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飞，白彩梅

（1.陕西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2.华东师范大学 体育与健康学院，上海 200241）

蒋希曾（1899—1971），又名蒋詠沂，字省之①参见《本校在学生徒錄》，南通师范校友会杂志，1914年第4期，第52页。，江苏南通县人。早年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和东南大学求学，1926年赴美留学，1929年后从事文学创作，出版《中国革命诗》 《中国红》 《“出番”记》《死光》等美华文学作品，作品充满革命激情，被誉为“第一个美华左翼作家”[1]。蒋希曾1940年代移居好莱坞，成为职业演员，在多部影视作品中担任角色，1971年7月16日逝于好莱坞[2]。

2016年6月，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了Hua Hsu的A Floating Chinaman：Fantasy and Failure across the Pacific（《一个漂浮的中国佬：跨太平洋的幻想与失败》）。对于如何用国际主义的视角想象中国故事，如何在异域传承中华文化的美学精神，在这古老而隐晦的议题之下，Hua Hsu把人物传述、档案记录、文化评论与故事讲述相混合，回忆左翼作家蒋希曾（Hsi-tseng Tsiang） 被遗忘的人生[3]。本书为蒋希曾研究的最新作品。另外，HuaHsu还在2016年7月14日的The New Yorker上撰写长文The Remarkable Forgotten Life of H.T.Tsiang，推荐自己的新书并记叙了蒋希曾不应该被遗忘的人生经历[4]。

大陆对于蒋希曾的研究始于赵毅衡的《蒋希曾——一个不应被忘记的华裔作家》，随后，汉语学界对蒋希曾的研究成果有通州市文史资料编辑部编写的《蒋希曾文选》 （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 和羽离子编译的《蒋希曾档案》 （齐鲁书社2008年版）及部分学术论文。囿于史料匮乏，学界对蒋希曾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美华作品的文学性和革命性方面。而对于蒋希曾早年的经历，特别是蒋氏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求学经历，虽然从《蒋希曾文选》中选录的回忆文章可窥知一二，但比较模糊，语焉不详。

一

本文就目前发现的一些新史料来还原早年蒋希曾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求学经历。

宋怀《蒋希曾年表》中称，蒋希曾“1918年秋由南通师范毕业，被学校推荐保送到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育系读书，兼攻体育”[5]。其实，蒋希曾从南通师范学校毕业后考取了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体育专修科，并非教育系。

据1918年7月25日《申报》刊登《高等师范考取新生誌》记载：

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开办以来成绩卓著，现已改为国立。故本届各科招收新生须由各省分派，该校直接各科，共收新生二十五人，苏省定额十名，亦移归该校直接考试，故该校额数共定三十五人，惟此次投考学生甚众约有二百五十余人，以考商业专修科者为最多，教育科农科次之，体育科最少，故入试验时严紧异常，凡中学所授各种功课无论投考何科学生均须试验，各科试题极为深，试及体格检查亦极详细，故此次录取各生，既具优美之学识复具强壮之身体，后日造就大成社会前途实资赖焉，此次考试各生程度佳者极多，照定额录到外，尚多三十余人，该校一并录为备取，以备上省送到学生及各科缺额时递，惟此次该校录取名次皆依各生姓氏笔多寡排列，与等次无关，兹将该校录取各新生姓名录之于下：……

体育专修科正取：江孝贤，王子鹤，吴邦伟，袁宗泽，蒋希曾，蒋湘青，张铸，薛锺泰，备取：王寿同，方大堃，李庆铭，叶华，金兆均，陈宝书，夏燧城，张锺藩，薛耀锋，郑恪三。[6]

蒋希曾通过层层严格的考试考取了南京高等师范学校，而且是体育专修科正取名额。蒋氏于1918年入学南京高等师范学校，1921年（农历辛酉年）毕业，蒋希曾所在年级按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惯例，被称之为南高体育科辛酉级。我们在辛酉级编写的年级刊物《体育研究》中发现数量不少的蒋希曾材料，尤其可贵的是，其中有蒋氏亲撰的一篇中文文章《我之体育观》，可补早年蒋希曾研究史料之缺，亦可一窥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时期的蒋氏风采。

