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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露

2021-03-26[美国]伊迪斯·皮尔曼

延河 2021年1期
关键词:埃米塞尔理查德

[美国]伊迪斯·皮尔曼

伊迪斯·皮爾曼

卡尔迪科特学院,一所私立全日制女子学院,在几十年里都没有开除过一个学生。学院有几项禁令。在校园里喝酒、吸毒、性交可能会把你开除;发现怀孕也要开除;那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有一条规定,反对翻爬到学校西边的沟壑那边去,一百年前在那儿发生过一起自杀事件,但是惩罚只是责骂一顿。

爱丽丝·图米,女校长,对过分热衷于传播小道消息的规定表示欢迎。埃米莉·克纳普,身体全重90镑,使爱丽丝感到大为恼火,而且,还有更糟糕的,使她感到自己不称职——她,爱丽丝,连续两年获得私立全日制学校协会“最有力的校长”奖。自称小女孩的这一堆高大的小树枝——爱丽丝拍打她把手掌都拍疼了。

埃米莉:11年级,各门功课都是A,各种课外活动的积极分子,以各种明显的理由不上体育课。她每隔一个月去看一次精神科医生,每隔一周去看一次营养学医生,她还花掉大把的钞票,在走上称台之前坚持把尿排空。她只住过两次医院。但是,她却展示了其他的失调迹象。掉头发。颧骨上面像是绷了一张膜似的。声音像锯子发出的一样刺耳。但是她的谈话,除了主题是她自己的体重以外,还是很有水平、很通情达理的。

爱丽丝经受了和外科医生、解剖学教授理查德·克纳普博士及他的妻子吉塞尔一系列痛苦的会面。三次是在爱丽丝单调的办公室见的面。其中一次的见面气氛使人感到束手无策。

有一次,爱丽丝大胆说道:“我担心死亡。”

“如果发生的话,她的死亡纯属意外。”埃米莉的父亲平静地说道。

吉塞尔忽地朝他扑了过去。“你是在讨论某个陌生人的病史,是吧?”尽管她在马萨诸塞州待了25年,保留了法语口音和法语语法,根本就提不上法语的高雅和法语的美。

理查德说:“与一名外科医生保持距离是有益的。”

夫妻俩现在交换了一个眼色,未婚的爱丽丝被打上了敌人的标签。然后,理查德把他的手放在吉塞尔穿着纺绸衣服的胳膊上,但他眼睛看的却是爱丽丝。“埃米莉不要死亡。”他说道。

“是那样吗?”吉塞尔嘲笑说道。

“她不想要一根针扎进她的血管里。她不想要与输液架作伴。”

“是那样吗?”

“她不想把我们全都逼疯了。”

“那她想要什么?”爱丽丝问道,好像关于埃米莉的事情、像受害者的情况这些沉重的问题必须在此时此地在马萨诸塞州戈德芬市得到回答的时候,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沉默。

“她想要非常、非常、非常瘦。”理查德说道。别放屁了,爱丽丝心里想到。“啊哼”,吉塞尔用鼻子哼了一声,或者有点像用鼻子哼了一声。她本人已经很瘦了,又有法国女人的风范——双肩迷人的骨胳,脖颈纤细颀长。她短裙下的双腿——50公分,很短吗?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就得死吧,卡尔迪科特的学生们都朴实地这样说。

“她想要变成一个虫子,靠喝西北风过日子,”理查德补充说道,“或者一两滴花蜜。她她想……她有时候想……她的意思是成为一只昆虫。”

爱丽丝在她过时的裙装里打了个激灵。她穿着衬衣式连衣裙,为了她凯尔特人的屁股不引人注目,很长,而且总是蓝色的:暗蓝灰色、矢车菊色、暴风雨前的天空色。她想知道是不是这个具有鲜明特征的风格会成为人们嘲笑的来源。她43岁,已经有了六周的身孕——再过几个月,令人厌恶的受托人就必须要求她辞职了。也许自动辞职更有面子。“我们能做什么?”她问道。

