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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路上的碎片

2021-04-29沐小风

文学港 2021年5期

沐小风

引 子

2020年11月4日至6日,有幸跟随省作协唐诗之路采风团一起采风。时间太紧,行程太密,唯捡拾一些闪光的碎片留存,空闲时翻出来,可慰平生。如果说它们还带着点诗意,那就更好了。

要有水。他说。

时值晚秋,他——为了表述方便起见,我们就叫他大李吧——和他的工友们跋山涉水,最终发现这片地方时,暖阳正烈,熏风如醴。作为这拨烧瓷人的头头,大李的年纪应当30出头,黝黑,精干,目光如炬。彼时,他双手叉腰站在高坡上,稍仰头,阳光猛猛地泻了他一脸。一只鹰,在蓝玻璃一般的天空中滑翔,翅膀的斜度与这个山坡一样刚刚好;而脚下,结实油黑的山泥散发出蜜样的甜香。

当然有水!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一阵风从山毛榉、竹子和楝树们的枝叶间跑出来,带来了管弦乐般活泼泼的涧流声。他屏息,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笑了——因为同时,他抛物线一般的视线正好落在了不远的谷口,那儿凝着一汪青碧——如果此刻它不是正在秋风的吹拂下微微荡漾,上面还有淡淡的薄雾氤氲,他几乎要将它当成一片瓷——无论颜色,还是形态,都符合他心目中好瓷的标准。不错,那是一潭水。烧瓷必须要有的水,而且必须是好水。他当然不会想到,几千年后,这潭水变成了一座中型水库,一位名叫黄亚洲的杭州诗人一见它,欣喜之余称其为“液态青瓷”。

这儿虽然陌生,但大李并没有无所适从,而是熟门熟路地看地势,验土质,引水源;天也遂人愿,一切顺利。就这样,一座低矮的龙样长窑在大李和他的烧瓷工兄弟手下出现了,气势磅礴,容量前所未有。窑火开始喧舞那一天,天空中白云缠绵,像天庭正摆开盛大的欢宴。在某一瞬间,大李眼中有两朵云幻化成了家中的老婆孩子,啊,他们是如此的亲昵可爱,一定正在家中祈祷他平安!转瞬,炉膛内的熊熊大火便迅速升温至1200℃甚至更高,是的,瓷需要这样的煅烧和淬炼,且连续三天不能中断。有人负责不断添柴,大李负责在过程中严密关注窑腹中那些上好了釉的土胚的细微变化,皮肤被炙烤着,眼睛被燎灼着,周身的血液正不断升温变成沸油,透过毛孔冒出来,一触即燃……可他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唇干舌燥了就抿一口水徐徐下咽,眼球干疼了就多眨眨眼,脖颈绷僵了就转转脑袋,想想吧,比起以肉身铸剑的莫邪,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于是,仿佛气浪不再灼人,双腿不再泛酸,啊,只要咬紧牙关,再坚持坚持,他亲手送进灶膛的那些宝贝就会出落成瓷——就像凤凰在烈焰中涅槃……

第一窯瓷器成功出炉时,云彩画满西天。大李捧起一只温热的瓷盘,心中感慨:真是不可思议,原本黑不溜秋的泥土会变成这么高贵的一样东西——瓷,它看起来是那么的朴实无华,然而,哪怕久经风雨、烈日暴晒,它也不会变形,永不褪色。它糅合了金木水火土的全部元素,缺一不可,但不可否认,最后是非凡的高温成就了它。是不是只有历经过大苦大难的人,才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屹立不倒?大李默默地想着,暗自摇头,身边一棵乌桕树好像在回应他,黑瘦的枝桠和叶片发出纤细的“嚓嚓嚓”。哦,它可能是在说,做好自己吧,你看看我,无论长在山坳里还是山顶上,自己能长多高就有多高。

最好的瓷器都呈送去了上面——毕竟大家还指望着,这些贡品能让他们的窑跻身到官窑行列中去呢。大李在剩下的那堆废瓷器中寻寻觅觅,最后得了只最漂亮的。那是一只小小的瓷碗,胎质坚硬,釉色灰青,厚薄均匀,惟底部有一道细细的裂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将其擦拭干净后,偷偷塞入一块购置已久的丝巾中,到时和工钱一起让人捎回去给老婆,她用来喝水很合适——他盛水试了又试,不会渗漏,他相信老婆会很满意。不过估计她会用来给儿子盛饭。淘汰下来有豁口的瓷碗最多,但他没考虑,怕儿子吃饭时割到嘴。作为一名出类拔萃的烧瓷人,他的家人却从未用到过他亲手烧制的碗盘,不知他夜深人静时有没有思考过,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

