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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记忆与文化基因:“斡包节”的文化意蕴及其现代传承

2021-05-09朴今海王俏

民族学刊 2021年11期
关键词:文化基因达斡尔族价值意蕴

朴今海 王俏

[摘要]传统节日是我国各民族重要的标志性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达斡尔族的“斡包节”是集民间信仰、传统文化和现代多种文明等多元文化因子为一体的复合型文化活动。作为达斡尔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斡包节”蕴含着丰富的价值意蕴:敬畏自然的人文伦理、增强民族认同和凝聚力的纽带、弘扬民族文化和促进经济发展的重要载体、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路径等。深入挖掘“斡包节”的积极因素,唤醒达斡尔族节日文化的民族记忆,传承民族文化基因,树立和突出各民族共享的中华文化符号,不仅有利于提升各民族的自我认知,增强民族凝聚力,而且对推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增进中华民族文化认同,从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达斡尔族;民族记忆;文化基因;斡包节;价值意蕴;国家符号;现代传承

中图分类号:C9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91(2021)11-0063-06

作者简介:朴今海(1962-),

女,朝鲜族,吉林龙井人,延边大学民族研究院院长、延边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社会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民族文化;王俏(1993-),女,汉族,延边大学民族学专业博士生。吉林 延吉 133002

传统节日是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历史文化长期积淀的产物,是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重要传承载体,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重要的标志性文化。保护、传承和发展优秀传统节日文化,一定程度上关系着国家文明脉络的延续、民族精神的凝聚和社会发展的和谐。[1]中国是一个节日大国。在悠久的历史、广阔的疆域和多元化的生计模式下,中国各民族创造、传承和发展了灿烂多姿的节日文化。“斡包节”是内蒙古自治区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每年举办的达斡尔族古老的民俗节日活动,是集民间信仰、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等多种文化因子为一体的综合性文化活动,集中展现出达斡尔族人民特有的风土人情,蕴含着达斡尔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是达斡尔族传统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和传承载体。深入挖掘“斡包节”的积极因素,唤醒达斡尔族节日文化的民族记忆,传承民族文化基因,树立和突出各民族共享的中华文化符号,不仅有利于提升各民族的自我认知,增强民族凝聚力,而且对推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增进中华民族文化认同,从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2011年,国家发布《扶持人口较少民族发展规划(2011-2015)》,把扶持对象由原来的22个人口较少民族扩大为28个以后,达斡尔族也作为人口较少民族,享受着国家和各级政府的各项扶持政策。伴随着达斡尔族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达斡尔族的传统文化也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尤其是达斡尔族节日文化更是因其民族性、独特性、多样性等特点引人注目。首先是从宏观层面上,2010年3月,由文化部民族民间文艺发展中心、光明日报出版社共同启动的国家社科基金特别委托项目之《中国节日志》(共200卷),第一次对达斡尔族斡包节的历史和现状进行准确、真实、全面的记录。微观层面的研究也渐趋活跃。毅松[2]、王秀枝[3]等关注达斡尔族节日文化在达斡尔族社会文化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提出“充分继承弘扬民族文化,打造具有浓郁民族内涵特色的当代节日,努力使达斡尔族当代节日成为民族的、地方的文化名片、文化符号、文化品牌,增强民族文化的影响力”。也有学者关注包括传统节日在内的达斡尔族传统文化的经济功能,如德红英从文化资源、文化氛围、民族精神等方面探讨达斡尔族传统文化在民族经济发展进程中的当代影响和现实意义,并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探讨达斡尔族传统文化的保护策略。[4]还有一些学者以民族节日视角,记录和描述了莫旗斡包节的形成过程、基本内涵和发展现状,以文化重构视角阐释了斡包节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及其当代价值。[5]尽管近几年有关达斡尔族传统文化的研究漸趋升温,但总体看来,研究总量还是不够多,且多为概述性成果,从达斡尔族民族记忆、文化基因深层面上诠释达斡尔族节日文化意蕴与价值,论述其在国家形象塑造、国家认同建构方面功能的实证研究相对薄弱。本文基于对莫旗“斡包节”的田野调查,诠释“斡包节”的价值意蕴,探讨民族节日现代传承路径,旨在建构各民族共享的中华文化符号,以弘扬各民族传统文化,提升各民族的自我认知和民族文化认同,进而打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思想基础。