“我们能用链子把她锁到床上,强行把食物塞进她嘴里。”吉塞尔说道,她说话没有了愤怒的口气。爱丽丝暗想,要锁就把链子锁到床头板上。现在,理查德的手指顺着雪纺绸一直滑到吉塞尔的手指上。五个火红的指甲把他挡开了。克纳普的两个小女儿体重都正常,都是好学生,但她们都缺乏埃米莉的聪明才智和对一切都有兴趣的热忱。

“埃米莉必须找到她自己的路子继续活下去。”理查德说道,最后还提出了一个有用和实际的办法,但是眼下没有一个女人在听他说话。

卡尔迪科特虽然不是一所住宿学校,但学校还是给他埃米莉本人提供了一个房间。它实际上是一个带窗子的卫生间,可以看到那个禁地沟壑。无所不能的人——达索拉先生用一些搁板棚在墙上。达索拉先生是一名被公立学校免去圣职的理科教师,他发现自己适合做有发展前途的设计工作,便为那个罪过付出了代价。

“我不需要再有一个理科老师。”爱丽丝说道,对诚惶诚恐地坐在她办公桌角上的他感到惊诧。长着那么黑的眉毛,还有那双南美蜂鸟般的眼睛……

“那好,我不想当一名理科老师,”他对她说。他没有告诉她没有其他私立学校愿意面试他。“我要重操旧业,木工和园艺。”于是,她接收了他。

埃米莉把她收集来的知识标本放在达索拉先生的搁板上,标本本身是从沟壑和沟岸收集来的,还有一些书,包括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钦定的《圣经》英译本和一本地图册。还有一盒饼干,一盒梅干和几升瓶装水。

埃米莉得到允许,把少量的午餐带到这里,还有在学校期间,因为她讨厌教室,一有很香的东西吃,马上就可以加工,有时候会顽皮地把剩余的煤气放掉。这样,她就可以在她那些死去的昆虫之中进餐了,一边把三个胡萝卜棒的其中一个放进嘴里,一边欣赏着几丁质的外骨骼。几丁质虽然不是哺乳动物生理学的一部分,但她看过书里的描写:在死亡以后和腐烂以前,一个死人的表皮变得像皮革似的坚硬,它可以被称为类似几丁质的东西,这个类似几丁质的东西开始像吞吃腐烂尸体并同时排便的甲虫,把肉变成堆肥。粪便的用处很多。最使人高兴的是天赐之食。埃米莉喜欢摩西率领饥饿的以色列人进入沙漠的故事。昆虫也来解救他们。当然,天赐之食在《出埃及》里有描写,带有像蜂蜜一样味道的地上有一层奇妙的白霜,被认为是一个来自上帝的奇迹,但它真的是介壳虫的排泄物。介壳虫以植物的汁液为生。甜液很快穿过肠子从肛门排出。一只昆虫用其力量每小时能够吃进和排出很多次。他们用后腿把东西蹬开,让它落到地上。游牧部落的成员们仍然会吃掉它——对它很感兴趣。这叫做蜜露。

啊,介壳虫!她能画他们——她喜欢画她的亲戚——但是,不幸的是,成年昆虫基本上都是一个有鳞的球:肠子都在壳里。这比画蚂蚁有趣得多——它的长鼻子、咽喉、两根触须。有时候她极力画出它的复眼,但結果看起来更像她妈妈的鸡麻夜用小包。她能画出一个很不错的身体图形,但是,胸部、胸部区和后一部分,它本身分开的部分,它包括了腹部,还有它附近的右边,心脏。

理查德正在把他的毛衣套到头上。慢条斯理的动作,每次都有个特点,显示下巴、嘴巴、鼻子、眼睑紧紧地贴着羊毛擦痕,眉毛微乱,额头又宽又高,最后,灰白的头发被粗率地提成了一个圆锥体。

