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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生活的尖锐力量

2021-06-24唐诗人

西湖 2021年6期
关键词:小说情感

时间:2021年3月10日

地点:暨南大学文科楼文学院

讨论人:暨南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基地班学生

唐诗人:今天我们讨论的作品是青年作家文珍的新小说集《夜的女采摘员》。文珍特别擅于写情感,尤其爱情、婚姻等主题的一类小说写得特别诱人。文珍有一种叙事天赋,就是擅长于把握人内心隐秘之处的那些很微妙的情绪。读文珍的小说,各位可能都很容易融入其中,原因是这里面的故事我们都不陌生,小说中那些有意思的情感细节,对于在座各位或许也是极具诱惑力的。各位目前正在学习文学理论知识,这个时候读一些全新的、青年作家的作品,考验的是我们该如何灵活运用所学到的知识去评判一个全新的作品,以及如何保证我们的阅读感受不被理论知识所淹没。我希望听到各位真实、同时又尽可能带着理论剖析的评判。文怡先说,后面人接着话题,最后我再总结。

徐文怡:好的。很高兴能来参加这本文集的读书会,我想先从我阅读时印象比较深刻、但估计比较直观浅显的女性形象问题说起。文珍很多小说的主角都是女性,这部新小说集也不例外:三十多岁仍然在家里的未出嫁的小林,工作认真、能力强但仍然深陷爱情导致工作失利的女强人,十九岁离开家乡去城里打工的林雅,北大历史系找不到工作的毕业生欧阳小乐,虚假的网红a小姐,等等。这些女性身份不同,经历不同,但都是底层人物,都带着很深的伤痕。同时,她们身上都表现出一些矛盾性的精神品质,比如既美好又脆弱、既卑微又伟大,可以说都是些矛盾的个体。这种矛盾特征背后,应该是作家极力想塑造出一些复杂的、饱满的女性形象和女性精神。我们知道,女性的伟大很多时候表现为她们的软弱,体现在她们更重情谊、同情心更强烈,尤其作为母亲的女性,更可以和博大、善良等一系列美好品质关联起来。但同时,拥有这些美好品质的女性在现实生活中又往往被辜负、被欺凌,如此比照之下,女性精神的矛盾性其实就是伟大性。作为女性读者,我读文珍的这些小说时,對这些女性人物的遭遇有很多感触。我以为,文珍在书写女性形象层面,已经把握到了一个隐秘的叙事路径,就是寻找女性身上那些矛盾性的品质,用内在的悖论性的情感心理去构造故事,如此营造出来的作品不仅在叙事层面实现了内在转换,也在情感层面展示出极强的感染力。

赵子陕:文怡讲女性形象,的确,女性形象在文珍小说中是最感人、给人印象最好的部分。但我作为男性读者,看小说的时候留意的往往是其中的男性形象。文珍所塑造的男性形象大多有着类似的特征,如责任感缺失、共情能力缺失、依存性强。这在《大闸蟹》、《寄居蟹》和《乌鸦》中体现得十分明显。这类男性人物太多,可能会导致一种阅读印象,即男性形象不够多样、不够饱满。但换一个角度,我又觉得这类形象对于小说主题精神的表现是有很大帮助的。如果可以概括一下这些小说的精神核心的话,可以这样说:在黑暗的绝望中,令人感受到爱的光芒。为了这个叙事目的,男性通常是作为小说的次要角色,他们的存在从反方向来丰富我们关于小说精神主题的感知。我们看到小说中的苦难和悲哀,往往都有男性来辅助完成,这就突出了女性作为主角时的精神感染力和情感冲击力。在一系列不理想的男性形象的衬托下,女性真挚的爱、纯粹的爱,就显得格外令人感动了。因此就小说整体感而言,文珍塑造的男性形象是有效的,符合小说创作的精神逻辑。但若能够把男性形象塑造得更复杂一些,如她的女性角色一般精神饱满,小说的艺术张力应该会有大的提升。

唐诗人:子陕说的这点很有意思,确实有这样的问题。我曾经与文珍聊过男性形象的问题,她也很奇怪自己的读者基本都是女性,男性读者很少。子陕说的男性形象不够饱满,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这会让很多男性读者没有代入感,影响阅读感受。

