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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军在北京的晚年岁月

2021-02-24

世纪风采 2021年2期
关键词:蜗居彭真萧军

萧军(1907-1988)

著名作家萧军有“文坛独行侠”的雅号。上世纪30年代,他受到文坛巨匠鲁迅的赞赏,被誉为“新文学运动以来中国涌现出来的最优秀的作家之一”;上世纪40年代,他在延安受到毛泽东的礼遇,召开延安文艺座谈会时,毛泽东点他第一个发言。1951年,44岁的萧军定居北京,结束了他前半生的漂泊状态,在这里度过了他后半生的37年时光。

“海北楼”房客

北京市西城区鸦儿胡同6号是萧军的故居。鸦儿胡同明时被称作广化寺街,清初时因胡同位于什刹海北沿,被叫做沿儿胡同。随着湖面的缩小,沿儿胡同离湖越来越远了,人们即取沿儿胡同的谐音,把沿儿胡同叫成鸭儿胡同。新中国成立后,北京市整顿胡同名称,改鸭为鸦,便有了今天的鸦儿胡同。

萧军从东北迁至北京是1951年的春节前。抗战胜利后,萧军随部队从延安来到东北解放区,创办鲁迅文化出版社和《文化报》,任社长和主编。由于萧军脾气倔强,与一些人有严重分歧,他受到错误的批判,被下放到抚顺煤矿,实际上被排挤出了文坛。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东北疏散人口。萧军的妻子王德芬带着孩子回到北京,与离别12年的父母团聚。随后,萧军以养病为由也来到了北京,先与妻儿同住岳父母处,后经人介绍,全家租住鸦儿胡同6号的房子。

那是一所西式小楼,楼上楼下共有8间,楼前有铺着鹅卵石砌花甬道,道旁有松柏、丁香等树木,是一个曲径通幽的所在。萧军一家租住楼上的4间,他住在东边的一间,环境幽静,适宜写作。屋子还有一个17平方米的阳台。他常在阳台上打拳、舞剑,凭栏眺望。萧军对新的居所颇为中意,起名“海北楼”。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个“海北楼”房客,在这里一住便是37年,直至去世。

萧军到北京后,由于东北方面没有给他转工作关系和供给关系,他没有工作单位,也没了收入来源。他只得靠向亲友借钱和靠写作换取微薄的稿酬勉强度日。至次年春夏之交,实在难以为继,便以一个北京普通市民的身份,给北京市长彭真写了一封信,请求安排一个工作。

考古研究员

在延安时,彭真就与萧军熟识,对他十分了解,接信后十分重视,安排萧军去北京市人民政府文化教育委员会文物组任考古研究员,月发生活费120元,另月发房租补贴20元,解决了萧军的燃眉之急。

说来这份工作与萧军到北京后养成的一个“爱好”倒也“专业对口”。鸦儿胡同离晓市古玩旧货市场很近,他时常光顾晓市古玩市场,“对一些小古董、书画之类甚感兴趣,颇自陶情,亦一好事”,虽囊中羞涩,但省吃俭用,收集到一些名家的篆刻、书画、古砚等。买到《美人抱琴图》《却扇图》等书画后,还不忘题上几句闲诗,如《题美人却扇图》:“芭蕉绿了樱桃红,闲向空庭却扇行。不见还巢双燕子,小开罗裾怨春风。”后手头拮据,只得放弃。

1952年7月,萧军开始到文物组上班。9月中旬,他参加了对北京西直门外车道沟洪承畴墓的发掘。每天上午7时开工,下午5时收工,发掘1号至5号墓地,出土器物大多都被盗扰,死者骨殖凌乱,但墓志志石还比较完整。萧军是个很“接地气”的考古研究员,与发掘工人打成一片,他对工人们说,我们的工作不是发掘“金银财宝”,而是发掘“文化资料”。

改革开放后,萧军和彭真喜相逢

1953年12月,吴晗主持召开首都古文物建筑处理问题座谈会。萧军在发言中认为,新中国成立后,要消灭的是封建制度,但封建社会所遗存的建筑物不应完全消灭,从物质资料和劳动力来讲,如果毁掉这些古物,就等于毁掉了人们的劳动和智慧。应该把它们纳入新的城市规划,使之成为城市的有机组成部分。他还以地安门和东、西四牌楼为例,主张文物首先要考虑其历史和艺术价值,然后再考虑其位置是否妨碍城市规划。但是会上还是决定拆除西四、西交民巷等处牌楼。后来北京部分旧牌楼复建,也说明萧军当初的观点是正确的。