爱丽丝和卡尔迪科特的两个老师住在校园里。他们三个人的小房子面朝绿草如茵的运动场,重要的校务评议会往往在那里召开。三座房子的后面都能眺望到那个沟壑。在雨季,沟壑聚集的水有两三英尺——足够一百年前那个坚定的自杀者用了。这些天,它成了一个方便投放空啤酒罐和稀稀落落的避孕套的容器。沟壑的那边是一条把戈德芬和隔壁的镇子隔开的马路。克纳普一家就住在马路那边的一个死胡同里。从他家出来,走过马路,侧滑下他这边的沟壑,稳稳地爬到她那边的沟壑——理查德以这种运动的方式,在过去的几年,下午三、四点钟,每周会见爱丽丝两次,有时候是一周三次。有时候,他在路上摘一束小野花。爱丽丝随便把它们放进一个玻璃瓶里——今天这一束却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他的毛衣还没有脱过他的头,她就已经脱得一丝不挂了。于是,她斜靠着,赤裸的大腿摩擦着她自己的欲望,她望着他脱去其余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好。有时候她交叉着大腿不管用。她便在他忙着把他的茄克衫挂在椅子上的时候,放弃了最大的快乐。但是,不是今天。今天,她要努力从自己到自己成为一个完全有克制力的教育学家,张开自己的双腿,然后一个老处女教师和一个有学问的外科医生抛弃他们圈子以外的人的本性,合成一人,滚过去,再滚回来,互相抱得紧紧的,合二为一,变成一个人,形成一个新的生物体,一整天的时间,除了做爱,什么都不要。也许,某个下午,他们会换毛,长了双翅,飞走了,它自己的时间在地球上结束了,拳起它自己的四肢死亡,在午夜之前粉身碎骨,撒落大地。

她选择的东西——她仅有的东西,实际上——是爬在巴西竹子植物茎上的一个蛾蛆,但只是在植物开花的时候才有。达索拉先生悉心看护卡尔迪科特玻璃温室其中一个角落里的竹子。他收获了那些蛆,把它们的头部去掉,将它们晒干,再把它们磨成粉,然后将生产出来的粉放进贴有“老鼠药”标签的一个罐子里。他每年生产六茶匙这种东西,一年三次,他和埃米莉每人吞吃一匙……

巴西矿业省的马拉利斯报道了一种令人欣喜若狂的睡眠情况,类似于但又比由鸦片产生的无意识状态要少,充满了视觉上的经历。埃米莉可以证明那个情况,但是她没有把她的幻觉与达索拉先生一起分享,他在她小房间地板上她的旁边享受着他自己个人的昏迷。埃米莉在她反复的梦幻中,参加了一个被迫从一个桌子爬到另一个桌子上的宴会,品尝美味佳肴:粉得发亮的火腿,辅以可食用花瓣的油炸小禽鸟,各种颜色的熏鱼,有橙色的鲑鱼、有淡黄色的鲳鱼。然后还有:刚从贝壳里摘出的鲜牡蛎拌叶菜沙拉,被埃米莉急切地一点一点地吃着,淡腌淡紫色的猪蹄子,头肉冻,还有正在从坛子里飘出来的小牛肉的香味,等等。蔬菜有:茄子煨南瓜花,去缨南瓜浇鲜奶油和烘焙。甜点有:桃色甜瓜,甜瓜大小的桃子,无花果兑榛果汁饮料,而且最后还有蛾翼做成的葡萄干面包,因为达索拉先生让几个蛾蛆孵化、长成、存放幼虫,然后把它们轻轻捏死,去掉它们刚长出来的翅膀,他也在温室外面捉一些蝴蝶,把一个一个的翅翼缝起到一起,做一些圆圆的仙子般的被状物,把它们裹上糖衣,用蒸汽处理一下,放到木工桌子,然后扑通扑通把每一个撂入结成淡凝乳的稀奶酪里,再用模具做几个小圆面包烘烤出来。他是在他的梦境以外做的这一切。埃米莉奋不顾身地向酥皮小点心扑去。她醒来时,牙上经常有白色的渗出物。她便用食指把这白色的渗出物抹掉。之后,她用手指把房间未上清漆的地板擦干,这时她望着达索拉先生从他自己的光荣经历中醒来了,情况就是这样。她怀疑爱丽丝是他梦幻中的主角。

