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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杀《金貔帖》

2021-03-22马剑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黑衣人大将军字帖

马剑

这活儿得加钱

秋末,成都府。

时近三更,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明月,狂风骤起,漆黑的夜空中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暴雨夾着冰雹倾盆而下。

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街道上,淋得像个落汤鸡,手里的灯笼也早已被雨水浇灭。

在长街拐角处,有一个卖夜宵的摊子,几根竹竿支撑着一大块油毡布当篷子,陈旧的布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汤饼铺”三个大字。

此时的油布篷下,只有最里边的桌子旁坐着个瘦削的黑衣人,大半个身子都被笼罩在阴影中,看不清相貌。

少年走进了夜宵摊,来到这唯一的食客面前,把灯笼往桌上一放,低声道:“老三让我来的。”

对方看了一眼灯笼纸上的金色花纹,淡淡地道:“你要揭暗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规矩都懂吧?”

少年点点头:“完不成任务,自断一指。不过我有信心,挣得到这笔赏金。”

黑衣人乜眼望向他:“你就一个人,也没个帮手?”

少年自信地笑道:“老虎一只能拦路,耗子一群得喂猫。我自己,足可胜任!”

翌日一早,雨过天晴,碧空如洗。

一座气派宏伟的巨宅外,大门口值岗的兵士们全副武装,守卫森严。

石阶下的榜文牌上,张贴着“奉旨更匾”的告示,落款处盖着朱红色的将军大印。

有几个围观的闲人,正在议论纷纷:“等到更换了匾额,天狼将军就变成天狼侯爷喽!”

“大将军平定叛乱有功,这是应得的。”

“呦,马屁拍得真响,可将军府这次招雇短工,你咋就没捞上呢?”

“唉,都怪我去晚了一步,人家满员了!”

在围观者外圈,站着个身穿蓝衫的俊朗少年,他听到这里,眉头微皱,心说:看来想借打工混进府里,是行不通了,得另外想辙。

他转身在街面上溜达起来。走到将军府的对街时,少年目光一闪,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住了。

只见一个柔弱的青衣少女跪地乞讨,身旁平躺的男子,面容枯槁、行将就木。

蓝衫少年袖手而立,冷眼看着那少女声泪俱下地一边诉苦一边收钱。

快到晌午了,青衣少女才扶起她病入膏肓的“兄长”,走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里,那病夫立刻就精神焕发了,嚷着要分钱。

这时从巷口传来一声冷笑:“二位这买卖不错啊!”

青衣少女一惊,回头见到蓝衫少年:“怪不得你看了半天一文钱都没给,原来早就识破我们了!”

蓝衫少年用手一指那“兄长”:“他病得都快死了,可双眼看到大家施舍的铜钱时精光四射、满目贪婪,这还不露馅?”

“临时雇来的就是不靠谱,”青衣少女瞪了搭档一眼,数出半贯钱扔了过去,“滚!”

搭档显然很没出息,捧着铜钱兴高采烈地跑了。蓝衫少年微微一笑:“别生气啦,你这样小打小闹的,能挣几个钱?不如咱俩联手,干票大买卖!”

青衣少女一愣:“为啥找我?”

蓝衫少年道:“我想到将军府里弄点值钱的东西,不过我一个人混不进去!”

青衣少女惊讶不已:“你真大胆,竟敢打天狼大将军的主意!不过,他的名声据说不错的……”

蓝衫少年冷哼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就说你干不干吧。”

青衣少女斩钉截铁道:“干!”

黄昏时分,扮作了江湖艺人的蓝衫少年云浪和青衣少女沐雨,来到将军府的侧门,求见负责“更匾典礼”演出事宜的大管家。

大管家打量着他们,皱眉道:“翻云堂?没名气呀!而且你这班子就两个人,能演啥大戏啊?”

云浪笑嘻嘻地摸出一块金锭子,塞在对方掌中:“就是因为没名儿,才想在大场合露面演一回,万一走运爆红了呢!还请您给个机会。”

大管家掂了掂手里的金锭子,沉甸甸的,便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道:“年轻人闯荡江湖不容易,是该帮一把,那就进府预备排演吧。哎,我可不是贪图这点小利啊!”

云浪满脸堆笑道:“明白,敞班子若有出头之日,永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夜深人静,一个轻捷矫健的身影灵巧地避开了将军府中的巡逻队,潜回了外宅偏院内。

他刚一推开自己居所的屋门,就觉得情况不对,侧身一闪,躲过了黑暗中突袭而来的掌风。

屋子里的灯烛被点亮了,沐雨清丽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直视着云浪:“深更半夜,你去哪了?”

