上的相似性。郭茂倩在《乐府诗集》中谈道:“其所以用于郊庙朝廷,以接人神之欢者,其金石之响,歌舞之容,亦各因其功业治乱之所起,而本其风俗之所由。”顾炎武先生在《日知录》中亦有论述关于《房中歌》的问题,他在讨论诗与乐的关系时谈道:“《安世房中歌》十七章,《郊祀歌》十九章,皆郊庙之正乐,如《三百篇》之颂。”那么刘勰批判《赤雁》和《桂华》的原因,就更多地要从所配之声的角度来探讨寻找了。

我认为刘勰批判《桂华》《赤雁》的原因与两者都使用楚声是分不开的。首先从句式上来谈,“大海荡荡”几节,读来与传统儒家所推崇的雅懿截然不同,主要以三言句式为主,与“三颂”《大雅》《小雅》等多采用的四字句的儒家经典具有不同的美学特征,而这种美学特征又与《楚辞》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性。《楚辞》中,除《天问》一篇未用“兮”字外,通篇采用兮字句。“兮”字作为楚辞的标志性音节,其句式多为“xxx兮xxx”,如《国殇》“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墜兮士争先”;或“xxx兮xx”,如《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或“xxxxxx兮”,如《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但是“兮”字正如刘勰在《章句》篇中所述:“寻兮字成句,乃语言助余声。”刘勰认为“兮”字“无益文意”,只是为了辅助语言而存在的无意义的声音。正因为“兮”字的无意义性,在后续的抄录和文学演变之中,有逐渐脱落的现象,如《宋书·乐志》中所收录的《今有人》即为抄录脱落“兮”字后的《山鬼》。郭绍虞先生在《释“兮”》一文中谈到“汉语副音词中部分带有词头,词尾或词间性的词,就不一定始终与词根保持紧密的结合,往往脱离词根而成为另一个单词”。在文学流变的过程中,譬如“兮”这种虚词常有脱落,如曹植《白鹤赋》在《初学记》(卷三十)中记有“兮”字,但《艺文类聚》(卷九十)所收则无“兮”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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