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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师曾与20世纪初南通中国画发展

2020-12-26

国画家 2020年5期
关键词:陈师曾范曾文人画

陈师曾的“南通时期”(1910—1913)给南通中国画注入了新的元素,并形成了巨大的“蝴蝶效应”,成为20世纪初南通中国画改良的领航人之一。徐志楠在《怀念吾师刘子美》中提道:“曾听到一些前辈贤达如费师洪、管劲丞、尤勉斋等说过,在南师任教而具有艺术威望者首推陈衡恪(师曾),继而是陈琦(效韩),之后就要数上刘璇(子美)了。”1其人其艺其思其志,对于当时以至后来的大多南通画家来说,都是“欲罢不能”不可能不受其影响,乃至今日也是影响深远。纵观南通美术发展史,20世纪之前处于传统模古范畴,自陈师曾、李苦李、刘之洵、葛竹溪等在南通任教,使南通画坛脱离狭隘、封闭的发展环境,继而融入全国性潮流中。陈师曾在南通期间极力提倡文人画,希望用西方绘画的科学性改良中国画,并影响围绕在其周围的南通诗文书画家,其中以王个、李苦李、陈峙西、尤无曲影响最大。当时与其有着密切关系的南通籍两大家族范氏与尤氏从其手中接过“文人画复兴”的旗帜,并由他们影响到20世纪中期的南通中国画画家群体。

一、陈师曾结缘南通

1.与范氏结亲

清末文学家范当世,因与弟范钟、范铠皆有诗名,时称“通州三范”。光绪十七年六月,受李有推荐,陈师曾的祖父陈宝箴邀请范钟为西席,教授陈师曾汉隶、魏碑。其间,范钟搭起了范氏与陈氏之间的桥梁,更是做起了牵绳引线的红娘。陈三立《范伯子文集跋》:“君有二弟:钟字仲林,铠字秋门,皆才士。余最夙交仲林,附以婚姻,然后与君习。”通州范氏在家族婚姻方面讲究门当户对、意趣相投的原则,范当世与陈三立同为同光体领袖人物,这也使得范、陈两家顺理成章地成了亲家。1894年正月十六日,义宁陈家向通州范家下了聘礼,两家互换庚帖,范当世之女范孝嫦聘于陈宝箴长孙陈师曾。同年十一月,范当世以嫁女省亲之名偕妻姚夫人与妻女范孝嫦去湖北。是月,范孝嫦与陈师曾成婚于湖北按察署,此时两人均为十九岁。事后两家往来一长信,信中转述陈宝箴对此门亲事的赞赏,称范氏诗文为江南第一。陈宝箴为此门亲事承诺移家扬州必不归江西,安抚了范家嫁女的顾虑,随后范、陈两家诗文来往更是密切。1900夏,年仅25岁的范孝嫦却在金陵去世,范当世为其作墓志铭:“遽不失令名于陈氏,其性质亦优矣。”2陈师曾用情甚笃,在随后的日本留学归国后《至前妻范氏墓所》诗云“封兹一土,迟我十年看。人事如此,悲怀耿未殚。”在归国后八年,作《病菊》《嗟菊》等悼念亡妻。其自画自用的《菊梅双影图》墨盒,画面上的菊花、梅花各有所指,菊花代表范孝嫦,梅花代表继室汪春绮,“菊梅双影,以志不忘”。两人的婚姻联盟使得范、陈两家在家族文化资源上实现了共享,这不仅是中国诗史上的齿有余香的佳话,而且滥觞出了以提倡“以诗为魂,以书为骨”的新文人画的渊源。

图1

2.受聘通州师范学校

陈师曾能够来到南通最大的功臣莫过于张謇,范当世与张謇、顾延卿、朱铭盘交往甚密,世称“通州四才子”。张謇与范伯子少年结交,二人中晚年互为羽翼呼应,这样的关系也为陈师曾来到南通工作埋下了伏笔。张謇于1903年东游日本,详细考察日本国民教育,特别是初等教育和师范教育,通州师范(图1)成立之初便“以日为师”。因此在1910年,35岁的陈师曾从日本归国便受到张謇之邀,任职通州民立师范学校及通海五属公立中学两校,教授博物科,与夫人汪春绮居城东一村墅,此地荒坟老木,杳无人烟,小楼三楹,曰通明宫。范罕《哭师曾》第五首自注云:“师曾归国后,吾乡张啬翁邀其教授师范。居城东一村野,曰通明宫,余先祖十山公隐居处,后归张氏。”