云浪不慌不忙道:“我晚饭吃多了,睡不着,出去走走化化食儿。”

沐雨伸出手,将一粒金骰子扔在桌子上:“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是你的吧?原来是你揭的暗榜,本事不小啊。”

云浪看着滴溜溜转了几下才停住的金骰子,目光中寒光湛湛:“居然来翻我包袱,大意了!那你想怎样?”

沐雨秀眉一扬:“暗榜开出的赏格,保底至少五百两黄金。这么大的活儿,得加钱!”

得来全不费工夫

云浪走到桌边坐下,咧嘴一笑:“我还真是看走眼了,原本只想借着你做个身份掩饰,没料到遇上了高手。既然如此,那就算你一份,事成之后三七开!”

沐雨瞪圆了明眸,不满道:“什么?三七……”

“嘘,小声点。”云浪赶紧拦住她的话头,“这院子里住的可不止咱一家演艺班子。”

沐雨嘴角微挑:“价钱以后再说!你接的究竟是什么任务?”

云浪压低了声音:“要在这将军府里找到一封字帖——《金貔帖》!”

沐雨蹙眉不解:“我只听说过《多宝塔碑》《兰亭集序》《快雪时晴帖》哈的,你说的这个帖,我闻所未闻,怎值得发暗榜开巨赏?”

云浪一撇嘴:“管它呢!还是先找出来拿到手,换来赏金是正事儿!”

沐雨想了想,问道:“那发榜人就没提供点线索给你?”

云浪反问她:“此次,天狼将军因一举平定蜀境内叛乱,受皇帝嘉奖,敕封为永靖侯,这事儿你知道吧?”

沐雨白了他一眼:“这是家喻户晓的啊,咱们能混进府来,不就是因为要在大将军用御赐的侯府金匾更换将军府匾额而举行的典礼上演出吗?”

云浪微微一笑:“天狼将军现今春风得意、红得发紫,立时便有人锦上添花,以往的故交旧识,纷纷从天南海北给他寄来贺礼……”

“哦,”沐雨点点头,“这《金貔帖》就是贺礼之一?”

云浪却摇摇头:“恰恰相反,这字帖本是寄给别人的,被驿馆的一个驿差错误分拣到了将军府的一堆贺礼中。后来发现送错了,驿丞亲自去讨还,对方却坚决否认收到过《金貔帖》。”

沐雨一皱眉:“于是这字帖的正主就不惜花费巨资发榜悬赏了?这人是谁呀?真趁钱!”

云浪再次摇头:“真正收物人的姓名住址,只有那个粗心的驿差知晓,可是事发后不久,他就莫名失踪了。”

沐雨沉吟片刻:“能发暗榜的皆非寻常之辈,应是确认了《金貔帖》就在这将军府内,大将军却赖着不给……”

云浪说道:“我也觉得是天狼将军发现了字帖的珍贵之处,必定收藏在一个安全隐秘的地方。所以我方才溜进内宅,找到书房搜寻了一番,但一无所获。我打算明天再去他卧房中找找。”

沐雨目光闪动:“或许,大将军并未见到过《金貔帖》,一封字帖,应该又薄又小,混杂在众多礼品中,没被发现也说不定,是你和发榜人想得复杂了。”

云浪一愣,接着一拍桌子:“对啊,怪不得都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呢,只凭自己臆测,易出偏差啊!就辛苦你明天去查验—下那些礼品如何?”

沐雨一转眼珠,笑道:“咱俩换一换,我去搜卧房,你负责查礼品!”

第二天上午,云浪和沐雨便随同另外两个戏班子,来到将军府花园中,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开始了排演,要说他俩还真有点演艺天分,一个唱诸宫调,一个吹奏紫竹箫,居然有模有样,毫不逊色。

趁着另一家“同行”表演杂剧的空当,云浪跟台下布置典礼场地的家奴们闲聊了起来,没费多大劲就打听到了将军府收纳贺礼的储藏室,还有天狼大将军的卧房位置。

待吃过晌午饭,全府上下静谧无声都在午休时,云浪和沐雨悄然行动了。

趁着午后府中守卫换班之机,他俩成功地溜进了内宅,各奔自己的“目标”而去。

云浪顺利找到了储藏室,见有“铁将军”把门,想了想,又绕到了后窗下,伸手推了推窗子,没推动,就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刻刀,顺着窗缝插进去轻轻划动,没几下就撬开了里面的窗栓。

