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珉佳性格活泼，但又很低调，并不张扬。能兼容二者，缘于她的善解人意。她能把看似对立、两不相干的事情，圆通一起做得很好。比如，她学生时代求学历经六七个城市，在我看来几乎就是在过着一种动荡不安的生活，但她的学术生涯却正在此动荡中成型。后者应该是需要安静的。某次参加《当代文坛》会议，我们相邻而坐。我验证了珉佳酒量的传闻。问她能喝多少？答曰不知道，因为每次都没见底。风轻云淡，丝毫没有讽刺我几乎滴酒不沾的意思，也完全不在夸张，倒是常回避与别人比拼酒量的挑战。一个能在酒桌上保持风度和高情商的人，就是一个有修养和教养的人。况且她还这么年轻，已经足让人从小处见出她的大局。

珉佳的专业兴趣一向主要在戏剧方面，或者说以戏剧文学为主。这符合她的性格秉性。只是有点遗憾的是，她在南京大学博士后研究期间，我并不认识她。我对研究戏剧文学的学者素有好感且敬佩。也许一个原因是我的导师钱谷融教授就有戏剧文学研究的名著《〈雷雨〉人物谈》。钱先生一向是被看作为文艺理论家和批评家的。从导师的戏剧人物研究中，我获得了一个朴素的认识，戏剧比文学要更深入集中地写出人物的内心生活，或者说，人物在戏剧中的限制性更为明显，这使得写戏剧人物更有难度。缘此之故，研究戏剧的挑战显然要比研究文学更为艰巨。戏剧可称是精炼的文学，文学则是铺张的戏剧，形式的镣铐横亘在两者之间。（也许，诗歌才是最高级的文学艺术。）我不知道至今是否有过比《〈雷雨〉人物谈》写得更好的戏剧人物研究文章（著作）。

珉佳研究戏剧走的是宏观理论和（文学、戏剧）史论的路子，这更接近于一般意义上的文学理论批评。艺术性的细读和审美分析好像不是她的旨趣所在。我这样说并非是一种批评，而是承接上文的意思。她是一个活泼型的年轻学者，正在积累资源、探索路径、拓展研究边界的成长时期，理论和史论与戏剧的结合或许是一条很合适的宽广道路，也符合综合性大学而非戏剧专业学院的训练出身优势。说到底，她选定了一条能够扬己之长的发展道路。这足见她的成熟和眼光。世上最难也最聪明的是自知之明。尤其是年轻学者，早期的学术路径不可过于偏狭。这是我的看法。

从珉佳的文章可以看出她的学术出身及特长。虽然她不太表现出某种我们对于女性的习惯性期待的细腻——这句话说得有点拗口，我接受性別眼光的批评，或承认自己对珉佳的不了解。——但比较而言，她有着远较一般男生更为尖锐和准确的问题发现能力，也就是她的宏观辨析力特别强大，能够发现一堆乱麻中的关键性、结构性症结所在。这一点像极了她的博士导师张福贵教授。我相信张老师在学术路径上对她的启发应该是非常深刻的。但这对一个女生来说无疑是个挑战。毕竟，具体、细致、妥帖的技术方式更合乎一种学术起步的安全状态，将理论和史论的气象落实到特定文学批评的对象上，就更需要具备大处着眼、小处落手的驾驭能力和拿捏的分寸感。真可谓豪饮而不失态，酣畅能解人意。这也符合历来戏剧表现的常态。珉佳有着她的戏剧研究的大局。

补一个小插曲，本来这次我向珉佳约稿，她给过我另一篇文章。过后数月，她突然跟我说，自己重写一篇文章，先前一篇作废算了。问其何故，答曰上篇文章的一些观点和内容因在某个场合讲过，竟被他人挪用而去。虽未被正式发表，但在别人文章里已经看到了。为免麻烦，另写一篇作罢。这是一件小事吗？这让我看到了珉佳的胸怀器量。她践行了自己的读书和学术的理想，人格的化育和提升才是一种幸福。我一想起珉佳的样子，总是浮现出她的一脸笑意，她的灿烂、温暖和善意。

春节将至，遥祝珉佳一切如意，也感谢张福贵教授的大力举荐。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