在通师期间陈师曾以才华横溢被全校师生所认知,初到通师时便有仰慕的学生围簇,观看其信笔挥洒,欧、苏、颜、柳、狂草……无一不能。一日在上结晶课时,弃教科书而择东西方文书数册,且阅且讲,并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德文或拉丁文,因学生只识“无限大”三字,遂予先生绰号“无限大”“先生闻之,亦不以为忤。”3在授课时主张理论和实际相结合,课上经常出示各种标本为学生讲解“一日偶相质以藻类,先生立启巨箧见示,则标本累累,愈数万种,皆藻类也;据云,系从挪威专家时采集所得。”4在授课之余,陈师曾喜作画吟诗、摆弄石头,经常赠予求教学生字画。其学生钱啸秋回忆其堂兄(通师校友)曾向他求一幅水墨淋漓的大葫芦。

图2 图片来源:全国报刊索引

在校的第二年,陈师曾在《南通师范校友会杂志》第二期发表了《画梅歌》《水龙吟》《百宜娇》《暗香》《声声慢》和译文《欧洲画界最近之状况》(图2)。在通师三年,还在校发表演说,刊登了多篇诗词,为校友会封面题签,亲自指导了学生集体创作的《通邑光复纪念歌》,推广美术与教学相结合,培养和影响了南通美术人才的成长。

二、陈师曾与南通诗文书画家

1.陈师曾与范氏的交游

陈师曾提倡之“文人画”要求画家诗、书、画、印相得益彰,腹中有文即为“文人”需要深厚的知识积累。作为陈、范两大文化家族文脉之传承人,在人品、学问、才情、思想上深受范氏家族的影响。16岁便同范钟学汉隶、魏碑,19岁从岳父学书法和诗文,与范罕更是为年纪相仿的挚友,此外还常与岳母姚夫人诗信往来(图3)。在相互往来间,使得他的文学作品在数量、题材、质量上都大有提升。

陈师曾与范罕经常一起饮酒以诗歌助兴,在艺术道路上相互影响。范罕于21岁左右就去过湖北武昌陈宝箴先生居处,并在其室内阅读还未出版的《天演论》。陈师曾在20岁时作绢本纨扇《桃花竹笋图》送与兄长,二人常常因为诗词上未达成共识而争论一番。范罕《中秋夜阻雨》中有一句“依依廿年话,灯下独追寻。”原作“灯下可推寻”,二人便因是否以“独”代之而有二议,后范罕又加以“追”字,才了结此事。然而并不是每每以讲和而告之,范罕《自里返京静摄数日遇雪而赋》自注“师曾不喜此诗,横加点窜”。范罕《哭师曾》回忆,二人早年曾共赴两湖地带“一食武昌鱼,再赋潇湘云”。一起买书至黄昏,师曾说陆、王,范罕喜杜甫。陈师曾在1901年入上海法国教会学校,其间与范罕为同学一年,一次师曾要逃学,范罕以“我诫君以自强”好言相劝。《在法兰西学堂次彦矧〈赠保少浦〉韵诒彦殊诗》中师曾与范罕诉说新旧学在其内心挣扎与困惑,孔老文化被视为糟粕,中华文化根源何处在?随后1902年与范罕先后留学日本,其间诗信往来多为相互切磋,范罕感叹“君艺蘧然新,万法归真谱”“我诗未脱俗”,师曾听闻劝其学其父范伯子诗文。光绪三十四年,师曾介绍范罕于友人汪旭初,三人观梅夜宿大森晨光额阁,饮酒谈艺“百虑遣”。师曾在日本留学八年,归国后,二人又同在北京同城工作了十年,陈师曾逝世后范罕以“我悲岂犹人,出涕如婴孩”感叹失去挚友的悲哀之情。