徐文怡:子陕说的男性形象问题,我倒觉得不太重要,毕竟我们不能说现实生活中没有这一类男性,所以从叙事目的和小说重心来看,塑造何种特征的男性角色是作家的自由。而且,阅读的时候,我们完全可以忽略男性形象的问题,男性形象完整不完整,对于我们理解整篇小说而言一点也不重要。文珍在后记里讲:“这是一本关于梦境、小孩子、女人、动物和鬼魂的书。”这里就没有提到男性,所以在作家的故事架构中,男性不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而且,我们也可以从不要男性、男性不重要这些叙事结构问题来理解文珍的女性写作特色。在一个男性话语还占据着日常生活主导性位置的环境下,小说创作过程中刻意忽视男性的作用,这种叙事安排本身就携带着特别强的女性主义意识。当然,我并不是说文珍是女性主义作家,但其小说中的这种性别结构,倒是可能隐藏着女性主义思想的影子。

说到女性写作问题,对于文珍而言,我以为她的女性意识不只是表现在女性视角和女性形象塑造方面,更因为其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强烈的女性关怀感。文珍从很多方面表现着对女性生命价值的重视。这种性别关怀也不同于很多传统小说对女性的刻意偏重,而是带着很强的现代性品质,比如她写的都是全新历史环境下的女性,是寄居在现代大都市的青年女性,在情感等方面都展示出清晰的现代特征,但现代城市人的游荡性特征显然无法慰藉这些女性的独立性需求。女性的独立成长与城市的无根性本质,带来的精神矛盾是很深层次的悖论,她们该何去何从?文珍在小说中不断地探询着这样的精神难题,她感受着她们的迷茫和无助,同时,作为女性读者,我也感同身受着。

朱霄:两位同学是从男性和女性形象来讲,我从中得到了一点启发。我喜欢文怡所说的母性造就善良,却也致使了妥协。这个说法在女性文学里面常常被谈到,擅于付出的女性会显得矛盾多情,但这正是她们让人感动的地方。在以城市为背景的小说中,文珍突出了这种迷茫。但我还想说,其实在几篇文章中,女性最终的心理变化是与世界的和解,就像《刺猬》里,筱君最终还是理解了母亲,她曾经挣扎痛苦的部分与轻松释然后的愉悦结合在了一起,让女性不再单是茫然无措的形象。而子陕同学谈到男性形象的不够丰富,我也有一点同感,但可以理解。《夜的女采摘员》主要是以女性为叙述者,男性普遍缺乏成长和变化,这是文珍在铺排女性形象时忽略的东西,也是我们需要思索的地方。尽管女性的解读愈来愈热,但男性角色给读者的印象也应当被重视起来。

叶莹:你们关注男性和女性形象,我想补充一下动物形象。小说中出现很多动物,我以为,这些穿插在故事中的动物分担着塑造人物形象的叙事作用。作者很多时候并没有直接指出人物的性格和想法,而是通过动物的描写进行暗示和隐喻。比如在《小孩小孩》中,小林和依依在荒地上遇见一只“大胆”的大鸟,独自在田野上徘徊,“目空一切”,对周遭的变故无动于衷,正好符合小林内心孤独、作为社会边缘人的人物形象。在《狗》中,“我”深夜潜入草丛对着一只癞皮流浪狗倾诉衷肠,其实也是在与自己对话。这一篇章的结尾借“我”的口清晰明了地指出,期盼着“我”变出火腿肠的狗其实就像是期待暗恋能有结果的“我”自己,最后狗看清真相转身离去,也暗示了“我”决定放下自身的妄念。

除此之外,动物对人性也有隐喻作用,不管是乌鸦还是黑熊,它们身上都有明显的人性化特征。动物形象的人性化是将动物当作人的同类,将动物性中具有人性的一面放大,比如黑熊对家人的依恋、对外界的向往,以及乌鸦的倨傲与爱美之心。这些特性,在人类身上一样有,都是动物和人类最原始的本性。在《乌鸦》中,鸟类联盟将弱势鸟类甚至是自己的同胞出卖给流浪猫,只为换取生存空间,这其实就是社会中唯利是图、弱肉强食的畸形环境的完美投射。还有黑熊一家的故事,偷猎者滥杀滥捕野生动物以牟取私利,极大地破坏了生态平衡和自然和谐。今天我们呼吁保护动物,但在城市里动物表演仍大行其道,以及所谓的野生动物园,人类的发展侵占动物的生存空间,美其名曰对动物进行保护,实则是将其关进牢笼任人观赏。人类才是社会畸形发展的唯一罪犯。作者借动物形象的塑造,指出人类精神中的善恶美丑,指导人们的是非判别,以此促进读者感怀人生、反思社会的生活伦理等问题。

