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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词意象翻译中的情感建构

2021-03-03赵海莹

外国语文研究 2021年6期

内容摘要:古诗词英译的一个重要困境就是原文意象所蕴含的情感在译本中的建构。目前学界对纳兰词英译的研究较少,仅涉及宏观的译介传播梳理及个别译本的对比分析,而对以“情真”著称的纳兰词中的典型意象“灯烛”关注较少。“灯烛”对纳兰性德来说,是诗词创作及情感表达的核心意象之一。本文旨在从遣词造句、创造修辞、文化词的处理三个维度探究不同译者在纳兰词英译中对“灯烛”意象情感内涵的感知及建构策略。从翻译美学的角度来看,译者作为翻译审美主体的语言综合能力、跨语际转换中译者的创造力以及译者对文化因素的感知能力极大地影响了译作的情感建构效果。译者在对纳兰词“灯烛”的意象进行情感建构时,词句运用的精准性、意象再现的艺术性、文化因素傳译的普适性,具有一定的可借鉴意义,有益于古诗词意象翻译中情感的跨文化建构。

关键词:灯烛;意象翻译;情感建构策略;翻译美学

基金项目:本研究系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离散译者吴经熊纳兰词意象英译的情感意义传递研究”(HB20YY019)的部分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赵海莹,北京外国语大学博士研究生,河北民族师范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文学翻译。

Title: The Translation and Construction of the Affections Conveyed by Images in Ancient Chinese Ci-poetry: A Case Study of “Lamp” and “Light” of Nara Singde’s Ci-poetry

Abstract: One of the crucial challenges in the translation of ancient poetry is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images’ affection in the target context. Most research on the translation of Nara’s ci-poetry only involves the general review about the translation and reception of Nara’s ci-poetry, as well as the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some ci-poems’ translations. The typical image of “lamp” or “candle” in Nara’s ci-poetry characterized by spontaneous affection has not got much attention. This paper aims to reveal the emotional connotations and esthetic traits of the images of “Lamp” and “Light” in Nara Singde’s ci-poetry from the dimensions of wording and phrasing, creating figures of speech and processing of the intertextual cultural words. This paper reveals that as the aesthetic subjects, the translators’ comprehensive competence, artistic creation as well as his/her cultural awareness have exerted crucial impacts o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images of “lamp” and “light” i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Nara Singde’s ci-poetry. In the translation and construction of “Lamp” & “Light” in Nara Singde’s ci-poetry, the accuracy of the dictions, the artistic representation of the images as well as the universality of the cultural factors could offer some reference for the conveyance of affection by images in ancient Chinese ci-poetry.

Key words: “Lamp” and “Light”; translation of images; strategies of constructions of affection; an aesthetic perspective

Author: Zhao Haiying is Ph. D. candidate at School of English and Foreign Studies,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Her research interests are translation theories and literary translation. E-mail: zhaohaiying@bfsu.edu.cn.

一、引言

“灯烛”作为古典诗歌体系中的经典意象,蕴含丰富的情感。目前,有学者对古典诗词体系中“灯烛”意象的内涵进行梳理和解读(何世剑,2009;张晓茹,2016);也有学者针对纳兰词中“灯烛”意象的内涵进行个性化解读(李思园,2016;何晓苇、周镭,2011)。然而,目前鲜有学者对纳兰词英译中“灯烛”意象的内涵进行挖掘,尤其缺乏对该意象英译本的情感建构所进行的深入分析及解读。本研究从遣词造句、文化词的处理、创造修辞三个维度对比不同译者在纳兰词英译中对“灯烛”意象的翻译策略及情感建构效果,并在翻译美学的视阈下深入探究影响译本情感建构的因素,以期为典籍外译提供可供参考的借鉴。

二、古典诗词中“灯烛”及纳兰词中“灯烛”意象的内涵解读

中国古典诗歌中关于“灯烛”的描述很多,而“灯烛”的内涵也经历了不断发展演变的过程。春秋战国时期,“灯烛”的文化意义主要取决于其基本的物象意义。从魏晋时期开始,“灯烛”真正作为意象出现在文学作品中。正如何世剑(43)所言,“魏晋以来,审美意识增强, 人的自觉带来了文的自觉, 灯烛开始由物象的描绘升格为意象的运用,慢慢地传情表意了,意象的相关内涵也逐渐丰富”。此后,“灯烛”作为意象的文化内涵也有一个逐步发展演变的过程。灯烛象征友人将至、象征女子、抒发相思别离之感。由此可见,“灯烛”的意象有多维度的文化及情感内涵,逐步承载了人们丰富的情感。