以上这些,是我在2020年的11月4日这天臆想的。这一日,金风送爽,秋意盎然,我随省作协“浙东唐诗之路”采风团来到绍兴市上虞区上浦镇凤凰山考古遗址公园。当时我站在世界上最早的越窑青瓷的碎片堆上——我相信那是当年的大李他们埋下的,他们肯定没有料到,几千年以后会有人挖到它们,并视作珍宝。现在,透明的厚玻璃封住了它们。在烈日炙烤下,水汽蒸腾凝结,悬缀成珠帘,将它们掩藏得很艺术。这是些时间的矿藏,它们呆在原地,向人们讲述着越窑青瓷的故事,讲道法自然,直到它们自己也成为故事本身。想起那些当年品相完美无缺的瓷器,它们反而随时光流逝,不知所终(有幸被人收藏的极其罕见吧)。还有少量则进了博物馆,被修补或无法修补,被研究,被记录,总之被供了起来,受万众瞩目、被镜头摄入,然后被载入史册,被播放,被讴歌,更多的是被仿制——它们活在热闹与沉寂的交替之中。

那么,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呢?

一枚蜻蜓飞来,停栖在了我的脚边,鲜红的翅膀发出“扑簌簌”的轻响。我傻傻地想,莫非它像我一样,向这些时光碎片发出了叩问?

我们一行人到达曹娥江边的时候,夕阳正在飞速下沉。亚洪同学第一个拎着相机跑到江边,按下了快门。他幸运地抢拍到三分之二个太阳,和宽阔江面上的大片余晖。而我的手机镜头只留住了这个追逐曹娥江落日的人的黑色剪影,小半个“红扣子”松松地钉在天际线上,一小片染着金粉的江水尚有醉意。一句“时不我待,只争朝夕”悄然浮上心头。

坐着江轮行进在曹娥江上,听长相甜美的讲解员侃侃而谈,地方发展蓝图和诱人的水果特产在船舱的播放器中反复再现。舷窗外江水平静,令人想到静水流深。远处的夕阳已完全消失,绛色水面正缓缓转青;驶过地标“人民大桥”后不久,船儿掉了个头,江风渐寒,天光渐暗,两岸鳞次栉比的建筑次第亮起了灯,船头那面国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从前的曹娥江脾气可没那么平和。当然那是在古代,一切都还处于荒蛮状态,这条江也还没有名字,它就如同野马一般,经常乱奔乱撞。好在舜帝来了,他为躲避丹朱之乱来到上虞。他心怀悲悯,目睹江害频发,两岸人民深受其害,遂率百官悉心治理。“野马”被驯服,百姓为了感谢舜、纪念舜,将这条江命名为舜江。时光流啊流,流淌到东汉时,江上发生了孝女曹娥投江救父的故事,这条江的冠名便成了世上罕见的传奇: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的名字取代了帝王。其实这俩故事都挺美好的,但让一种高贵的精神更接地气,变成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化的一部分,这是一个民族的幸事不是吗。

曹娥庙就在曹娥江畔,与江一路之隔,规模挺大,庙墙很高,新旧交融,旧的屋檐和墙体颜色泛黄,留着经年的斑驳风尘。但雕梁画栋经过时光浸染,更显美轮美奂。内外均石板铺地,外面的半新,里面明显比外边的旧,有几块甚至依稀可见踩踏过的凹陷印迹,可以想见当年香客如云之繁盛景象。如今廊下的厢房已无人居住,只有入口处设了个可购买香烛的货柜,一对中年人管理着它。大殿内的神像慧目低垂,古今名人题写的对联和牌匾在昏暗的光线下,平添肃穆之气。路过一个小偏殿时,迎面见到了少女曹娥,明眸皓齿,珠髻彩衣,披风垂地,正轻启朱唇向每一个人微笑。一旁的桌面上,竖着近十面镜子和一堆梳子,估计是供游客梳妆的。不用猜,便知肯定会有这样一个传说:在曹娥面前揽镜梳妆一回,哪怕只是照照镜子,下辈子就会变得和她一样漂亮。但镜子只能照见人的容颜,只有精神奥义影响人的内心。奉化九峰禅寺的牡丹花会也有类似的传说,每年农历三月三那天,大量游客尤其是女性游客前来,在盛开的牡丹花前面梳妆打扮,祈愿自己来生美若鲜花,胜过牡丹。相信所有怀抱这种朴素而又美好希冀的人都明白一个前提:要想容貌美,首先必须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也即相由心生。而为什么这种传说不约而同产生于庙堂?因为这样的净地能使之充满仪式感,也更让人心生敬畏。