付淇琳:人性就是这样,正如叶莹所说,文章中的动物大多是为了隐喻而写,这里的动物可以和人自由转换,在一定程度上是动物和人的互文。而在这些互文中我总能感觉到一股弥漫着的淡淡的悲伤,比如说我最喜欢的《一只五月的黑熊怪和他的特别的朋友》中,一只会欲盖弥彰地把蜜糖罐当路障、爱与和尚们聊天、爱刷手机看公众号的黑熊精,他从小家里人就被抓去取熊胆了,游客拔掉他的一丛毛也不能作声,喜欢的公众号明海告诉他那是洗稿的,哪怕最后手机铃声终于响了,都要掘地三尺把刚刚埋下去的手机挖出来,好可怜!但看着看着,我发现,可怜的不是熊罴,是我们人类自己。“人类是十分复杂的动物,从来不仅仅满足于蜜糖和鱼。他们有难以魇饱的欲望,以及你难以想象的抵达欲望的曲折途径。”比如为了偷取熊胆猎杀一头熊啦,熊有什么错,鲸、穿山甲、蝙蝠又有什么错?雪山、冰原、湖泊、海洋、森林又有什么错?居然要被人类这样对待!人类对于大自然来说,是癌症吧?

但同时,文珍的叙事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你觉得悲伤也是轻飘飘的,像在云里飞翔。你会觉得她的悲伤也是一种很美好的情绪,有别于内耗的、把人折磨得形如枯槁的悲恸,亦不是“人比黄花瘦”那样敏感纤细的凄楚。有悲伤也就会有欣喜,如果说文珍的悲伤是漂浮在上面的,那么她的欢喜就是在地上重重地跳踢踏舞的,既像在開party,又像春天刚出洞的在地上打滚的熊。总之,一种强大的包容力始终笼罩着我。

陈李涵:没错,文珍小说的包容力是很强的,不同的情感都能在其中被品味到。我读这本书,也体验到了更多人类情感的表达,这种方式细微轻盈,城市的孤独感便从中突现出来。文珍这本小说集书写的主要是城市社会中那些孤独的灵魂,她关注那些主流之外的人群的生活状态。书中所展现的人物,大都是在现代城市里浮沉的“小人物”。在时代的洪流中,他们如沙砾般渺小,仿佛随时可以被浪花淘尽。比如不起眼的小林、躲在隐蔽角落的K、死去后连姓名都无人知晓的林雅、在残酷的城市生活中逐渐走向毁灭的女大学生小乐……他们大都面孔模糊,正如摩肩擦踵的城市里,日日匆匆穿行的、不知姓名来历的路人甲。而文珍将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将这些渺小个体的世界一一展开。这本小说集要完成的,或许就是让更多的人看到那些被掩藏在主流话语之下的人群。文珍用一颗饱含温情的心,来叙述这些游离在主流世界边缘的人或事。通过叙述,文珍演绎了许多渺小个体的命运,向我们诉说着城市中某些群体的苦痛。文珍的细腻讲述,让那些孤独的、不被理解的灵魂都能在文字中找到自己,并得到慰藉。

赵婷:李涵讲到的小人物与时代关系也是我读小说时想到的话题。区别于李涵,我想以离散这个概念作为视角,聊聊这个问题。《夜的女采摘员》延续了文珍之前关于城市底层青年的写作视角,写的是“离散时代”城市青年的心灵内伤。离散时代是文珍小说创作的现实背景,也是当代城市文学书写离不开的写作场域。与传统熟人社会相比,“离散社会”是个既脱地缘又脱血缘的陌生人社会。在离散社会中,疏远的不仅是个人与家人的距离,还有个人与身边人之间的交流。这种交流的减少,不一定是出于个体追求独处的自主选择,更多时候是现代社会复杂的压力所导致。如《在办公室里过夜》的主人公“我”宁愿在办公室里与一只骷髅鬼跳舞、聊天,也不想和人打交道,这是当下社会“社畜”、“自闭小孩”的真实写照。

