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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 响彻“欧洲的心脏”
——专访青年男高音歌唱家夏侯金旭

2021-09-07

歌唱艺术 2021年6期
关键词:男中音歌剧院排练

赵 明

维也纳,“世界音乐之都”,被誉为“欧洲的心脏”。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世界四大歌剧院之一,所有歌剧演员梦寐以求的舞台。这里是多少歌剧人毕生苦求的终点,却是他歌剧生涯的起点。在这里,他面对重重挑战,从青涩走向成熟,再一步步走进辉煌。在接下来的文字里,让我们听他自己讲述那梦幻之路上的起起伏伏和跌跌撞撞。他,就是青年男高音歌唱家夏侯金旭。①

梦的开始

我在中央音乐学院上本科二年级的时候,幸运地入选了苏黎世歌剧院的“歌剧之夜”项目,由德意志银行赞助,获得了2010年赴瑞士参加演出的宝贵机会。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走出国门,那时我还不到20岁,是这个项目里最年轻的歌手。在那里,我遇到了斯卡拉歌剧院、巴士底歌剧院青年艺术家计划的年轻歌唱家们,以及柯蒂斯音乐学院、茱莉亚音乐学院等世界一流音乐院校的师生,还有景仰已久的男高音大师阿莱扎。在这个项目里,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我与来自其他国家的年轻歌唱家一起完成了《茶花女》《弄臣》《唐卡洛》等歌剧片段的演出,其中的很多歌手现在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通过这次机会,我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演唱与国际水准之间的巨大差距。不过,各位专家、老师还是对我表达了肯定与鼓励,认为我应该尽快提高外语能力,准备报考美国或者德国的院校继续深造。回国后,我对自己今后的发展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开始了更加勤奋的学习。

之后,我就开始准备“德国新声音国际声乐比赛”。起初,我只是想在准备比赛的过程中提升自己,对结果并没有任何期望,所以参赛的心态非常轻松。我在比赛当天还遭遇了临时更换钢琴伴奏的意外,应该说当时伴奏的发挥很不理想,但我的演唱还是发挥了水平。当时,我准备了五首歌剧咏叹调,唱完自选的莫扎特歌剧《唐璜》中的咏叹调后,我本以为评委会选普契尼或其他作曲家的咏叹调,结果评委选择了另一部莫扎特歌剧《后宫诱逃》中的咏叹调,让我略感意外。更意外的是,两个月后我收到了赴德国参加决赛的通知,经过几轮演唱,最终收获了第三名的成绩(包含男女全部歌手在内)。这次获奖,毫无疑问,开启了我人生的新阶段。回头看来,这是巨大的幸运,也是对我不懈努力的褒奖。

当时,我们学习的机会与今天相比确实很有限。还记得在德国比赛时,我还在不断地恳求给我伴奏的来自斯卡拉歌剧院和慕尼黑歌剧院的歌剧艺术指导帮我提升作品。那个时候,我在语言、音乐上还存在很多问题,我想评委们应该还是看到了我在各方面的潜力,才给我如此巨大的肯定。

比赛结束之后,我回国继续准备托福考试。在“冲刺班”里,幸运之神再次眷顾——我同时收到了来自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苏黎世歌剧院、慕尼黑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的正式合同。克服了一些困难后,我终于从中央音乐学院提前毕业,踏上了飞往维也纳的航班。