萧军人在文物组,但文学情结未了,仍沉醉于文学创作,写下了以抚顺煤矿为背景的《五月的矿山》等两部长篇小说,并向上反映,要求出书。1954年6月,毛泽东指示:“萧军同志仍然有条件从事文学生活,他的书可以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出版他的长篇小说《五月的矿山》,再版他的《八月的乡村》。稿费预期看涨,加上他多年来天马行空惯了,对文物组坐班很不习惯,1954年8月,他辞去了文物组的工作,回家当“专业作家”。

戏曲研究员

世事难料,1955年和 1958年,萧军又两度受到批判。在批判王实味的《野百合花》时,把萧军在延安的文章《论同志之“爱”与“耐”》也加以批判,他已出版的书也成了“禁书”。萧军的生活再度陷入困境。为了养家糊口,萧军决定弃文学医,参加培训,潜心钻研,掌握了正骨、针灸、按摩等中医技术。

为了取得行医资格,1959年5月,萧军致信彭真,请求北京市政府给予他考试和行医的机会。不久,北京市卫生局派人找萧军了解了有关情况,三位中医专家对他进行了一次技术、理论测验,他顺利地回答了所有问题。之后,萧军又两度致函彭真,请求给以正式的考试机会。

1983年,萧军在“海北楼”阳台上凭栏俯瞰

接下来,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9月1日,北京市文化局找萧军谈话,通知他10月1日起到北京市戏曲研究所上班,任戏曲研究员,每月发给生活费110元。事情的峰回路转,源于彭真的一个批示:“萧军安排到戏曲研究所搞研究工作,不必坐班,工资一百一十元。”彭真也真细心,知道他不习惯坐班,连个中细节都想到了。

萧军只是隐约觉得是彭真起了作用,但没得到证实。直到改革开放后,一次彭真邀请曹禺和萧军两家到家里小聚。吃饭时,萧军的女儿就“行医不成”之事问彭真:“彭老,父亲当年决心弃文从医,还考取了中医正骨、按摩的开业执照,马上就要挂牌营业了,传说是北京市委下了指示,说萧军行医,影响太坏,于是妥善安排了工作,有过这样的事吗?”彭真微笑着点点头说:“有这回事。当时我是这么讲的:萧军在东北有什么错误,我不过问。有一条,共产党是不能饿死人的,总得给出路。而且,他又是《八月的乡村》的作者、鲁迅先生的弟子,影响面很大。那时候,由我主持北京市的工作,说话还算数吧!”

萧军本质上是个文人,安排从事戏曲研究工作也算用其所长。其实他与戏曲有很深的渊源,抚顺煤矿京剧团排演过萧军1944年在延安创作的京剧《武王伐纣》,萧担任演出艺术总顾问。4本的连台戏演了一月有余,观众场场爆满。萧军还是京剧票友,会唱老生戏。煤矿搞内部联欢,萧军和妻子王德芬合演《打渔杀家》,萧军演萧恩,王德芬演萧桂英,博得满堂喝彩。

到戏曲所后,萧军在创作长篇历史小说《吴越春秋史话》的基础上,又把小说改编成40万字的京剧连台戏本《吴越春秋》。说这部剧本是鸿篇巨制一点也不为过。全剧共分上下集11部,每部戏都可演一个夜场,如果连续上演,需要11天才能演完。遗憾的是,这部剧本始终未能搬上舞台。

戏曲所所长荀慧生是四大名旦之一。在同一单位工作,萧军十分钦佩荀慧生的为人和在京剧艺术上的造诣。萧、荀商定,以荀的舞台经历为主体,合作写一部传记式的《菊海云烟录》。可就在这时,“文革”爆发,萧军、荀慧生都受到批斗,成了“同室之囚”,这一合作关系也就成为两人的“罪状”。

后来,两人被转送到京郊沙河关押,一起劳动改造。1968年12月26日,荀慧生不堪精神和疾病的折磨,不幸逝世。萧军当时还不知道,直到荀慧生家人从木板床上卷走了荀的铺盖,才估计荀已彻底“解放”(去世),不会再回来了。萧军当时作了挽诗二首:

《菊海云烟录》未终,

何期此日赋骑鲸?

