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恋情的终结》中信仰与救赎的解读

2021-07-09周文艳

文学教育 2021年3期
关键词:格雷厄姆救赎格林

周文艳

内容摘要:《恋情的终结》是格雷厄姆·格林最具代表性且宗教色彩最为浓厚的一部作品,其中贯穿了信仰与救赎的重大主题。莫里斯、亨利与萨拉三人复杂纠葛的恋情陷入到人性爱欲与宗教信仰的冲突困境,而萨拉在信仰与情爱之间矛盾挣扎最终牺牲生命归属天主,以达成和解,获得最终的救赎。小说展现了格林对传统宗教与现代人思想之间的矛盾问题的思考,以及对现代人类精神与信仰的深切关注和人文关怀。

关键词:格雷厄姆·格林 《恋情的终结》 信仰 救赎

格雷厄姆·格林(Graham Greene,1904—1991)是英国当代著名的作家和文学评论家,极善于揭示20世纪现代人类的焦虑意识、信仰困惑以及矛盾的道德和政治问题,曾被戈尔丁评为“20世纪人类意识和焦虑最卓越的记录者”。其中宗教主题在格林作品中尤为常见,信徒与无神论者的形象在其筆下反复上场,演绎着信仰与救赎的戏码,深刻地展现了现代人所经历的罪恶、信仰、赎罪、解脱等痛苦挣扎。《恋情的终结》被公认为格林最具自传性质且宗教色彩最为浓厚的一部作品,小说围绕作家莫里斯·本德里克斯、公务员亨利·迈尔思及其妻子萨拉的三角关系而展开,展现了人性与宗教、信仰与救赎的纠葛。

一.人性与信仰的纠葛

爱情、人性、宗教信仰是格林笔下不可或缺的几个因素,而这几种因素在《恋情的终结》中更是融合发挥到极致。格林巧妙地采用不同的叙事视角和技巧进行叙述,展现了亨利、莫里斯与萨拉三人之间互相折磨、纠葛不断的复杂恋情,一方面是对情欲与爱欲的人性自然渴望和追求,一方面是宗教信仰的克制与约束,两者激烈的碰撞致使这段恋情逐步走向注定的终结。

小说开篇便以莫里斯的第一人称有限视角展开叙述,通过其回忆叙述可以发现莫里斯对萨拉的爱无疑是浓烈且矛盾的,莫里斯认为嫉妒与欲望并存,不断要求确认萨拉对自己的爱和忠诚以获得安全感,甚至“用自己嫉妒的程度来测量爱情的深浅”,他痛恨萨拉一直保持理智、镇定和准确,更无法控制自己的渴望和患得患失。当得知萨拉是为了遵守对天主的誓言才离开自己时,莫里斯不顾萨拉的信仰坚决要同她私奔,并因此嫉妒天主,想与之挑战,即便萨拉死后也阻止为她举办天主教徒的葬礼。对莫里斯而言,他自始至终想获得的只有萨拉全部的爱,其嫉妒的表象下是对恋情走向终结的恐惧,他渴望爱永恒持续下去,为此他怨恨一切阻拦,在不可遏制的狂热嫉妒与恨意中无望挣扎。

亨利在小说中是养老金部门的一名谨小慎微的公务员,与莫里斯不同,亨利虽然说爱着萨拉,但得知她有外遇后并不感到应有的愤怒和嫉妒,正如萨拉所说:“他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我,多少年来都是这样。”[1]33亨利对萨拉早就失去了爱欲,只是习惯于她的照顾和陪伴,竭力留下她也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感。当莫里斯说到想要爱情恒久浓烈地持续时,亨利却认为“这不符合人性,人得知足。”[1]89他乐于过着如同养老一般毫无变化和激情的生活,甚至默许了萨拉的外遇行为,为此莫里斯斥责他几乎是纵容萨拉的不忠,是一个“永远的皮条客”。因此情感对于亨利而言可以说是无用且麻木的,更没有所谓的嫉妒和爱,当萨拉患病拒绝治疗时,亨利也并未积极采取任何措施,最终任其折磨自己去世,萨拉去世后他则转而依赖莫里斯以维持安全感。