一、“斡包节”:达斡尔人心中的圣节

大千世界,无论国界、无论民族、无论时代,人们对大自然和神灵的崇拜始终伴随着人类的历史。由于环境和时代不同,我国各民族的祭祀文化可谓千姿百态,异彩纷呈,是中华文化宝贵的精神财富。被誉为“契丹后裔”的达斡尔族是我国北方古老的少数民族之一,有着悠久的历史与灿烂的文化。据传达斡尔族最早生活在西起贝加尔湖,东至牛满河,北至外兴安岭,南达黑龙江南岸的广大地区,17世纪中叶,达斡尔族开始迁往嫩江流域,少部分仍留在今外贝加尔一带。1762年,清政府征调东北布特哈八旗达斡尔索伦等将士及家眷,进军新疆屯垦戍边,由此逐渐形成了达斡尔族分居东北内蒙、黑龙江地区和西北新疆地区的状况。现今达斡尔族主要分布在内蒙古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和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梅里斯达斡尔族区,少数居住在新疆塔城一带,人口约有13万人。1958年8月,达斡尔族唯一的民族自治地方——内蒙古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以下简称莫旗)成立。在千百年漫长的岁月长河中,达斡尔族创造了丰富多彩、弥足珍贵的游牧、狩猎和农耕文化,为中华民族的文明昌盛作出了宝贵的贡献。

达斡尔族承袭着古老的契丹民族遗风,有着自己独特的信仰文化,斡包祭便是达斡尔族日常生活中一种寓意深刻、特色鲜明的传统的信仰仪式,已经深深地渗透在达斡尔族人的骨血之中。据史料记载,“每年五月(农历),屯人咸集斡包前,用牛或猪,牛则牵绳,猪则绑之,祭人以祝祷词祷告,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收、牛马无灾等词。祷毕宰牛或猪,其头颅、心肝等煮毕供斡包,其余生供,祭人仍祷告一次,此时众人皆焚香叩拜,祭毕举行游艺活动,如举行跤射、赛马、角力或舞蹈、演唱等。最后将牛肉或猪肉煮熟共餐之”[6]。

斡包一般建在地势较高的山顶或丘陵上,用大小石块堆成,呈谷仓状,顶端围有柳条圈。斡包是达斡尔族所信仰的神灵居所,是祭天地、山川和神祇的祭坛,除定期的祭祀仪式外,达斡尔人出门远行时凡是路遇敖包都要祭拜,祈求平安,并随手捡石添上,以示崇敬。历史上的斡包有民间斡包和衙门斡包之分,民间斡包比较原始简单,是各个姓氏莫昆(达斡尔族的父系家族组织)的家族神灵之位,一般由萨满、巴格奇主祭,斡包大小及祭祀没有统一要求,祭拜对象都是天地诸神和祖先之灵,寄托着人们对风调雨顺、五谷丰收、人畜平安的期盼;而衙门斡包即为官斡包,一般由地方政府设立及修缮,并有固定的祭祀仪式,由衙门总管主祭。现存的最古老的达斡尔族衙门斡包是位于莫旗中国达斡尔民族园内的建于1689年(康熙28年)的布特哈八旗总管衙门斡包,斡包的设立往往亦是一地管理机构成立的标志。每年的春秋两季,达斡尔族人民都要杀牛宰羊献祭酒,举行盛大的祭祀天地山川神灵之仪式,祈求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经历了三百多年的沧桑变迁,如今的斡包祭已从单纯的祭祀活动转变成为莫旗最具代表性的传统文化礼俗活动,成为宣传达斡尔民族的文化的名片,成为增进各民族团结、促进社会和谐进步的民族团结大盛会。2004年莫旗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正式决定把6月28日定为“斡包节”,以政府支持、民间推进的方式加以统一与引导。在旗委、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达斡尔族人民给“斡包节”赋予新的时代内涵和独特底蕴,以既生动活泼又符合现代人审美情趣的形式与活动,去用心演绎“斡包节”的精髓,让“斡包节”不断焕发出生机和活力。