曹娥救父的故事被绘成连环画供在墙上。这些画线条纯熟,但色彩莫名浅淡,原来里头还包含着一个小故事:WG时破四旧,这些画被打成毒草,勒令铲除。然而得令那人嫌烦偷懒,拿石灰水往画面一阵乱刷,敷衍了事。时间果然会证明一切,隐藏石灰粉下n年之后,“曹娥传说”的墙绘真相渐露,被有心人发现,并在有关部门的大力协助下悉心补救,最后得以重见天日。有人感慨,可见有时候偷懒也是一件妙事啊。可我还是在希望,是那人心底的良知让他做出了如此智慧的举动……

曹娥现在已是中华慈孝文化的代名词,以她命名的除了曹娥江,曹娥庙,更有个地名叫小曹娥镇,在余姚。说是当年被塑了金身供起来的曹娥娘娘,有一晚托梦给人,说想前往东海。众人便抬着塑像一路往东,途经如今这片海涂时,塑像如落地生根,再也抬不动了,众人便认为这是块宝地,遂留下来定居并取名“小曹娥”。曾经荒凉的海涂现在变得年轻而富有生机,有诗曰:“曹娥巡海过,无意返苍穹”——还是因为水,将“曹娥”这个文化符号带到了远方。

拜谒过曹娥墓,品阅过曹娥碑后,出门,阳光重新涌入眼帘,在漫天霞光中回首,几只麻雀停栖在檐角上欢叫。多少庙宇已粉碎于风雨飘摇的旧梦,但曹娥庙以及其他衍生的建筑至今完好。几米开外,曹娥江水在栏杆外发出轻吟,我知道,它吟唱的依然是和两千年前一样的爱和勇气。

走在嵊州老街,路面上落满太阳的光斑,感觉呼吸的节奏都慢了下来。相对而立的店铺俨然上世纪80年代的样式,或站或坐的店主也宛如从旧时光中穿越而来,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尤其是那家理发店,里面锈迹斑斑的铁转椅搭件泛黄的白布围,碎发落在地上,水银剥落的镜子前放着手动的剃发刀,旁边的圆凳上两位满头白发的老爷子正面朝里看着电视,高大的理发师临街而坐,大长腿满不在乎地架着。忍不住问他如何收费的,他亮开嗓门回答:15元。与现今的物价比,这收费真心不贵。

隔几个店面,遇一家柜台蒙尘的古玩店,里边的墙上排列着好多磁带,那些明星们年轻的脸庞令人感慨万千,熟悉的歌曲瞬间在耳际轰响。凑近细看,有些还没拆封。店主闻声而来,原来就是那位理发师。他说经常会有人来他这里购买磁带,只要有那种卡带式录音机,这些磁带就能正常播放。我们还在桌面上发现了一本电影播放记录——原来他是当年的电影放映员,他把自己播放电影的时间、地点和影片名都一一记了下来。我们夸他是个有心人,他不好意思地把册子藏进了抽屉。岁月是个神偷,但有些东西,它永远都偷不走了。

在一堆良莠不齐的玉器中间,丢着一个黄铜的盒子,长方形,四角圆润,店主说这是个墨盒。我被盖子上密密麻麻又整整齐齐的文字所吸引,让他拿出来一看,是苏轼的《赤壁赋》,非常漂亮的蝇头小楷,雕刻工艺非常精致,不禁怦然心动。可惜店主的报价高出我的心理价位太多,我只有忍痛放弃。然而上车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依然在回味这个铜盒在我手心里停驻的感觉,可能它会变成一根线,将我的思绪系住,让我多一个再来一趟的理由。

那家现做现卖大糕的店主在吆喝:胡兰成吃过的大糕哦,快来尝尝。大家呼啦一下全围了过去。以为大糕是余姚梁弄的特产,没想到嵊州也有,滋味一点不比梁弄的差。這家店铺旁的小巷直通一个埠头,胡兰成的家就在江对岸的胡村。听说他很喜欢坐上渡船到嵊州来,吃块大糕,逛逛老街,我几乎能够想象他身着长衫闲庭信步的样子,俊雅的风度将引起多少人的注目。埠头边的栏杆上挂着“暂停摆渡”的通告,我跑下台阶,站在江水边远眺了一阵,水的凉意扑上来,直抵心髓——不知当年的张爱玲是否从此下的渡船,然后发现自己深爱的男人身边又有了别的女人,就永远地离开了他?这是真正令她心碎的地方。她把手里的最后一笔巨额稿酬给了胡兰成,然后宣告与之决裂,从此再也没有回头。爱了就深爱,被伤透了就告诉对方爱不再继续,绝不拖泥带水,这位奇女子对爱的态度如此纯粹,胡兰成终究是配不上她的。

