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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中“徒劳”的多重建构及成因

2021-03-15王永霞

美与时代·下 2021年1期
关键词:徒劳雪国川端康成

摘  要:《雪国》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最负盛名的小说。作品以悲观主义的笔调,叙述了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恋情。作品中主要人物叶子、驹子以及岛村身上都表现着不同的徒劳,而作者表现这种“徒劳”的情绪则受到了时代、文学思潮、日本古典文学、个人经历等因素的影响。

关键词:川端康成;雪国;徒劳

《雪国》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最负盛名的小说,它描写了东京一位称作舞蹈评论家的浪荡公子岛村因厌腻京都繁华的生活,三次去雪国寻找艺妓驹子,而后又爱上了叶子的故事。整部小说中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莫过于“徒劳”二字,作品中三位主要人物叶子、驹子和岛村无时无刻不在表现着“徒劳”。无论是叶子尽心尽力地照顾行男,还是驹子对爱情的执着追求、想过正常生活的所有努力,抑或是岛村对于人生探索后的思考,都在表现着“徒劳”。细加咀嚼,“徒劳”二字中弥漫和浸润着感伤、失意、孤独等哀伤情绪,使人忍不住要对作品中人物掬一把同情之泪。

一、“徒劳”在《雪国》中的多重建构

(一)叶子:美之徒劳

叶子是川端康成在《雪国》中塑造的女性形象之一,虽然作家自始至终没有正面描写过她的形象,但她的每一次出场却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如叶子的首次出场,作品写道:“一位姑娘从对面座位上站起身子,把岛村座位前的玻璃窗打开。一股冷空气卷袭进来。姑娘将身子探出窗外,仿佛向远方呼唤似的喊道:站长先生,站长先生!”[1]3川端康成让叶子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出场来引起岛村的注意,调动起读者的阅读兴趣。在整部小说中,川端反复描写了她的声音:“她的话声优美而又近乎悲戚”[1]4“这是清澈得近乎悲戚的优美的声音。像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种回响”[1]31“叶子近乎悲戚的优美的声音,仿佛是某座雪山的回音”[1]46“一边打红小豆,一边唱歌,歌声清澈得近乎悲戚”[1]60。川端康成在描写叶子的声音时,多次用到“悲戚”“优美”“清澈”等词语,彰显了叶子的纯洁和空灵,她就像是一个坠入人间的精灵,虽身处凡世,但却超凡脱俗、纤尘不染。眼睛作为心灵的窗户,作家更是不吝笔墨地加以描写:“这是一束从远方投来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她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夜光虫。”[1]6作品中的叶子,“有着美的接近悲哀的声音与眼睛,是令人觉得像是仙女般的不可思议的女人,全身放射出一种冷艳的美”[2]。当然,叶子之美不仅仅在相貌,川端还从侧面给我们展示了叶子内在的人性美。她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病重的行男。在行男去世后,还不忘旧情、每日到他墓前凭吊。她还告诉岛村驹子是个好人,要岛村好好待她。这些都体现了她的纯真和善良。可以说,叶子是川端笔下圣洁而理想的女性,是“美”的化身。

越是美的东西,存在的可能性就越小,正如川端所言:“美的徒劳,完美的不可能存在,存在的必定是有缺陷的不完美。”[3]人美、心美的叶子,最终的结局却是葬身火场。叶子的存在有如昙花一现,生得绚烂,死得凄美。如果叶子的死是一种彻彻底底、真实可见的美的徒劳,那么她一直照顾的行男的死则是作者从侧面为叶子美的徒劳做的陪衬。川端想要说明,不仅叶子自身的存在是徒劳的,就连她为存在所做的一切努力也是徒劳的。

(二)驹子:爱之徒劳

驹子生于雪国,长于雪国。她的身世凄惨而悲凉,在京都酒馆里当女招待时被人赎出,本来想做个舞蹈师傅维持生计,让人始料不及的是一年半后,她的恩主就撒手人寰。后来遇见好心的师傅教她学三弦琴。然而命运多舛,为了给师傅的儿子行男治病,她沦为艺妓。她虽身处烟花之地,却没有堕落、颓废,而是一直坚持记日记,并且把每本读过的书都抄录下来,虽然她所抄录下来的不过是些作品的题目、作者及人物的名字和他们的相互关系等。尽管她读的书谈不上高雅,却足以让我们看到她的坚持、执着与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驹子还坚持练习三弦琴,所以她的琴技要比别的艺妓略高一筹。对于驹子做艺妓后的心情,作品中有这样一段描写:“我一味苦思冥想,然而还是想不通,连自己也不明白。真可怕啊。一会儿也睡不着,只有出去赴宴时,身体才好受一点。我做过各种各样的梦。连饭也不能好好吃。在大热天里,把针戳在铺席上,戳了又拔,拔了又戳,没完没了的。”[1]35以上描述中,我们似乎可以触及到驹子的内心世界,她不甘于出卖色相,不愿意苟且活着,她有自己的向往、追求,正如她自己所说:“只要环境许可,我还是想生活得干净些。”[1]56