纳兰词以“情真”著称。唐圭璋(1901-1990)认为纳兰性德“待人真、作词真、写景真、抒情真”。而纳兰词的“情真”离不开蕴含丰富情感的意象。中华书局所编《饮水词笺校》中,收录纳兰词五卷共347首,其中出现“灯”意象的次数为54次,大概每6首词中出现一次“灯”的意象。可见,在众多意象中,“灯烛”颇具典型性并传递了丰富的情感意义。经统计分析,纳兰词中“灯烛”意象主要体现了羁旅途中孤独、无奈、思乡之情、对亡妻的哀悼之情以及分离的夫妻、友人之间的思念之情。

三、纳兰词英译中“灯烛”意象的情感建构研究

纳兰词中“灯烛”意象蕴含丰富情感。不同译者从遣词造句、创设修辞、处理文化词等维度采取的策略不同,因而对 “灯烛”意象的情感建构效果亦不同。鉴于出版年份、翻译策略、译文特征等因素,经比对筛选,最终选取艾伦与登勤(Alan Ayling & Duncan Mackintosh)合译本(下称“艾译”),唐安石(John Turner)译本(下称“唐译”)、丁祖馨与拉斐尔(Burton Raffel)合译本(下称“丁译”)、巴恩斯通与周平(Tony Barnstone & Chou Ping)合译本 (下称“巴译”)、吴经熊译本(下称“吴译”)、舒威霖(William Schultz)译本(下称“舒译”)、卡彭特(Bruce Carpenter)译本(下称“卡译”)中的“灯烛”意象进行对比分析。

3.1 译者遣词造句不同,对羁旅途中孤独、无奈、思乡之情传译效果不同。纳兰性德的《长相思》中“夜深千帐灯”的英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艾译为:Countless lamps in the tented darkness glow.

唐译为:Countless lamps in the tented darkness glow.

丁译为:At night a thousand tent-lights burn.

巴译为:my body moves toward Elm Pass and sees a thousand lamps moving in tents at midnight.

该词中,“夜深千帐灯”一句中“灯”有恢宏壮观之气势,景象苍远,被王国维誉为“千古壮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称,‘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差近之。此句前的“山一程”、“水一程”将地理空间的跨越直观化,将“榆关那畔”与故乡的距离之遥远艺术化地加以呈现,而“夜深千帐灯”则“极言御驾出巡之气魄宏大,无数营帐中透出的万点灯火”(杨雨 73)。该句之所以创造了“千古壮观”的意象,是因为词人将眼前实景和想象力相结合,将山海关外行役军人规模之宏大、军旅帐篷之多、营帐里彻夜点燃的灯之明亮加以凸显,视野绵延,气势壮观。严迪昌在《清词史》中说:“夜深千帐灯”是壮丽的,但千帐灯下照着无眠的万颗乡心,又是怎样情味?一暖一寒,两相对照,写尽了一己厌于扈从的情怀。由此可见,帐内之温暖与内心之寒凉形成鲜明对比,酸楚凄婉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因而,从原词风格而言,该句气势壮观恢宏,从情感传递而言,该句传达了孤独、无奈、思乡之情。

如何将“夜深千帐灯”中“灯”的意象及情感内涵进行跨文化建构,对译者而言颇具挑战。韦利曾强调译者在传递语法意义的同时一定要传递情感,这些情感体现在“准确的措辞上”(Morris 152),不同译者对意象“灯”的英译策略不同,情感建构效果也不同。艾译本为Countless lamps in the tented darkness glow。首先,英文诗歌中不乏用虚数指代数量众多的情况。如,在克里斯托夫·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的诗歌“The Passionate Shepherd to His Love”(《牧羊人致心爱的姑娘》)中,有And a thousand fragrant posies,用a thousand指代無数的,很多的玫瑰花;同时在华兹华斯的“The Daffodils”(《水仙》)有Ten thousand saw I at a glance这样的诗句,用ten thousand指代数量众多,无数的水仙花。所以“千帐灯”中的“千”可直译为thousand,不会影响原词意象所创设的壮观场景的跨语境传递,而countless lamps中countless一词的运用,减损了原词语言所产生的视觉上的宏观意象。其次,tented darkness将原词中深夜“榆关那畔”广袤景象中黑夜茫茫之意象局限于营帐中(tented),缩小了原词的视域,影响了原词恢宏壮观意象的构建。因而也影响了原词酸楚凄婉之情的跨文化传递。