埃米莉在小房间的其余时间就是研究。她掌握了蚂蚁心脏——就像所有昆虫的心脏一样,都是一个简单的管道——现在她又将她的注意力转向复杂的胃了。她打算很快就蚂蚁的胃给中学和想来听课的任何人上一堂课,卡尔迪科特的学生们被鼓励去分享他们的兴趣。沃尔弗·费瑟斯通最近讲了空想社会主义的社会,她的密友阿黛尔·阿尔巴分析了演讲的修辞手段和语法的力量。

于是,某个星期二,埃米莉站在挂上示意图的黑板架旁边的讲台上。“腹部是一个蚂蚁分开的尾巴区域,”她用粗哑的嗓门说着,用她父亲远足的拐棍指了指。“它包括心脏,你们还认为它是生育的器官吧,啊,你们会这样认为的,它包括了消化系统的大部分。它受到外骨骼的保护。而且还有这个,”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让她的教鞭直立在她烟斗通条式的两腿之间,一直到它倒在了地上,这使她看起来像一个饥饿的歌舞表演家似的。“蚂蚁不是有一个胃,而是两个胃。”

“牛也有两个胃。”一个胖女孩拖长声音慢吞吞地说道。

“牛有两个胃仅仅满足牛的需求。”

“才能满足牛的需求。”阿黛尔纠正说道。

“不管是什么,反正蚂蚁的胃比较大,叫做嗉子,一切都要听从它的吩咐。当一只蚂蚁收集到食物吃掉它的时候,营养品便溶解成了一种液体,储存在嗉子里面。当一个同伴蚂蚁饿了的时候,它的触须就会抚摸食品储存室的头。然后两个蚂蚁就会把它们的嘴对到一起,一起,一起……”她借助达索拉先生从教室后面送过来的镇定的微笑,抑制住自己不合适的激动心情。“液体食物从一个蚂蚁传给另一个蚂蚁。而且,除了巨大的嗉子,每个蚂蚁还有另一个比较小的胃,它的‘个人肚子。”

爱丽丝穿着一身褪了色的劳动布裙子,说:“那么,比较大的胃属于共有的。”

“是的!”埃米莉说道。“如果哲学家们脑子里有智慧的话,他们就能认识到蚂蚁的收集袋是最高级的进化设置。或者说,上帝是不是愿意提供这样的进化设置。”

“济贪站。”那个胖胖的女孩插嘴说道。

“蚂蚁通过她肚子外面的嘴巴给她的同伴喂食物是来自她的社会生活、高尚的道德、品德和蚁巢政治的基本行为,蚂蚁作为一个社会,那个词就是‘奉献。”爱丽丝发现,埃米莉没有使用笔记。“与这个真正的集体相比较,沃尔弗·布鲁克农场就是一个沙箱。”

几个女孩捂着嘴笑,或者至少捂着嘴笑出了声音。

“那个蚂蚁正在被她的伙伴们利用,”那个烦躁的胖女孩说道。她那六码尺寸的牛仔裤穿在她身上太大了,而且她还穿着她妹妹的T恤衫。一条粉红色的肉在两个乳房之间显现出来,像一条缎带似的。“她什么时候吃?”