在爱情上,驹子也一样地勇敢、热情。她爱上了来雪国登山游玩的岛村,并且把自己的一腔热情都倾注在岛村身上,爱得炽热而单纯,虽然明知这是一场无果的爱情,但她仍然像飞蛾扑火般不管不顾。在她赴宴的间隙要抽空去岛村的房子里看看,有时候等到宴会结束都已经凌晨三四点了,她还是要偷偷地跑去看岛村一眼。为了能和岛村多呆一会,甚至不惜冒雨从岛村所住旅店后院的松林爬上去。当岛村第三次来到雪国时,驹子问他为何爽约,岛村仅仅用“像你这样追问,我怎能说的清楚呢”[1]57一带而过,驹子却“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心想:岛村自然會把自己挂在心上吧?”[1]57殊不知,岛村想的却是彻底斩断他们之间延续了三年的情愫。岛村认为驹子尽管是爱他的,但由于自己心中空虚感的作祟,总把驹子对他的爱情看做一种徒劳。驹子为这场爱情付出了时光、贞操和全部的热情,收获的却只是徒劳。她对生活的努力是徒劳,对爱的付出更是一种徒劳。她自己都情不自禁地感叹道:“惟有女人才能真心实意地去爱一个人啊”[1]72。这句话中包含着爱的绝望和对自己处境的深刻认知,凸显了驹子对爱的所有努力都将在风尘中消散,变得毫无意义。

(三)岛村:生之徒劳

岛村是一个生活在东京闹市区、娶妻生子、靠继承父母的遗产而潇洒度日的浪荡公子。他认为可以通过爬山“唤回对自然和自己最容易失去的真挚感情”[1]10。他来到雪国登山与其说是有着以上的目的,不如看作是一种对现实生活的逃避。最终的结果,正如文中所言:“不辞劳苦地登上山来,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典型的徒劳。”[1]61

岛村勉强算是个文人墨客,他对西方舞蹈艺术有一定的研究,也有自己的看法和评论,但这一切则建立在主观想象之上,“他不是欣赏舞蹈家栩栩如生的肉体舞蹈艺术,而是欣赏他自己空想的舞蹈幻影”[1]14。正如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鹤田欣也所指出的,岛村“‘欣赏他自己空想的舞蹈幻影,这‘是岛村这个主人公在这一作品中行动美学的核心。也是他面对人生的态度”[4]。换句话说,岛村从未直面真实人生,表现在爱情上,他对与他交往的女性从未真心对待,更多地是“试图将自己从自己寂寞忧郁、自我封闭的精神阴影中走出来,并希望和那些纯洁无邪的女性建立起单纯的友谊,从而达到一种苦行僧式的高雅精神状态”[5]。所以岛村才会把驹子对他的爱看作是一种徒劳,把驹子和叶子对行男的爱看作是徒劳,甚至把驹子为生活而做的努力也看作是徒劳,如秋虫的垂死挣扎,“乍看好像是静静地死去。可是走近一看,只见它们抽搐着腿脚和触角,痛苦地拼命挣扎”[1]73。人生充满痛苦而又毫无意义。

岛村对自己、对现实、对生活、对生存都有自己的认识和思考,无论他的思考正确与否,都在指导他的行动,而他也在自己的思考中迷失着、寻找着。可以说,岛村“是一个生活的局外人。由于自外于自我,他在现代社会的激烈竞争中找不到精神的故乡;由于自外于他人,他失去了爱的能力,无法接受驹子、叶子的热烈的爱;由于自外于世界,即使身处于无边美丽的雪国,他感受到的依然是‘生之徒劳”[6]。

二、《雪国》中“徒劳”思想之成因

《雪國》中,所有人物的故事都是通过岛村的所见所感、所思所忆传达给读者的,尽管川端康成说:“岛村并不是我,归根到底不过是衬托驹子的道具而已。”[7]但文学是时代的产物,也是创作家主体意识的体现。川端康成在《雪国》中不遗余力地表现主人公的“徒劳”,主要源于以下四方面的因素。

