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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睛妙笔,添彩羊城

2021-04-20梁基永

同舟共进 2021年1期
关键词:陶陶牌匾匾额

梁基永

牌匾为中国所创制书法形式之一,其影响几乎遍及所有华文国家地区,如日、韩、越南等地,且早在唐宋时期,就已十分流行。广州为华南第一都会,曾是世界贸易的中心城市,繁华的商业带动了文化的发展,使这座古城拥有极为发达的牌匾遗存和牌匾文化。

从数量众多的广州历史照片中,可见昔日老城内外满布文字的痕迹,大小牌匾遍布城乡各处,蔚然大观。可惜在经历岁月的淘洗后,至今遗存的匾额,不到百分之一,尤其是商业店号的老牌匾,能完整保留下来的几乎没有。

晚清时期,广州城的商业店号都拥有自己的招牌,所谓“黑漆金字招牌”,曾是广州著名的工艺特色,笔者试从广州现存的各种匾额,管窥曾极度兴盛的牌匾文化景观。

【“北有同仁堂,南有陈李济”】

商业牌匾,是市民较为熟悉的牌匾形式,即商店的名号。昔日商店的招牌,喜欢请名家题写,这种风气早在明代已经流行。清代时广州的天平街和惠爱街、双门底(今北京路)一带,招牌林立,成为城市的一道独特风景。

“陈李济”的药号创建于明朝万历年间,曾被吉尼斯世界纪录认定为“全球最长寿制药厂”,也是广州商业史上的奇迹。民间相传“北有同仁堂,南有陈李济”,很多人会觉得陈李济这个商号更似人名,事实上它的确来源于人名。当年,一位叫陈体全的商人将货银遗落在船上,被同船的名为李升佐的男子拾获,李谙熟医道,正经营着一家药店,陈体全为表谢意,遂拿出遗金的半数用以投资。于是,寓意二人合伙经营、同心济世的店号“陈李济”就此挂起。

清朝末年,一次同治皇帝偶感风寒,腹痛腹泻不止,太医也束手无策,有人提出可用广州陈李济的“追风苏合丸”一试。同治帝吃后,果然药到病除,大喜之下,他亲笔写下“杏和堂”三个大字,赐给陈李济作牌匾。此后,以“杏和堂”为商标的广州陈李济声名大噪。但同治帝亲书的牌匾今日已不存,只是将三字作为盾形纹章商标使用。

今日陈李济的老招牌,原物保存于香港的陈李济药厂,复制后悬挂于广州总店及广州博物馆中。“陈李济”三字无落款,从字体宽博富丽的风格看,似为乾隆嘉庆年代的风格。

2020年6月,随着北京路整修工程开展,原来被覆盖的一座旧骑楼建筑门楣上,“橘香斋”三字被清晰地重现出来,此楼正是百年药业老字号“橘香斋”的旧址。招牌为楷书大字,右侧落款“嘉庆丙辰巧月”,左侧为“瘦夫书”,此书法的体势保持了乾隆朝圆润丰满的特点,与“陈李济”三字系同一风格。

橘香斋创始于清嘉庆元年(1796年),为新会简氏祖业,创办初始在广州的双门底开铺营业,直到后来双门底辟建了永汉马路,橘香斋也未曾迁离。后因为业务壮大,又在西关的故衣街开设分店,因此永汉路的原址被称为“老铺”。

橘香斋曾以售卖“甘露茶”“甘泉茶”“甘和茶”等凉茶享誉省港澳。这些凉茶虽然现在的广州人已很少耳闻,但上了年纪的“老广”还会有印象,因为橘香斋发售的凉茶茶饼是旧时广州人的“看家利器”,家里总会备上一两个,遇上伤风气逆、头晕发热,只要用热水冲焗服用,即可神清气爽,药到病除。即使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橘香斋的凉茶茶饼仍十分流行。此外,橘香斋与武侠小说家梁羽生亦颇有渊源。抗战时期,简氏子弟、著名历史学家简又文到广西蒙山避难,得梁羽生之父照顾,便劝其父送梁羽生到广州读大学,并凭借自己与岭南大学的关系,顺利地把岭大的一个名额拨给了梁羽生。抗战结束后,梁羽生入读岭南大学,便暂住在西关的橘香斋店内。

