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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不掉的“红鞋”与“本我”

2021-08-03穆志慧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1年7期
关键词:自我

摘 要:在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作品中,“红鞋”这一童话主题反复出现。《橘子和苹果》一文中的女主人公芭芭拉和安徒生童话作品《红鞋》里的珈伦一样,在黑鞋与红鞋、丈夫和情人之间做着艰难的抉择。在这一过程中,她们的“本我”和“超我”不停斗争,直到“本我”被“自我”痛苦阉割,最终屈从于“超我”,回归社会和家庭,但是回去的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完整的自我了。

关键词:童话主题 “本我” “自我” “超我”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是19世纪丹麦的著名童话作家。《红鞋》是安徒生的一个短篇童话故事,讲的是女孩珈伦总是受到红鞋的诱惑,忍不住一次次偷偷穿上红鞋子,并最终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艾丽丝门罗是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短篇小说大师。门罗的短篇小说是一种几乎不带感情的传统现实主义写法,用一种很淡然的态度、很简朴的语言去描摹现实。门罗专门写小事——家庭、女性、人际关系。除了地理空间的限定,门罗的小说在人物类型、题材方面的重复程度也是相当惊人的,比如说女性的成长、爱情中的背弃、婚外情等现实主题都反复出现。《橘子和苹果》是艾丽丝门罗小说集《我年轻时的朋友》中一个短篇。“橘子和苹果”是女主人公芭芭拉发明的一个选择游戏,在两个选项间做出决定。真正困难的选择在于两样你都很喜欢的东西,或者是都很讨厌的东西,或者介于某种原因几乎无法比较的东西,没有对错之分。在人生中总是充满了这样的选择题。《红鞋》中的珈伦总是要面对红鞋还是黑鞋的选择题,《橘子和苹果》里芭芭拉要在丈夫默里和情人维克多之间做出选择。

弗洛伊德创建了精神分析论,精神分析论的构建是由本我、自我、超我这三个概念来完成的。所谓本我,指的是最原始的我,是天然、自然之我。本我,是一切"我"存在的心理前提和能量基础。“本我”是遵循着快乐原则的,是会趋利避害,是避免痛苦的。人们往往理解“本我”为“本能”。所谓“自我”,指的是“自己”这个意识的觉醒,是人类特有的自我探寻的开始。一个婴儿刚生下来是只有“本我”而没有“自我”的,在成长的过程中,自我才逐渐发展起来。所以“自我”可以称为“在现实环境约束下的自我”。所谓“超我”,指的是泛道德、伦理或是世俗角度的“我”。“超我”的特征是追求完美。

如果借助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論去解读珈伦和芭芭拉的行为,就可以理解为在这个选择的过程中,其实也是人的“超我”和“本我”之间的斗争。作为“自我”的珈伦或是芭芭拉经历了痛苦的选择过程,最终还是遵从代表着宗教或道德或世俗的“超我”舍弃了自己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红鞋”和“情人”,回到了“黑鞋”和“丈夫”身边。

一、不成熟的“自我”

人类出生之后,并不是马上就会孕育出强大的“自我”。在生命意识,占据精神世界主导地位的始终是“本我”。“自我”是在成长过程中,随着个体精神世界的逐步发育而慢慢成长起来的。这一过程包含着家庭教育、环境约束、自我发展等等。在珈伦或是芭芭拉的成长过程中,母亲的早逝导致了家庭的不完整。她们的成长全凭自觉。然而亲情的缺失,管教的匮乏,导致女孩虽然已经长大,但是“自我”仍然处在童年时期。她们的“自我”没有跟随身体一起长大。在芭芭拉身上,“有时候她有一种——现在依然有——专注的神情,像一个任性的小女孩”。珈伦和芭芭拉就如同“从爱尔兰泥沼中开放出的一朵无畏的黑白百合——如同洛娜杜恩,但是舌头更粗鲁,背脊更强硬”。她们如同一朵野百合,漂亮、自立、坚强经得起风雨,但是始终“没有教养”“举止不雅”。在她们的生活中不会更多考虑别人的看法,世俗的眼光,因为“本我”在她们的“自我”中占据了更强势的地位,“超我”很难执行自己检察官和监督员的职责。她们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看法,社会的舆论,世俗的眼光,如同一个机敏的小兽,更喜欢我行我素,凭借自己的本能生活。所以珈伦和芭芭拉始终像是野地里生长出来的花,生机勃勃充满野性,但是不服管教,也很难被驯服。她们的世界始终是以“本我”为中心的。

