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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文化二重奏

2021-03-11吕进

文史杂志 2021年2期
关键词:巴人梁平巴蜀

吕进

巴蜀文化同源

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的一体化正在推进。我是在重庆生活的成都人,从成都的两所名校川西实验小学和成都七中毕业后,到重庆念大学,此后就一直留在重庆了。所以,双城经济圈对于我特别亲切。

经济与文化密不可分。其实,在文化和文学上,巴蜀从古至今就是一体化的区域概念。上个世纪90年代行政区划的变化,并不能从文化上把巴(重庆)和蜀(四川)截然分开。川菜、川剧、“川普”、川妹子、川江号子都既属于四川,也属于重庆。重庆两所高校至今也没有改名,仍然叫四川外国语大学和四川美术学院。

“中国文化一源论”曾经是学术界的共识:黄河流域从来都被认作是中国文化的唯一摇篮。但是,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新的考古学和民族学材料证明,中国文化的起源其实是多元的。黄河流域在古代是九州之中,起到的是重要的凝聚作用,长江流域(尤其是巴蜀地区)、珠江流域、燕辽地区、江浙地区都是中国文化的起源地。

巴蜀文化是由巴文化和蜀文化组成的同源文化,很自然,巴文化和蜀文化就有许多相似之处,具有同质性。最相似的就是,不管成都还是重庆,它的文化既不是典型的东部文化,也不是典型的西部文化。我在讲学中总是开玩笑说:“巴蜀文化都不是东西。”

巴蜀文化自古以来就是建立在“山高皇帝远”的蛮夷之地的文化。地处偏远,和文化权威、文化新潮若即若离,较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带来自由的创造空间和纯净的心理空间;它的边缘性引导出文化的自在性,总能洋溢一分一寸的年轻,放飞自己的文化风格。

东部文化的前沿性、时尚性,以及同时夹杂而来的浅薄和玄怪,在巴蜀文化这里影响不大。在四川盆地里自娱自乐的巴蜀文化不太追风赶潮,过分先锋的东西在这里市场总是有限,寿命总是短暂。

西部文化的边缘性,以及夹杂而来的抱残守缺,在巴蜀文化这里影响同样也不大。巴蜀文化对于外地、外国的东西比较少见但不多怪,并不排斥和歧视。相反,巴蜀文化往往喜欢把玩甚至敬畏异质的“洋”东西,并且从中吸取需要的养分。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向度,就构成巴蜀文化的守常求变的基本品格:稳健的先锋;或者,先锋的稳健。川菜,在稳定的麻辣口味中,又增添着异域的成分,不断推出新派川菜;方言,在保持风趣幽默的西南官话中,又不断纳入新的词汇;川剧在融汇高腔、昆曲、胡琴、弹戏和民间灯戏中形成了自己的传统,但又不停地在唱腔、舞美、灯光等诸多方面吸纳其他剧种的元素。

双城文化难分家

在文化领域,四川人、重庆人是交错的。拿作家来说吧,司马相如、陈子昂、李白、苏东坡、杨慎、郭沫若、巴金、李劼人、流沙河、杨牧、张新泉、吉狄马加、阿来的确是四川人,但是马识途却是重庆人。我为《梁平诗歌研究》写序,题目是《梁平:三面手与双城记》,所谓“双城记”就是说梁平是“蓉漂”的重庆崽儿,序言的第一句就是:“梁平人生的地理坐标和我恰好相反,他从重庆去到成都,而我这个成都人却在重庆讨生活。”梁平有部诗集《巴蜀二重奏》,他新近推出的诗集《时间笔记》就是“双城记”的诗歌版。在重庆,吴芳吉、何其芳、方敬、杨吉甫、沙鸥、余薇野、李元胜的确是道地的重庆人,但是邹绛、梁上泉、穆仁、傅天琳却是四川人。重庆近几十年有一部影响较大的小说《红岩》,作者之一的杨益言也是四川武胜人。

成都和重庆在文学上是不分你我的。上个世纪80年代,我邀诗人流沙河从成都到西南师范大学搞讲座。听众坐满礼堂,可能有一两千人吧。可是开讲不久,人就呼啦啦地走了一半。我后来对流沙河说:“别太得意,很多人其实是好奇,哪是想听你讲诗,是来看你的模样的。所以我为新诗研究所想出了一个创收的好主意,把你关在铁笼里,卖门票,不就有经费了吗?”流沙河哈哈大笑。

最近去世的成都诗人木斧多次到重庆,来新诗研究所开会。他对我说,谁发表我的诗时在我的姓名前加“(回族)”,我马上把诗撤回,意思是他不靠少数民族身份获得照顾。他最后一次准备来重庆是2014年,已经83岁了,带着新诗研究所的“第五届华文诗学名家国际论坛”的邀请书独自上了火车,坐定以后,才发现把开会时间看错了,要下个月才开会,于是又赶紧下车。

成都的《星星》是新中国创刊最早的诗刊,在诗坛享有威望,不少重庆诗人就是《星星》培养出来的。我担任过多年《星星》编委,虽是挂名,也引以为荣。《星星》创刊40年的时候,重庆已经直辖,但是编辑部仍特邀我为《星星》的《四十年诗选》写了长篇评论:《不惑风采:〈星星〉及其〈四十年诗选〉》。

巴出将蜀出相

在文化上,成都和重慶很难完全划开。但是也有区别。在饮食文化上,成渝都喜欢麻辣,其实成更喜欢麻,而渝更喜欢辣;成爱好喝花茶,渝流行喝沱茶。在语言上,成渝虽然都属西南官话,成都话更软,语句更长,女孩说话更嗲;重庆话更硬,语句更短,更直接。有些词语也不同,比如,成都说“加油”,重庆说“雄起”;成都说“不客气”,重庆说“不存在”;成都说“丢人现眼”,重庆话说“脏班子”。成都和重庆的餐厅名称也有区别,一隐一直:成都著名面庄的名字有“拜居奇味面”“佑佑面”“舒君面”等;而重庆就直接浅白得多,什么“眼镜面”“胖妹面”“老太婆摊摊面”之类。

《华阳国志》说“巴出将,蜀出相”,从根本上道出了四川文化和重庆文化的细微区别。

四川和重庆文化同源,这个区域也是中华文化的起源地之一。但是,四川文化有文的品格,柔的品格;重庆文化有武的品格,刚的品格。

《山海经》说“西南有巴国”,重庆在远古是巴国。巴国多为穷山恶水,陡山险川。爬坡上坎,逢山开洞,遇江架桥,造就了巴人负重自强、尚武敢为的文化性格。巴人主要靠狩猎生存,和野猪老虎之类搏斗,所以巴人讲义气,耿直“干躁”。

巴地民风彪悍,巴军能征善战,自古如此。周伐殷,以巴人为冲锋之兵;秦依仗蜀之财富与巴师之劲勇扫荡六合;西汉刘邦用七姓巴人还定三秦;东汉也依仗巴人驱杀西羌,从而解除了西羌对王朝的严重威胁。巴人之善战,被羌人号为“神兵”。横扫欧亚的蒙古铁骑同样被巴人长久阻于合州防线,连号称“上帝之鞭”的大汗蒙哥也死于钓鱼城下。渝籍四川诗人赵晓梦就有一部长诗《钓鱼城》,吟咏这“上帝折鞭处”的故事,吉狄马加和我都为诗集写了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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