每年“斡包节”祭祀活动的具体程序都大同小异。先是祭祀前都要宰杀牲畜,主要是牛、羊、猪,然后将其肉煮熟后与其他供品一起供于斡包前。在斡包的四周要奠洒白酒,还要在斡包的四面点火焚香,所有参加祭祀的人员,都要以虔敬之心跪于斡包前。祭祀先从上香敬酒仪式开始。主祭人三叩首后进香,并将香插入香台的正中央,而后敬酒。第一杯酒,主祭带族人朝斡包席地而跪,将酒洒在地上,叩首三次,以示祭祖之意;第二杯酒,轻轻洒在斡包上,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第三杯酒,由空中倒洒向斡包,净心祈福生者来年吉祥平安。随即身着民族服装的十位不同民族的长者代表进香敬酒叩首。敬酒仪式之后,由主祭人以抑扬顿挫的声音宣读祭文,祭文内容为:

崇敬的斡包神:

择吉日,我们云集在斡包前,宰牛、猪、羊等活物,备美酒、水果、糕点为祭品,供奉在您面前,感恩给予我们的恩惠。

您主宰山川江河,是大自然的明主,众人跪拜,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收,保佑世间无灾、人畜平安,孩子们学业有成、遵纪守法,人们敬老爱幼、为国争光,百业兴旺、社会进步。我们期盼着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

谢恩!

宣读祭文完毕之后,紧接着就是众人绕斡包转围圈仪式。在场的所有人跟着主祭和十位各族老人代表顺时针绕着斡包走三圈,先由主祭边喊“活诺”“活诺”(保佑的意思),边向斡包抛洒酒和五谷粥,手握小酒瓶的众人也跟着主祭边走边向斡包洒酒致敬,并往斡包上添置石块,以表达心中对神灵的虔诚、对生命的敬畏和对丰收的向往。走完三圈以后众人围在祭祀供台周围,取些水果、糕点等祭品,分享斡包神的恩赐。

祭祀仪式结束后,便是自治旗政府主办的斡包节开幕式以及各种达斡尔族传统文化活动,诸如曲棍球、射箭、摔跤、颈力、扳棍等达斡尔族传统竞技角逐和鲁日格勒舞、乌钦等国家级非遗项目展演、各种主题集会、商贸活动以及斡包学术研讨会等悉数登场,吸引着来自国内外的众多观众。到了午后,穿着节日的盛装的众人成群结队地围坐在草地林间,品尝美味佳肴,尽情唱歌跳舞,进行各种形式的娱乐活动,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斡包祭经过300多年的演变,已从单纯的祈求風调雨顺、五谷丰收、人畜繁盛为目的的祭祀活动发展成为集祭祀、传统文化展演、商贸活动、学术活动等为一体的民族传统节日。由莫旗政府申报的“达斡尔族萨满斡包祭”已于2011年被批为内蒙古自治区第三批自治区级民俗类非物质文化遗产。

二、“斡包节”的文化意蕴与价值

传承于数百年的古老的达斡尔族斡包祭,从表面上看来,只是对由石块堆砌而成的石碓的祭祀仪式,但其寓意却极为丰富。民间信仰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最能体现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所隐含的观念与行为,至今仍不同程度地影响着普通民众的价值观念、行为准则,在调适人与自然的关系、维系社会安定中发挥积极的作用。