残酷的现实

大学毕业一个月后,我来到了维也纳。梦想成真的激动还未散去,各种现实问题就迎面而来。初到异乡,首先必须面对的就是衣食住行。维也纳国家歌剧院(下文简称“维国歌”)非常照顾我这个新人,为我在剧院附近提供了半年时间的免费住房,解了燃眉之急。安顿下来的第三天,我就开始德语学习。应该说,德语是我刚到维也纳时生活和工作中最大的障碍。一个月后,“维国歌”演出季开季大戏《唐卡洛》开始排练,我在剧中饰演两个小角色。因为这部戏不是新制作,是旧制作复排,按照剧院习惯没有舞台和乐队排练。而当时的我,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歌剧表演的经验。在排练厅跟钢琴开始排练时,我向歌剧艺术指导求助一些歌词的具体翻译,没想到被直接拒绝。理由很简单,剧院给我的是正式的演员合同,而作为职业演员,歌词内容必须自己准备好,不在钢琴合乐的工作范畴之内。这件事让我第一次意识到了身份转换阶段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刚刚走出校园的我与一流剧院的演员之间艺术水准存在巨大差距。这是我必须承受的巨大压力,也是我必须适应的“阵痛”。于是我每天一边排练,一边突击学习德语,同时还要突击学习意大利语。因为意大利语也是歌剧领域的“通用”语言,在欧洲不掌握这些,随时会有可能面临尴尬。

记得一次我在歌剧《阿依达》中饰演信差,一位很有名的老指挥问我会不会讲意大利语,我当时用英语回答他“会一点点”。然后,他就在剧院总监和所有合唱队员面前大声地说:“他不会讲意大利语!”必须承认,我的自尊心因此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尤其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自尊心。这也“刺激”着我不断成长,成为我迅速突破意大利语的重要动力。三年之后,当我再次有机会跟这位老指挥合作时,我们已经能够用意大利语流畅交流。现在回想起来,这种逆流而上的日子,我坚持了大约两年。之后,我才开始慢慢真正融入,跟大家一起工作、演唱,谈论歌唱技术、舞台表演、人物塑造等,才真正开始享受这里的工作状态。但在这段过程中,不论经历何种困难,我都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

厚积薄发

在“维国歌”的第一个演出季,我饰演了多部歌剧中的小角色,包括《唐卡洛》、《茶花女》、《奥赛罗》、《莎乐美》、《阿依达》和《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等。饰演这些小角色的过程,让我迅速适应了歌剧院的排练和演出流程,同时在歌唱和表演两方面都获得了巨大的提升。我认为,当时对我最难的剧目是《莎乐美》,这部剧以艰深的情节和音乐著称,也是我出演的第一部德语歌剧。在剧中,我饰演五个犹太人中的第二个犹太人,其他四位演员年龄都比较大,都是奥地利当地人,都至少有30年左右的歌剧表演经验。排练刚开始,大家都对演员里我这张略显突兀的亚洲面孔议论纷纷,但在排练和演出进行中,我比这些老演员做了更加充分的准备。演出时,一位老演员出现了忘词的情况。业内人士都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其他演员很容易发生音乐上的“踩踏”事件,进而导致整个段落的混乱。而我当时并没有受到干扰,紧紧地抓住乐队的节奏,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部分,没有让错误蔓延下去。演出结束后,指挥和导演都对我的临场反应给予高度评价,但那种近乎下意识的反应真的是我用台下无数的努力换来的。

我在“维国歌”最重要的转折,是参演歌剧《玫瑰骑士》。当时这部歌剧的女主角是著名女高音芮妮·弗莱明,是剧院非常重要的制作之一,我在剧中担任“意大利歌手”的替补。这个角色戏份并不算很多,但有两段很难的咏叹调。演出当天,饰演这个角色的男高音突然生病,无法演出,剧院决定由我顶上。登台前,我作为替补演员跟导演、指挥、乐队及其他演员没有经过任何排练,内心压力极大,几乎是硬着头皮上了台。所幸,演出时指挥非常照顾我,在每一个气口都尽力配合我,最终帮助我圆满完成了演出。

在歌剧《艺术家的生涯》中饰演鲁道夫,与女高音阿依达·嘉丽弗莉娜合作

在此之后,剧院正式与我续签了合同。我的演唱还受到了弗莱明大师的高度认可,时任芝加哥歌剧院院长的她还盛情邀请我参加芝加哥歌剧院下一年理查·施特劳斯的歌剧《幻想曲》的演出。不过,这个邀约在我向“维国歌”请假时很快遭到了剧院的回绝,理由是下一年四月剧院已经安排我出演歌剧《爱之甘醇》中的男主角内莫里诺,并且还是剧院历史上最经典的版本,有男中音大师安布罗乔·麦斯特里参演。这真是一次让我感到无比幸福的“回绝”!紧接着,我又迎来了与著名女高音格鲁贝洛娃合作的歌剧《魔鬼罗伯特》,这几部制作标志着我的职业生涯真正走向了一个新的阶段。