图3

2.陈师曾与“南通诗文书画家群”

在陈师曾未到南通之前,当时的外来美术对南通传统绘画尚未构成冲击。针对当时国内绘画艺术停滞不前,以及对西方绘画艺术多有误解,在南通师范校友会杂志发表了译文《欧洲画界最近之状况》,文中提到了19世纪的欧洲古典主义、浪漫主义以写实为手段,形、色上只是尽自然之真,而印象主义有别于前者,其中所含之美尤为重要。在陈师曾看来,绘画本质上“是性灵的,是思想的,是活动的,不是器械的”。此文的发表不仅在介绍欧洲画上做了很大的贡献,也启发了南通画家应创新、变通画法,机械式的绘画不可取。南通师范校友会杂志是由张謇于1911年创办,陈师曾、曹文麟、张謇、顾公毅、尤金镛等多位通师校友都发表过文章,陈师曾发表的诗词多达20余篇,此杂志助成了一股“书画热”的形成。一时间,南通画坛兴起了对于诗、书、画的追求,这也不难解释文人画为什么在南通兴起。“自先生在通提倡所谓文人画后,李苦李、陈峙西等皆宗之;李、陈既相继谢世,得先生画学之神髓者,吾通殆无人已。”5三人在1913年在西园合作创《松菊延年》立轴(图4)。

图4

图5

在南通期间,陈师曾通过张謇与范伯子的关系,受教于当时在上海的吴昌硕。与李苦李为同门,常一同去上海,得到吴昌硕的亲授,在书法篆刻上突飞猛进,二人除了在绘画上经常合作之外,还曾互赠姓名印以留念。李苦李不及陈师曾能吸取老师之长而自立门户,他经常翻阅陈师曾印集,吸收其创新之处。陈师曾去世后,李苦李刻“木头老人”并边款题跋,以表达赞美与怀念之情。当时,陈师曾、徐益修同在通师任教,李苦李任通州翰墨林的编辑,尤金镛供职于南通女子师范并兼职翰墨林编辑,陈师曾常与李苦李、诸宗元、朝鲜诗人金沧江、葛竹溪等谈论诗文、相互切磋艺术于此地。他们的艺术见解和审美取向的共同之处益增多,作品风格均属于一路。陈师曾有一扇页花卉(图5),系为画友葛竹溪而作,款为“竹溪大兄属画,弟师曾写于灌补屋之西”。尤金镛与陈师曾交好,并收藏其多幅作品,1910年陈师曾为尤金镛作了《枯木寒鸦图》,后又邀请陈师曾、李苦李、陈华作《龚空庵诗意图》。

三、陈师曾与南通中国画流变

1.影响尤无曲、范曾

20世纪初,面对康有为、陈独秀、徐悲鸿和“折中派”画家对文人画的批评,陈师曾发表了《文人画之价值》来回应,他所极力倡导的文人画被南通尤无曲、范曾所传承。陈师曾提出文人画之要素“人品、学问、才情、思想”,三人的理解如出一辙,尤无曲坚守“笔墨”“人文精神”二者在中国画中必不可少,范曾更是重视注重画者的内美与修行。尤无曲与陈师曾的艺术渊源要从他父亲一辈起始,除了尤金镛与陈师曾交好外,“二叔尤月三、三叔尤慎铭是陈师曾在南通师范的同事,包括姑母尤璞君通过范姚夫人请陈师曾画过册页和若干作品。这样整个尤家先后收藏有几十幅陈师曾的作品。”6这些收藏让少年尤无曲在学画伊始就站在了一个较高的起点,5岁便能凭借记忆画山石与孔雀。尤无曲一生都以陈师曾为精神和艺术导师,后来多次遗憾说:“如果不是陈师曾英年早逝,我一定会拜他为师。”恰好的是1940年尤无曲跟随吴昌硕的又一弟子陈半丁学画,陈师曾与陈半丁交好,经常一起参加美术社团、书画雅集、合作绘画,于师承上竟是一脉相承。陈师曾教过学生之多,均没有继承其提倡之文人画衣钵,虽没有亲授于尤无曲,但在艺术道路的追求上尤无曲显然是对陈师曾文人画的继承与发展。艺术上主张“书为画之本”,并在古稀之年独创“笔墨水融”这一画法兼画理,在水与墨恰如其分的碰撞中,追求文人画之真境界,难怪范曾会有“南宗山水画最后的守护人”一说。