(一)天人之和:敬畏自然的人文伦理

斡包祭,就其本质而言,“是以崇拜狩猎自然环境为特征的,是以山石树木崇拜为主体的大自然崇拜意识的直观反映”[7]。无论是远古时候的山林狩猎采集生计还是后来的游牧农耕生计,达斡尔族的先民首先面临的是气候、季节、生态环境等大自然给生存带来的严峻考验。在大自然的挑战面前,人们深感自身渺小和脆弱的同时,逐渐将地形、气候、水文、动植物等自然现象视为神灵,顶礼膜拜,祈求他们保佑人类,并通过各种途径来表达对大自然的崇敬心意。斡包之初便是达斡尔族人对石头的虔敬和膜拜,在达斡尔族古老的信仰意识中,猎人进山狩猎时见到怪石险峰都要膜拜,并认为这些怪石险峰上都有主宰山林的神灵存在,对大树怪树老树同样也膜拜。斡包上方插树枝,寓意树木崇拜、森林崇拜;而堆石为丘则寓意天、地、山、河诸神之所在。随着人们生产活动范围的进一步扩大,这一膜拜对象逐渐扩展成为对天地山川神灵的崇拜,他们把斡包视为天地山川神灵所在之地,以祭祀和膜拜的形式,把人们的心愿传递给诸神以求保护的同时,试图将自己的主观意愿通过影响和作用于超自然力而得以实现。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过程中,人们一方面尽情享受自然界给人类提供的生存资源,另一方面把对大自然的敬畏演化成对自然生态的保护,斡包祭也从对斡包周围各种自然神灵的祭祀和崇拜,渐渐提炼演化成了整个达斡尔族尊重大自然、爱护生态环境、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天人合一的价值观念和各种生态伦理。

首先,因为斡包是山川神灵栖居之所,因此斡包周边区域的自然生态系统为神灵的领地,故而该区域需要好多“禁忌”。诸如因为是神灵巡游之地,故应保持清洁干净;因关乎风水,严禁各种干扰和自然生态破坏;因万物皆有灵,故保护自然界的一切生灵等,经过一代代人的传承和发扬,渐渐成为一种具有普世价值的行为规范。2019年当笔者参加“斡包节”时,主祭达斡尔学会理事长敖景峰一再告诫说,“来参加斡包祭的任何人,首先要怀揣一个对神灵和自然的虔诚之心,没有敬畏之心,你就无法读懂我们达斡尔族。斡包在我们心中是一个最圣洁的地方,所以千万不能乱扔垃圾,自己的垃圾最后自己带回去。因为是圣节,也不能大声喧哗吵闹,更不能用污言秽语。人们不管身处何地,只要是在路上遇到斡包,得随手给他添加石块,以示敬意。祭祀时,要特别讲究仪式与礼节。”看似简单的一番唠叨话,却折射出很多道理,尤其是达斡尔族敬畏自然的人文伦理。

其次,对大自然的感恩之心。据文献资料记载,历史上的斡包祭通常分春祭和秋祭,春祭通常在五月,主要是祈大地山川之神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秋祭则多在八月,主要是感恩天地诸神滋润哺育万物的恩赐,同时也借此机会祈求来年再获秋报。自2004年莫旗把每年的6月28日定为“斡包节”以后,斡包祭就改为一年一祭。斡包祭的每一个环节都能感受到人们对自然的感恩之心,尤其是全场跪拜的环节,大家不约而同,怀揣敬重之心很自然地屈膝跪地,庄重行礼,即使是打扮时尚的现代的年轻人,也无一例外地屈膝跪拜,折射的是千百年来的人与自然之间的精神与情感联系。这种源于远古时候人们对自然神灵的朴素崇拜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在时间的长河中逐渐沉淀成为对社会秩序以及天下秩序和谐的追求,最终落实到人類内心的和谐,构成了达斡尔族独到的“天人合一”的文化内涵。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与达斡尔族斡包祭所蕴含的朴素生态文明观念高度契合,对今天我们建设生态文明和美丽乡村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二)增强民族认同和凝聚力的纽带