1956年,在工商业公私合营时期,橘香斋联合其他三家生产销售凉茶的私营药厂,组成“公私合营橘香斋联合制药厂”,仍以生产凉茶为主。1961年,上级主管部门决定以陈李济为主厂,先后并入神农、万春园、冯致昌、何弘仁、橘香斋等七家药厂,组成“广州陈李济联合制药厂”,橘香斋才最后消失。

【两家百年老茶楼】

位于第十甫路上的莲香楼,是广州目前仅存的两家百年老茶楼之一,前身是开业于光绪十五年(1889年)的“连香糕酥馆”,其首创的以莲蓉为馅料的糕饼,独具一格,广受顾客欢迎。后改名为“连香楼”,并扩大经营,在香港九龙开设分店。

宣统二年(1910年),一位名叫陈如岳的翰林学士来西关喝茶,在品尝了连香楼的食品后,有感于莲蓉清香可口的独特风味,便提议给莲香楼的“连”字加上草字头,众人一致赞同,他遂手书“莲香楼”三个雄浑大字。现高悬于楼前的金漆牌匾上的“莲香楼”三个大字,便是这位学士的手迹。

陈如岳是佛山张槎人,生于富贵之家,于光绪九年(1883年)高中进士,任翰林院编修,他除了是学者、书法名家,还是一位“美食达人”。他曾受当地人用蛇肉泡酒的启发,尝试在米酒中添加肥猪肉,结果发现猪肉可吸附酒中的杂质,形成独特的酒香,由此创制出有名的米酒“玉冰烧”。陈如岳的“莲香楼”题字略带颜体,稳重而斯文,带有晚清馆阁的特点,点画变化较为丰富。广州昔日由翰林题写的商业牌匾极多,但今日仍在使用的仅存此匾,故而弥足珍贵。莲香楼香港分店的招牌,也同样沿用至今。

位于第十甫路路口的“陶陶居”,是老广州饮食业的地标之一,以其舒适雅致的陈设布局、独具特色的正宗粤菜、山水茗茶和精美点心饮誉羊城,甚至在东南亚华侨中也享有盛誉。“陶陶居”招牌的三字行书,落款为“南海康有为题”,虽略具康体特点,但并非标准的康有为行书,加之没有具体的书写年月,后人推测可能为较早期所写。

康有为缘何会为陶陶居茶楼题匾呢?这里有不同的说法。

早先的陶陶居是广州城外树林果园中的一座新兴茶楼,初名“葡萄居”,名字取自老板的爱妾葡萄。当时正值康有为寻求变法自强之时,他赴京上书未果,便回广州创办了万木草堂,每天跟名宿大儒、书生雅士们在葡萄居饮茶论世、诗酒唱和。某日,葡萄居的老板听得康有为的宏论,很是佩服,就请康先生给茶楼题个招牌。康有为大笔一挥,写下来的却是“陶陶居”。老板大惑不解,康有为却抚掌笑道:“这陶陶居,乃乐也陶陶之意,用在此处,意境就比葡萄高得多了。”老板喜出望外,當即差人以黑底金字把题字做成匾额挂起来。从此,葡萄居便被称为“陶陶居”。

另一种说法是:十一甫大街原有一间西关大屋,是康有为爱妾所居,此妾名唤“陶陶”,康曾为其题“陶陶居”三字。戊戌变法失败后,康有为亡命天涯,陶陶亦不知去向,此屋易主,但题字的匾额犹在。后来有人在旧书摊中购得此墨宝,作为茶楼招牌。

还有一种说法流传于坊间,最具传奇色彩且鲜为人知。百日维新失败后,康有为听闻风声逃出京城,到香港一家偏僻的客栈住下,准备逃往日本。在待船期间,康有为足不出户,只是看书和练字。店主见他的字很有气势,与众不同,又见他举止深沉,时不时有神秘人物前来拜访,断定他非一般之人,遂称自己准备在省城开间茶楼,取名“陶陶居”,请先生题字。但康有为自知为朝廷通缉要犯,便推说有病,执笔手颤云云。

