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亚军

“喔唷喔唷，痛噻嘞！”县人民医院骨伤科病房里，吴阿姨小心翼翼地将老伴坤叔的伤腿扶上病床。坤叔的右腿上了石膏夹板，绑了厚厚的绷带，移动的时候免不了牵动伤处，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痛啥痛，谁叫你半夜三更跑出去，啥事情也不肯说，你是不是做了坏事得的报应，啊？”刀子嘴的吴阿姨叨咕着，说归说，手上却忙个不停，帮坤叔换下沾了烂污泥的衣服，给他擦脸抹脚。坤叔嘻笑着，没有回嘴。

“你倒是说话呀，这些天几个夜里，你偷偷摸摸溜出去，到底是去做啥了？你个人啦，这次算是给你个教训，你快六十岁嘞，还当自己是年轻小伙子啊！前年在海边救人，差点就回不来，救出来的那个小伙子当时千恩万谢说要来谢谢你，结果呢？人影子也不见着，你讲你这辈子在海边不晓得救起多少人了？一把老骨头了，叫屋里的人担心噻！”“哦呦喂！老太婆，我痛嘞！你扶我一把，让我躺倒啊。”坤叔眉头紧皱。看他一副可怜相，吴阿姨小心地抬起他的伤腿，方便坤叔挪动身体。

“哦……是我啊，好哎！不用谢，不用谢，不要紧，吾现在嘞医院里啊……嗯嗯，住院了……那好吧。”坤叔放下手机，沉思了一下，对吴阿姨说，“一些警察可能会过来，要向我了解点情况。昨天夜里，他们抓了两辆倾倒工业污水的罐装车，可能查到了源头企业。”“跟你有啥关系？难道你又不识相去多管闲事啦？”吴阿姨整理被褥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你那只腿就因为这事摔的？”“嘿嘿，是吾自己不小心。”坤叔嘿嘿笑着。

坤叔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户外工作的。他叹了口气对吴阿姨说：“唉！我们年轻的时候，海水虽然也是浑黄的，可我却认为是干净的，海风的味道是腥咸的，海里游泳，捕鱼抓鳗，几乎天天在海里滚，海里漂，从来没有脏的感觉，捞上来的海鲜，吃起来没有顾虑。但是现在这近海里，水越来越脏了，黄得发暗，海风几乎不腥了，鱼也越来越少了，我们下海淘生活，走在滩涂上，看到一处发黑，一处发红，心情越来越复杂。”

“这个倒是啊，有段时间，你都不愿意去海里了，总是讲，这海里的鱼还能吃吗？”

“我们这里跟海一堤之隔，是一条河，一静一动，两种水源，正是这条平静的河流让我看到了希望。”

“是呀，这条垃圾河现在治理得太好了，跟我们小时候一样干净了。”

“一条河能治理好，那么十条二十条同样治理得好，只要政府有决心，现在政府弄得有声有色，听说很多部门立下了军令状……”正说着，两位警察推门进来，问哪位是坤叔。吴阿姨连忙招呼他们，那位中年警察上前握了握坤叔的手，说，“您好！多亏了您的报警电话，两辆嫌疑车辆都被我们在他们倾倒工业污水的时候抓了个人赃俱获。根据司机的交代，污水来自一家化工厂，目前，这个厂的负责人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刚才电话中我也说过了，我们必须找您做个笔录，这是我们办案的一个程序。您这腿是怎么回事？”

“就是昨天晚上摔的啊，我就奇怪他深更半夜去海边干什么，原来又管闲事去了！”吴阿姨在一边忍不住插嘴。

“这可不是管闲事，我们身边的环境好与差，水质好与坏，是我们自己的事。”

“是啊，坤叔说得太好了，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有这个意识，今天就不用费那么大劲治水了。”中年警察边说边打开笔记本准备作笔录，“您把您看到倾倒污水的过程给我们讲一遍好吗？”

“好哎，”坤叔说，“我是在大约十几天前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有车辆在海边倾倒污水，一股刺鼻的臭味。当时我就寻思着，那么臭的气味，肯定是哪个黑心企业在使坏。我就用心过去记了一下车子牌照，是一辆本地罐装车，号码是0375。第二天晚上也是这个时间点，我又去看了一下，没看到，第三天晚上再去，却看到了另一辆罐装车在倾倒污水，臭味是一样的，号牌是4311。我想摸清他们的规律之后再报警，就连着去观察了几天，发现他们都是在深夜一两点钟过来倒污水，有时候隔一天，有时候连着两天。也巧，前两天我去菜市场的时候，发现这两辆车就停在那里，昨天也停在那里，深夜大约十二点的时候，两辆车都开走了。我就报了警，告诉你们两辆车的号牌和车型及倾倒污水的地点，只要守在那里，肯定会等到他们。其实昨晚我也过去了，看到海边的路口附近停着一辆车，估计是你们的，只是我自己走得太靠边缘了，不小心摔到了路基边的石沟里。”

“是那时候摔的啊，我们怎么没发现？”

“怕耽误你们工作，我没敢吭声，直到你们查到了他们，离开了，我才打电话叫了120。”坤叔憨厚地笑着，大约说到了伤腿，疼痛感又袭了上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坤叔，感谢您让我们顺利破了这起污染环境案，还让我们看到了一位普通老百姓的赤诚，回去，我们要好好向领导汇报，您值得我们全体公务员向您致敬！”合上笔录本，两位民警再次和坤叔握手。

民警前脚走，记者后脚就来了，架起了摄像机要采访坤叔。吴阿姨没工夫抱怨坤叔了，忙着招呼客人。坤叔不住地摆手，说：“这事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做了一个普通老百姓应该做的事情。”

记者笑着说：“对了，坤叔，我最喜欢您这句话，您做了一个普通老百姓应该做的事，您就把这件应该做的事讲一下，再讲一下您为什么要去做这件您认为应该做的事好吧！”

“说什么呢？我一个大老粗，什么也不会说。”坤叔搔搔头皮，看了看摄像机，不知所措地说。

“你只要说你自己做的，自己想的，就好了，一点都不需要修饰。”

“那好吧，”坤叔沉思了一下说，“我是一个农民，也可以说是一个渔民，因为我一直住在海边，所以我对水，无论是河水还是海水，都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我们这个地方，自古以来都被称为是鱼米之乡，鱼和米，都离不开水。我们小时候，这里水清天蓝，真的是天堂，可是我们自己把一条条河都弄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会恣意地把毒水、污水往河海里倒。河流就跟大地的血管一样，如果血里有毒了，我们吃的鱼和米会清洁吗？我们都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离不开这里的水。老实说，我们小老百姓關心的是子孙后代的事，我最担心我的孙子辈会喝毒水长大，危害了身体。那时候，钱再多，又有什么用？”

“坤叔您讲得太好了，您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下您的伤是怎么来的，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我只是一个举报人，可是我认为我的举报是因为我有责任心，我说这话你们不要笑话我，我心疼这些被倒入了污水的河与海。其实昨晚打过报警电话后我就可以回家了，剩下的是警察的事了，可我就是不放心，怕我给的信息有差错，就在不远处观看，没注意脚下，不小心摔伤了。这伤很快就会好的，可是我们受了伤的河和海呢？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病房里响起了掌声。

（作者单位：浙江省海盐县文化馆）

（责任编辑 肖英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