“民族认同即是社会成员对自己民族归属的认知和感情依附。”[8]我国56个民族,每个民族都是实实在在的存在,都有自己的历史记忆与文化传统,这就决定了每个民族成员对自己的文化都有一种感情,有自己的文化归属感。“斡包节”承载着达斡尔族的集体记忆,是达斡尔族的一种文化仪式。她就像一根线,把千万血脉相连的达斡尔族人紧紧联系在斡包周围,让人们在隆重的敖包祭祀仪式上找到认同感、归属感、自豪感和幸福感,这种独有的民族文化氛围以及相同的民族心理让达斡尔族人们之间的天然的情感纽带变得更加坚实牢固,使其有着强烈的内聚性,并有力地维系着民族共同体的团结和统一。来自齐齐哈尔的一位达斡尔族文化工作者对笔者讲,“年年的斡包节我都带孩子过来参加,因为这是我们民族的最盛大的节日。斡包节的文化意义并不仅限在祭祀活动,而是集我民族的历史记忆、歌舞文化、民间风俗、游乐体育、民间信仰于一体的文化盛宴。我领孩子过来参加的目的,就是让她感受自己民族的历史与文化,让她了解民族的根,说白了就是让她知道自己是谁。”

平日难得一见的斡包祭及各种精彩活动吸引着全国各地达斡尔族民众的眼睛和心灵,鲜明的文化符号、形式多样的民族文化展示、洋溢着喜庆的节日文化氛围,不断地强化人们视觉和听觉,唤起他们的历史记忆,促使其行为上的趋同与模仿以及民族心理上的相似和认同,自然而然成为强化这一群体的民族文化认同感、增强民族凝聚力的催化剂和黏合剂。“聚会”不仅提升了达斡尔族人对自己族属的认同意识,而且进一步催生和固化了他们对“本民族生存发展、兴衰荣辱、权利与得失、利害与安危的认识、关切和维护”[9],亦即民族成员对自己民族利益的感悟,成为激发民族使命感和责任感的契机和动力。

(三)弘扬民族文化、促进经济发展的重要载体

“斡包节”,已不再是单纯的祭祀活动,而是掺杂着诸多复杂因素在内的综合性文化营销活动,成为达斡尔族传统文化盛会。神圣而庄重的祭祀都杀牲致以祷文,祭毕之后传统体育比赛、歌舞服装表演、美食大赛、集市贸易等盛大的群众性活动依次登场,场面壮观。身着节日盛装的男女老少熙熙攘攘,个个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大街小巷彩旗飘扬,各色商家标语、条幅迎风招展,商亭、货摊,交易兴隆;露天舞台上,达斡尔族风情歌声飞扬,舞蹈蹁跹,歌声笑声掌声融为一体;江边树荫下,人们开怀畅饮,豪情满怀,以民间信仰祭祀为主要功能和目的的敖包文化流传到今天,已经演变成了集民间信仰、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等多种文化因子为一体的复合型文化活动,集中展现出达斡尔族人民特有的风土人情,蕴含着达斡尔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是达斡尔族传统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和传承载体。“斡包节”作为达斡尔族的文化名片,以其独特魅力吸引八方游客,把莫旗的“曲棍球之乡”“歌舞之乡”“大豆之乡”“中国萨满文化之乡”等一系列美誉充分展现给世人,为地方的招商引资、经济发展和旅游文化的繁荣发展带来无尽的契机和活力。斡包祭的主祭达斡尔学会理事长敖景峰对笔者讲:“经过千百年的历史流变,斡包祭已经从过去单纯的祭祀盛典演变成为充分展示达斡尔族文化的特色窗口,成为了达斡尔族的标志性文化符号。我们举办斡包节的目的就是通过节日活动,积极打造富有民族特色的文化名片,同时拉动民族地区旅游市场,实现节日文化活动娱乐、利益双丰收。”

(四)国家符号在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途径

和其他民族一样,传统的达斡尔族民间信仰和仪式中的“国家符号”并不十分明显,但随着现代国家的影响力日益浸透和深入,以及达斡尔族社会经济文化的快速发展,达斡尔族民间信仰中的“国家符号”也在显现。“斡包节”有两个环节令人印象深刻,以独特的方式折射出“国家的在场”。第一个环节就是,斡包祭上十位各族老人代表的在场。整个斡包祭活动中,除了达斡尔族主祭和群众以外,还有身着不同民族服装的十位德高望重的各民族老人代表,他们与达斡尔族人民共同上香祭拜。祭毕还有各民族传统文化的竞相绽放和交流。由各民族共同参与,彰显的是各族儿女团结一心、砥砺奋进的时代主题,“斡包节”不仅仅是达斡尔族人民的传统文化盛会,同时也是各民族守望相助、相濡以沫的文化平台,是各民族增进友谊、联络感情的民族大团结的盛会,为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搭建了重要平台。