他得意地一笑,推开窗子跳了进去,举目扫视,这屋里存放的物品还真不少,就抓紧时间四处搜寻,落手稳、准、狠,显得十分“专业”。

突然后窗外传来细微的声音,云浪心头一惊,连忙一个箭步冲到墙角,躲藏在了帷幔后面。

他刚刚藏好,就听得窗外有人惊异地“咦”了一声,接着窗子再次被推开,又有一个人跳进了屋内。

云浪屏住呼吸,抬手将幔子撩开一条小缝隙,打眼望去,那人年纪轻轻,浓眉大眼,身材壮实,看衣着打扮,应是府中新近招收进来的短工。

见对方也在东翻西找,云浪疑心之余也有点着急,站得僵直的身子往后一靠,正碰到了安放在墙边的软榻。他不经意地低头一瞥,目光骤然发直,原本被帷幔遮掩住的一只榻脚下,垫着本小册子,封面上《金貔帖》三个正楷字赫然入眼。

云浪心中激动不已_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帖中玄机

外宅偏院,云浪正躺在居所内的床上,翻看着手中的《金貔帖》,哐当一声,屋门被推开了,他赶紧将字帖往枕头下一塞,翻身坐起,就看见一个守卫推搡着沐雨走了进来。

云浪心头一紧:不妙,难道自己的这位“搭档”暴露了?

还不待他开口发问,守卫就满脸不屑地讥嘲道:“云班主,想攀龙附凤想疯了吧?居然敢对将军施展美人计!”

云浪一愣:“我师妹怎么了?”

守卫也一愣,见云浪脸上的惊异神色不似作伪,就一指沐雨:“她方才偷偷跑到將军的卧房里,魅惑引诱,投怀送抱。将军说看你们是大管家收进来的,这次就不计较了,还请好自为之!”

云浪只得赔着笑脸先送走了守卫,然后将屋门关严,转身对在桌旁落座的沐雨问道:“啥情况啊?你不是去卧房搜寻《金貔帖》了吗?”

沐雨淡然地说,是啊,但还没来得及找,天狼大将军却突然回来了,她没办法,便打算牺牲—下美色……

这是一间宽阔的屋子,除了基本的床榻、桌椅,就只有靠墙而立的一个衣柜,任谁也想不到堂堂二品武将的卧房,铺排陈设会如此简单。

沐雨刚走到床边,伸手向床头的竹布长枕摸去,就听得门口屏风后靴声橐橐,她连忙直起身回头望去,见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背着手,缓步而入。

沐雨看对方这气派风度,显然就是天狼大将军了。偷摸潜入人家的卧房,却点背撞上了正主,这就很尴尬了。

幸亏她反应够快,赶在天狼满面惊疑,正欲出言讯问之前,先深施一礼,笑吟吟地开口了:“见过大将军。”

天狼皱起了双眉:“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沐雨声音柔媚道:“小女子名叫沐雨,是翻云堂的伶人,我本在花园中随意走走的,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因为好奇,误入了此屋。”

天狼一咧嘴:“嘿嘿,你以为本将军没脑子?府中既有巡逻的,也有值岗的,你能‘随意地从外宅花园走到内宅我的卧房中来?”

沐雨眼波流转:“当真什么也瞒不过大将军,其实,是小女子仰慕您的风采,特意找来这里,想当面倾诉衷肠……”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靠近天狼,吹气如兰,一只纤纤玉手自然而然地朝天狼的肩头搭去,明眸中隐隐透出深湛的紫光,动人心魄。

不料天狼竞脸色瞬变,一巴掌就挥开了沐雨的手,冷冷道:“你既然是来为典礼献艺的,就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别痴心妄想!”

说到这儿,沐雨停住了口。云浪眨眨眼睛:“然后他就让守卫把你送回来了?这也太丢人了吧!”

沐雨却毫无羞愧之色:“这有什么?我又不是真的要勾引他。”

云浪顺口说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去他卧房翻找了,白忙不说,还自毁清誉。”

“倒也没白忙,我这次还蛮有收获的……”沐雨微微一笑,忽地了悟,“你这话的意思,是在储藏室找到字帖了?”

