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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小说中的创伤叙事策略探微

2020-12-28

关键词:特蕾米尔昆德拉

赵 谦

(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人文外语系,安徽芜湖 241002)

文学的创作源于现实生活,其存在的普遍性特征让创伤成为世界文学中的重要母题。在小说创作中,当代文坛著名作家米兰·昆德拉将创伤叙事巧妙地融合到故事情节中,引发了读者对于创伤哲学的深度思考。在梳理在米兰·昆德拉的系列小说时发现,身体、梦境和引用是作者呈现创伤事件的主要方式。此外,创伤叙事是文本建构中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它在展示人物性格、凸显小说主题和引发哲理思考三个方面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下文将以米兰·昆德拉的全部小说为研究对象,分析文本中创伤叙事的呈现策略以及在文本建构中的作用。

一、创伤叙事的呈现策略

创伤叙事是米兰·昆德拉小说中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理解其创作理念的一把钥匙。在展示创伤的过程中,昆德拉通过身体、梦境和引用等叙事策略的综合运用,将人物遭遇的各类创伤完美地呈现在了读者面前。

(一)身 体

创伤理论认为:“身体是创伤记忆的重要载体。”[1]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中,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笑忘录》中的塔米娜在七岁时,无意中被叔叔看见了她的胴体,这让她感到十分羞愧,由此产生了心理创伤。此后,她再也不愿正眼看叔叔,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和他和解。后来,在儿童岛上,一群邪恶的孩子侵犯米娜的身体,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2]286。为了摆脱创伤记忆带来的困扰,塔米娜跳入河中,想要逃离魔岛,却不幸溺水身亡。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由于第一次失败婚姻的影响,托马斯对女性产生了恐惧。一方面,他渴求体验不同女人的身体。另一方面,他又“讨厌深夜在一个陌生的身体旁醒来”[3]17。从本质上而言,托马斯对待女性身体的矛盾态度,正是源于其失败婚姻残留下的创伤记忆。除了折射创伤记忆外,身体也是部分人群发泄内心积郁或治疗创伤的手段。如《生活在别处》中,女大学生在尚未和雅罗米尔分手的情况下,与另一名男生恋爱。心有不甘的雅罗米尔疯狂地伤害自己的身体,以此发泄怨气[4]198。小说《慢》中,一位昆虫学家在被迫离开科研岗位二十年后,重新回到自己热爱的事业。因为发言时遭受到同行们的轻视,他闷闷不乐。此时,“他想起关于他在盖楼中英勇工作、大家都愿意忘记的那个时期,他还保留了一个物质的、可以触摸的回忆:那是他肌肉发达的骨骼”[5]95。对于他而言,强健的身体既是过往创伤经历残留下来的痕迹,也是他治疗心理创伤的手段。在出席会议的人中,只有他拥有一身令人羡慕的好肌肉,完美的身材给予了他莫大的安慰和信心。在所有的身体部位中,脸是人最重要的一个显征。因为脸继承了妈妈的血统,雅罗米尔十分厌恶它。“每次从商店的橱窗经过,他都会迅速瞥上一眼。但他越是在意自己的外表,他就越能意识到它的存在,他就越会因此感到厌烦和痛苦”[4]124。无独有偶,在小说《慢》中,电视台在报道孩子们的生活状况时,特意选择了一张脸上满是苍蝇女孩的特写照片,以此来展示他们悲惨的生活境遇[5]16。值得补充的是,作为身体的重要组成部分,“眼泪”是米兰·昆德拉特别钟爱的一个论题。透过“眼泪”,我们可以窥视当事人所遭受到的心理创伤。如《笑忘录》中,在丈夫离世后,塔米娜打电话给波西米亚的婆婆,希望能要回亡夫留下的记事本,而电话一边的婆婆不停地哭泣,“她用眼泪来斥责他们,没有什么比她的眼泪更具进攻性的”[2]124。在《告别圆舞曲》中,因为要去处理露辛娜意外怀孕的突发事件,克利玛无法陪妻子一起过生日,敏感的妻子识破了丈夫编造的谎言后,心情郁闷的她在准备晚餐时多放了盐。就餐时,克利玛在偏咸的饭菜中,“尝出了卡米拉眼泪的滋味”[6]24。同样,小说《慢》中,捷克学者在研讨会发言之际,回想到经历过的种种创伤,其内心感慨万千,并不自觉地留下了眼泪。此时,“眼泪”的含义是复杂的,是对多年以来昆虫学家积压在内心的怨气的一种宣泄[5]65。