二

1922年1月19日《时事新报》在“商务印书馆十年十二月份出版新书”推广《体育研究》：

近年以来国人渐知体育之重要但讲求体育之专书尚付缺如。是书系南京高等师范体育专修科同人本其平日之研究编辑而成。内分论著，研究，生理卫生，演讲，教材，杂俎，记事共七类，洋洋洒洒，材料丰富，实为研究体育者必备之书。[7]

1922年3月5日出版的《学生》杂志第9卷第3期《书报介绍》推荐语是：

《体育研究》，本书为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体育专修科一九二一年毕业生本其平日的研究编辑而成。内分论著，研究，生理卫生，演讲，教材，杂俎，记事共七类。材料丰富，可供研究体育者的参考。书由商务印书馆发行，每册三角。[8]

图1 南高体育科辛酉级编辑《体育研究》①参见南高体育辛酉级编辑《体育研究》，商务印书馆民国十年（1921年）十一月初版，民国十九年（1930年）十二月五版。（图片源自上海图书馆）

依此可知，《体育研究》是蒋希曾所在的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体育专修科1921年毕业生编写，汇集了该级学生平素的学术论文、演讲稿、教材教法、文艺作品以及大事记等内容，是体育史料的一种。该书由民国时期图书出版执牛耳者——商务印书馆发行，定价三角。为一窥《体育研究》，笔者找到了这本书。这本16开148页的《体育研究》自民国十年（1921年）十一月初版以来，受到市场欢迎，从目前所见的史料看，此书至少再版四次，分别为民国十一年（1922年）、民国十二年（1923年）、民国十四年（1925年）、民国十九年（1930年）。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体育专修科学生有编辑刊物的传统，先后出版有《体育研究会会刊》（吴蕴瑞、谢守恒等人编辑）、《体育研究》等刊物，这些出版物对当时中国体育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

为保存史料，本文将《体育研究》详细目录列出：

插图

发刊词

论著

对于我国体育之计划 范执中

我之体育观 蒋希曾

我国田径赛运动两大缺点 傅廷栋

儿童游戏的代价可以计算吗 王熙寿

普及社会体育之管见 袁宗泽

研究

论空地在居室中所占的地位如何 张钟藩

沙井特博士对护赞校兵操之意见 傅廷栋

游戏之意义及其价值 江孝贤

柔软操大纲 蒋湘青

吾国国民游戏之商榷 金兆均

小学儿童身体底能率 黄霞松

旱操之利益 金翊文

体育场组织法 吴邦伟、张锺藩

所得于体育之几种代价 陈荣祖

美国女童子军之历史 金兆均

生理卫生

青年身体的发育及其他生理的改变 黄霞松

便秘之原因及其疗法 蒋湘青

肾病 屠鼎锳

运动对于人身之影响 傅廷栋

演讲

理想之体育教师 饶冰士讲，陈奎生记

医学与体育的关系 赵士法讲，陈奎生记

儿童体育训练之方法 裴滋讲，王子鹤记

教材

游戏数则 陈奎生

进步的柔软操教程十则 昊邦伟，江祖泽

仿效体操示例 陈奎生

游艺会川柔软操 屠鼎锳

单杠练习之方法 李庆铭

哑铃两部 蒋湘青

木棒两部 蒋湘青

拍手操 蒋湘青

花圈操 蒋湘青

步法一种 吴邦伟，张锺藩

番艺赛跑四种 屠鼎英

故事游戏示例 蒋湘青，张钟藩

竞技舞蹈 蒋湘青

乡土游戏数则 金兆均

杂俎

本级同学小史 陈奎生，蒋希曾，江孝贤，张锺藩

南高体育科辛酉级会简章

破衣裳 王子鹤

但见新人笑 陈奎生

如何成一完善之人 袁宗泽

薛君赓行述 陈奎生

祝君其祥行述 倪文宙

许君济华行述 陈奎生

观本级大事记有感 陈奎生

纪事

南京高等师范的体育状况 陈奎生

南京高等师范体育科第二学级大事记 陈奎生

东方八大学运动会记事 蒋湘青

南京高等师范体育科第二学级同学一览

本刊职员表[9]