她目光如电,向屋内一扫,随即瞥见床头的枕头下,隐约露出册子边角,立刻起身奔过去,伸手抽出来细看,惊喜道:“果然是《金貔帖》!”

看着沐雨向他投来了怀疑的眼神,云浪赶紧笑道:“我可不是想瞒你啊,还没来得及相告,你就发现了。唉,这帖子也够惨,竟被拿去垫榻脚了!”

沐雨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拿着字帖走回桌旁坐下,仔细端详:这是一本长约六寸、宽约四寸的长方形薄册,天青色洒金封面上,以金粉题写着“金貔帖”三字,光芒微湛。

打开一看,内里仅有一页徽州宣城出产的上等宣纸,用颜体正楷,书写着一首陆游的《水调歌头》:

江左占形胜,最数古徐州。连山如画,佳处缥缈著危楼。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

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

沐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禁秀眉紧蹙:“纵使这一笔颜体楷书雄秀端庄、稳健厚重,再配上陆放翁的佳词名作,也不值五百两金子啊!这其中究竟有何玄奥之处呢?”

云浪不在意地一笑:“管那么多作甚?今夜我就去把它交给发榜人,你等着分钱就是了。”

沐雨抬眼直视着他:“我跟你一同前往。”

云浪戏谑道:“盯得这样紧,莫非怕我为了独吞,携金跑路不成?”

哪知沐雨直率地一点头:“正是。你这人,我信不过!”

“呃……”云浪尴尬地一咧嘴,说不出话来。

夜半子时,云浪和沐雨悄悄溜出了外宅偏院,逾过花园的后围墙,向着与将军府一巷之隔的长街奔去。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巷口,挡住了两人的去路,皎洁月光洒在他脸上,更显得他浓眉大眼,精神奕奕。云浪讶然道:“竟然是你,看来在储藏室时,就已发现我了!”

对方依然一身短工打扮,手中却紧握长剑,朗声道:“不错,当时我察觉到了帷幔后有人,便不露声色离开了,其实是躲藏在后窗外,看到你手拿字帖出来。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把《金貔帖》给我,还可保你一命!”

云浪嘴角一撇:“保住一命,却得自断一指,我打算搏一搏。”

“短工”冷哼一声,拔剑纵身,向云浪袭来,剑势凌厉,招式如狂风漫卷,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云浪大惊,叫道:“火舞黄沙!你是空山剑城的弟子?”

见对方不答,只顾攻击,云浪伸手一按腰带,抽出一柄软剑,剑刃仅有指宽,却如一泓秋水般清澈明透,腕转剑飞,将攻来的招式一一化解。

“短工”惊得倒退几步:“传说中的秋泓剑!你又是何人?”

云浪咧嘴一笑:“我是专揭暗榜的赏金猎人。小兄弟,咱们谈谈?”

山雨欲来风满楼

长街的拐角处,夜宵摊的布幌子在冷风中飘摆,油布篷下,仍旧只坐着那唯一的“食客”——黑衣人。

云浪步履从容地走进了摊子里,将《金貔帖》往黑衣人身前的桌上一放,微带得意道:“幸不辱命!”

黑衣人面露喜色,拿起字帖仔细翻看,然后抬眼问道:“外皮儿呢?”

云浪笑道:“你问寄送时写有收物人姓名住址的封套?那个就是另一笔买卖了,得单算钱!”

黑衣人目光中透出一丝阴鸷,冷然道:“你找死?”

云浪一咧嘴:“反正你本来也准备杀我灭口的!”

黑衣人将《金貔帖》往怀中一揣,随即身形暴起,手持的匕首,锋刃上隐现幽蓝之光,显然是淬有剧毒,向着云浪发出了致命一击。

云浪料得这毒药必定见血封喉,哪敢让其沾上身?急忙闪身躲避,同時一扬手,十几枚寒光湛湛的六角钉朝对方疾射而去。

黑衣人惊道:“星芒,高踞江湖暗器榜三甲中,来头不小呀!”但他功夫也真高,居然挥舞着匕首,将这些钉子全都格开了。

云浪转身就逃,黑衣人提一口气,足尖一点追上,将其逼到了墙角,狞笑着举起匕首刺下。

忽地,他的动作停住了,身子僵直不动,原来是“短工”悄然出现,出手点住了他后背的几处大穴。

云浪长吁了一口气,笑道:“好险啊,幸亏你出手及时。高兄弟,谢了啊!”

黑衣人怒目圆瞪:“你当初不是说单身一人,没帮手吗?”