“不能把她说成是我们理解的吃,”埃米莉正言厉色地说道。“她收集、储存、回流。她是她的世界的生命源泉。”

“那么,我们是进化了,却失去了第二个胃,”沃尔弗说道。“我们反而获得我们自己的智慧。大量的智慧。”

“智慧能得来什么好处?”埃米莉说道,“进化成了赚钱和发动战争。”

“轭式搭配法!”阿黛尔·阿尔巴大声喊了一句。

也许是由于她的讲课有理有节大获成功,也许是由于她在宴会上的大吃大喝——无论如何,由于不能被人接受的体重,埃米莉那一周在营养师那里露面了。她接受了住院治疗。她不能強迫进食,但是她房间的卫生间没有门,有时她想吃一个豌豆,都要受到具有巴罗克风格的优美丰满体形的护士助手的监视。

“糖,吃吧。”助手哄她说道。

“亲爱的,吃。”埃米莉嘲笑地说道。但是,她同意这个饮食起居制度,她的工作就是叫她。不久,她好了很多,被允许出院,但是她过一个时期必须每周两次去看营养师。她比原计划早了一天获得自由。她的妈妈冒着倾盆大雨开车到了医院。她带来了一个礼物:一件带帽子的长黑色乙烯基塑料雨衣。

“谢谢你。”埃米莉说道,对这个礼物的好意并没有感到惊奇。她的妈妈享有说一不二的权力:心直口快,对她的孩子们特别喜爱,直来直去,不讲究原则。吉塞尔对超个体毫不关心——但是,要知道,自从脊椎进化以后,个体就成为了凌驾一切的主宰,团体便被忽视了。吉塞尔只在她的物种的下坡路上行走。

“雨衣的口袋里有一个棒棒糖。”吉塞尔说道。

“哦。”

“沃尔弗和阿黛尔可以分享它。你想回去吗?”

“还不想,让我留在图书馆吧。”埃米莉是家里唯一一个成员,包括理查德在内,掌握足够的法语,用她妈妈的语言和她妈妈交谈。吉塞尔把车停下,埃米莉走出汽车。雨停了。新雨衣遮住了埃米莉憔悴的面容,她把帽子掀起来挡住随雨而起的雾气,于是,她稀少的头发被掩盖起来。吉塞尔看了看,心里想,像任何一个正儿八经的现代姑娘——跳到医学院,也许,或者从事科学职业。

埃米莉穿过朴实无华的校园,进入了图书馆。吉塞尔擤了一下鼻子,把车开走了。

“埃米莉现在是女中豪杰。”爱丽丝在理杰德的肩膀上小声说道。

“是吗?他们现在全都喜欢昆虫了?”

“不,他们妒忌她的偏执狂……”

“她的偏执狂更像是精神异常。例如,地铁系统——她能把世界上每一个主要城市的地铁绘出示意图。”

“他们把这与她缺乏食欲联系起来,而且他们还把那一点和自由意志联系在一起了。‘如果你选择不吃饭,你就会消耗很大,体力不支。这是沃尔弗·费瑟斯通告诉我的。理查德,不吃饭将会是一时的风尚,然后就会变得精神错乱,然后就会成为一个崇拜的对象。”

“啊,女孩们提前变得肌肉发达。厨师总是做奶油焙盘菜,而不是那些吝啬小气的沙拉。”

爱丽丝哼了一声。“你是在中伤卡尔迪科特有名的营养学。”

“这是在糟蹋营养学。身体倾向于自身的爱护,除非是受到了虐待。除了埃米莉,所有的女孩子身体壮得可以去拍打地毯。”

“拍打地毯?姑娘们每年都要做一次拍打地毯的事情。”

“吉塞尔做这件事情做得更经常。”

“吉塞尔?我不相信你。吉塞尔可是一位贵妇啊。”

“表面上是。她骨子里还是一个农民。”他把他的胳膊轻轻从爱丽丝的肩膀下面抽回去,两只手握在胸前,淡淡的光从没有窗帘的窗子进来照射在他身上——爱丽丝认为是照射到他们两个人的身上,除了紧紧抓住一身肌肉和一张饥饿的嘴巴作为感情的依托,她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感觉。只有她的情人是容光焕发。他白镴的头发滑落到额头,他的腋窝长着旺盛的腋毛,乳头四周也长着卷曲的毛,也为他的阴茎提供了一个安静的巢窝,也许太安静了……她弯下腰,在巢窝上吮吸之后,拿着那东西又开始了。

完事之后……嗳,这个女人的激情来得很慢,而且也还没有学会克制。“你是爱贵妇吉塞尔还是喜欢农民吉塞尔?”