第二个环节便是,国家作为符号出现在祭祀仪式中。斡包祭以其“为国争光”“遵纪守法”“社会进步”等主题,主动把国家符号接纳到自身信仰体系与仪式中来,给民间祭祀赋予深厚的爱国主义政治涵义,“通过意义和认同的再生产(重新解释并加以传播),使自己的信仰活动由原本可能完全不被外部世界接受,变成了大家很难拒绝并在政治上承认其正确性的东西”[10]。正是因为国家符号、国家价值观的在场,不仅使其民间信仰生存得以合法化并与时俱进,而且作为一种文化品牌广为外部认可和接受,进而实现了国家与地方社会的互利和双赢。[11]另外,斡包祭所特有的“普天同庆”“与民同乐”的盛世气氛,实际上也在表达广大民众对国家理念与政府政策的肯定以及对安定团结的社会景象的象征意义。尤其在当下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代背景下,这样的各民族安定团结、交往交流交融的欢乐祥和的景象,更为国家所期许。如果说,“斡包节”的传统文化意义在于达斡尔族这一文化主体特定生活秩序的表达,进而成为了解其民族文化的一个窗口,那么,其意义的附加“更在于一种新的秩序的形成,即社会稳定秩序的建立”。[12]从这个层面上看,“斡包节”体现的不仅仅是本身的传统文化意义,也承载着潜在的国家意义和政治意义。

三、重塑传统节日民俗,凸显“斡包节”的时代意义

随着我国人口较少民族传统生计方式的根本转型和乡土社会向工业化社会转变,一些传统的民间信仰、仪式、节日也逐渐被更现代化、虚拟化的方式取代或消失。节日是根植于民众生活的文化瑰宝,是民族凝聚力和向心力的维系,也是民族文化的魅力所在。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文化延续着我们国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脉,既需要薪火相传、代代守护,也需要与时俱进、推陳出新。”[13]这对深入挖掘、阐释达斡尔族斡包祭的当代社会价值提供了根本指南和方法遵循。“斡包节”也应既充分发掘民族特色及其价值意蕴,又要与时俱进创新发展,不断丰富“斡包节”的文化内涵,使民族文化始终保持蓬勃生机与旺盛活力。

(一)与时俱进,打造富有时代意义的文化品牌

文化是民族的灵魂,也是民族发展的精神支柱。传承和发展民族文化,弘扬民族精神,首先必须致力于传统文化的创新,努力挖掘传统文化的价值,引导传统文化与社会主义现代文明相适应,才能将一个民族特有的宝贵文化推向世界,与全世界人民共同分享。源于民间信仰的“斡包节”文化,是达斡尔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要不断给斡包祭注入有益的时代元素,推动斡包祭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使其始终贴合时代要求,永葆生机活力。

首先,要提升“斡包节”文化品牌的层次。达斡尔族萨满斡包祭,早在2011年被批为内蒙古自治区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应该由莫旗政府聚集各方面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来扩展研究范围、扩大宣传、强化开发力度,千方百计地增强斡包文化的影响力和吸引力,将斡包祭非遗层次由省(区)级推向国家级层次和舞台,让更多的人知道和了解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及它自身的精神价值,给斡包祭的传承和发展提供更有力的组织保证和人力物力保障。

其次,多维诠释“斡包节”的文化意蕴与价值。“重塑传统节日民俗,就是重新发明一种价值观。国家层面的文明与和谐、社会层面的自由与平等、个人层面的爱国与友善,都可以得以培育和彰显。这需要我们有足够时间和耐心来完成对传统节日习俗的省思、认同和创新”[14]。充分发挥各地达斡尔学会、联谊会等社会团体的作用,加强对“斡包节”的研究和宣传,同时加强各地高校和科研机构的学术交流与来往,多维诠释“斡包节”的精神价值与文化意蕴,不断创新“斡包节”的表现形式,尤其要处理好“国家符号”与民间文化的关系。“斡包节”要复兴,固然不能抛开国家,但如何使“国家符号”有效和有益地在场,给传统的地方性文化和社会形态留下一定的生存空间,却是一个值得注意和关注的新课题。