唐译本为Where through the dark a thousand tent-lights glow。through与thousand押头韵,突出词的音韵美、意境美,增强了词的节奏感和感染力。而此句用through the dark形容夜深颇能有效传译原词的风格与宏观意象。因为through the dark更倾向于空间意象的构建。将夜深并未局限在时间概念上,而是用through一词将这一时间概念空间化,与前一句“山一程,水一程”所创设的空间跨越的意象一脉相承,因而“千帐灯”所创设的具有强烈空间感的宏观视觉意象如卷轴般展示在眼前,而远离故土,内心思乡之情温婉难言,酸楚之感油然而生。因而该译文实现了风格和情感的有效传译。

丁译本为At night a thousand tent-lights burn。At night更倾向于时间概念的传译,与through the dark相比,难以构建空间的视觉意象。而burn一词与glow相比,更有“灯”温暖明亮之情感。所以整体而言,该译作气势上虽有一定的减弱,但在情感传译上还是和原词相匹配的。

巴译本为sees a thousand lamps moving in tents at midnight。该英译本补充了动词see,将此视觉场景加以明确,然而词人所创气势恢宏的场景,并非亲眼所见之景,而是眼前实景与内心想象力的完美结合,只用see强调个人视角,将原词中绵延的视野缩小,恢宏的气势减损,因而没能将原词中“灯”的壮观意象进行类似的建构。此外,本句的主语为my body,将其与sees进行搭配,这一用法值得商榷。同时,将“夜深千帐灯”中的“灯”译为lamps moving,译文所创设的“灯”的动态意象与“灯”发出温暖的光、照亮千万个军旅帐篷的宏观意象不尽一致。因而也未能传递词人内心酸楚凄婉之情。

3.2 译者在译本中创设的修辞不同,对原作悼亡妻之情传译效果不同。比如,译者在纳兰的《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中,对“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一句,

吴译为:

This orphan-like candlestick

Appears like an old friend to me.

There remains one thing alone

That keeps me from a complete Awakening:-

Love still smoulders in the ashes of my heart!

舒译为:

How like an old companion: a solitary lamp.

Feelings persisting, I cannot awaken.

(Tr. William Schultz)

唐译为:

Yet this lone lamp to me

Remains familiar

Still burns unquenchable.

该诗作于清康熙十六至十七年(1677-1678年)。纳兰性德为妻子守灵期间,为了抒发自己内心的极度悲痛、悼念之情,写下此词。此词中“灯”作为一个核心意象,寄托了词人无尽的哀痛相思之情。此处将心灰意冷的状态和有发而不得为僧的无奈之情通过内外的鲜明对比加以凸显,极言内心之悲切绝望。而“风雨消磨生死别”一句,可以感知风雨的交加与轮回使得时光流转,而词人和妻子在流逝的时光中遭受着天上人间生死相别离的苦痛;此时,词人的哀悼、相思之情无以排遣,只有似曾相识的“孤擎”与词人物我相望。此时词人如孤灯般所遭受的煎熬不是不想自拔,而是人在其中,情深似海,心不由己。所以此节最后点破“情在不能醒”。哀悼、思念的真挚感情自然流露,无需烘托渲染,颇有感染力。“孤擎”成为词人内心极度孤独哀痛的寄托之物。

吴经熊在翻译《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中“孤檠”这一意象时,在译入语中创设明喻修辞,对“孤擎”的形象进行建构,创设了This orphan-like candlestick这一意象。译者将“孤”译为orphan-like,同时将“灯”拟人化处理,产生了“灯如孤儿”的直观感受,灯之孤显而易见。然而,孤儿之孤独与词人思念亡妻之孤独有明显差异,孤儿之孤主要是对父母双亲的思念之情,而思念亡妻之孤独主要是对伴侣哀悼的凄苦和孤独之情。因而在情感传译上,吴译本没能“忠实”传递原作情感。

