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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者

2021-04-12朱辉

杂文选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二十世纪床垫物件

朱辉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全国上班族拿着差不多的工资,然而也不能说全都一般穷,也有特别穷的。上海每条弄堂里都会有几个捡垃圾的人,他们以此为生,大多没有本地户口,属于传说中的盲流。

虽然那年月,中国人的着装被外国记者讥讽为“蓝蚂蚁”“灰蚂蚁”,拾荒者却连当“蚂蚁”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浑身上下黑不溜秋,游离于“蚁群”之外。里弄里的居民从来不和他们交谈,遇见了都会躲开几米,我会躲得更远一些,倒不是因为势利。他们手里都有一种统一的劳动工具,属于铁制品,如同加长的火钳,前面有两个弯钩。这是我小时候见过最厉害的兵刃。有一回两个拾荒者争地盘,动用了这种兵刃,其中一位脸上被刺出两个血窟窿,甚是吓人。

多年以后,我看到一篇很流行的“鸡汤文”。文中说一个年轻人奋斗一生,晚年住上了带花园的洋房。他骄傲地说自己终于实现了梦想,能在花园的躺椅上晒着太阳睡午觉了。一位流浪汉却不屑地说,他早就过上了这样的生活,他一直在公园里睡觉,想睡哪张椅子就睡哪张椅子。于是富翁很失落,原来幸福与财富无关,取决于心境。

看了这篇“美文”,想起当年那些拾荒人,我怀疑作者也许和晋惠帝差不多。听说有人饿死,估计也会发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灵魂一问。这类作者或许完全不了解流浪汉的生活,也可能是有意忽悠人。而热衷于读这类文章者,就如同“行走的韭菜”,早晚会被人收割。

拾荒是件不体面的事,然而有时候却也令人羡慕。记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位华侨到我们中学演讲。说他当年刚到美国留学,沙发是从大街上捡的,彩电也是捡来的……这些物件都有八成新。完全不用担心别人嘲笑他爱占小便宜,因为人家丢弃这些东西,如果没有被当场捡走,还得交一笔垃圾清运费。他捡这些,相当于在“学雷锋做好事”。我们听得目瞪口呆,这些物件在当时可都是奢侈品,一般人家攒好几年钱,都不一定买得起其中一件。于是有人发愤读书,希望将来也能去外国捡垃圾。

一晃四十年過去了,如今我晚上遛狗,常常能见到一些邻居趁着夜色偷偷扔沙发、床垫,如果被物业工作人员看到了,一个床垫大约要收五十元垃圾清运费。看到他们扔下东西匆匆离去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当年那位华侨的演讲,真是恍如隔世。如今我们也扔“高级垃圾”了,而且还没人去捡。

当然,可以回收卖钱的垃圾,依然有人捡。不过起码小区里,基本没有了专业拾荒人。每天翻垃圾桶的都是小区的业主,其中有的条件并不差。我认识的两位拾荒老人,一位退休前是厂医,另一位是研究所的工程师,退休金都很高。正因为如此,他们不担心被邻居小瞧,无所顾忌地开展他们的“业余爱好”。

从捡垃圾这一独特的角度,能看到中国这些年的巨大变化。如今假如有人发愤读书,憧憬着可以出国去捡垃圾,别人一定会以为他有精神病。

【原载《联谊报》】

插图 / 拾荒者 / 佚 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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