云浪嘻嘻一笑:“当初确实是单枪匹马,但你们做事太绝,为了以防万一,要杀这位高兄弟灭口,反倒促成机缘,令他跟我们联手了!”

黑衣人一愣:“我们?还有谁?”

云浪冷下脸来:“这儿天冷风大,有话还是去将军府说吧!”

将军府,内宅书房中。

天狼浓眉紧皱,看了看被按倒跪地的黑衣人,又翻开手中的《金貔帖》,不知不觉念出了声:“……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好词啊!放翁虽是文士,但心怀家国,词风宏肆激昂。尤其这一句‘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场面辽阔、将士豪雄,怪不得此帖名为《金貔帖》!”

站在黑衣人身后的云浪微微一笑:“貔貅不但喻指勇猛的战士,它还有另一种寓意。”

天狼一愣:“不错,貔貅以四面八方之财为食,吞万物而不泻,因此也被视为招财聚宝的祥兽。”

云浪身旁的“高兄弟”接口道:“俗话说,有财就有兵,有兵就有土,谁若是掌握了貔貅兼具的这两项,便可有一番大‘作为了!”

天狼看着他的衣着:“看你这身打扮,像是我府中的短工啊?”

对方一拱手:“卑职高雷,原是成都府驿馆的驿差,就因为错送了这封字帖,遭到追杀,只好借您府上招收短工的机会,混了进来,一为避祸,二为查明此事。”

天狼冷笑一声:“于是你就跟揭了暗榜的赏金猎人联手了?看来我这将军府的安防做得太差了,居然任由你们几个宵小之徒来去自如!”

云浪嘴角微挑:“大将军,咱先别追究这事儿了,目前当务之急,是搞清《金貔帖》的秘密。”

天狼目光如炬,拿着字帖反复端详,手学在封面上摩挲着,忽地将上面的包角拆掉,揭开来一倒,一页薄薄的竖长型纸笺飘落在地。

在场众人的目光俱望去,见那竟是一张会子的版面模纸!

本朝除金银之外,流通最多的货币,便是纸钞——会子,民间私制会子模板,这摆明了就是要造假钱呀!

云浪拍掌赞道:“大将军果真厉害,之前我和高兄弟分析过,秘密应该就藏在这封面里,不过须得您亲自动手,才会相信。”

天狼喝问黑衣人:“你的主子到底是谁?”

对方却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闭口不言。

云浪讥嘲道:“你再强硬也没用,以为用一个普通平民的姓名住址接收寄物,就难以追查?你不是问过‘我们之中还有谁吗?现在告诉你,还有一位小美人,她此时应已跟踪着你的同伙,就是夜宵摊的摊主,去见贵主人了。”

黑衣人的脸色唰地就白了,想了一想,恳求道:“我愿意招供,他绝料不到。但我家人还被软禁着,你们能否帮忙救出?”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朝霞绚烂如火。

还不到卯时,将军府里的家奴和短工们便忙碌开了。今儿可是个大日子,天狼将军因军功卓著,被天子擢封为“永靖侯”,特选定此吉日,更换府宅名匾!

巳时许,将军府的大门外逐渐喧嚣,来参加更匾典礼的嘉宾贵客陆续到达,一时间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这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自然是蜀境最高官长——西川节度使齐晋,连天狼大将军都亲自到门口恭迎,朗声道:“齐大人纤尊降贵,赏面莅临,真令在下受宠若惊。”

齐晋也高声道:“大将军过于谦卑了,你奉旨更匾,盛宠之极,可称本朝第一啊!”

两人对视大笑,把臂而行,相携迈入了府门……

绝地反杀

花园中,筵席大排;戏台上,伶人们正咿咿呀呀地吟唱着开场小调。

天狼请齐晋与自己一同在主筵落座,面朝戏台,边看表演边低声倾谈。

忽地,台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将全场宾客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气质清朗、神采飞扬的蓝衫少年走上台来,向着众人深施一礼,朗声道:“诸位,在下乃翻云堂班主云浪,今日能在天狼大将军的更匾盛典上献艺,荣幸之至。赘言不叙,现奉上一出新编小戏——《三盗帖》。”

此戏由云浪扮演一个神偷,受一高官收买,到某府去盗取错送的字帖,连盗了三次才成功。

只见高雷所饰的高官,手持《金貔帖》,当众从封面夹层中取出一张会子模纸,高声奸笑道:“哈哈,待吾用这‘纸貔貅,聚来万千财富,充作军饷,必能翻天覆地,挟天子以令诸侯,万里江山,皆入我齐晋掌中!”