“我爱你,爱丽丝。”

“是吗?”

“我爱。”他也爱吉塞尔,但是他没有用那样的信息,给爱丽丝增加精神负担。他开始认为一夫一妻制是不合乎自然规律的。他喜欢践行一夫多妻的生活,至少是重婚的生活,但是,吉塞尔会到巴黎一走了之,带着姑娘们……

“啊,理查德。”爱丽丝含情脉脉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出现了一阵沉默,那么湿热的房间似乎变得如同森林小河水似的冰凉,而她还和以前一样感到幸福。他们肩并肩地躺在那沉默之中。

“那么,你会离开她。”片刻之后,爱丽丝大胆地问了一句。

“不。”

“不!”她忽地坐了起来。“你还要和这个悍妇待在一起。”

“她不是悍妇。我们只是有点不般配,仅此而已,你可能会说是火与铁吧。”

“不般配?是一个灾难!”

他吻了她的左奶头,又亲了右奶头,然后是肚脐。如果她有一点感觉,她都会停止争吵,然后再躺下来的。她反而说:“你要和她待在一起,是为了孩子们,而不和她离婚是为了你自己。还有是为了我的原因。”她叫喊道。“但是,理查德,孩子们比这种人活得长,有时候,我认为孩子们希望这样。我在受邀参加的犹太女孩成人仪式上,我在受邀参加的所有犹太女孩的成人仪式上注意到,有两组父母的女孩子们和一群同父异母的姐妹们——她们活力四射。理查德,来和我一起生活吧,来和我一起生活,做我的……”他用他的嘴堵住了她的嘴。“我们应该在一起,”她喘气的时候说道,而他又用嘴堵住了她的嘴。“你要做到公正一点,”她说道,这一次,他没有打断她。“你就是一个道学先生!”她真的开始哭泣了。他搂着她,直到哭泣渐渐停止,他们才又躺了下来,而且她睡着了,之后他搂了她好一阵子。

五点钟了,他叫醒了她。他们背对着背沮丧地穿衣服。理查德穿上他事先叠好的衣服,爱丽丝穿上牛仔裤,把毛衣掖进裤子里。然后,他们转过身来。她的颧骨碰到了他的下巴。我们还会见面的。理查德从后门离开了,由于下雨把地上弄得很滑,他便小心翼翼地走着。现在天气很冷。爱丽丝在门口站着,在胸前交叉着胳膊,用双手捂住两肘。女人们用那种姿式表示忧虑已经有数百年了。她望着她的情人走在湿滑的路上往沟底下走去。也许保罗·达索拉会娶了她。她会给他涨工资的。

埃米莉现在正站在离爱丽丝家不远的沟这边。她倚靠在一棵白桦树上。她刚刚离开图书馆,她在那里看了关于蚂蚁死亡圈的书。有时候,由于不明的原因,蚂蚁形成了一个持续不断的螺线跑动,直到累死为止。那样进化成的一种生物是哪种行为呢?啊,她有许多不理解的事情要琢磨。但是,眼下她所要做的一切事情是看著她的爸爸如同一个孩子一般的行为。如果他扭伤了一只脚,那就会阻止他的爱情生活。太糟糕了,他没有六只脚。但是,只有两只脚,他的确设法跳过了沟底的小溪,并安全着陆,开始爬到那一边。他没有抬头去看他的右肩方向或者他已经看到了爱丽丝正站在她的门口,他没有抬头去看他左肩的方向或者他早看见了埃米莉和她的树,他通过嵌入在他头颅上的双目眼的眼一直往前看。埃米莉自己也有复眼,至少一段时间——她看到的是由众多小眼、位于眼球体表面的眼单位组合起来的图像。这些眼单位,在工作正常的情况下,全部都能很容易地瞄准不同的方向。在镜子里,她看到了许多个埃米莉一家人,他们全都在不断地大量增长,他们全部是行为极坏的。