而在舒译本中,将似曾相识只孤擎译为How like an old companion: a solitary lamp。众所周知,solitary多用来修饰人,强调人孤单、并无他人陪伴的状态。用此词修饰lamp,显然是将lamp拟人化处理,同时该译本中译者运用同位语an old companion同时指代“孤擎”,进一步强化“孤擎”恰似孤单词人同命相怜的孤单友人,以“孤擎”暗指词人内心的孤独。该译者在创造修辞的过程中,忠实地传递了纳兰孤单的状态,有一定的表现力;

而在唐译本中,译者创设暗喻,将“孤擎”的形象加以跨文化建构。此译本中,孤檠被譯为lone lamp,lone类似于solitary,同样是创设拟人修辞,能够忠实传递原词情感;不仅如此,下一句“情在不能醒”在英译本中与上一句合并为一句,unquenchable一词可译为“不能熄灭的,不能遏制的,止不住的”。该词不仅用于指代“孤擎”之灯光、灯火不能熄灭,同时喻指词人对已故妻子的感情恰如这灯火难以熄灭的状态,虽孤单伤痛,但词人情迷其中,无法自拔,无法遏制内心的情感冲动。因此,该译本在情感表达上层层推进,将词人情不自禁,无法自抑的情感通过创设暗喻加以凸显,颇有创造力和表现力。该译本能强烈激发读者的情感共鸣。魏家海(80)认为,“在文学翻译中,译者为了译出原文的审美效果,需要想方设法使用文体同一的方法译出原文的修辞特点,尽力把原文的情感、意义和审美价值表现出来。”可见,唐安石作为一位传教士同时也是著名汉学家,他精通英汉两种语言,因而在其自觉的文化意识和审美意识下,能对原作情感有较为精准的把握,进而能充分发挥审美创造性,运用拟人和暗喻的修辞,灵活驾驭英语表达,再现原文风采和情感,使语言生动有感染力。正如唐安石本人所言(郦青 55),“英译中国古典诗词应该体现原诗词表现手法上的流畅与精巧,思想情感上的活泼与生动”。因而,唐安石创作了颇具情感美的译本。

3.3 对文化词理解不同,对原作思念之情建构不同。例如,在纳兰的《秋水·听雨》(节选)和《青玉案·宿乌龙江》(节选)中,用到了“西窗剪烛”的典故。

Bruce Carpenter在《秋水·听雨》(节选)中将其译为:

Drop after drop, threads of rain, mixed with tears.

I recall the time I snuffed out the candles by a dark window,

A light nap, and a dream of loveliness just formed,

Then awakened again and again-

A pair of eyes brimming with tears.

舒威霖在《青玉案·宿乌龙江》(节选)将其译为:

When we will meet again

By the west window to trim the candle

And talk at length of today’s affairs?

该典故出自唐朝李商隐《夜雨寄北》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意为秋夜雨落,池水涨满,羁愁平添。客居蜀地的作者怀念远方的妻子,盼望与妻子相见,在西窗下一道剪烛夜话,回叙今夜的思念之情。后用此典形容分离的夫妻、友人之间的思念情意。《秋水·听雨》中,词人因听到秋雨声声而颇有感触,淋漓尽致地抒发了愁苦伤痛之情。首句类似“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情愫定下了全词愁苦无以排遣的基调,而窗外点点丝丝的雨声恰似词人在滴泪。内心之愁苦和窗外之雨声相互映衬,自然真切地传达了词人的愁苦伤痛之情。下一句“忆剪烛幽窗小憩”则由眼前实景转向内心回忆,将窗边剪烛夜话的温馨场景和眼前之景进行对比,进一步将词人内心的哀感伤痛之情加以凸显。剪烛指蜡烛点燃后,要时时剪掉烛芯,烛光才明亮,喻长谈。在西窗下剪烛夜谈,原指思念远方的妻子,渴望相聚,后形容相会时亲密交谈的情景。因而“西窗剪烛”的意象真切地表达了分离的夫妻、友人之间的思念之情。