像李涵讲的那样,这些被时代浪潮无情冲刷的沙砾们,或者说离散时代中的小人物们,大都是大城市中无根可依的漂泊者。比如《乌鸦》中从小镇来到北京读书、工作的唐家岭,“蚁族”青年欧阳小乐,《寄居蟹》中在深圳工厂打工的“三和青年”林雅和军军,《相手蟹》中漂泊在外的K等等。他们背井离乡,离开父母,独自在外打拼,承受着大城市中难以负荷的生存与竞争压力。当受到缺钱的生存困境与缺爱的心理困境的双重碾压,这些城市的外来者从孤独走向了绝望,产生了人性的异化。一个个“林雅”熟门熟路地堕落成了“军军”;一个个“军军”又稀里糊涂地长成了“老董”;一个个“老董”或潦草一生,或一跃而下。我们所处的时代,各种技术的发达,使得人与人之间的生活紧密关联着,但世界也从来没有这样地被分割与不可逾越。群体之间交往的缺失一方面免去了应付人情世故的烦恼,但另一方面也给个人带来了难以言说的孤独,造成了焦虑、抑郁等隐秘的心灵内伤。文珍的小说对于这些时代性的精神问题有着很细密的书写,所以她不是很多人说的只写女性个体情感,为此就被指认说格局小,更多的时候她是用个体的情感来隐喻、甚至直接表达着时代性的一些精神隐忧。

陈李涵:我想补充一下赵婷的观点。我觉得文珍的文字之所以感人,除开她写的是“微小”的群体,或者说离散时代下遭遇着精神内伤的城市青年群体之外,更重要地,是得益于其善于从许多渺小的情感和瞬间出发,来描摹人物的精神世界。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感情或者经历,很多内心想法经常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文珍的才华在于,她能让这些如同在深夜里发光的点点繁星一般的微小情感,一一散落在书中,让读者看到其珍贵的光芒。如《小孩小孩》一篇,小林和依依妹妹将采回家的花视若珍宝,回家的一路上都用湿纸巾小心翼翼地包着,生怕手中的温热烘得花朵过早地枯萎。但是,当天晚上,这些花就被家人毫不留情地扔进火堆里。那个瞬间,小林和依依二人心中一定有许多不甘与不舍,但她们却都默契地选择不开口——她们早已习惯这些微小的情感遭遇忽視、不被理解。《相手蟹》中,K因宠物蟹蜕壳死去而深陷震撼和痛苦之中,他的痛苦既来自对相手蟹蜕壳的不忍,也来自于对同样遭受着精神上的囚禁的自己的自怜,这是只属于他的、隐晦又细微的情感,无法与任何人讲述。这许多微小的瞬间与情感,在匆忙又冰冷的现代生活中实在过于微不足道。我们常常将视线放在城市的摩天大厦和璀璨的华服珠宝上,不愿去触碰那些被细小情感烦扰着的灵魂,以至于有一部分人认为,在文学作品中过多地展现这些细微的情感,有失格局。然而,这些情感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却实实在在地占据着生命中的许多分量。我们的生命历程,又何尝不是由这些看似微小的情感点点滴滴汇聚而成的?在《夜的女采摘员》中,文珍将这些微小的情感放大,用文字表达了许多人从未说出口的心声。这对于那些常常被世界遗忘、忽视的人们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力量和安慰。至少他们能在阅读中发觉,在同一片时空下,还有人理解这些从未被提起的微小情感,并懂得他们内心的许多无奈、痛苦和挣扎。

赵婷:李涵的观点让我想到评论家杨庆祥的一个说法:“看到阴暗和伤害不是目的,而是为了重建确定和信任的希望哲学。”与其说文珍在小说中化身夜的女采摘员,不如说她是一位敏感的发现者、耐心的聆听者,她发现那些隐匿在阴暗里的弱者,聆听那些无人知晓的故事,用细腻的文字走进弱者的内心,用文学的微光抚平他们无言的伤痛。文珍笔下的故事兼具孩童的纯真与成人的理性,伤痛却不悲凉,批判却不控诉。她的故事不是“哭”的故事,而是“爱”的故事,她发现了伤痕,并且努力地治愈伤痕。

朱霄:其实我觉得文珍想表达的不仅是这些青年的无言的伤痛,还有伤痛背后无尽的希望。和大家不同,我在阅读过程中,对文珍这些小说的结尾特别感兴趣,我觉得一个好结尾特别重要,我自己在进行小说创作时,一直很关心如何写出一个好的收尾,所以我特别想从文珍这里获得一些启发。前面叶莹提到说动物形象有隐喻作用,我觉得文珍小说的结尾也饱含让人深思的隐喻。如《小孩小孩》简单琐碎的结尾,可以读出一种悠远的意味,仿佛也有了城市生活里宁静的感受。《寄居蟹》里最终返回了前文的悬念,给读者释疑,而《雷克雅未克的光》的结尾解嘲,这使它的力量感不及《大闸蟹》,但却胜在一种理解和暖融的感受里。这种种的结尾都和小说主题之间相照映,有隐喻的作用,足以让我们慢慢品味。