萨拉在小说中无疑作为核心人物而存在,更是矛盾的汇聚点。莫里斯视角中的萨拉似乎是一个捉摸不透的迷,时刻掌握主动权并游刃有余地应付他和亨利,而在萨拉的自白日记中所展现的却是一个无时无刻奔疲于爱情和信仰之间并饱受煎熬的无助女人。作为亨利的妻子,萨拉与亨利之间早已不再有男女之爱,但萨拉需要爱渴望爱,即便亨利给予了她稳定的物质生活,但如同空壳般的形式婚姻令她感到精神窒息,如其对亨利所言:“我对你来说枯燥无味。我的朋友们也枯燥无味。”[1]33但出于责任与义务,萨拉无法弃之不顾,只能继续困在这虚无的婚姻中。作为莫里斯的情人,萨拉不仅带给他无尽的欢愉,还要承受其无端的嫉妒和敏感多疑,但萨拉对一切都充满了爱欲,更离不开莫里斯的爱,当亲眼看到莫里斯在空袭中遇难时,她甚至向从未信仰过的天主祈祷,立下永远放弃莫里斯的誓言,而莫里斯“复活”的那个瞬间则直接宣判了萨拉爱情的终结,自此萨拉彻底陷入信仰与爱情的纠结中难以自拔。

由上所述,莫里斯对爱的渴求令他无法理解萨拉的信仰,天主对他而言只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念,更不能阻拦他的自然爱欲,于他而言人性欲望与宗教信仰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亨利追求安宁稳定的生活,信仰与爱情对他来说是捉摸不透、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对萨拉他无法唤起自己的情欲,对莫里斯也无法产生嫉妒与敌意,在他身上看不到这些情感因素的碰撞,似乎一切都被磨灭了。而萨拉有着人本真的爱欲和情欲,她深切地爱着莫里斯,同时也想对亨利尽责,但天主于她而言同样不可忽视,她从天主那获得安宁平静,又被其所束缚而不能实现自己的爱情。因此莫里斯、亨利与萨拉三人复杂纠葛的恋情陷入到人性、欲望、爱情以及宗教信仰的冲突困境中难以解脱。

二.罪与爱的冲突

信仰这一主题在格林的小说中尤为突出,但其作品中的主人公并非都是严格遵守教规的忠诚信徒,而是犯下过错的罪人形象,这些“罪人”也并非十恶不赦的叛教者,而是处于生存及道德困境之中难以逃脱的受难者,如《权力与荣耀》中违背教义的威士忌神父;《布莱顿硬糖》中残酷凶狠的少年杀手平基,《问题的核心》中对妻子不忠的斯考比等等。进一步细究这些人物,不难发现,他们普遍在世俗情感与宗教信仰之间摇摆不定,内心充斥着矛盾纠结与痛苦,但仍坚持对抗,渴望获得解脱与救赎。格林用其洞察的目光和细致的笔触描绘出他们内心的复杂世界,体现对现代人精神的关心与关注。

同样,《恋情的终结》中也塑造了如此的“罪人”形象,其中尤为突出的莫过于萨拉这一女性人物。如上文所分析,萨拉无疑是一个内心十分复杂矛盾的人物,小说一开始将其塑造为一个不忠的妻子,情欲使其违背社会伦理规范的制约,《圣经·加拉太书》(5:19)说到:“情欲的事都是显而易见的,就如奸淫、污秽、邪荡、拜偶像、邪术、仇恨、争竞、忌恨、恼怒、结党、纷争、异端、嫉妒、醉酒、谎言等等。”如同亚当和夏娃渴望拥有和上帝一样的智慧,萨拉对莫里斯的爱同样源于人性本身的欲望,由于与亨利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加之情欲与爱欲的引诱,她不惜背叛亨利与莫里斯发展恋情,以求获得情感的慰藉。而当与天主立下誓约之后,萨拉被迫不再与莫里斯相见。天主拯救了莫里斯,神的恩典将萨拉对情欲和爱欲的渴望与激情转移到宗教信仰上,她由此认识到自己的内心需要天主,并决定以爱天主的方式去爱莫里斯,认为既然人们可以爱看不见的天主,那么她也可以爱看不见的莫里斯。然而事实上萨拉无法抑制自己对莫里斯的爱欲,但也不想再犯下谎言的罪而继续欺骗亨利,痛苦和矛盾占据了萨拉的思想。为了结束这种罪恶,萨拉决定要离开亨利与莫里斯结婚,然而道别时面对亨利的挽留和恳求,她的决心再次瓦解,只能重新担负起亨利妻子的职责。萨拉的逃离失败了,她无法离开亨利,更无法离开天主,唯有在痛苦中加深信仰,希望依靠天主获得内心的抚慰与平静。