在长大之后,慢慢地她们感觉到自己“自我”的不成熟,以及“超我”的缺失,开始在生活中去寻找解决途径。珈伦“走到牧师的家里去,请求在他家当一个佣人。她愿意勤恳地工作,尽自己的力量做事。她不计较工资;她只是希望有一个住处,跟好人在一起……当牧师在高声地朗诵《圣经》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坐下来听”。珈伦找到了提升“自我”的途径,在宗教中寻找自己的成熟之路。芭芭拉开始阅读了,大量的阅读,“她向来喜欢看书,但是现在她花的时间越来越多……她的椅子旁总是放着一个咖啡杯,一摞从图书馆借来的又脏又厚的书……读这些厚书,芭芭拉自己也变胖了”。在阅读中,芭芭拉获得了自己在成长过程中缺失的“自我”,她的“自我”也一定因此变得越来越厚重,变成了“优雅的芭芭拉”。

二、“黑鞋”——默里

对于珈伦来说,黑鞋代表着一种浓厚的宗教约束力,比如说“从此以后,珈伦再到教堂去,必须穿着黑鞋子,即使是旧的也没有关系”。黑鞋在珈伦的世界里代表着“超我”,穿上黑鞋,就不能随心所欲,肆意舞蹈,要循规蹈矩,“穿起干净整齐的衣服来。她学着读书和做针线,别人都说她很可爱”。但是珈伦的心里却不想做一个可爱的乖女孩。她的心里想的是“你不只是可爱,你简直是个美人”。或许穿上了红鞋子,珈伦就会真的变成一个美人,摆脱了“超我”的束缚。对于芭芭拉来说,默里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芭芭拉泼辣粗野,可以开口骂自己的兄弟,说他该被绞死。而“默里是家里的独子,说不上被溺爱,却也是被宠着的,他感觉自己受到很多责任、礼仪和爱的约束”。“他得在韦利的大街上交谈和微笑,和蔼得像个加冕的王子。”在默里的面前,芭芭拉得收敛自己,如同在“超我”的监督下,“自我”就会拒绝“本我”很多欲望。因此,和默里生活在一起之后,“芭芭拉不想做的事情如果列成单子就和手臂一样长。她显然就只想做现在这些事——读书,散步,愉快地吃吃喝喝”。在“超我”的面前,芭芭拉变成了一个孤僻的人,懒散的人。默里能够感觉到芭芭拉的举止并不符合她的本性,因为那确实不是芭芭拉的“本我”。因此,当默里有一天突然回家,他看到了真实的芭芭拉——芭芭拉躺在院子里,穿着泳装一边日光浴,一边在引诱他们家的房客兼朋友维克多。忽然意识到他的生活改变了。“但是他无法理解。他说,我的生活改变了,我的生活改变了。”“日常生活继续,被灾难围绕,如同围了一圈热烈的火焰。他感到房子是透明的,他的生活是透明的——但还是伫立于此——他自己是一个陌生人,轻手轻脚,恶意观察。”当“超我”躲起来的时候,“本我”就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让默里猝不及防。

三、“红鞋”——维克多

珈伦的人生中几个重要的转折点上都有着红鞋的存在,而且是不合时宜的存在——母亲的葬礼上、自己的坚信礼上、教堂的圣餐会。红鞋子的存在不合时宜却引人注目。红鞋代表着人内心深处最原始、最不加掩饰的欲望,代表着“本我”。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这样一双红鞋,但是会把它亮出来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才会如此引人注目。珈伦、芭芭拉会这样做。“默里迅速把维克多和芭芭拉归结为一类人,但是这两个人比较起来,维克多更光芒四射,动人心扉。”维克多就像珈伦那双美丽的红鞋子。“维克多像一种高贵好看的动物般吸引着他——金色的帕洛米诺马,无畏、警觉,为他引起的骚动而害羞。”他初次出现在默里的店里时惊呆了所有的店员,“像一只踏进了鸽群的猫”,他耀眼且引人注目。而他的行为却不合时宜,他娶他的妻子是为了钱,他会在晚上去默里家拜访,最后住到了默里的家中,接受芭芭拉的引诱,而后又不辞而别。芭芭拉被维克多吸引,因为他敢于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事,做了芭芭拉在默里身边不能做的很多事,如同穿上红鞋跳舞一样。然而,欲承其重,必受其难。珈伦和芭芭拉都为了红鞋付出了代价。珈伦让刽子手砍掉了自己的双脚。而“芭芭拉推开后门时,头发都淋湿了——耷拉着——她的缎子外套完全毁了”。芭芭拉是穿着白色的缎子外套去找维克多的,而回来的时候如少女般纯洁且娇嫩易碎的白缎子外套全毁了。回来的芭芭拉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芭芭拉了,她从野性泼辣变得从容淡漠,变成了一个空心人。