怎料几日后,康有为果然身体不适,因有店主的殷勤服侍,才得以渐渐恢复。

  • 店主送茶水到康有为房间,却发现空无一人,又见地上铺着一层炉灰,上写“陶陶居”三个大字,一看落款,才知来客原为大名鼎鼎的变法领袖。据说当时康有为走得仓促且秘密,为了报答店主人,一时没有这样大张纸,又不想惊动别人,就只好在灰上题字。可怎样才能将灰上的字拓印到纸上呢?后来有人献计,用喷雾的工具将胶水轻柔地喷在灰面上,待干了,灰面结成一层硬膜,便可铺纸上去将字勾摹下来——相传今日陶陶居题匾的字,就是这样得来的。
  • 曾有一段时间陶陶居被改名为“东风楼”,匾额也被摘下,放在杂货间里。某位老员工私下里把整个匾额拓印下来,藏于家中。等许多知名的老店铺都恢复了旧名,此匾额却是再也找不到了。幸而老员工保存了康有为真迹的拓印,酒楼就重新做了一个,悬挂至今。因此今日陶陶居大堂中所挂牌匾并非原物,而是后来按照旧字体重新描画复制的。
  • 值得一提的是,陶陶居还保存有一块昔日中秋时卖月饼的金漆招牌,行楷大字“中秋饼”三字,确为货真价实的古董。以前每逢中秋节前夕,店家都将此招牌高挂在店门前,以招徕顾客。
  • 文德路一带,之前有现代名家不少留题,如广州文物店的“艺苑”二字,是容庚先生唯一留下的商店招牌,曾屹立在路中段多年,今已不知所蹤。另一位古文字大家商承祚,也曾为中山大学校门对面的“康乐糖烟酒商店”题写招牌,昔日是该路段的人文风景,现在已经开辟新路,连店址都找不到了。今日广州仍使用的当代书法名家商业匾额,较为有影响者,还有麦华三所写“广州友谊商店”,吴子复题“友谊剧院”等。

【“诃林”匾,广东现存最古老牌匾】

广州昔日拥有众多的庙宇、堂馆,保存的古代匾额不知凡几,仅六榕寺、光孝寺这两座名刹拥有的匾额、对联就曾多不胜数。

六榕寺、光孝寺、华林寺与海幢寺并称“广州佛教四大丛林”,六榕寺门额的“六榕”二字,出自北宋大文豪苏轼之手。

北宋元符三年(1100年),宋徽宗赵佶登基称帝,大赦天下。因“乌台诗案”被贬官至昌化军(今海南省儋县)的苏轼获得大赦,奉召回京。在途经广州城时,他与家人团聚,寓居在天庆观(故址在今海珠北路祝寿巷南侧一带,前身为唐时开元寺),那里离净慧寺(即六榕寺)很近。一日,受安抚使程怀立的邀请,苏轼到净慧寺进香瞻礼,他看见寺中有六株苍翠挺拔的榕树,盘根错节,如饱经风霜的老者,感怀身世的他,遂挥笔写下“六榕”二字,赠予寺庙。

中国书法中颜、柳、欧、苏四体甚为出名,“六榕”二字可谓苏体中难得的墨宝,笔气厚重雍容、丰腴跌宕。另有论者言此“六榕”与《金刚经》中的“六如”相关联,可谓意旨深远。(现在寺中旧时的六棵榕树已不可觅,虽然后人尝试补种,终不得旧貌,故而寺内建有“补榕亭”。)

苏轼离开广州之后,在北归途中不幸病逝,为纪念这位文学大家,净慧寺的僧人将他留下的墨宝制成牌匾,悬挂在寺庙山门上。因了苏东坡的题字,净慧寺遂改名为六榕寺,寺中的千佛塔也随之改名为六榕塔。至于何时开始改名,史志记载不一。