萨拉对爱情的需求由于天主的存在而变得难以实现,甚至变得不应该被实现,而爱欲尽管被信仰压制却根本无法消逝,为此萨拉想过无数方法但依然无解,尽管萨拉对斯迈斯说她不想信神,但实际上天主已经影响了萨拉,她渴望能像天主一样去爱别人,让莫里斯和亨利都免于痛苦,同时也渴望能从中获得解脱。也许萨拉并不一定信奉天主教,但她又只能通过天主缓解自己的矛盾不安,而对天主的信仰更使其产生一种违背誓言的罪恶感,于是只能将自己置于罪人的行列,陷入罪与爱的无边困境中饱受折磨,渴望结束这一切却又无法结束。正如萨拉在日记中说到:“人的思想是多么容易在一个极端与另一个极端之间摇摆不定啊,这一点真是奇怪。真理是否就在摆的摆动范围之内的某一个点上,在它永远不会停住的某一个点上?”[1]171薩拉的摇摆和痛苦也是格林的心声,对于宗教信仰的怀疑和矛盾一直存在于格林心中,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动摇,他曾说过:“我一直认为怀疑对人类来说是更重要的事情。只有人类会怀疑。”[2]信仰对格林而言一直是谜,为此他不断探索挖掘自我内心。

三.恋情的终结与救赎

《恋情的终结》展现了人性爱欲与宗教信仰、情感与理智的矛盾冲突,而其中值得更深入探讨的则是一种信仰的历史哲学和人的生存理念,即现代人如何在世俗情感与神圣信仰之间达到平衡与和谐,以获得最终的救赎。

小说中当萨拉向天主祈祷并选择皈依天主教之后,经历了由怀疑到相信天主的漫长过程,并在爱天主的神圣信仰与爱莫里斯的个人情感之间左右摇摆难以平衡,而在此过程中,萨拉逐渐将自己的爱欲扩散开来,怀着天主般的爱和怜悯之心去关爱他人。根据萨拉的日记,一次她遇到了斯迈斯先生——一位反对基督教的理性主义者,斯迈斯由于脸上长了吓人的黑斑而怨恨天主的不公,因此致力于抨击基督教及宣扬上帝并不存在的思想,萨拉试图向他寻求帮助,而在得知斯迈斯的遭遇后,她不觉对其产生同情和关怀,此时的萨拉已经逐渐依赖天主,因此斯迈斯不仅没有说服萨拉,反而被萨拉天主般的关怀与爱所治愈。萨拉在日记中写道:“教会我爱吧。我不在乎自己的痛苦,让我受不了的是他们的痛苦。让我的痛苦一直不断地继续下去,但是让他们的痛苦停止吧。”[1]162

由此可见萨拉是渴望天主之爱的,并希望与天主一样爱别人,以己身替斯迈斯和莫里斯受难,萨拉的爱已经和天主的爱达成一致。最后当莫里斯企图与萨拉私奔时,新的临界点似乎来临,萨拉终于做出了最后的抉择,她坐在教堂里祈求着上帝的恩典,向莫里斯说到“天主保佑你”,这是宣言也是告别,意味着她要放弃对莫里斯的个人情感。在给莫里斯的信中她写道:“我爱你,但是我不能够再见你了。我不知道自己带着这样的痛苦和渴望到底怎么活下去。我一直在向天主祈祷,请他不要难为我,请他不要让我活着。”[1]202萨拉确信自己对天主的信奉,又无法忍受割舍自然爱欲的痛苦,理智与情感的碰撞之下是苦苦挣扎的绝望。尽管萨拉相信恋情会结束,而爱不会结束,但也正是因为爱,她才选择离开莫里斯,牺牲自己的躯体以归属上帝,走向神圣信仰。因此萨拉的死很大部分也是源于其信仰与人性冲突之下的不可调和。