四、被阉割的“本我”

道德是人类社会生活中依据社会舆论、传统习俗和内心信念,以善恶评价为标准的意识、规范、行为和活动的总称。“超我”以道德心的形式运作,维持个体的道德感,回避禁忌。“超我”始终站在“本我”的对立面,也是人類心理功能的道德分支,它包含了人类为之努力的那些观念,以及在人类违背了自己的道德准则时所预期的惩罚和产生的罪恶感。作为社会群居动物的人类,如果想在群体中长时间和谐地生活下去,就势必要受到“超我”的约束。而不愿意被约束的红鞋子远远地跑到了森林里,维克多也不辞而别,寻找他新的栖息地。被留下来的珈伦和芭芭拉其实都已经不再是原本的那个她们了。红鞋离开的时候,带走了珈伦被砍掉的双脚。芭芭拉在医院里摘除了她一侧臀部里面的肿块。珈伦和芭芭拉那个充满原始野性的“本我”最终还是被阉割掉了。对珈伦而言“谁也没有再问起她的那双红鞋”。而芭芭拉则祈求默里:“‘我们再也不要说这些了好吗?她说,‘再也不提了。好吗?他闻见她身上的烟味,别人的皮肤气息。她抱着他,直到他回答:‘好的。”“经过漫长的婚姻,他轻易地、毫无愧疚地忘记了刚刚看见她站在台阶顶上时闪过心头的话:不要再让我失望。”

珈伦和芭芭拉选择压抑和阉割了自己的“本我”以适应“超我”,她们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但是这未必是她们想要的生活。对于珈伦来说,穿着红鞋子尽情跳舞可能会成为她生活中永远藏在心底的回忆,少女的时光,永远回不去的过去。现在的珈伦应该是为人妻为人母,“她愿意勤恳地工作,尽她的力量做事。她是很勤快和用心思的……这家的孩子都喜欢她。不过当她们谈到衣服、排场和美丽的时候,她就摇摇头。”慢慢地她就不再是那个穿着红鞋子的珈伦了,她变成了某某太太,某某的妈妈。“明朗的太阳光温暖地从窗子那儿射到珈伦坐着的席位上来。她的心里充满了那么多的阳光,和平和快乐,弄得后来爆裂了。她的灵魂骑在太阳的光线上飞进了天国。”在这会儿珈伦想的是什么呢?相信珈伦的心底依然念念不忘她的那双红鞋。但是她已经熟知了世俗的看法,把旧日年少不羁的过往藏起来,“谁也没有再问起她的那双红鞋”。而芭芭拉呢?“高挑的芭芭拉,披着小麦色手工编织的羊毛披肩,既不着急也不犹豫地往下走,没有扶着栏杆——她的神态向来从容而漠然。他无法从她的举止中察觉到任何东西。”这是芭芭拉吗,当年那个艳光四射的美人。不是了,现在的芭芭拉只是默里的妻子了。“她满是崭新的温顺服从,吃过早餐,她便怀着陌生、新鲜和闪光的同情和他吻别。”

多年之后,不知道我已走到了何地,

但一提起今天的选择,必定免不了一声叹息:

我曾踌躇在某个树林里的岔路上,然后

走上了人际较少的一条,

从此,一切都不同了。

参考文献:

[1] 安徒生.安徒生童话全集[M].叶君健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9.

[2] 艾丽丝·门罗.我年轻时的朋友[M].周嘉宁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

[3] 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心理哲学[M].杨韶刚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06.

基金项目: 本文系辽宁省教育厅2020年科学研究一般项目“艾丽丝·门罗作品中的‘安徒生童话模式研究”,项目编号:LGZY2020001

作 者: 穆志慧,英语语言文学硕士,辽宁工程职业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外国文学、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

编 辑: 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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