可能该刊编辑匆忙之故，图书内容里有一篇郭秉文校长对学校体育的认识的序未编辑在目录里。学者耿有权编《郭秉文教育文集》 （东南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则未收入此文献。

郭秉文（1880—1969），字鸿声，江苏江浦人，生于上海青浦，早年卒业于上海清心书院，1908年赴美留学，1914年获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博士学位；回国即参与“南高”创办，先后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务主任、校长和国立东南大学校长。连续3次作为中国首席代表出席世界教育会议，并被推举为世界教育会副会长[10]。

郭序称：

近年以来国人渐明体育之重要，教育会议席上既常有关于体育之议案，即杂志书报亦渐多关于体育文字之披露，予不敏，以为吾国欲谋体育之发达有重要视点三不可不加之意焉。其一体育者非仅身体的而亦精神的也。自近世心理之学渐与生理之学相接近，始知脑为人体器官能发政司令之枢机神经系与他系之荣枯皆互为影响而筋肉运动常足刺激脑神经之发达，至于游戏之可籍以练习群体生活之正当反应，尤尽人所知。故一方如何提倡精神卫生以减人世纷烦喧呶之恶影响一方如何利用运动游戏以牖启聪明增进道德此固体育家所应有事也。

其二体育者非仅知识的而亦习惯的也。且体育之重要处尚在此而不在彼，特吾国教育家能注意及此者，盖不数数观矣，其结果则学生在校时与出校后明知痰之危险而随意吐痰如故，明知指甲之藏垢纳污而蓄指甲如故，明知运动游戏之重要而不运动不游戏也如故，此无他，盖由平日虽或有知识之贯输而实未尝注意于习惯之养成耳，何以袪肤浅之积习而收实际之功效，亦负有体育责任者之急务也。

其三体育者非仅个人的而亦团体的也。游戏既有需乎，伴侣即卫生，亦常赖夫群众，无论卫生计划体育设备非集群策群力必不足以贯彻主旨，是故体育之事，固期人人养成适当之习惯各竭其力之所能至而以言举办方法则非合全社会或大团体之力以赴之不可，何以组织群众之力以大激增体育上之效率，此又言体育者所极当注意而不容忽者也。[11]

郭秉文在序言里认为体育要发展必须重视三个方面：体育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层面的；体育是知识学习层面的，也是习惯养成方面的；体育是个体的，也应该是团体的。七百多字的序，对于研究教育家郭秉文的体育教育观甚为重要。

《体育研究》亦有发刊辞一篇：该级仝人认为，编辑此书是因为中国体育界“太沉闷”“好为新旧之争”，耗费了大好时光，放过了许多体育研究心得，少有系统发表，导致体育进步迟缓。故将“课余作业”刊布，目的是“引起同志的批评，改正同人的谬误”，为使“神圣的”体育事业渐放光明，得社会上的认可与信任，即为此刊之“微意”[12]。

该书中，篇目作者绝大多数为辛酉级同学，蒋希曾撰有《我之体育观》论著一篇，以及与陈奎生等人合写的《本级同学小史》若干篇。

三

据史料载，1915年12月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拟定增设体育专修科计划书，报教育部备案，是中国高校最早设立的体育专修科。1916年3月22日举行招生考试，首次招生四十一人，4月14日正式开学，学制为两年，为中国培养了第一批体育师资和体育管理人才。1918年和1919年分别改学制为三年、四年。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为了提高体育教育质量，加快体育系科的建设，先后重金聘请外籍教师麦克乐（Charles Harold McCloy，1916年到校）、祁屋克（1917年到校）、饶冰士（B.H.Robins，1918年到校）为体育主任。基于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在体育教育上的先进性和已取得的成绩，教育部在南高师开展体育教育实验，普及体育专业教育，并在全国推广经验。1921年，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并入新成立的国立东南大学，正式设立体育系，麦克乐任系主任。