爱丽丝猛然把她的目光从理查德爬沟的动作上转移了,往旁边看了一下。看见埃米莉,斜靠在一棵白桦树上,正在窥视着她的父亲。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防护背甲。她看起来好像贴着树在吃东西。她是一个突变体,她是一个大自然的玩笑,她应该受到火力扫射,被踩在脚下,被抬起来,放进一口棺材里……然后,怒气渐消了,变得束手无策,爱丽丝便以一个崭新的母亲般的姿态开始朝这个有可能成为她的孩子的小妹妹走去。她在泥水里站不稳脚跟,所以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双手也用上去。她要把埃米莉带到她的家里。她要给她提供一支烟。她不能提及食物。她要小声对这个被引入歧途的女孩说,既然你出生在一个错误状况的家庭里了,生活不可能使人非常满意的。

安全地爬上沟对岸,理查德转过身,也斜着眼睛看着下面大自然的巧夺天工:两岸的树林向里斜着,好像企图要互相挨着似的,有的长着淡黄色的叶子,有的长着棕色的叶子,有的不长叶子,有的叶子在其根部就很茂密,到处是缭绕的云雾。这是一个吉塞尔喜欢的景色,虽然由于莫明其妙的原因她早已经把他们的房屋装修成了明亮的抽象派艺术风格,但她还是喜欢点彩画法。由于莫名其妙的原因,他的两个前途无量的小女儿中的一个每天晚上把时间花在面前的电视机屏幕上,而另一个每天晚上拿着她的黑梅手机不松。公然蔑视她们自己的最大的兴趣,大概这就是人的禀性吧。嗨,瞧!好像证实了他的洞察力,他可爱的埃米莉出现了,天啊,让她享受生活乐趣吧,使她充分享受人生吧,埃米莉出现了,像寄生的蛆群似的躲藏在一棵树的后面。还有他的爱丽丝,总是争强好胜,想当一名像样的校长,开始朝埃米莉爬去,不用手,不用脚,而是用手指和脚趾头,她的四肢和美洲树螽上的幼虫的四肢一样长。而且,她的身体上部,她这个爱搬弄事非的人,你可能会说,晃动着那个巨大的穿着蓝色衣服的屁股。

爱丽丝所希望的几个事情成了现实。她和埃米莉结了城下之盟。埃米莉的体重增加了一点,但她的前景依然令人堪忧。保罗·达索拉对爱丽丝结婚的提议说“没问题”。“我不想知道那些事情。自从我们一见面,我就对你发疯了。”

理查德最后用一个要求不高、已经有丈夫和几个孩子的病理学家取代了爱丽丝。爱丽丝生出的孩子拥有保罗的黑色眉毛和金色眼睛——也许,令人惊奇,你得记住,所有人看起来长得都十分相像。当卡尔迪科特因循守旧的管家发现沃尔弗和阿黛尔在埃米莉的小房间里裸体拥抱的时候,她没有闭上她那张老嘴。爱丽丝召集了一个受托管理人会议,她告诉他们这种忠诚友谊的表达方式,就她所知,并没有违反任何规定。她把在她穿着浅蓝色衣服的肩上打哈欠的婴儿调整了一下。无论如何,她提醒他们和她自己,卡尔迪科特最重要的规定,即使没有写在纸上,也是宽容和谨慎的。所有其他人都是蜜露。

责任编辑:丁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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