光孝寺的“诃林”匾是广东省内现存最古老的牌匾,今日仍悬挂在光孝寺山门上方,正中为“诃林”两个有力的楷书大字,两侧落款为“万历四十年岁次壬子正月元旦”“赐进士第左春坊左中允兼翰林院编修区大相书”,并有印两方。此匾中间两字高古浑厚,横直笔画间有一种质朴之气,为明代馆阁大字,底为白漆,字体黑色,印章朱红色,整体装饰风格也较朴素,这正是明代匾额的特点。

“诃林”即光孝寺的本名,以寺中有诃子树而得名。区大相,广东高明人,明万历元年(1573年)与兄区大枢同中癸酉科举人,万历十七年(1589年)与弟区大伦同中己丑科进士,兄弟同登科甲的美谈在高明传诵至今。区大相中进士后,被选为翰林庶吉士,负责撰修国史。区大相的成就,是开创粤东诗歌的风气,王渔阳曾经评价说:“粤东诗派,皆宗区海目(大相)。”他最为传奇的经历,是跟随明朝军队入朝鲜协助抵抗倭寇的“壬辰之役”,这是晚明时期的重要战役之一。区大相写了一组纪事诗,记录了这次战争的实况,其中有明朝军队杀戮朝鲜平民,冒充倭寇报功等情况,都是正史中没有记载的。

广东现存的明代匾,除此之外,可能只有潮州开元寺一例。岭南牌匾中能留此余脉,至为可贵。

建于隋文帝开皇十四年(594年)的广州南海神庙,是历代皇帝祭海的官方神庙。每逢改朝换代、嗣位登基、克复失土、平复海患、神庙修缮,祈求风调雨顺、海事平安,以至庆寿求子等等,皇帝都派高官前来拜祭南海神,每次拜祭,都要在神庙树碑立传。

清朝时,南海在四海中属最大,居大清海外贸易之魁首,因此从康熙时起,朝廷就十分重视御祭南海神。史载,康熙在位六十一年,最少十二次祭祀南海神。南海神庙正殿昔日悬挂有清圣祖康熙的御笔“海不扬波”匾,由金龙绕护,字作黑漆,气派非凡。此匾的楷书字又钩摹雕刻于南海神庙仪门牌坊之上,原匾已毁,近年仿牌坊字样重新刻制悬挂于正殿神像上方。

【“灵山松径古,道岸石门高”】

位于海珠区五凤村漱珠岗的纯阳观,始建于清道光四年(1824年),是清代道士李明彻为祭祀唐代道士吕洞宾而兴建,道观的名称出自吕洞宾之号。

纯阳观现存两处道光年间的石匾,其一为山门的石额上以篆书写成的“纯阳观”三字,为著名学者阮元手笔。阮元曾任两广总督,当年成立修志局修纂《广东通志》,他正为找不到编纂舆地部分及主绘本省地图的合适人选而发愁,有官员极力向阮元推荐李明彻,并转呈上李的《寰天图说》书稿。阮元阅完手稿,评价很高,决定将书稿出版,亲自撰序,并聘请李明彻担任《广东通志·舆地略》主编。

李明彻在编纂《舆地略》的过程中踏勘地形,到过不少地方。他登上万松岗的凤凰台,此处为河南制高点,只见此岗近览珠江,远眺云山,“山环水曲,松石清奇”,好似玉碟上的一颗明珠,李明彻决意在此建座道观,作为晚年修道之处,又将岗名改为漱珠岗。建观的想法得到了阮元的大力支持,他首先带头捐俸,此外,当时广州十三行中有九行曾为纯阳观捐款,现今道观中仍保留有晚清巨富潘仕成所书门额及对联“灵山松径古,道岸石门高”。

清末的广州是西学东渐的首冲之地,李明彻对传入的西方近代科学文化知识饶有兴致,他曾到京中主管天文历法的钦天监观摩学习,又赴澳门向洋人请教如何观察天象。返穗后,李将多年积累的天文学资料、观察成果等整理撰成《圜天图说》,这是广东古代唯一一部天文学专著。