(二)梦 境

弗洛伊德指出:“在某种程度上,构成梦的所有材料都来源于经历。这些经历在梦中被重建,也可以说被回忆起来。”[7]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中,梦境折射出的正是人物内心深处的创伤经历。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特蕾莎经常做不同的梦,如猫之梦、用针猛扎指甲缝的梦、死亡之梦等。这些梦境的内容相差甚远,但显现出来的本质都是因托马斯的不忠带给她的心理创伤。“白天受抑制的妒意在夜里的睡梦中倍加凶猛,每次做梦末了,必定是一场哭叫,不得不把她唤醒,才能停止”[3]23。在特蕾莎沉重之爱的压力下,托马斯也感到身心疲惫。他曾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群女人之中,她们围着他转圈,搞得他狼狈不堪[3]308。拥有众多知己既带给了托马斯新奇的快感,但同时也给他很大的心理压力,最终演变成为不堪忍受的心灵创伤。同样,在小说《慢》中,作者的妻子薇拉做了个噩梦。梦中,在入住酒店的走廊,有一个人向她飞奔而来,对着她大叫[5]92。丈夫经常深夜写作,严重影响了妻子的睡眠质量。长此以往的不断积累,给妻子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障碍,这也是其做噩梦的直接原因。在《生活在别处》中,雅罗米尔经常会做一种可怕的梦,他梦到自己要举起很轻的东西,如一把勺子,一片羽毛之类的东西,可是他举不起来[4]122。梦境折射出雅罗米尔极度脆弱的内心,他不能承受母亲给予他强烈的爱,但他却也无法找到治疗创伤的途径。除了映射人物的创伤经历外,梦境也是米兰·昆德拉作品中某些人群治疗创伤的一种手段。如小说《生活在别处》中,在现实世界中遭受多重创伤打击的雅罗米尔在梦境中创造了一个理想世界中的自己即克萨维尔。对于雅罗米尔而言,“生命就是一种梦。他从一个梦转到另一个梦,就好像从此生命到彼生命”[4]92。在梦境中,他的化身克萨维尔登上了一列火车,随后与车上的一位金发少女相遇并引发了她的关注。下火车后,克萨维尔走进了一个有舞池的大厅酒吧。在酒吧中,一群男人围绕在一位穿红石榴毛衣的女人周围。克萨维尔上前去请她跳舞,他们在舞台的正中央翩翩起舞,成为全场关注的焦点。之后,在金发姑娘嫉妒的目光中,他被另一位女人领到了一幢木屋,尾随而至的金发姑娘则一直站在窗外窥视,最后在刺骨的寒风中痛苦地死去[4]92-100。对于雅罗米尔来说,梦境给予了他实现心中理想的可能性,是他抚平心灵创伤的一剂良药,但梦境毕竟是虚幻的,它对于治疗心理创伤所起到的作用也是暂时的。待到梦醒之际,等待雅罗米尔的依然是冰冷无情的残酷现实。