从《体育研究》一书中的《南京高等师范体育科第二学级大事记》可知，蒋希曾所在的体育科辛酉级入校时间是“七年九月十三日”，即1918年9月13日，毕业时间为“十年六月二十五日”，即1921年6月25日，蒋希曾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学习时长为三年，即辛酉级学制为三年。

南高师体育科辛酉级入校时本有三十人，后“陈君等六人以他故转入别科肄业”以及“病亡或退学”等五人，所以该级学生毕业时仅十九人。笔者查阅1945年国立中央大学教务处编写的《国立南高东大中大毕业同学录（民国六年至三十四年）》，确认辛酉级为体育专修科第二班，这也解释了《体育研究》中辛酉级自称为“南京高等师范体育科第二学级”，为研究之便，兹录辛酉级毕业十九人姓名：

金兆均、陈荣祖、蒋希曾、黄霞松、袁宗泽、陈奎生、王熙寿、蒋湘青、吴邦伟、张锺藩、王子鹤、江祖泽、江孝贤、李庆铭、金翊文、屠鼎锳、傅廷栋、范执中、夏燧城。[13]

《体育研究》刊载了民国十年（1921年）夏拍摄的南高职教员十三人及体育科辛酉级毕业的同学十九人的合影，其中职教员有郭秉文校长、卢颂恩、林翥青、张子高、刘伯明、陶行知、饶冰士、赵士法、张信孚、王伯沆、胡耕九、饶冰士夫人、李仲霞等人。时年二十二岁的蒋希曾坐在第一排最右（见图2），蒋氏坐在地上，右手搭在右膝，身体微微倾向左边，显得踌躇满志。

图2 民国十年（1921年）夏拍摄的南高职教员十三人及体育科辛酉级毕业的同学十九人的合影

《本级同学小史》一文，署名为“陈奎生，蒋希曾，江孝贤，张锺藩”，其中有一则是关于蒋希曾的，亦可还原蒋希曾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体育科的一些历史细节，读来颇有趣味，文曰：

蒋希曾君

蒋君江苏南通人。眼近视，体瘦削，而精神甚旺，作事尤其有恒心。其演说之能获优胜（注一），全得力于“恒”之一字。当其功未成时，与人叙话，亦手讲指画，作辩论态，人以其为利用也，辄避不与之语，然君曾不以此稍杀其研究之心。尝自署演稿之签曰：“夫子庙就是我的沙场（注二）”，亦足见其热心兹事也。年来服务学生，牺牲不小，南京青年会闻贤也，预礼聘之。近更留心政治，一切言论主张，每含有政治家之色采，盖君信仰欲改造中国，非改良政治，无能为也。君因贪学，貌先年老，每拍照，额上常印有清晰之皱痕，侪伴因此戏呼之为‘寿头’（注三）。”

（注一）君于民国八年秋季赴江苏演说竞进会比赛，获第二名优胜。

（注二）夫子庙为南京市民聚集最多之所，君每日出席该地，为通俗之讲演，南京军民，几无有不识君者。

（注三） “寿头”，猪头之别称也。猪头多皱纹，形如“寿”字，故名。但又目“蠢笨如猪”之人为“寿头”者，此则非本史所取之义。[14]

这则小史记录了蒋希曾独特的体貌、个人心性、爱好习惯等。

其一，对比辛酉级毕业合照，蒋希曾确实体格瘦削，面貌显老，眼睛近视，因其额头有皱纹，同学戏称之“寿头”，反映出蒋希曾与同学之趣。蒋希曾少年显老迈相，这为后期在蒋希曾进入好莱坞扮演各种亚洲老人的角色奠定了一定的基础，此为别文所述，此处不赘。

第二，蒋希曾与人谈话，好做“辩论”状，自称“夫子庙”是其演说场。因其得力于“恒”，获得了演说竞进会第二名。1919年12月25日的《民国日报》以《学校演说竞进会记事》为题报道了这次演讲比赛：

江苏省教育会发起之江苏中等以上学校演说竞进会。本年假南京通俗教育馆开第二次会。演说题为新文化之运动及其种种推行方法。本月二十一日下午二时预赛……高等组六人：为高等师范学校余天栋、蒋希曾……二十二日午后二时决赛。胡玉孙君主席，蒋梦麟、张轶欧、吴济时三君为评判助，以高等师范学校及第一女子师范学校音乐。演说毕由主席照章给奖散会。兹录优胜员姓名如后：