在歌剧《爱之甘醇》中饰演内莫里诺,与男中音安布罗桥·麦斯特里合作

2014年底,我顶替著名男高音胡安·迭戈·弗洛雷兹出演了三场《灰姑娘》。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永远无法演唱罗西尼的剧目,但在剧院总监的坚持下,我临时学习了剧中的咏叹调唱给他听,并获得了肯定。之后,我就用最快的速度“啃”下了这部足有700页的歌剧。在《灰姑娘》的排演过程中,我有幸跟著名男中音伊尔布兰多·达尔坎杰罗和男中音大师阿雷桑德罗·科尔贝里合作。尤其是能跟科尔贝里大师合作,应该说是我职业生涯中一笔宝贵的财富。大师演唱时的吐字和语感给我很大启发,远胜过参加任何大师班,大师排练中谦和的态度及给我的肯定也同样让我受用终生。

出演这部歌剧之后,我对自己的声音有了全新的认识,才有了之后演出《塞维利亚理发师》。2016年,我在普契尼歌剧《艺术家的生涯》中出演了男主角鲁道夫,这个版本是1965年首演的经典制作,在斯卡拉歌剧院、大都会歌剧院、英国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和维也纳国家歌剧院都曾上演过。同年,我还在歌剧《唐帕斯夸勒》中饰演埃内斯托。2017年,在歌剧《魔笛》中饰演塔米诺;2018年、2019年,有幸跟多明戈大师在歌剧《纳布科》《麦克白》中合作,饰演以实玛利和麦克杜夫。2017——2019年,我还在祖宾·梅塔大师指挥的歌剧《法尔斯塔夫》中饰演芬顿。这几个角色,让我的演唱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成熟期。

近期,我还收到了今年年底在巴黎巴士底歌剧院演出歌剧《图兰朵》的合同,以及斯卡拉歌剧院2022年演出歌剧《费朵拉》的合同,这两份疫情之后难得的邀约应该说是对我职业生涯新的认可,也是全新的挑战。

在歌剧《塞维利亚理发师》中饰演阿尔马维瓦伯爵

在歌剧《艺术家的生涯》中饰演鲁道夫,与女高音阿妮塔·哈提克合作

与大师同行

在维也纳的这些年,让我有了很多接触歌剧大师的机会。对我而言,如果要说谁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当属俄罗斯男中音德米特里·赫瓦罗斯托夫斯基。我曾跟他在维也纳和巴塞罗那合作过《奥赛罗》《唐卡洛》等歌剧,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作为名满天下的“偶像级”人物,没接触之前,我猜想他或多或少应该有些“高冷”。然而,真正接触之后,他的热情完全颠覆了我的猜测。他身上有一个著名的中文文身——“虎”,在我看来,这个字真的可以说是他个人性格的完美诠释。那时,他还没有生病,我们亦曾在排练时比赛做俯卧撑。虽然在生活中如此随性洒脱,但只要开始歌剧排练和演出,他又会变得无比认真严谨。在欧洲这些年,我也见过很多喜欢“耍大牌”的歌剧明星,他们往往对待艺术会比较敷衍。但赫瓦罗斯托夫斯基作为“明星中的明星”,却有着教科书般的敬业态度。他在排练中从不迟到,对作品的准备可以说比其他演员都更充分,对待每个细节都力求完美,这些宝贵品质直到今天都还在深深地影响着我。