剡溪水灵动而无语,一路滔滔向前,可能就像当年的胡兰成和张爱玲一样,把千言万语都化成了沉默。对岸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想象中的炊烟飘过屋顶,一对身材修长的男女肩并肩漫步在乡间小路,他俩可能手挽手,更可能已经放开彼此的手,一前一后,男的略显卑微地缩着脖子,女的腰背笔挺,他正把她送往离村的轮渡。

离开越剧小镇嵊州咿咿呀呀的乐声,我们去朝圣。这个“圣”是指书圣王羲之。瀑布山麓的金庭观,道家“第二十七洞天”,唐代文学家裴通称“越中山水奇丽,剡为最;剡中山水奇丽;金庭洞天为最。”晚年王羲之便隐居、卒葬于此,书圣故居的风水及景致不言而喻。金庭观现在是一个以书法、修学、交流为主题的文化景区,书圣殿、右军祠、雪溪书院、书画长廊、书法园林等不一而足。

通往书圣墓园的鹅卵石路洁净幽长,两旁古树参天,虽时已深秋,树叶依然深绿,密得阳光也照不透,这一路因而静谧清凉;长尾巴的红嘴山雀在高高的树梢盘旋,仿佛在欢迎我们前来观瞻。它们是最忠诚的守墓者。书圣墓是重建过的衣冠冢,巨大的圆顶上覆着苔痕与水迹。一旁的亭内立着石碑,碑上的文字已经苍黑,好些字湮然无法辨认,顺着亭角翘首问天,天空中只有白云悠悠,如谁涂下的天书,千变万化,不可复识。

感谢建设者保留了守墓庐。黄泥墙砌就,残破了也那么美,青藤爬满檐角。一棵叫不上名字的大树倾斜着欲伸进一道垂花门,它因此被砍掉了多余的枝桠。好在伤口已经痊愈,是时间医好了它。院内的空地上,只有几茎枯草和一株老瘦的鸡冠花尚在;屋内一副水桶架着扁担立于一隅,可以想象当年王羲之的儿子们在这儿种瓜点豆,我猜他们还植了些开淡紫花的牵牛,他们从远处担水,慢慢地浇灌它们,夕照时满屋都是花影。

华堂村是王羲之后人居住的地方,村舍白墙黛瓦,戏台飞檐翘角,村前水流潺潺。现存的王氏宗祠是嵊州目前最古老的宗祠之一,飞翘的屋檐、镂空的雕花,屋顶两端饰有乌龙甩尾。厅前两个对称的水池,两边的植株守护着它们,一边顾影自怜。它们吸收了书圣的精神与风华,至今还在向后来人们喁喁细诉心声。坐在粗糙的石护栏上,一只小硬壳虫爬过来,和我呆了片刻,张开翅膀飞走了。

王羲之的第56世孙、86岁的王老先生至今健在,老屋内挂满了他的书法作品,还有他的学生们的习作。他挥毫泼墨,丝毫不显老态。他喜欢在旧报纸上写字,上好的宣纸舍不得用,节俭的习惯令人动容。院里种着一棵枣树,已经瘦了,树下一畦青菜油绿水嫩,旁边还有几盆青葱和一盆万年青,就像他的生活,充满了力量。那是他生命的原色,是整个华堂村保持多年的生命色调。

我们都说,来新昌斑竹村最好是下雨天来,当雨点和瓦在房脊上开始宁静又热烈地欢叙,撑一把油纸伞,就成了徐志摩笔下那位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姑娘。

但这是个大晴天,村里一派丰收的景象。好多红蓝条纹的塑料毡布摊晒在村路边,上面金灿灿的,是一条条大型狗尾巴草似的东西,凑近看,是些小米粒结成了一串串球状。问了村民,才知是粟,也就是小米。一位农民伯伯坐在一把小板凳上手持粗长的棍棒,在一下一下敲打着,不是狠命般重,也不是蜻蜓点水样轻,角度尽可能使受力面达到最大。他嘴里叼根烟,白雾随着他的呼吸一阵浓一阵淡。他光着脚板,我猜他是怕把小米踩脏了吧。脱了粒的小米还是黄的,但没有了金色,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我买下两斤小米,有一大袋。想起诗人笔下的千钟粟,要多少人默默付出多少劳动和汗水才能凑得啊!《悯农》一诗我们从小背到大,但没有真正当过农民,或说曾陷在泥土中将一粒稻种一步一步侍弄成稻谷过的人,哪怕他能将此诗倒背如流,也不会心生悲悯。因为他缺乏同理心,不可能感同身受。