中学组：第一名黄国元曁南学校，第二名姚允明高等师范附属中学校，第三名吕莹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高等组：第一名余天栋，第二名蒋希曾，均高等师范学校；第三名辛景文中华职业学校职业教员养成科。[15]

从这则史料可知，演说竞进会是由江苏省教育会发起的，演说题目是“新文化之运动及其种种推行方法”，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参赛者是余天栋和蒋希曾。而比赛最后，高等组里蒋希曾获得的是第二名，第一名则有同校的余天栋。《体育研究》中所载陈奎生编《南高体育科第二学级大事记》中写道：

（民国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本级同学蒋希曾君获得江苏省教育会举办之演说竞争会第二名胜利。本级同学开会庆祝。[16]

而周建民在《我的舅舅蒋希曾》中则称：

希曾在东大曾参加全国大学生英语演讲比赛，他立志得第一名，可是预赛时只得到的是第二名，希曾很痛苦，但他并不灰心丧志，他日夜苦练，自已对着穿衣镜纠正姿势，请他妹妹做唯一的听众，演讲给妹妹听，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决赛时，他终于得到了第一名，并留下了一张得奖杯的照片，而这张照片竟成了留给亲人，留给祖国的唯一的一张照片，这时年龄约为25岁。以上这一段历史六十年后，他的妹妹蒋松贞老人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妹妹对这张照片的珍惜是可以想见。①参见周建民《我的舅舅蒋希曾》，选自《崇川文史》 （第一辑），如皋印刷厂印刷，1992年版，第35页。

查蒋希曾在东大期间的文献，未见有举行全国大学生英语比赛相关赛事。所以猜测，周文把蒋希曾参加过江苏省演讲比赛获得了二等奖误记为全国英文演讲比赛第一名了。文中所称蒋希曾“留给祖国的唯一的一张照片”（图3）应该就是蒋希曾获得此次演讲比赛第二名时候的留影，时年20岁。蒋希曾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期间热心演说，“留心政治，一切言论主张，每含有政治家之色彩，盖君信仰欲改造中国，非改良政治，无能为也”，这也为后期积极参与各种政治活动做了准备。

图3 获奖的蒋希曾

四

2001年，通州区文史资料编辑部编写了《蒋希曾文选》，其中收录了蒋希曾的中文作品：《为什么研究演说》 《上梁任公先生书》 《致松贞妹的信》。从《体育研究》目录中可以看出，蒋希曾参与撰写了《本级同学小史》，并独撰《我之体育观》，这对于研究蒋希曾早年的个人体育思想很有助益。

我之体育观（蒋希曾）

体育与经济——你讲经济为什么不注意体育？

体育与功课——你既用功，为什么不注意体育？

体育与美术——你想好看，为什么不注意体育？

体育与成功——你要成功，为什么不注意体育？

我国向来不重体育：科举时代，无用说得；即今学校时代，亦是如此。未受教育者如此，受教育者也是如此，这其中的原故，大概是因得常人对于体育的价值，尚多误解所致。故特提出四项，以为研究；但是体育的价值，实不尽此四项，这是应当首先声明的。