(二)提升“斡包节”文化的附加值

民间仪式也具有潜在的经济价值。作为达斡尔族和莫旗的民间文化符号和旅游资源,“斡包节”吸引成千上万的国内外旅游者。充分显示旅游、经贸活动的招徕、广告或招牌的作用,呈现出“斡包节”强大的活力,使其成为拉动当地经济发展的重要资源和引擎。要保护利用并重,传承创新融合,进一步把“斡包”及相关文化创新研发成莫旗标志性文化商品,促进文化与旅游深度融合,创新文化与旅游业态,使“斡包节”更加节庆化、产业化,让“斡包节”在推动经济发展和社会治理等方面发挥积极作用,不断提升“斡包节”的文化附加值,实现经济发展与文化传承“双赢”之效。尤其是在莫旗民族旅游资源开发及景点的布局上,以民族文化园为中心,把静态的生态资源、萨满博物馆、雅克萨古城、民居等标识和活态的各种仪式、节日、非遗文化展示等“串珠成链”,构建环境优美、特色突出、富有历史文化底蕴、结构完整的达斡尔族文化展示旅游区,以吸引更多的国内外游客,让民众吃“文化饭”、发“旅游财”。

(三)强化文化队伍建设

据笔者近几年对东北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的调研,由于我国民族地区社会转型及现代化进程的加速、高等教育的大众化、民族教育日益萎缩、传统聚居区的空洞化等等多重原因,民族地区各类人才普遍面临断层和青黄不接的问题。尤其是人口较少民族,因为本身的人口基数少,经济欠发达、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等制约因素,在文化人才方面面临的困境更为严峻,传承人严重老龄化,民间文化和传统技艺正在流失。达斡尔族国家级非遗乌钦传承人那音太已故,达斡尔族萨满祭祀仪式传承人斯琴掛也已71岁高龄。不管是斡包祭还是整体的达斡尔族传统文化,都需要一批精通民族语言、熟悉民族文化,能够熟练掌握乌钦各项技能的业务上过得硬的文化队伍。

为此,首先要加大文化基础设施的投资力度,活跃群众的文化生活。自2005年国家层面上实施《扶持人口较少民族发展规划》以来,人口较少民族地区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群众文化生活条件有了明显的改进,但新建社区中存在文化真空,如多元文化价值观的冲击、乡村文化阵地的萎缩、专业人才的匮乏等。尽管各级政府一再加大财政投入力度,但在人、财、物等方面仍是力不从心,难以满足变化骤然、增幅巨大的基层文化发展需求。因此,继续加大对少数民族地区文化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力度的同时,充分调动社会各方面力量参与民族地区文化建设,保障乡村一级的宣传文化中心、综合文化活动室、文化体育综合活动场等文化设施,为民族文化的传承提供更好的平台与服务。

其次,要充分发挥文化馆、博物馆、图书馆等各级公共文化机构及各种媒体的职能与辐射作用,加大基层文化队伍培训工作,大幅度提高他们的专业素质和业务技能,使之成为传授先进文化的重要骨干力量。借助地方高校的学术与人力资源,采取校地合作,定向培养文化艺术人才,培育学历、年龄结构合理的后备队伍。在文化队伍建设中,尤其要重视民间文化传承人的培养工作,建立民族艺术和民族传统工艺传习馆,除言传身教以外,还将利用移动通信、网络等新的技术手段来开展科普宣传,大力培养“乡土文化人才”,使那些濒危的传统文化遗产得以薪火相传,代代守护。

注释:

①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达斡尔学会提供,2019-06-30。

②敖景峰访谈资料。地点:莫旗中国达斡尔民族园,2019-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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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1-09-05 责任编辑:许瑶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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