村中几乎没有年轻人的影子,多是老年人。绽放在他们脸上的笑容平和朴实,很是友善。朝着一位挑着红薯的老婆婆拍照时,没想到她咧着没几粒牙的嘴乐呵呵地嗔怪道:“哎呀,现在么拍个不停,我年轻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拍?”这真像是一句好诗呀。

快到饭点时经过一户人家,一位齐耳短发的老婆婆正坐在门口吃一种名叫锅拉头的食物,把面糊摊成薄薄的面皮,里面裹上土豆丝、粉丝等等这些最常见的食物,就成了他们这儿特有的美食。这应该是她的午餐了。她见我们驻足,便说:“锅里还有一个,我刚做的,你们两个人分着吃够了,不要钱。”我们赶紧道谢,加紧离开。接下来,我们吃到了最原汁原味的土鸡汤和糖面饼,餐馆主人见糖面饼一上来就被一抢而空,马上又做了一份。大餐的油腻之后,需要清淡,主人就上來一碗青菜汤,极新鲜的小青菜,加以熬煮好的鸡汤,其余啥都不加,口腔和肠胃都达到了平衡——这一顿饭应该会成为我一辈子也不会忘的美味记忆!孔子说,礼失,求诸野。真的,这儿的可爱村民对此给出了最好的诠释。

带着小米回家。第二天早上就煮了一锅小米粥,里面放了红枣、枸杞和冬虫夏草。我也尝试着做了糖面饼,面糊里面加了鸡蛋,倒入平底锅油煎,没有红糖就放了淮姜糖膏。结果这个奢华版小米粥和糖饼完全没有在新昌吃到的味道。后来想想是我错了,尊重食物本身,我们才能尝到其最初始的滋味。

结 语

鲁迅先生说,这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有这样一条路,它跟水紧密相连,水是它的底色,也是它的底气。这水,是剡溪。此次我们沿着剡溪重走在这条路上,也走在前人的脚印之上。那些前人有可能是邮差,是船夫,是樵者和猎人,更多的是驿马和骡的蹄子印,但我知道,这些脚印中,最厚重的应当是一群文人墨客,一群风雅之士,他们沿溪而行,脚步在这条水汽氤氲云雾缭绕的古道上,层层叠叠,累累垂垂,让这条路变得繁复,细腻,优美,丰富,变得与众不同,拥有了别样的风度。

那么,文人雅士为何将其当作自己的“诗与远方”,纷至沓来?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我们走的这一段,上虞、嵊州、新昌这几个钟灵之地,有那么些个独具人格魅力的人,谢安、谢灵运、王羲之、皎然、陆羽、李季兰等等,他们或辞官退守,或失意隐居,或出家为僧,放下斗志,放下欲望,远离红尘,洗净铅华,回归自然,找到了人生真正的乐趣。他们把生活的细碎做成一双鞋,栽成一树花,酿成一盅美酒,泡成一杯茶,把无可奈何,变成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并用满怀的才情,缀之以诗词、笔墨、琴音、戏曲,兴集雅叙,往来清谈,鸿雁棹歌,吟哦传唱,这逸韵,这风雅,这美好,便由里及外,由外及远,源源不断地,从一条路、一道溪辐射开去了。李白、杜甫、贺知章、白居易、王维、宋之问、柳宗元、元稹、苏轼、范仲淹、陆游……这些在历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都曾远道而来,从钱塘江,过浙东运河经绍兴、上虞,再溯剡溪,抵嵊州、新昌、天台、临海,依路而行;沿途他们触景生情,吟咏不绝,留下大量华丽篇章甚或千古绝唱——这条路,就成了今天的浙东“唐诗之路”。经诗墨晕染,岁月陈酿,这条路已跳脱于时间的长河之上。它贯通古今,向后人的心灵发出多重召唤——唐以降,它留下更多名人题咏和文人轶事;它自带磁性,灵魂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至今仍在吸引着同类奔驰而来——就在新昌斑竹,我们遇上了陆春祥、苏沧桑、草白、徐海蛟等知名作家,他们的鞋履上,也沾着这条诗路上的芳香新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