一、体育与经济：有人说：“体育就是奢侈的别名，穿的衣服，一两天就要换，三四天就要洗；穿的鞋子，我们一双三个月，他们三双一个月；还有一双跑鞋，需钱十多元；一件绒衫，需钱二十多元；真太耗费。外国体育设备，穷奢极侈，更是骇人听闻!”诸如此说，常有所闻。因为节省几文，不讲体育者，为数很多：一面看来，固是国人俭德可嘉；一面看来，也是体育前途的一种阻碍。我想这种人的眼光，未免太小，但顾目前，不计将来。有形的金钱，看得清清楚楚，无形的利益，却是莫明其妙。现在不讲体育，把身体弄坏，一旦病魔来扰，请医生，买药剂，不但花了金钱，并且受痛苦，费时间，拿生命作儿戏，两相比较，孰为经济，孰不经济？不但个人如此，一国也是如此!中国贫，中国何以贫？由于弱!外国富，外国何以富？由于强!贫则弱，弱则贫，愈贫愈弱，愈弱愈贫；富则强，强则富，愈富愈强，愈强愈富。弱与贫，富与强，循环复循环，不知伊于胡底。我国市上的招帖，报纸的广告，纸烟而外，首以药物为多。据各种调查，药物一项，每年漏卮超过五百万元，不讲体育，究否经济？而且不讲体育，活力无从发泄，不得不谋所以发泄之处，一遇传染及引诱，因为自己体格不健，意志不坚，就也无法抵抗。于是问柳寻花，狂嫖浪赌，固然伤风败俗，抑且荡产倾家，此则更可痛心！此就消极方面言之；再从积极方面着想，更为有益。盖身体强健，即能不畏困难，即能耐劳耐苦。因此多赚的金钱，不知可洗几多衣服，可买几双鞋子。据调查所得，外国工厂，注意体育，工人效率增加，获利加倍，各种体育杂志所载关于此项之证明书信，常常见之。即依经济原理而论，经济不经济，不在用钱不用钱，在乎适当不适当。用得不当，虽少犹多，用得其当，虽多犹少；不经济正是经济了。再论体育一事，并非都要花钱。照体育道理而论：“人要健康，必须多吸新鲜空气，多受太阳光线。”空气阳光，谁能专利？就洗衣而论，自己动手，有何不便？穿跑鞋能跑，不穿跑鞋也能跑的；至于柔软体操，更加方便了。如能个个讲卫生，不吸烟，不喝酒，不零食，滴水成河，积沙成山，要节省金钱，自在意料之中；你讲经济，为什么不注意体育呢？

图4 蒋希曾文章《我之体育观》

二、体育与功课：有人说：“运动和功课，势难兼顾。在运动场大出风头者，学校视之，如同雇工；他们自居，几同骄子。试问写得通算得出者，能有几人？我们不去拉车，要跑得飞快，有何用处？”不知此非注意体育之过，正是不讲体育所致。如果人人注意体育，人人注意运动，学校何必豢养选手？自己更又何从骄起？即云注意体育者，功课都是不好的，请问不注重体育者，是否都好？常有同学整日不离书本，无所谓休息，无所谓运动，用功极矣；然而每逢考试，夹带偷看，丑态百出，因此人就送他一个徽号，叫做“福立须”，真大冤屈。因为人的脑经，如同一把小刀，用久必钝，既经钝了，削铅笔，切物件，何能迎刃而解，刀用钝了，必须把事放下，抽空磨他一磨；脑经钝了，也应当暂行休息，等他回复；如其不然，愈用功脑经愈钝，脑经愈钝，不得不愈加用功，循环复循环，于是真正成了“福立须”！所以不讲体育，功课决不会好的；就是功课非常之好，身体瘦弱，现在所学的，将来何能应用出去？学生的成绩，不是专指现在，要看将来。且疾病之起，常不自觉，自以为饭食甚健，面颊丰满，因而不加注意，一旦发觉，业已措手不及，死亡无论，幸而不死，亦成废人；何以对自己？何以对社会？学生学生，原所以学生，今乃学死，真堪浩叹！我国留外学生，成绩多较他国学生为佳，及其回国，少有生气。对于学术，也无何等建树，此何以故？虽说中外环境不同所致，而中国学生，不讲体育，也是原因之一。外国学生，欢喜运动，伏案埋头的工夫，不及中国学生，所以学业的成绩，自然相形见绌，其弊在此，其利亦在此。因为欢喜运动，所以养成了一种活动进取的精神，毕业以后，他把这种精神钻到学问上去，成绩自然猛进。又因在校所得不多，常觉不敷应用，于是拼命去干，身体已有根底，尽可支持，虽年至六十七十，壮志犹不稍衰，外国学术界上许多发明，率在老年，中国学生不讲体育，专读死书，考试固然列前茅，然利之所在，弊即随之。因为在校不爱运动，所以体格不健，所以意志不坚。意志不坚，即少向上之心；体格不健，心虽有余，力常不足，因循敷衍，不能开创，不能刻苦，年未半百，早已预备就木矣！所以中国学术界，仍是死气沉沉，听说严又陵在英国牛津大学与日本伊藤博文英国爱斯葵斯同学。学业成绩，严列第一，伊列第二，爱列第三。后来伊藤博文爱斯葵斯均做了首相，学术如何，暂置不论；但其事业，却是轰轰烈烈，又陵先生，却是如何？他除了翻译几篇文章而外，不过抽抽鸦片而已！常见跑一英里的人，起头用百码的速度，后来每多失败。我看学问是终身的事业，不必过于着急，在短时期内用死功夫，就是要用死功，也要分点精力注意体育：你既用力，为什么不注意体育？