(三)引 用

“引用”是米兰·昆德拉十分青睐的一种修辞手法,“恰当的‘引用’既可以突出文章的主题、增强叙事的说服力,也能提升作品的内涵与深度”[8]。在小说的创作中,米兰·昆德拉也巧妙地运用“引用”修辞来展示创伤,这也成为了创伤叙事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小说《笑忘录》中,巴纳卡的作品被同行恶意攻击,这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创伤。此处,作者引用了歌德《西东合集》中的诗句“倘有别的人存在,我们自己还存在着吗”[2]162?借用这一诗句,米兰·昆德拉揭示了文人相轻给巴纳卡带来的心理创伤。随后,米兰·昆德拉引用了一段安妮·勒克莱尔《女人之言》中关于笑的论述[2]87。表面上看,这是一位女权主义倡导者在宣扬女性的权利,但实际上,它折射出的是男权思想重压给女性造成的心理创伤。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是女主人公特蕾莎最爱的一部文学作品[3]69。实际上,安娜与特蕾莎的人生遭遇有着诸多的相似之处。从安娜的创伤经历中,特蕾莎看到了镜像中的自我,这也正是她青睐该小说的主要原因。此外,凡尔纳的《两年假期》也被应用到小说的文本之中,米兰·昆德拉借用该作来隐射被迫辞去医生的职业给托马斯带来的心理伤害[3]290。需要补充的是,“引用”也是某些人群发泄内心创伤的一种方式。如在小说《生活在别处》中,不断遭受创伤打击的雅罗米尔痛苦不已,他通过朗诵弗朗齐歇克·哈拉斯等诗人的诗句来表达自己对于现实生存状况的极度不满[4]217。

二、创伤叙事在文本建构中的作用

(一)展示人物性格

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中,展示人物的性格是创伤叙事的一大功能。以特蕾莎为例,面对托马斯一次次的情感背叛,敏感却又软弱的她无能为力,整天唉声叹气,最后陷入到悲伤的情绪之中。文中通过对特蕾莎创伤经历的叙述,隐射出一个多愁善感、内心纠结的女性形象。同样,《不朽》中的阿涅丝在慈父离世后,变得异常消沉,对周围的人和事极度漠然。可见,她是一个沉溺于过去,不愿顾及他人感受的女性。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特征,她才让丈夫感到失望、也让妹妹洛拉有了与丈夫相好的可能性。借助创伤叙事,米兰·昆德拉成功塑造了诸如特蕾莎、阿涅丝之类的女性群像,并将她们敏感、软弱、纠结等性格特征展现的淋漓尽致。当然,面对创伤打击时,并非所有的女性都表现出了软弱和无力。如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萨比娜便看透了男人不忠的本质,她对爱情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在与男友的相处中,她完全可以接受对方有别的知己,甚至可以肆意地和男友谈及情史。在对萨比娜创伤经历的讲述中,一个叛逆、洒脱的形象跃然于纸上。无独有偶,洛拉也是一个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她与姐姐阿涅丝的性格迥然不同,两者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在遭遇情感创伤后,洛拉非但没有表现出悲伤的情绪,反而以此为契机来接近姐夫,不断地索要他的安慰。在逼死姐姐后,她也丝毫没有感到愧疚,反而心安理得地和姐夫生活在一起。通过创伤叙事的运用,米兰·昆德拉将一个个无情无义、我行我素的女性形象完美地呈现在了读者面前。

