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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入画赏春牛

2021-04-16汪映雪

中华瑰宝 2021年4期
关键词:沈周头牛牧童

春暖花开,一头耕牛在田野里犁开一片绿色,一头水牛在岸边草坡悠闲漫步,两个牧童赶着两头牛风雨中挣扎回家,一位老者骑牛正欲隐遁山林……一帧帧画面定格,是安谧的美感,也是诗意的栖居。

牛是最常见的家畜之一,也是我国古代农耕社会中不可或缺的劳动力来源。旧俗立春时,鞭打象征农事的春牛意味着催耕迎春。民俗文化中,牛被赋予了许多积极的道德意涵,具有敦厚、忠勇、勤劳等美好品质。作为“六畜”之首,历代画家笔下的牛有着丰富的审美内涵,不同风格的牛画表现出不同时代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具体向往。

田园写生:传世名画《五牛图》

被评为“中国传世十大名画”之一的《五牛图》是一幅唐代写生画作,画家韩滉在纵约21厘米、横约140厘米的白麻纸卷上精心绘制了神态迥异的五头牛,自右向左:起首的黄牛垂首漫步,眼神沉静平和;第二头黑白花斑牛昂首向天,与第一头牛的姿态一上一下,对比鲜明;第三头牛做站姿,正面朝向观者,在整幅画卷中位于中心位置,呈现居中对称的效果,反映出画家高超的透视技巧;第四头牛扭身回首,俏皮地吐出舌头,观之令人忍俊不禁;第五头牛则体态敦实,头上束有鲜红的辔头,透出它的独特之处。

画中的五头牛或动或静,或正或侧,节奏富于变化,给人移步换景之感。韩滉用粗斫的线条勾勒出牛身表皮质感,使用层层墨线表现牛身上肌理的变化。全画纯以牛为呈现对象,摒弃了背景山水的描绘,让观者的注意力完全聚焦于牛之本体,这也是唐代牛马题材的经典表现手法。韩滉的牛画代表着时人画牛技艺的巅峰,唐代绘画理论家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评价其画“牛羊最佳”,宋代《宣和画谱》亦称韩滉“画人物牛马尤工。昔人以谓牛马目前近习,状最难似。滉落笔绝人,然世罕得之”。以韩滉为代表的“牛马专家”在唐代的崛起,意味着此时的绘画开始走下宗教化的“神坛”,向世俗化方向不断倾斜。

实际上,画家韩滉出身豪族,他曾担任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右丞相,又受封晋国公,故有“宰相画家”的美誉。尽管门第显赫且身居高位,韩滉却性喜简朴,由于他亲历了“安史之乱”,近距离观察过农耕生活,故而能够生动准确地刻画出牛马的自然形态。从韩滉的《五牛图》中,我们能感受到他对和平安宁生活的向往和唐代雄浑大气的时代性格。

风俗小景:风雨归牧诗意浓

当我们把目光从唐代转向宋代,会发现此时的画坛吹入两股新风:一方面,经宋徽宗的提倡,写实主义风格的宫廷绘画发扬光大;另一方面,苏轼、米芾所引导的文人绘画观念崛起,他们强调的是绘画的诗意与抒情。李迪的绘画体现出这两股风尚的融合。

李迪是与马远父子齐名的南宋宫廷画家,他历事孝宗、光宗、宁宗三朝,画史记载其“尤工花鸟竹石、鹰鹘犬猫、耕牛山鸡,长于写生,间作山水小景”,以技艺精湛享誉世间。李迪的画不仅细致入微,更令人称赏的是他的奇巧构思,这一画风在《风雨归牧图》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风雨归牧图》作于宋孝宗淳熙元年(1174年),描绘的是風雨将作,两个牧童赶牛回家的情景,是一幅具有风俗性质的小景山水。画中的柳枝、芦苇与杂树皆随风飘摇,以渲染暴雨前夕狂风大作的氛围。左侧的牧童骑牛逆风而行,他俯身朝下,右手紧紧拉住斗笠,所骑水牛受风力阻挡踟蹰不前。右侧牧童的斗笠已被风吹落,情急之下正探头欲捡。李迪将这戏剧性的一幕定格在画中,从气氛到情节环环相扣,在写真状物中注入诗意。

画中的两头水牛憨厚可爱,画家用笔细腻,工写结合:细密的牛毛丝丝入扣,硬挺尖细的毛质跃然纸上。牛耳、牛腿处留白,牛腹、牛角、牛蹄处以浓墨多次渲染,浓淡相间,黑白对比,繁而不乱,极大程度地还原了牛在自然中的真实状态。牧牛在宋代依然是绘画中的高频题材,在此时牛往往作为农耕的生产工具与人的行为密切结合。以李迪为代表的画家在写实基础上巧妙地凸显戏剧性的情节,令画面富于感染力,这也是两宋绘画的重要特征。