三、体育与美术：你要好看吗？体育能够使你好看！阅者诸君，看看这个问语，一定有人说“不雅！”或是有人说“奇怪!”其实此问，并无什么奇怪，也无什么不雅。因为人人心中，都有这个观念。况且个个人欢喜好看，个个人嫌恶不好看。倘若我对你说“你貌美如花!”在你口头，虽然假惺惺的说道：“规矩点，不要乱说!”但是你的心里，一定满意，恐怕没有什么话儿再比这个悦耳，这正是怒在嘴上，喜在心头！反而言之，我对你说：“你的面孔，如同雨打尘埃，又似毛虫吃菜！”你心中作何感想？口头或者笑嘻嘻的说道：“这有何妨，那不要紧！”心上却是气恼非常，恨我不浅，这就是喜在嘴上，怒在心上!从前我有一个同学，生得很好，因此人很愿意和他交际。不幸某年忽出天花，面目改观，麻如筛孔，于是不敢复出。用尽种种方法，翻报纸，访医生，遍索良方，冀返本真。他是何等的当心！何等的恳切！我想不但我这位同学如此，万一诸位身历其境，想必也是如此。我今提醒诸位：诸位实在已经有了麻斑，但是这个麻斑，不在诸位面部，乃在诸位的身上!诸位想一想，背脊驼不驼？驼背就是麻斑！胸膛平不平？平胸就是麻斑!肚子凸不凸？凸肚就是麻斑!走路的时候是否两边摆动？有了八字步，就是麻斑!一切恶劣的姿势，都是麻斑！诸位再想一想，以为自己是否太肥？是否太瘦？太肥太瘦，也是麻斑!你不要说这种麻斑不难看，我说实在难看，你不要说这种麻斑藏在衣里，别人看不甚出，我说非常的瞭然。你要知道，现在美的标准，已经改变了好些：那袅袅亭亭，文文雅雅，虽也算美，但是这种美的结果，将来定是要弄到柔弱不堪；要躯体魁梧，生气勃勃，才算是美，因为这种美的结果，能使人精神向上。所以理想的美人，既不在流行的月份牌上，也不在坊间的名画集里，请从体育的照片和体育历史的当中找去罢！凡我国目下诗歌之所吟咏，小说之所描摹，都是违反自然，有伤体育。俗人眼中所谓美人，真乃亡国之道，弱种之由！可怕可怕！你如将来拿起小镜子照你尊容的时候，也请走到大镜之前照一照尊身，拿起擦面牙粉擦的时候，拿起雪花膏搽的时候，也请一想，你的身体要不要擦？要不要搽？能从擦面搽面的功夫之中，抽出点来，炼炼身体，使身体健康，姿势正确，方才算得真正好看！我在这里特郑重的申明两意：第一、请你把美的标准认清，如是才不致以丑为美；什么包足啦，缠胸啦，束腰啦，穿耳啦等等野蛮举动，可以免去。第二，请你把美的范围扩充，不可专限于面部，这也是很要紧的。考希腊古代，极讲美术，也极注重体育。运动跳舞，乃与音乐修辞论理各项并重。注重体育，正是注重美术。图画、雕刻多为裸体，康强匀称，方才算美。彼此所谓好看，乃合乎自然，并没有违背体育的道理，你想好看，为什么不注意体育？