此两首词的英译本选自《葵晔集》中的《秋水·听雨》和《待麟集》中的《青玉案·宿乌龙江》。两首词虽内容不同,但均用到了“西窗剪烛”的典故。此处,卡译本中,译者将“剪烛”译为I snuffed out the candles,为字面直译,snuff out译为“掐灭”,程度上过重,不能体现出修剪烛芯,使其明亮的内涵,因而对于没有中国古典文化背景的西方读者而言,他们会觉得很费解,为何心情如此低落愁闷之时会期待“掐灭烛火”(snuffed out the candles)?与前面愁闷之情的表达有何关联?所以此处“剪烛”作为文化类意象,直译为snuffed out the candles,对于译入语读者而言难以有效表达其所隐含的“长谈”之意,同时更难以传递原作对妻子的思念之情,同时snuff out程度过重,难以构建原作中词人期待的和所爱之人闲适、温馨小憩的意象和场景。

在《青玉案·宿乌龙江》中,通过想象未来团聚时“剪烛西窗、细把而今说”的温馨情景,反衬出“而今”的孤独、离别的痛苦、对亲人的思念、对相逢的渴盼。此处,舒威霖将“西窗翦烛、细把而今说”译为

“By the west window to trim the candle

And talk at length of today’s affairs?”

该译文用到trim the candle表示“剪烛”,更恰当一些。因为trim表示修剪,是使规整、使整齐的意思,因时时的修剪能使得烛光更明亮,因而比snuff out程度更轻,能构建出“剪烛”温馨舒适的场景和意象,同时与下一句“细把而今说”(And talk at length of today’s affairs?)可将李商隐“西窗剪烛”的典故经典化传译,同时其所隐含“长谈”的文化内涵无需多加解释即可有效传递给译入语读者,因而能有助于译入语读者对这一意象的把握和理解,自然地传递了原作对亲人的思念之情。

四、从翻译美学的角度解读“灯烛”意象情感建构差异的原因

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情是审美活动的开始,处于审美心理活动的中心地位, 而且自始至终都在起作用。译者作为审美主体的情感感应促成意象的翻译与情感建构,也促成了美感。从翻译美学的角度,可以深入探究为何上述不同译者,对“灯烛”意象的英译,建构的情感效果不同。

4.1译者作为翻译审美主体的语言综合能力影响情感建构

美学家认为,审美从本质上说就是个人的(S. Langer和A. H. Maslow,转引自刘宓庆、章艳,《翻译美学理论》 110),翻译审美也不例外。对翻译美学而言,翻译审美的差异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译者的语言综合能力。所谓语言综合能力包括以下三个方面:(1)语言多层级意义的分析-理解能力,这是基础;(2)语言美感知-感应能力,这是关键;(3)语言美综合表现(翻译中的审美信息语际转换和再现)能力,这是必备条件(刘宓庆、章艳 96)。鉴于此,首先,译者必须对语言多层级的意义进行分析-理解;在此基础上,要求译者作为翻译审美主体,对原语文本进行审美感知和审美解构,最终通过各自的英译本实现审美信息的语际转换和再现。在“夜深千帐灯”的四个英译本中,不同译者从语音美、用词美、情感-意蕴美、风格美等多个维度对该原作进行了差异化的解构。比如,唐安石通过创设through、thousand的头韵修辞在英译本中再现原语的音韵美;而对于“夜深”的内涵,不同译者也进行了差异化的解构。唐安石译为颇具空间意象的through the dark,而丁译和巴译在用词的选择上,侧重对时间概念的感知和传译,因而译为at night和at midnight。最终,四位译者在译入语中進行了差异化的语际转换和再现,艾译本在一定程度上构建了原作恢宏的气势,但将原作的视域局限在相对较小的范围,原作情感的传译受到一定限制;唐译本将原作空间化的意境在译入语中进行了有效的转换,因而能将原作中纳兰内心的凄清苦楚和万丈军营中的暖光形成对比,凸显原作的气势和情感;丁译本没能将空间概念进行有效传译,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译作意境的创建;巴译本在句法搭配上,body和sees的搭配影响了译作语言表达的准确性,因而影响了原作情感和气势的有效传译。

4.2跨语际转换中译者的艺术创造力决定了情感建构的效果

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F. de Saussure)绘制了一个话语交流示意图(转引自刘宓庆、章艳,《翻译美学理论》 113):