纯阳观中现存的另一处匾额,为山丘顶上“朝斗台”三字隶书,此匾镶嵌于朝斗台(李明彻用于观测天象的观星台)的门额上,虽无落款,但笔者审定为李明彻所书,因《圜天图说》中序言为李氏手书隶书字,与此系同一笔迹。

麓湖边的白云仙馆,建于清嘉庆年间,依山临湖而建,结构玲珑有致,极具仙山洞府的韵味。仙馆在抗战时期因战乱被严重破坏,抗战胜利后重修,山门牌匾“白云仙馆”四字,为番禺翰林张学华题写。山门对联无落款,是另一位老翰林桂坫所书。

张学华为光绪朝翰林、著名诗人、学者,也是道教龙门全真派的弟子,所以抗战胜利后重修仙馆,请他题写山门。此匾题写时间是“丁亥”即1947年,张太史已经年过八十,字体铁画银钩、富丽堂皇,丝毫不见老人的颓唐之气,可见馆阁中人的童子功何等了得。晚清时期,广州城内从总督到下级官员多信奉道教,尤其在翰林官员中间被引为时尚,谈经论仙,是一种风气。张学华除了是道教徒,还是忠实的“大清遗民”,每年正月十七,逊帝溥仪生日的“万寿节”,张必定到大佛寺给皇帝上香祈福,这个习惯一直坚持到1951年。

【广州街名匾】

昔日广州的很多街道,习惯用石刻牌匾表示名称,目前所见有两种,一是镶嵌于街道入口的闸门,这种闸门目前在市区仅在状元坊的一小巷中有保留,通常为青砖建筑,门楼上镶嵌街名石匾,二层有狭窄的木制楼梯上下阁楼,为更夫看门之所。门楼内侧通常有门官土地神位。

这种街名石由于门楼的拆毁,只有少数保留到今日,近年出土的“大新街”石匾即為一例。大新街即今大新路原址,这块石匾为贵重的连州青石,“大新街”三字圆润风雅,落款为“道光八年重修,里人罗文俊书”。罗文俊为南海人,道光二年(1822年)探花,此匾书于他高中探花不久,当时应该已移居城内。从书法的厚重、雕刻技艺的高超还有用料昂贵看,可见当年广州街道门楼的艺术水平极高。

门楼之外,广州现存不多的,还有铺在街道口的街名石。这些石块的形状如巨大的石匾,其宽度可与街道相等,用于标示街道的名称,相当于今日的路牌。这种街名石匾,现存最早的均为道光朝出品,如带河路(今康王路)源胜西街匾,是凸字刻石。这些石匾既有凸字也有凹字,字体多种多样,大部分还有年款和书写者名称。由于所发现的均为道光朝之后的实物,笔者推测“嵌石匾于地面”这种习俗,在乾嘉朝应该尚未流行。

这些散落在各处老街的街名石匾,很可能作为一道风景线,湮没在城市急速变化的尘土中。所幸,近年来部分区域有恢复之意,如荔湾的多宝坊,重新铺设麻石路面,请李曲斋先生书写街名,既是名家,又符合请里人书写的规矩,值得称道。

【园林及文房匾额】

广州往日还有一种高雅的玩物,即园林和文房用匾额,这是匾额文化中最为高级和雅致的门类。广州的园林匾额文化非常古老,早在元大德的《南海志》中已有相当多的记述。当时宋代留下的郡圃中,所有亭台楼阁都有匾额,或记名称,或表景观,实际上就是画龙点睛,用文辞表达主人的志趣或描述景物的重心,以此让园林的意境无限扩大,令人回味无穷。

若论广州古园林牌匾之最,必举萝岗的玉岩书院。书院为萝岗钟姓始祖钟遂和所建,后被他的四子钟玉岩发扬光大,随后经历代子孙续(扩)建,成为融儒、释、道三教于一体,集书院、祠堂、寺庙、园林于一身的独特文化建筑,在中国书院史上是罕见的特例,为岭南建筑之瑰宝。