四、体育与成功：“工欲苫共事，必先利其器”，器而不利，如何善其事？诸位知道我们也是一个工人吗？我们是个创新中国的工人!然而我们却是没有利器，新中国如何创造得好呢？我们不但是创造新中国的工人，并且还要做个打老虎的猎者。你知道有许多老虎拦在你的面前吗？什么是老虎？野心的武人，贪得的官僚，鄙卑的政客，耽耽而视的某国，皆是老虎。抽象言之，腐败的风俗，不良的习惯，无意识的迷信，也都是老虎。此等老虎不先除去，怎能让你创造？让你改革？打老虎那可无利器？请问什么是利器？强健的身体！强健的身体!强健的身体就是利器！看看你的身体强健不强健。就是强健，能和注重体育的人相比吗？有外国人说：“和中国男人握手，细腻温柔，如同妇女；我们外国人，那就粗硬有力，绝不相同。”日本内崎博士在南高演说，亘两时有半，越说越有力，毫不觉倦。某先生为之翻译，力竭声嘶，几乎有不能再廷之势。翌日内崎博士照常演讲：某先生以告病假闻矣!其实某先生体格，在我国看来，尚为不弱，已经如此，其他不及某某先生者，更何如呢？五四运动以后，改造改革的声浪，几乎震破耳鼓，一班青年，满口新颖名辞，恰象二十世纪的新人物；至于身体，恐怕还是科举时代的旧古董!所以两年以来，只听见改造改革的声浪，只看见改造改革的文章，从不见亲身出马，含辛茹苦，百折不回的战将，实行改造和改革，何以故呢？实因体格不健所致!体格不健，所以不能吃苦，就是能够吃苦，也不能持久。蔡松坡死时，年不过三十有五，黄克强死时，年不过四十有二；而两公之死，皆是死于肺病，此等英才，短命而死，真正是我国家的不幸!到如今虎狼遍地，有谁去打？大厦将崩，谁作栋梁？言念及此，能不怆然？试看那创造德国的毕斯麦享寿八十四，创造美国的华盛顿享寿六十四；两公的功名事业，都是赫赫千秋，令人钦仰，倘使两公身体不强，中寿而夭，能够成功当世，造福后人吗？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正是恁吊身体不强，不得长寿，不能成功的英雄的痛语！你要成功，为什么不注意体育？

未了，再结束几句：发财，人所欢喜的，聪明，人所欢喜的，好看，人所欢喜的。这些事情，不但是人要欢喜，也是要知道如何可以发财，如何可以聪明，如何可以好看，如何可以成功的。如有人要达到这些目的，则请注重体育！体育确有这种功能，体育确有这种效果！但是我有两层意思，要在此声明：第一、并非有了体育，一定就能达到这些目的，第二、也非除了体育，就无其他的方法。不过体育与此四项，确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不重体育，虽有其他方法达到这些目的，却是不能完满，不能有用。我的‘体育观’就是要人除注重他项方法，必须同时要注重体育，以求达到发财、聪明、好看和成功的诸目的。如果大家把前人对于体育的种种误解消除罄尽，把近人对于体育的新观念认得清楚，再切实做去，个人固然得到好处，就是一个家庭，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也能气象一新了！[17]

蒋文《我之体育观》，文风更像是一篇演说稿。开篇即开门见山提出：国人不重视体育，且常人对于体育的价值，尚多误解。故提出四项来研究此种情况：体育与经济（主要指经济条件），体育与功课（即学业），体育与美术（即健康美感），体育与成功（即个人的发展）。最后，蒋氏认为其“体育观”就是要“注重体育”，达到“发财、聪明、好看和成功的目的”，若能认识清楚这一点，则于个人、于家庭、于社会、于国家，皆可“气象一新”。

蒋希曾这篇表达民国青年个人体育思想的作品在70年后才引起学者的注意。国家体委体育文史工作委员会与全国体总文史资料编审委员会编纂的“体育史料第17辑”《中国近代体育文选》 （人民体育出版社1992年版）收入此文。而《体育研究》则在2012年才受到中国学者的关注，其时张天白主编《我国中文体育报刊篇目索引》 （人民体育出版社2012年版）将之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