三年交浅应非浅,

共命途同归未同!

我殆无言唯默坐,

君其瞑目斯一生。

春来又是花开月,

小院幽谈迹已空!

生死浮云幼大千,

落花无语语何言。

红毹六十(载)悲欢梦,

白发七旬绝命年。

《百宝箱》沉江月冷,

《钗头凤》折玉卮残,

算来几许辛酸泪,

付与哀丝呜咽弹!

1979年5月,荀慧生的追悼会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隆重举行,萧军献上挽联:

六十载演剧生涯多少辛酸,多少泪都付与哀丝毫板;

一千天临危授命如年岁月,如年夜到头来玉碎珠焚。

自嘲“出土文物”

萧军在“文革”中被关、被打、被劳改,但他这个“暴脾气”居然挺过来了。被关押期间,为了寻找精神寄托,他笔耕不辍,写下了600余首诗。

1974年7月,萧军终于被“解放”,回到了鸦儿胡同6号的“海北楼”家中。但院子里已物是人非,房产归公,院内住进了几十户人家,成了一个典型的“大杂院”。萧军家的居室也被强占去了两间,除了长子萧鸣一家4口住了一间西屋外,萧军夫妇和其他子女全挤在东边那间屋子里。

没了写作的地方,可萧军手中的那支笔是不能停的。他把屋内一个壁橱打扫出来充作书房。这“书房”宽约1米、长不足2米,只能勉强塞进去一张不大的三屉桌,一把椅子,由于它没有窗户,连白天也得开灯。

就是这样一个“夏暖冬凉”的角落,萧军却十分喜欢,给它起了一个别致的名字“蜗蜗居”。后来萧鸣在墙上开了一个月牙形的窟窿,外面的光线透了进来,“蜗蜗居”才显得明亮了一些。萧军让儿子用一块木板刻了“蜗蜗居”三个字,钉在“门”的上方。已66岁的他犹如一只甘于寂寞的“老蜗牛”,蜷缩于这方属于他的小天地,一张桌,一把椅,一盏灯,一支笔,一摞纸,足矣。于是,他写了一首诗贴在了“蜗蜗居”门额上:

蜗居虽小亦何嫌,

芥子须弥两大千。

苍狗白云瞰去往,

镜花水月幻中看。

虫沙劫历身犹健,

烽火频经胆未寒。

一笑回眸六六载,

闲将琴剑娱余年。

“蜗蜗居”里面端端正正贴着鲁迅像,画像左右贴着萧军所作的《鲁迅先师逝世四十周年有感》二首律诗,气氛肃穆得近乎神龛。

1976年唐山大地震之后,北京余震未尽,鸦儿胡同6号的居民大都疏散到附近一所小学的操场安营扎寨,唯独萧军安然呆在他的“蜗蜗居”,大有“我自岿然不动”之势。

1979年11月,年过古稀的萧军重返文坛,参加了全国第四届文代会,被选为全国文联委员、作协理事。他在会上发言时自嘲:“我叫萧军,是个‘出土文物’。从1949年起,我就被埋在土里了,现在从土里爬出来了!”并赋诗言志:

读书击剑两无成,

空把韶华误请缨。

但得能为天下雨,

白云原自一身轻。

晚年的萧军

1980年4月,经中宣部、中组部批复同意,中共北京市委为萧军作了政治结论:“萧军同志拥护中国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是一位有民族气节的革命作家……”否定了1948年以来对萧军的错误批判和“文革”中对他的诬陷不实之词。

萧军说:“我是有窝就下蛋,有水就行船,决不等什么好条件。”他在“蜗蜗居”里以超常的热情投入了紧张的创作,完成了《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和《鲁迅给萧军、萧红信简注释录》,又整理出版了《萧军近作》《我的童年》《萧军戏剧集》等著作,还在报刊上发表了很多诗文。同时,他不辞辛劳,应邀到全国各地频繁讲学,足迹遍及十几个省。

1987年底,北京市政府分配给萧军一套新住宅,但他对“海北楼”充满感情,舍不得离开。1988年6月22日,萧军辞世而去。在告别人生时,他慨然遗言:“死也要死得艺术,死得有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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