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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糕

2021-03-22王春迪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海爷药铺铺子

王春迪

老街两旁尽是店铺。青砖,小瓦,木板门。

清晨,伙计们把一块块门板卸下,清扫台阶,开门迎客。铃儿叮当,马蹄声脆,讨价还价,或长或短地吆喝,直至黄昏才消停。

老街的路,是由规则的长方形大青石块儿铺成,那年月,在鲁东南,很难再找到像这样的路。而老街最西面,有一条短短的胡同,斜着通往另一条与老街平行的街,那条街被称为后街,也叫二道街。二道街上零星有几家临街开门的铺子,更多的是一些院落。街上有棵很大的槐树,两抱粗细,树干笔直,树形如塔。春夏之交,一树槐花,满街飘香。离槐树不远,有口大井,打水的人络绎不绝。

宝叔家的年糕铺子,就开在二道街上。

宝叔的年糕铺子没有门头,只用朱漆歪歪扭扭地在门口的墙上写了“金银糕”三个大字。宝叔的年糕,只在屋里做,很少当屋卖。他的生意,在老街上。

一大清早,宝叔就拉着他的小木車,到老街上吆喝。他的嗓子有点沙,但声儿不小,一嗓子“金银——糕嘞”,能走半条街。从未听说有把年糕叫成金银糕的,宝叔之所以这么喊,有他的心思。宝叔的年糕,分为黄、白两色,黄的是糜子面,白的是白米面。黄的象征黄金,白的代表白银,中间夹了些红枣和红豆,好吃也好看。老街上都是些生意人,一早卸板开市,买个绵软黏糯的金银糕,垫个肚子,也图个彩头。

这几年,宝叔害腰,常疼得龇牙咧嘴,生意就放手给了儿子生根。生根倒也勤快,只是吆喝起来,瓮声瓮气的,为此,没少挨他爹骂。宝叔觉得他声音不够亮,金银糕,是金银“高”,嗓门得爬上去,听起来旺,人家才乐意买。一出声儿跟老驴放屁似的,谁还稀罕吃你那破糕!

白案上的活儿,宝叔越干越少了。只是临近年关时,宝叔会精心做几盖子金银糕送人。里里外外,宝叔亲力亲为。红枣一个一个地挑,裂开一点都不行,连蒸锅的笼布,也要洗得干干净净的。

其中必有一份,是送到老街海爷府的。

常有人笑宝叔巴结海爷,宝叔听了,不答话也不生气。一盖子糕,能巴结谁?

二十年前,宝叔跟他娘来这儿讨生活。立足未稳时,宝叔的娘得了重病,要抓药,可哪来的钱抓药?宝叔硬着头皮去跟药铺的掌柜商量,能不能先赊点药给他,而后他一点点地把钱还上?药铺掌柜未等他说完,就一口回绝。

宝叔出了门,七尺的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过路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咋回事?宝叔没搭理他,男人一笑,说:“说说Ⅱ巴,兴许我能帮上忙呢?”

宝叔见男人一脸诚恳,也就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男人听罢,让他等一会儿,然后径直进了药铺。一袋烟的工夫,他就和药铺掌柜的出来了。药铺掌柜的跟宝叔说:“兄弟,今儿你遇上贵人了。”而后就带宝叔进了药铺。

后来,宝叔打听到,帮他的男人,就是老街的海爷。

赊的药,终究还是没能救下宝叔的娘。但海爷帮他的那一把,宝叔却记了一辈子。每年年根儿,宝叔都会给海爷送去金银糕。每次进海爷府,椅子还没焐热,宝叔就跑回来了。海爷留他吃饭,他不肯;府上回赠他东西,他也不要。

这几年,每每宝叔要送糕给海爷,生根都要咕哝,他心里有个大疙瘩。生根有个兄弟,在海爷府上拉泔水,他告诉生根,每回宝叔给海爷府送去的金银糕,都发霉了,也没人动—下。年前怎么送的,年后怎么倒的,可惜了那些糕。

生根气呼呼地跟宝叔说了。宝叔听罢,一言不发。可到了年底,宝叔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依然选最好的枣子,磨最细的面,捂着腰,下锅出锅,里外忙活。

一次,生根实在憋不住了,宝叔烧火时让他去抱柴火,他没动。宝叔又催,生根就地捡起一根木枝,对着腿,嘎嘣折断,狠狠地损在了地上。

“那么好的东西,咱自己都舍不得吃,你送给人家糟蹋!”

宝叔没看生根,也没答话,灶底的火舌,一点一点地往外舔。

半晌,宝叔叹道:“他不缺,我知道,可这糕既然叫金银糕,就不能不送。不送,我心里头不踏实。海爷那么好的人,你忍心让他断了金银?”

宝叔说罢,添了一把柴。

灶底的火,照红了宝叔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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