玉岩书院因僻处郊外,远离尘嚣,昔日少有外人打扰,又因当地是羊城八景之一“萝岗香雪”所在,文人雅士慕名来赏,能得以留题。书院实际上是宗祠、园林和寺院(萝峰古寺)的“三体合一”,为当地钟氏家族所管理,单一的宗族和偏僻的地理位置,使这里完整地保留了古代园林的面貌。其建筑群依山而建,雕梁画栋错落有致,古朴自然。

牌匾在江南被称为园林的“肚肠”之一,即园林的软件,与家具陈设同等重要。各类碑刻牌匾是玉岩书院的组成部分,其中绝大多数是不可多得的文物。许多出自达官显贵、文人名家之手,时代涵盖唐、宋、元、明、清、民国。它们不仅是书院悠久历史的见证,也是书院文化氛围的主要营造者。

书院中所存明代以来的牌匾,较为早期的有明代衡阳王所题“余庆”两字,此匾今日悬挂于山门上方,据说山门因有王爷题字,所以做成重檐形制,在广州独一无二。此匾虽说为明代人所题,然而规模较小,不像光孝寺保存的明代原物那样有时代气息,应该为清代的仿制品。此外,书院保存的清代匾额亦较多,多为明清两代广东名人所题,如明代大儒湛若水所写“山高水长”匾,晚清克勤郡王来广东时所留题“人间妙境”匾,都是岭外名人南来题匾的罕见实物。

广州古园现在留下痕迹的,还有光绪初年台山黄氏在西关所筑的“小画舫斋”,黄氏因在南洋经商致富,回西关筑了这座园林,为“海山仙馆”的一部分。昔日规模较大,今仅存祖先厅与船厅及部分花园和老树一棵。船厅中原悬挂有阮元所题“白荷红荔半塘西”匾,行书字体文雅流畅,与眼前景物相合,今藏于广东省木偶剧团。

广雅书院是张之洞在广东创办的高等学府,原为山长(即院长)居住及接待诸生、进行学术交流之所。张在书院中专门开辟了一方池塘,种植了满池荷花,将其命名为“莲韬馆”,并亲自书匾。他还专门为“韬”字写过注释——“韬”就像一个袋子包着莲子,施以营养,让莲子得以成长,可见他鼓励学子的用心。

后期的新建园林原也有名家题匾,如“广州文化公园”六字,乃朱光市长所写,麓湖边的“麓湖”二字是李曲斋所书,他还写过龙津西路的“云津苑”,与容庚先生一样,他也从不写商业招牌。这种风气近年已经消退,新建的公园几乎不再有名家题字的情况。

旧时文人书房也必有牌匾,除了表书斋名称,还有文雅字句,表明环境或心迹,这就是“书房匾”,这种匾额尺寸小巧,今日幸存的已属文房玩物,珍同古玩。

文房匾额通常用料较为考究,多数是楠木或木纹细致的杉木,楠木质地的多涂清漆以见木纹,杉木则多上黑漆或红漆,再以石青、石绿或白色填字,颜色配搭以清雅为主。偶尔也有用金箔或者云母粉作装点的。如笔者所藏李文田为和轩所书“琴风书月”匾,楷书字体清华朗润,配淡石青色,仿佛月下闻琴声。又如伏庐所藏商衍鎏探花题“月圆人寿”,则以深色漆地配浅白字,寓意吉祥,从中可见文人之趣。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牌匾的镌刻,古代都用手工,广州昔日有很好的工匠,他们的特点是很懂书法的运笔轻重与转折趣味,细意观赏古代牌匾的雕刻,注重细节的再现,刻时对这些了然于胸,所以牌匾悬挂之后,在高处和光线下看,字样会有立体的感觉。

今日的雕刻工匠多不懂书法,只能简单按照字样摹刻,虽然说电脑雕刻可以百分百还原字样的样子,然而这只是简单的“模仿”。要知道,古人刻字讲究的是书法的骨肉,即立体感。在刻匾中,我们特别能看到这种手工工艺和电脑制作的差别,表现在笔画的先后次序和微妙的停顿转折处,工匠们的心思,是机械所永远无法追摹的——这也是牌匾文化的另一可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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