冷漠与温暖

在奥地利的这些年,我除了深切体会到这个国家的热情之外,客观地说,也感受到这里对外来者的某种排斥。作为一个中国的年轻人,尤其刚到奥地利时,我几乎时刻都能感受到当地人对我的质疑,甚至拒绝沟通的冷漠,有些时候还会有一些可以算是故意的针对与刁难。比如,曾经在排练《唐璜》时,导演会突然问我一些跟歌词近似却完全无关的词汇的意思,如果我不知道,就会遭到嘲笑。更极端的,还有人在闲聊时甚至对亚洲人的相貌、发型等存有偏见。这些都在不断刺激着我的自尊,让我时刻提醒自己需要用更强的实力证明自己。我知道,面对质疑,争吵是没有用的,只能用行动说话。

在歌剧《唐璜》中饰演奥塔维奥,与男中音卢多维克·泰兹、女高音艾卡特莉娜·修丽娜合作

当然,在此过程中,我也在不断收获着温暖的关怀和善意。在那次《唐璜》排练的尴尬时刻,饰演唐璜的著名男中音卢多维克·泰兹就仗义执言。他表示,自己年轻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些无关的词汇是什么意思,这又能怎样?谁不是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导演一时也无言以对。而他自己在平时却又非常温和谦逊,他一直拒绝我们称呼他为“Maestro”(大师),只让我们直呼其名。在排练、用餐、闲聊时,也对我提出的专业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像我们身边互相关心的好朋友,实在令人感动。剧院总监也一直对我们年轻歌手照顾有加,除了生活上的关心外,还会为我们聘请语言教师,给予了我很多关键的帮助。

寄 语

对现在还在学习歌剧的年轻学子,我认为努力是首要前提。要大量地欣赏大师的录音、录像,学习大师的吐字和音乐处理,尽量树立一个正确的歌唱观念。如果能在国内尽早地开始学习英语、意大利语、德语等语言,一定会给你日后的歌剧学习以巨大帮助。在发声技巧方面,一定要尊重自己的声音,尊重歌剧艺术的规律。尤其是天赋较好的学生,一定不要过早地涉猎过重的角色和曲目。一时能把一些大作品“喊”下来,不代表三四年后还能这么唱。如果在技术还不完备时就过早地接触过重的曲目,一定会给自己今后的演唱生涯埋下隐患。即便非常成熟的歌唱家尝试转型,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比如男高音歌唱家弗洛雷兹,2015年之后开始尝试一些不是特别适合他嗓音的剧目和角色,像《弄臣》《罗密欧与朱丽叶》《艺术家的生涯》等,并且再也没有演唱过他以前最擅长的罗西尼式男高音角色。他的这种做法在欧洲歌剧界普遍不被看好,很多人认为他原本音量不大但颇具穿透力的音色,正在因为不适合他的角色而慢慢衰退,不得不说这是很令人遗憾的事。作为歌剧演员,在舞台上全情投入之余一定要保持相对的理性,这份理性就是对声音的谨慎。尤其有时候面对经纪人的怂恿和大歌剧院诱人的合同,一定要努力保持冷静。

中国歌剧之崛起

在歌剧《爱之甘醇》中饰演内莫里诺,与男中音布莱恩·特菲尔合作

虽然常年身在海外,但十年来我一直在关注着祖国歌剧事业的发展。这些年,中国的歌剧、古典音乐等演出一直在飞速发展着。尤其是近两年疫情之下,中国古典音乐演出市场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这让很多欧洲的音乐家都很“眼红”。有些跟我有过合作的优秀音乐家这两年纷纷联系我,希望得到来国内演出的机会,因为他们在国外的工作很多已经完全停滞。

我曾经合作过的很多国内院团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国家大剧院、中国爱乐乐团、上海交响乐团、广州交响乐团、杭州爱乐乐团等,无论从专业水准还是剧目制作、演出曲目安排等方面,都已经非常职业化、国际化。我的很多外国同行在参与过国家大剧院的歌剧制作之后,都会惊叹于舞台之华美、制作之精良,他们认为即使放在欧洲都是极为罕见的。今天的中国歌剧行业,已经毋庸置疑地成长为世界歌剧版图上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希望今后我能有更多的机会站在祖国的舞台上,贡献自己的歌声,释放自己的热情。

注 释

①为行文方便,下文将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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