书斋赏玩:平坡散牧卧游趣

绘画发展至明清,文人审美逐步占据主流,绘画继而从早期“成教化、助人伦”之实用功能向审美功能转变,写意性不断增强,包括偏重写实的牛马题材也出现了新的面貌。

今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明代沈周《卧游图册》图绘苏州地区日常生活的场景与物象,其中第三开《平坡散牧》是一幅逸笔草草的牛画。画中绘一头水牛独自漫步于坡岸上,神态悠然。牛鼻子上的绳索显示这是一头有主的耕牛而非自然里的野牛,但全画有牛而无牧童,正应了右上角的画家自题诗:“春草平坡雨迹深,徐行斜日入桃林。童儿放手无拘束,调牧于今已得心。”此页将诗、书、画、印四种艺术门类融合于一体,透过沈周的图像与文字,我们看到的是明中期吴门雅士所倡导的生活情趣,正如这头没有牧童驱赶的牛,脱离了耕田的劳苦,尽情享受大自然的野趣,不难理解画家以牛喻人的目的,指向的是身处俗世而向往心灵自由的文人群体。

《卧游图册》共十七开,册末沈周题云:“宗少文四壁揭山水图,自谓卧游其间。此册方可尺许,可以仰眠匡床,一手执之,一手徐徐翻阅,殊得少文之趣,倦则掩之,不亦便乎?”可知其绘此册的初衷乃是便于卧床时随手翻阅,以遥追南朝宗炳的“卧游”逸事。

沈周乃吴门画坛的执牛耳者,居“吴门四家”之首,他所创立的写意花鸟技法对后世影响深远。在《平坡散牧》里,他化巧为拙,寥寥数笔即能准确把握水牛的形与神,画幅虽小却韵味十足,引人深思。

高士归隐:石谷骑牛文人心

历史的延续性往往在于后人对前人的刻意学习,清人杨晋《石谷骑牛图》的立意就源自对前辈沈周的追摹。杨晋在此画上方题写了沈周的一首诗:“老夫自是骑牛汉,一蓑一笠春江岸。白发生来六十年,落日青山牛背看。酷怜牛背稳于车,社饮陶陶夜到家。村中无虎豚犬闹,平圯小径穿桑麻。也无汉书挂牛角,聊挂一壶春醑浊。南山白石不必歌,功名富贵如余何。”落款称:“己卯小春画白石翁诗意。”白石翁即沈周的号。

题诗内容与画面相呼应。《石谷骑牛图》绘一位老者神态安详地骑于牛背之上,老者身着洁净的文士袍服,头戴斗笠,坐于草垫,这些细节都透露出他并非一般的牧牛者,而是一位正待归隐山林的高士。值得注意的是,有学者指出《石谷骑牛图》中牛的形象并非杨晋擅长的南方水牛,而是一头北方黄牛,其底本源自韩滉《五牛图》中的第一头牛,反映出此画的特殊性。从构图上看,《石谷骑牛图》与《平坡散牧》也有一定相似性。鉴于杨晋明确指出此画源于沈周诗意,故其曾鉴赏过沈周《卧游图册》并受到启发亦未可知。

此画墨色轻润,渲染有致,勾画简洁,却神韵俱足,从主旨到内容均经过画家的精心布置,是杨晋送给老师王翚的礼物。王翚,字石谷,是清初画坛“虞山派”的创立者,杨晋是其得意门生。杨晋跟随王翚学习的时间最长,并能够与师合作,常常负责绘制画面中的点景动物。杨晋用这幅画将王翚与沈周并称,无疑是赞颂老师高洁德行的有效方式。想必博学如王翚,见到此画时也会为弟子的精心布置而会心一笑吧。

画面之外,我们还需要了解中国文化中牛与“归隐”的关联。据《南史》记载,梁武帝萧衍曾多次邀请高士陶弘景出山为官,陶不胜其烦,遂画二牛图挂于屋内。画中一牛悠然自得地在水边吃草,另一牛嘴上虽配有金笼头,却被人驱赶奴役,不得自由。梁武帝知晓此画后明白了陶弘景的心意,终于不再强求,牛也自此与归隐主题联系在一起。从沈周到杨晋,饱学之士无疑对这些历史典故了熟于心,从而对牛产生了文化层面的共情。观赏文人笔下的牛画,除了欣赏其笔墨艺术外,感受画家的精神世界,尝试与画家心灵相通,或许能够产生更高的愉悦体验。

纵览中国美术史的发展历程,牛的形象一直是画家乐于表现的题材。牛的审美意涵在中国文化传承过程中不断丰富,并成为一种独立的审美图示被画家以笔颂歌。画中之牛,既象征着人们对田园风光和日常生活的向往,同时也往往有着文人高士远离喧闹、归隐山林的多类隐喻,而画面之外的深思与联想,想必也正是美术作品超越自然的魅力源泉吧!

汪映雪,供职于浙江省文物鉴定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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