(一)特殊的时代背景

《雪国》产生的年代,正是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的年代。日本作家对于侵华战争分成两派,一派是无产阶级作家,以小林多喜二和宫本百合子为首,他们反对侵略战争,痛斥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和痛苦生活;另一派则以林房雄和菊池宽为代表,他们屈服于法西斯的压力,大搞“报国文学”。川端康成虽然向来反对无产阶级文学,但同时也委婉地批判了鼓吹侵略战争的倾向。总之,在整个战争中,他逃进《雪国》,选择了一种“最消极的合作,最消极的抵抗”态度。对此,日本评论家尾崎秀村曾评价道:“川端对日本军国主义是消极反抗的,他的名作《雪国》的问世便是一个证明。”[8]川端康成文学研究会会长长谷川泉说:“岛村是一面镜子,这面镜子将驹子和叶子的纯粹性活生生地映照出来。”[9]可以说,岛村这面“镜子”也映照出战后日本社会的真实状况和作家对这个特定时代的反应。

(二)文坛思潮的影响

20世纪初,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兴起、悲观主义文学大行其道的时代。身为日本现代主义文学开创者之一的川端康成也受到了悲观主义文学的影响。悲观主义者认为人生是无意义的,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终究是要消逝,因而对现实生活采取否定的态度。叔本华就曾说过:“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空虚的,世事所有结局都要破灭,并且人生是得不偿失的。”[10]152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下,川端康成的思想也带上悲观主义的色彩,在其作品《雪国》中不断出现“徒劳”二字以表达他虚无主义的人生观,“他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辞劳苦地登上山来,可以认为这是一种典型的徒劳”[1]61。这句话其实就是川端康成虚无主义人生观在岛村身上的投影。王国维所言:“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11]当川端康成以自己的眼睛审视作品中人物时,必然会在作品人物身上赋予自己的思想和感情。

(三)日本古典文学的影响

《源氏物语》是日本古典文学的代表作,日本古典文学艺术的魂魄——“物哀”,在其中被诠释得淋漓尽致。《源氏物语》对川端康成的影响非常深刻。他说:“年轻时读过的大量古典作品,到了中老年还是‘朦胧地留在自己的脑海里……就是阅读当代文学作品,有时也感受到千年、千二百年来的日本古典传统在我心中的旋荡。”[10]154尤其《源氏物语》中“物哀”精神深得川端康成的欣赏,他继承和发展了古老的“物哀”审美观,并将这种美学思想融入到作品《雪国》中以“徒劳”再现。作品中的景物、人物都浸透在淡淡的物哀之中,正如陈利娟所指出的:“《雪国》中不论人物、景物描写都带上了凄美、哀怨的色彩,像一首哀婉的长诗。”[12]

(四)独特的个人经历

川端康成在《十六岁的日记》中写道:“我太不幸了,苍天大地将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了。”[13]川端康成的童年没有欢乐,没有幸福,只有那孤苦无依的寂寞感,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地离他而去,伴随他成长的不是父母、亲人的爱,而是死亡,同时他也被称作是“参加葬礼的名人”。这样的成长经历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人生对于他来说,充满了虚无和对死亡的恐惧感。正如他自己所言:“可能由于我是个孤儿,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哀伤的漂泊的思绪绵绵不断。”[14]从而给《雪国》带上了哀伤、徒劳的情调。

三、结语

三岛由纪夫曾感叹:“川端氏的作品里,纤细连接着坚韧,优雅与人性深渊的意识互挽着手,在其明晰之中,隐含着不见底里的悲识。”[15]《雪国》中所展示的种种徒劳,是川端康成所体验到的生命中失意、孤独、感伤等悲剧意识的表现。这种悲剧意识不仅对川端康成的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也使得他的小说风格独树一帜。虽然从表面来看,这种悲剧意识容易使人消沉、悲观、绝望,但从深层角度而言,其折射出了川端康成对生命的思考、对人生命运的反抗及试图超越它的努力。

参考文献:

[1]川端康成.雪国·古都[M].叶渭渠,唐月梅,译.桂林:广西师大出版社,2002.

[2]富华.活在名著中的女性[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4:212.

[3]郑克鲁.外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332.

[4]周阅.人与自然的交融——《雪国》[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6-7.

[5]希考波尔,劳瑞,盖伊.日本文明史[M].袁德良,译.北京:群言出版社,2008:264.

[6]白洋,王占珏.《雪国》中的爱与死[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13(2):90-93.

[7]何乃英.川端康成小说艺术论[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165.

[8]叶渭渠.东方美的现代探索者——川端康成评传[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105.

[9]长谷川泉.品味川端文学[M].叶渭渠,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192.

[10]曾春燕.从《雪国》看川端康成的悲观主义[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S1):152-154,160.

[11]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56.

[12]陈利娟.《雪国》中的虚无思想及成因[J].语言文学研究,2009(32):23-24.

[13]川端康成.十六岁的日记.[M]叶渭渠,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23.

[14]修米.雪国之子——川端康成[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21.

[15]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M].叶渭渠,唐月梅,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5:封底页.

作者简介:王永霞,硕士,天水师范学院文传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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