莫里斯在萨拉的葬礼上从其母亲那得知,原来萨拉两岁时就接受洗礼成为一名天主教徒,这似乎表明萨拉回归天主是早已安排好的。此外小说中还描写了萨拉死后引发了如同天主现身般的两次奇迹。一个出现在斯迈斯先生身上。当初萨拉在得知斯迈斯为脸上黑斑而痛苦时,像对待上帝一样亲吻了他的脸颊,萨拉死后,斯迈斯脸上的黑斑一夜之间竟全都消失了,他为此深受触动并改变了之前的信仰。另一个事迹出现在帕基斯的孩子兰斯身上,兰斯因为生病肚子痛甚至要动手术,而在看了萨拉看过的儿童读物后,他梦到萨拉抚摸了自己的肚子,于是醒来后疼痛就消失了并得以痊愈。或许由此可见,萨拉爱的是上帝在这个世界上创造的一切,这种宽容的爱拯救了斯迈斯和兰斯,而萨拉也获得了最终的救赎,在回归天主中获得了安宁。

最后莫里斯坚定的无神论观念似乎也产生了动摇。此前莫里斯从未相信天主的存在,信仰与爱情对于莫里斯而言是无法共存的,他想要的只有萨拉的爱,因此他拒绝天主的爱。然而在萨拉坚定的信仰以及所谓的神迹影响下,莫里斯也感到困惑了,甚至打算在斯迈斯的建议下打算尝试一种“信仰疗法”。小说以莫里斯的祷告词结束:“噢,天主啊,你做的够了,你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我太疲倦,也太衰老,已经学不会爱了。永远地放了我吧。”[1]267萨拉临终前向莫里斯求饶,而莫里斯则选择向天主求饶,小说最后也无法确定莫里斯是否相信天主的存在。萨拉已死,莫里斯已无法再爱,恋情的最后爱与恨都失去意义,而这一切对莫里斯而言似乎仍是一个迷,他始终不能真正理解萨拉,如小说开篇所写道:“故事没有开端,也没有结尾”,恋情亦由此终结。

四.结语

《恋情的终结》中莫里斯与萨拉之间的恋情包含了太多狂热的爱、狂热的恨、狂热的信仰、狂热的嫉妒,充满激情与落寞。小说其实源于格林自身经历,萨拉的原型正是格林的情人凯瑟琳,现实中的凯瑟琳也已经结婚,其丈夫是一位英国上议院的议员,与书中的亨利同名。如同书中一般,格林的狂热的嫉妒和占有欲最终迫使凯瑟琳离开,这段恋情也由此终结。格林借小说将自己对爱情的迷恋以及信仰的矛盾尽显无遗。有学者称格林的小说是“一个由多种信仰,多种性格,多种经历的人组成的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精神世界。”[3]3他所展现的正是西方文化发展史中一直所描写的人的精神矛盾性,现代人需要宗教信仰与道德约束以及所带来的高尚感,但又为此所束缚,人性本身自然的合理欲望因此被克制而无法实现。格林关于世俗爱欲与神圣信仰的思考正体现了传统宗教与现代人思想的矛盾冲突,以及对现代人类命运与信仰的深切关注和人文关怀,而这也是全人类普遍面临的问题。

参考文献

[1]格雷厄姆·格林.《恋情的终结》[M].柯平,译.译林出版社,2008.

[2]转引自《自相矛盾的文本——格雷厄姆·格林长篇小说综论》[D].温华.上海师范大学,2010.

[3]格雷厄姆·格林.《布莱顿硬糖》[M].王宏,译.译林出版社,2002:3.

(作者单位:浙江工商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

猜你喜欢

格雷厄姆救赎格林
麻辣老师
扎克伯格大哭一场
就我一个人的时候
《追风筝的人》的心灵疗治与救赎反思
庄之蝶:欲望激流中的沉沦者
欧洲豪门英超最需“救赎”
格雷厄姆:我极少分析个股
Making Faces做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