图中A和B是交流的双方,C表示概念,I表示音象或视象(acoustique or image)承载的意义,从1到5表示从A的概念到B的理解的五个流程。本图示中,3所代表的虚线表示不确定性,而将该示意图应用于翻译研究可知,原作的意义在翻译及传播的过程中会产生一定的不确定性,而“这个不确定性的 ‘干扰’却给语言的艺术创作带了自由空间”(刘宓庆、章艳 113)。因而,译者得以发挥主观能动性,对原词的意象在英语中创造性再现。正如马会娟(68)所说, 翻译工作是译者主动性和创造性的表现。因而纳兰词英译的过程中,不同译者作为审美主体,由于个体的差异化,在对原作作为审美客体进行感应的过程中,会产生差异化的精微表现,因而对原作英译的过程中,会创设差异化的修辞,进而在译作中对“似曾相识只孤擎”中“灯”这一意象进行差异化的情感建构。然而,译者必须铭记,“成功的跨文化阐释式的翻译则如同‘带着镣铐跳舞’,译者充其量只能作一些有限的发挥,或者说只能基于原文进行有限的再创造或再现,而不能任意远离原文进行自己的创造性发挥,这应该是我们在进行跨文化翻译时时刻牢记的(王宁 8)。因而,吴经熊创设明喻将“孤擎”译为this orphan-like candlestick会产生灯之孤独如孤儿失去父母双亲的孤单之感;而纳兰词原作思念亡妻之孤独主要是对伴侣哀悼的凄苦和孤独之情。因而在情感传译上,吴译本没能“忠实”传递原作的情感,这在很大程度上受限于译者本人作为审美主体对审美客体的理解、内化及再创作的过程,受限于译者的审美创造性;舒译本中,将“似曾相识只孤擎”译为How like an old companion: a solitary lamp。创设拟人修辞,将“灯”拟人化为一个同样孤单的友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将纳兰词中的孤独之感加以建构;唐译本中创设暗喻,将“似曾相识只孤擎”译为

Yet this lone lamp to me

Remains familiar

Still burns unquenchable.

该修辞的创设不仅体现了灯之孤单lone,同时,将情不自禁之感通过unquenchable加以体现,因而该修辞的创设层层推进,将原作的情感进行了有效的传译。由此可见,在纳兰词跨语际转换的过程中,不同译者由于不同的审美感知、审美理解和审美再创造,进行差异化的修辞创设,类似于进行差异化的艺术创作,所以英译本会构建不同的审美情感。

4.3译者对文化因素的感知能力决定了译本的情感建构效果

译者对文化因素的感知能力直接影响译作的情感传递及审美再现。正如杨仕章(114)所言:文化在翻译审美再现系统中具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充分认识源语文化意象的独特性,亦即它在译语文化中的非对应性,对解读源语文化意象本身以及根据译语读者的认知语境来再现源语文化意象都十分重要。这一切都离不开对源语文化和译语文化的准确把握。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领悟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内涵。“剪烛”“西窗翦烛”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特有的意象,西方文化中并无对应或类似的表達。译者在对“剪烛”这一跨文化的意象进行建构的过程中,最关键的是把握这一意象的文化内涵及源语的认知语境。唯有准确解读其在中国古典文化语境中的内涵,才能将其有效传译并实现“剪烛”意象的跨文化情感传递。巴译本中,译者将“剪烛”译为I snuffed out the candles,表示熄灭蜡烛,与“西窗剪烛”这一典故在中国古典文化中的意义相违背,可见译者没能准确把握源语文化。 而舒威霖将“西窗翦烛”译为trim the candle,与源语典故含义相近,建构了颇具中国古典特色的文化意象,自然地向译入语读者传递了原作对亲人的思念之情。

五、结语

本文从遣词造句、创设修辞及文化词的处理三个维度对比分析纳兰词英译本中对“灯烛”意象的情感建构。研究发现,不同译者英译策略不同,对意象的情感建构效果亦不同。从翻译美学的角度看,古诗词意象翻译情感建构的效果,取决于译者作为审美主体的语言感知能力、在跨语际转换中的艺术创造能力、以及对文化因素的理解和感知能力。因而,译者在古诗词意象的英译中,必须努力提升语言综合能力、审美创造力及对文化因素的感知力,着力提升词句运用的精准性、意象再现的艺术性、文化因素传译的普适性,进而实现古诗词意象翻译中情感的跨文化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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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胡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