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澹澹起，栗子登场时

2021-02-09马玉君

海峡旅游 2021年10期

马玉君

第一锅光芒甘栗开炒的那天，朱老师给我发信息：给你带点光芒的糖炒栗子，今天刚上市。好几年了，逢他家门口的栗子铺开炒，朱老师都第一时间给我尝鲜。那晚，办公室见者有份，大家都说：“呀，秋天的第一颗栗子。”

秋意澹澹起，栗子登场时。当令风物，应该就是它了。

炒货铺驻足，买一袋新出锅的糖炒栗子，在起风的街头捧着，纸袋透出暖。独立咖啡馆的小黑板，当季主推，从无花果蛋糕换成了栗子蛋糕。而社交平台的美食博主们，纷纷晒出了糖渍栗子。治愈系电影《小森林》里，市子曾经做过。像栗子这样，可中式，可西式，可日式，兼容并蓄，有容乃大的食物，是所有人都喜欢的。

文人食事，写吃，都绕不过栗子。食客如汪曾祺，写《栗子》，古今中外，生吃、熟吃，中式、西式、日式，糖炒、煮汤，个中滋味，一一细数。食客如梁实秋，不但写《栗子》，还写徐志摩去杭州满家弄吃桂花煮栗子，没吃到，桂花也没看成，还淋了雨，怅然中写了《这年头活着不易》。落汤鸡的徐志摩，在雨里泄了气的样子，有点狼狈。食客如张爱玲，爱凯司令的栗子蛋糕，把凯司令和栗子蛋糕，写进了《色戒》和《半生缘》。而食不厌细的《红楼梦》，怡红院檐下，也挂着风干栗子。宝玉灯下给袭人细细剥栗子的淡静，几可入画。文人雅士，富贵之家，贩夫走卒，无不食之。这栗子，堪称国民美食。

现下，喜欢二元对立的南北党，照例要辩一辩，是南方的栗子好，还是北方的栗子好。

其实，以栗子树大剌剌的习性，只要光照足，排水好，南北都可种植。只是因为气候的不同，南北栗子尺短寸长，各有特点。北栗糯性，糖分足。做糖炒栗子，壳肉分离，香甜软糯，炖汤却难以入味。北方有名的产地是燕山一脉，尤其良乡和迁西。各大糖炒栗子品牌，都喜用北栗。南栗粳性，糖分少。做糖炒有些燥喉，不过，烧肉和炖汤，吸饱了汤汁，抿之可化。南方最好的产区在瓯北，建瓯的锥栗。锥栗可生吃，可糖炒，可煮汤。

我外婆在世时，十月栗子新出，甜汤里的绿豆就会替下，换成栗子。外婆喜欢炖甜汤，缘于她出嫁前，外太祖的喜好。外太祖好吃，特别爱甜口。早餐咸甜两种，做媳妇的凌晨4点就起来准备。外婆未出嫁前，因为有个贤惠能干的嫂子，三餐匀停。等到她自己做了媳妇，有些习惯也就承袭下来，比如做甜汤，自吃，待客，都是她的日常。

家庭遭遇变故后，外婆没条件做甜汤。客来，礼数不能少，烧两个糖氽蛋招待。一到条件好转，外婆就差我妈去城里买红枣、米仁之类的食材，甜汤炖起来。外婆炖甜汤，日常用桂圆红枣白木耳，夏天换成绿豆红枣米仁，或赤豆红枣米仁。到十月，莲子和栗子新出，会替成红枣莲子白木耳，或红枣莲子栗子汤。

外婆活到九十三岁，无疾而终，是多少人的终极梦想。我想，可能跟她的饮食有关，少吃多餐且杂。现在，我只偶尔炖些甜汤。栗子时节，芡实和莲子也上市。用栗子、百合、鸡头米、红枣、莲子合炖，点撒了桂花，是秋日限定，我总不会忘记。

栗子季，我最爱做的，还是栗子红烧肉。

小时候，很少见到栗子，除了宴席。村里婚丧嫁娶，栗子红烧肉是硬菜。婶婶们做小工，我去看她们剥栗子。把每一颗栗子划十字刀，放水里煮开，捞起，入冷水激凉。大家围作一圈，手不停，嘴不停，飞短流长，荤素不戒，时不时笑作一团。我坐在边上傻乐，是为了捞几颗栗子吃。

席间，栗子红烧肉上桌，莹润红亮，香气袅袅。我们这些小孩子眼巴巴看着，可不敢动筷子，等长辈夹了第一筷，便扑上去，风卷残云，总吃得不过瘾。等自己做了主妇，常做栗子红烧肉，红烧肉的鲜美和栗子的香甜交糅，是儿子最爱的妈妈菜之一。

其实，我家乡不产栗子，很少见到栗子树。生产队时期，村里倒是在半山腰种过几棵，日久也淹没在林深处，只有我妈这样的年长土著才找得到。我们自小也没见过栗子树。有一年暑假，我去爷爷家。嫁到西安的姑姑，带了她的小姑子来，是个跟我年紀相仿的城里女孩，叫晶晶，每天跟我野在一起。午后，我们去后山，发现了一片林子，树上长着很多刺毛球，我们觉得可爱，就进去林子折。

可怜我们刚伸手，还没折到呢，林子深处就传来一声断喝，还有狗吠。我们转身就跑，逢坎便跳，也不管坎有多高，到底跳了多少个。晶晶的膝盖摔破，不敢停，一路夺命狂奔，躲进柴草间。晶晶的脚一直在流血，怕被姑姑骂，我们不敢出去。等大人找到我们，急着带晶晶去诊所，哪里还会责骂。后来爷爷说，那是片栗子树，被村里人承包着。那会儿栗子还没熟呢，那毛球里藏着的，就是栗子。

那是我少年唯一一次淘气，是每次看到栗子就会想起的糗事。不知道晶晶会不会记得，我想她膝盖上应该是留下痕迹的。

前些年，我妈在自留地种下了两棵栗子树。那树长得飞快，没几年就两三米高，且开花结果了。我总算是看清这些毛茸茸的刺球了，根本沾不得手。要用长竹竿打下来，用火钳去夹。收到家，也拿它没办法，只能在太阳下晒着，晒得它自己忍不住，裂开嘴，露出里面红棕色的果子。只是，自家的栗子没吃多久，那一片田地，被征用后，开发成了楼盘。

冰箱里倒是不缺栗子，每年栗子季，各处亲戚朋友送来的，多到吃不完。得赶紧处理成糖渍，可以放久些。依着《小森林》里市子的方子，稍作改良。这样的糖渍栗子，取一两颗配茶或咖啡，是极好的，只是别贪吃就行。什么都太多的年代，依然珍惜这些大自然的恩物，在舌尖，细细体味着四季的流转。

秋日栗子食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