与尤无曲不同的是,范曾对于陈师曾的传承更多体现在家学上,他的诗、书素养更多来自家族留下的诗文、书画收藏,陈师曾于范氏的交往中也顺理成章地影响到范氏文化。在其所提倡中国文人画复兴运动中,范曾首当其冲。前有师曾“文人画复兴”,后有范曾“古典主义的复归”,同为文人雅士,从骨子里透露着诗文世家的“文士”之气,其画谓之文亦可,谓之画亦可。若问他们艺术源头在哪里?范曾给出了答案: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毫无疑问是对中国古典主义的复兴,回归古典,便意味其艺术必有画外之物,“物”源自对诗、书、画的修养,透过笔墨和线条窥见艺术家精神所在,将雅俗停留于画面,便是陈师曾与范曾所提倡之传统。范曾常用禅学术语“得大自在”来总结其绘画,范罕《师曾邀饮寓庐感而有述》:“师曾说诗如说禅,作画亦似烹小鲜。”二人艺术道路如此相通。范曾为陈师曾《花卉扇面》(图6)题记有曰:“姑祖师曾陈衡恪时代奇才,其诗书画印独领风骚于一世,首倡文人画之说影响及于东瀛……”后辈范曾在此基础上身体力行,开创了“新古典主义”艺术的先河。

图6

2.南通中国画再创新

相对于其他地方的画家来说,南通的画家是自由的。20世纪初以陈师曾、刘之洵、陈琦、葛竹溪、李苦李等为代表的第一批画家,成为南通画坛最具影响力的革新力量,在改良中国画的同时并没有提出统一的标准和追求,而是为南通中国画发展奠定了基础,提供了可行的道路。所以20世纪南通中国画的“当代”性不是模仿西方,是在继承传统文脉基础上,吸收时代新意。另一方面,由于20世纪初的南通交通不便,接受到的消息具有滞后性,在1930年到新中国成立期间,以刘子美、赵丹、高冠华、陈定九、尤无曲、丁吉甫、范子愚等为代表的第二批画家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杭州国立艺专、苏州美专、中央大学美术系等美术院校深造。他们中有一部分回通后,传授新的国画思想,培养出了一批杰出的画家,如袁运甫、范扬、沈启鹏、顾云傲、曹长圻、康平、邱丰、唐立心、侯德剑等组成了1949年以后的南通画坛,还有一些与南通有着艺术渊源,却并未生活在南通的画家,如保彬、王善珏、丁杰、周京新、徐累等。

四、结语:

范罕《哭师曾》写道“君艺精且娴,名声日昌萃”,陈师曾的“名声日昌萃”离不开范伯子、范钟、吴昌硕的师承指教,离不开与范罕的雅集酬唱,也离不开与“南通诗文书画家群”的相互切磋。可以说他的“南通时期”是其“专业转向”即向文人画转型的过渡的时期,同时也是南通中国画改良的关键一步。陈师曾撰写的《文人画之价值》《中国画是进步的》大胆地为文人画辩护,在如何解决传统艺术时代化这一重大而艰难的课题上,在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为中国画坛提供了经验。正如吴昌硕“朽者不朽”之评价,他的“不朽”之处在于对南通画坛以至于整个中国画坛的影响是广泛的、持久的、潜在的和深刻的。

注释:

1.戚豫章,季歇生.纪念刘子美文集[M].刘子美艺术研究会筹备组,2004:54.

2.卞孝萱,武黎嵩.从《陈氏合修宗谱》《义门陈氏宗谱》看陈寅恪家族[J].中国文化,2008(02):119.

3.4.5.钱啸秋.钱啸秋自选集[M].南通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2011:208-210.

6.尤灿.艺术巨匠.尤无曲[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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