(二)凸显小说主题

除了展示人物的性格之外,凸显小说的创作题旨也是创伤叙事在文本建构中起到的一个作用。如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肉与灵、轻与重是最重要的两大主题,而它们都是通过创伤叙事呈现出来的。一次,在托马斯熟睡后,特蕾莎闻到他头发中有女人身体的味道。这一发现,使她痛苦不已,给她造成巨大的心理创伤,且严重地影响了她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她在酒吧结识了一位高个子工程师。数次交流后,工程师约特蕾莎去家中私会。为了给自己的出轨行为寻找理由,特蕾莎想到了托马斯一直和她强调的论点:肉体和灵魂可以分离。她不断地安慰自己,尽管自己的身体已经出轨,但灵魂却永远是属于托马斯的[3]196。由此可见,通过对特蕾莎创伤经历的叙述,肉与灵的主题得以完美地显现。因为托马斯发布了不当的言论,他被陷入到了辞职事件中,这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和心理创伤。通过细读文本发现,导致托马斯辞去工作的真正原因并非警察、上司等生命之重的压力,而是源于同事流言蜚语这一生命之轻的作用[3]239。同样,在离开医生岗位后,托马斯开始从事保洁工作,繁重的体力工作(生命之重)令他筋疲力尽,但并未给他带来精神上的压力和烦恼,真正让他痛苦不堪的是周围人的冷嘲热讽(生命之轻)。托马斯的创伤经历,将轻与重这一主题表现得淋漓尽致,也引发了读者对于这一主题的关注与思考。在小说《身份》中,因岁月流逝、容颜衰老给香黛儿带来心灵创伤,也由此逐渐引出了作品的主题即身份的丧失与找寻。此外,在新作《庆祝无意义》中,米兰·昆德拉也通过讲述主人公阿兰的创伤经历,将“无意义”这一题旨展示在读者的面前。

(三)引发哲理思考

引导人们去找寻被忽视的社会支持系统,从而进行哲学反思,是创伤叙事的一大功能。作为一名以哲思见长的文学作家,米兰·昆德拉巧妙地运用创伤叙事,将自己多维度的哲学理念融入到小说的文本之中,引领读者对人生的哲学进行思考。在《告别圆舞曲》中,露辛娜的纠缠,给克利玛带来了心理创伤。为了消除麻烦,吉他手建议他制造一场交通意外,表面上,虚伪的克利玛拒绝了这一有违人伦的建议,但当独处时,他却又兴奋地想象着车祸的现场[6]16-17。该部分创伤叙事的讲述将人物畸形的生命伦理哲学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引发了读者无尽的反思。同样,在小说《笑忘录》中,在展示塔米娜的创伤经历时,米兰·昆德拉表达了自己对于死亡的态度。他总结道:“死亡有两个方面。它是不存在,但它也是存在,是尸体可怕的物质存在。”[2]267富有哲理性的句子,引领读者去思考生与死的辩证关系。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小狗卡列宁一直陪伴在特蕾莎的身边,是她心灵的支柱。小说结尾,卡列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承受了巨大的身体创伤,这令特蕾莎伤心欲绝。作为人类的朋友,动物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快乐与希望[3]391。然而,自诩为世界上最高级动物的人类,肆意地屠杀野生动物,将它们变成盘中美味,为此,米兰·昆德拉一针见血地指出,“人类不是地球的拥有者而只是管理者,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只是在管理地球”[3]375。在以动物为主角的创伤叙事中,作者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生态哲学理念。此外,不少矛盾哲学也在创伤叙事中得以呈现。如在《生活在别处》中,雅罗米尔不允许母亲寻找新的人生伴侣,自私地夺走了母亲的爱情,摧毁了她的爱情理想,但儿子却让目前体会到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快乐,浸润了她枯燥的生活。从母亲痛并快乐着的生活状态,人们也体会到了无处不在的人生矛盾。

三、结 语

“文学和创伤紧密相连,创伤有时候是文学创作的助燃剂”[9]。米兰·昆德拉通过创伤叙事的巧妙运用,展示了诸多存在于现代社会生活中的创伤类型,也极大地增强了小说对于现实世界的启示意义。一直以来,米兰·昆德拉小说中的叙事策略受到了国内众多学者的关注。根据中国知网数据库的检索,截止2019 年1 月1 月,国内学者已经发表了100 余篇学术论文,并从叙事技法、梦境叙事、叙事伦理、女性叙事和身体叙事等视阈,对米兰·昆德拉的小说进行了研究。创伤叙事理论将创伤理论与文学批评结合在一起,是当代文学研究领域中的一个新兴视阈。令人遗憾的是,至今为止,国内尚无学研究者以此为视角,对米兰·昆德拉的作品进行研究。介于此,笔者相信,以创伤叙事为视阈,对米兰·昆德拉的小说进行分析研究,可为理解作品的内涵提供新的视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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