我想详细探讨《刺猬》这篇的结尾,这是轻松明快的自然式结尾。筱君始终看着妈妈以自己厌烦的方式生活,最终重蹈妈妈的覆辙。小说以筱君的视角引出整个故事,最后以筱君主动接受、承认这样一种助人的生活观念为止。故事的内容主要在于她从挣扎到接受的心理过程,最终点出情感上的“快乐”。我把这篇归为情理之中的自然结尾。故事本来就是以筱君自我的情感作为线索,最后也就试图让她极力隐藏的柔软直接展现出来。前文已经将小说的情节叙述完整,情节明显无法再有大的反转,结尾就必然承接了升华主题的任务。最终,筱君认识到了自己的快乐,刺猬坚硬的刺和柔软的肚子确实是并存的。这并不意外,但流露出的天真却让人心动,筱君最后的妥协给世界重新带来思考的力度,极力渲染的无望恐惧总也掩不住文珍眼里世界的美感,恶毒的誓言总是柔弱,悄无声息的坚持却韧性十足。这种自然式结尾的升华往往比反转式结尾更艰难,平淡总意味着余韵悠长。

这十一篇小说描绘出的世界,现实和想象之间很好地结合起来,情感却因此显得轻盈,这些元素的组合产生了剧烈的碰撞。不同的结尾都有不同的隐喻,但文珍始终都在无声地表述,微小的爱存在于生命的暗影中。我们从这样的结尾中,读出文学的缺失性体验,感受生活的尖锐力量。

付淇琳:朱霄对小说结尾的分析很有意思,我读的时候也有一丝类似的感觉,但没有深入思考。大家谈隐喻比较多,这些都很深刻,我想谈的是语言问题。我读这部小说集,给我最直接冲击的不是形象、观点啥的,而是语言。我特别喜欢文珍小说的语言,感觉她的语言有着三面一体的品质。比如它很雅致、很讲究,但这不是刁钻的讲究,而是在古言、童言、流行语中间找平衡,用古言讲一个城市刚出炉的故事,用童言讲成人世界的追逐故事。此外,不难发现,文珍用的句号特别多,这又为文章增添了一种孩童的稚气。她的文字很可爱,而且在用一种可爱的方式讲成人世界,讲城市生活。当然,她的矛头终归指向——正如《赛马驯养要诀》里悄悄透露的——多么狂妄的人类中心主义。不管文珍如何着力于微小,如何不写“社会”、不写五湖四海、不写社会百工,没有百年沧桑千里路,没有纵横捭阖,但终归影射着庸庸碌碌的世人。“作为一只热爱美、追求美的高等动物,我讨厌这种旋生速死。”愿我们都会被温柔以待,无论是小孩儿,是动物,还是疲惫不堪的成年人。

唐诗人:我这么听下来,感觉到很多我阅读文珍小说时无从想到的东西,比如付淇琳讲的这种在古言、童言和流行语中间找平衡感,这很有意思。还有动物意象、结尾方式所可能具有的隐喻效果,这些都是我没怎么思考的角度。当然,大家谈的人物形象特征以及个体与时代关系,尤其女性主体与现代城市精神之间的悖论性情感矛盾,这些都是很理论的问题。我曾经就文珍小说的爱情、婚恋问题写过一篇长论文,探讨的就是现代城市语境下,人的情感方面的现代追求带来一系列的伦理困境,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我现在想想似乎探讨得也不够深入。文学的问题如果不小心被置换成了社会的问题,论述起来就容易流于平面,结论也难以有大的突破。听大家的发言,我觉得如果回到文珍小说本身来看,去注重小说内部更细微的情感内容、厘清人物形象背后的情感逻辑,可能会更有意思。文学阅读,还是要注重审美,在把握审美逻辑的基础上,再去思考一些社会化的或者思想性的问题,如此才能凸显文学作品的创造性所在。各位的发言有深有浅,但都很真诚,都能贴着文本来探讨,是给我上了一课,谢谢大家!

(责任编辑:李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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