当他最后一句,说出了“齐晋”二字时,真如晴天霹雳,满座俱惊。

齐晋拍桌而起,怒道:“天狼,你此举何意?”

天狼淡淡道:“戏子之言,何必当真?除非齐大人心虚了。”

“哈哈哈……”齐晋仰天长笑,“这果然是一场鸿门宴,不过本王却打算吃顿霸王餐了!”

天狼面沉似水:“你身为节度使,却自称为王,但不知是谁封的?”

齐晋冷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齐某不仅会成为蜀境之王,他日还要君临天下!”

他将席上的酒杯一摔,跟随而来的兵士纷纷刀剑出鞘,四周的屋顶倏然冒出无数武士,弯弓搭箭,瞄向了花园内,宾客们俱惊惶不已。

天狼嘴角一挑:“看来这是早有预谋啊,我大胆猜测,之前的逆贼叛乱,也与你有关吧?”

齐晋冷然道:“被你杀死的义军首领,是我的亲弟弟。你作战确实厉害,我还来不及发兵,起义就一败涂地了。我本打算暂且蛰伏,敛财练兵,等待时机报仇雪耻,谁知从京师会子务中重金买来的新界票面模纸,会误送入了你的将军府。看来这就是天意了,本王索性便在今日举事,开创大业!”

天狼讥嘲道:“齐晋,你真是利令智昏,当本将军不存在?”

齐晋得意道:“你的军队都驻扎在城外,我早已命令城门封锁,就凭这府中的百十亲军,怎与本王抗衡?”

天狼也长身而起,冷笑道:“那本将军先与你抗衡一番!”说着抽出桌下暗藏的宝刀,迅疾如风,向着齐晋当头劈去。

戏台之上,高雷问云浪:“咱俩不上前相助?”

云浪摇摇头:“大将军的功夫我放心,你我在这儿掠阵即可。等沐雨带来的援军一到,这么精彩的武戏可就看不到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大门方向传来震天的厮杀声,不多时,一群身披铠甲的军士便冲入了花园中,领头副将高喊:“大将军,逆贼的人马已被我们全俘了!”

正和天狼激战的齐晋大惊,对方趁他分神,寻到空门,手中宝刀径直架在了他的颈项之上。

齐晋手下的兵士和弓箭手,一见主帅落败,识时务地缴械投降了。他眼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天要亡我呀!”

齐晋等余逆皆被押往了成都府大牢,天狼对着众宾客拱手道:“对不住,让诸位受惊了。请继续品味佳肴,观赏演出吧。”

云浪和高雷来到了主筵前,天狼亲自斟满了四杯美酒,要敬给他俩,还有趁夜偷溜出城,赶往驻军营地,通知军士们前来增援的沐雨。

沐雨举杯微微一笑:“大将军,你还真得感谢我。还记得盈盈吗?”

天狼一愣:“我在讨伐叛军之时,于眉州结识了盈盈,却在作战中被冲散了,我一直派人找她呢……”

沐雨笑道:“是我救了盈盈,不过听她把你夸得天下少有,我有点不信,就进城来到將军府的对街,装作乞讨,想寻机会试一试你,不料竞参与了这一起铲除逆贼余孽的大案!”

云浪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给大将军施美人计呢,原来是要验其真心呀!”

天狼则惊喜交加道:“盈盈现今身在何处?”

沐雨一笑:“她还在眉州,待得更匾典礼结束后,我就带你去见她!”

待至正午,吉时已到,将军府大门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御赐金匾高悬,天狼飞身而上,亲手揭开了匾上覆盖的红绸,灿烂阳光照耀下,“永靖侯府”四个大字,金光夺目!

人群中,云浪看罢了这一幕,悄然转身而去,一边抛弄着手中的金骰子,一边嘀咕道:“这次的暗榜可揭亏了,忙活半天就到手这么个小玩意,却倒赔了一块金锭子。”

他刚走到街口,就被两人拦住了去路,沐雨板着一张俏脸,冷冷道:“我那三成赏金呢?”

高雷手握长剑,朝他一挥:“我已经辞去驿馆的差事了,因为想明白了——混官场,我没前途。”

“呃……”云浪心头一惊,迟疑道,“那你俩,想怎样?”

沐雨和高雷异口同声道:“我们要加入‘翻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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