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侑珊

喜剧作为一种重要的艺术类型，能够反映社会现实，揭露社会现象，具有寓教于乐的作用。《李笠翁喜剧选》指出：“于嘻笑诙谐之处，包含绝大文章，使忠孝节义之心，得此愈显。”至今，许多作家留下了优秀的喜剧作品，对于喜剧蓬勃健康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在市场环境的影响下，优秀的喜剧越来越少，粗制滥造的越来越多。面临这样的困境，解决喜剧所存在的问题，思考未来的出路十分关键。本文通过总结优秀剧作家的创作经验，从作品和市场的角度出发，寻找突破困境的方法，以促进喜剧进一步发展。

一、新时代背景下喜剧的发展概况

随着时代的发展，喜剧的表现形式逐渐多元化，除剧场外，电视台、电影院及视频网站都为喜剧提供了广阔的展示平台。与此同时，喜剧的内容也随着时代发展表现出新的面貌，如情景喜剧《我爱我家》《家有儿女》等。前者讲述六口之家的日常故事，反映改革热潮下人们的生活面貌;后者则围绕重组家庭的生活展开，重点表现青少年的成长与教育。电影院里各种风格的喜剧电影常年霸占大屏幕，如周星驰“无厘头”喜剧风格，表现小人物生活的悲欢;冯小刚、徐峥和宁浩所代表的黑色幽默喜剧风格，侧重表现人生的荒诞;开心麻花团队所制作的喜剧屡次刷新上座率，其团队制作的剧目以原创为主，多是娱乐大众的故事，也对部分社会丑恶现象进行讽刺。喜剧发展至今，呈现出形式多元化、内容多样化的发展特点，深受大众的喜爱，有着极大的生存空间和发展空间。

虽然喜剧受到观众的欢迎，但随着时代的变化、资本市场的挑战，喜剧发展呈现出式微的趋势。每年与观众见面的喜剧作品数量越来越多，但是能够深深打动人的作品却屈指可数。艺恩智库数据统计显示，2015年到2019年，每年的电影票房排名前25位中，喜剧平均有3到4部。电视作为受众人数最多的媒体平台，情景喜剧一直是观众最喜爱的剧目类型。然而近五年，鲜有情景喜剧出现。虽然喜剧在话剧中表现较为“强势”，但由于二三线城市与一线城市剧院发展差距较大，话剧市场相较电影、电视剧而言，市场受众面更窄。

同时，当今喜剧虽然娱乐性较高，但多数作品远离群众生活，内容浮夸不实，失去了喜剧映射现实的内核;人物形象越发脸谱化、单一化。随着市场的发展，诸多不可控因素也对喜剧创作产生了不同影响，剧本创作的过程当中暴露出的短板也越来越多。

二、新时代背景下喜剧发展面临的问题

（一）人物形象单薄

优秀的喜剧作品中，人物形象往往生动立体。不同时代作家的笔下都曾诞生过人们津津乐道的人物形象，同一时代作家也通过笔下不同的人物，将社会风貌纳入到喜剧中，留下时代的剪影，而当今的喜剧作品未能保持住这一特点。

首先，人物形象单一。当今大多数喜剧主人公普遍表现为卑微平凡、生活不富裕、事业上不成功、爱情家庭不圆满、对未来比较迷茫、易被人瞧不起的男性。例如，电影《西虹市首富》《羞羞的铁拳》和《飞驰人生》的男主人公都是失意的运动员;电影《港囧》和《夏洛特烦恼》的男主人公又都是没有实现梦想、家庭不和睦的中年人，前者内心空虚，后者一事无成;而话剧《乌龙山伯爵》和电影《李茶的姑妈》的主人公更是毫无建树的青年人。通过展现他们失落的人生，来营造喜剧氛围。这种单一形象塑造，容易使故事陷入类型化、模式化的局限中，内容也易流于表面，表现单调。

其次，女性角色符号化、平庸化。关汉卿、白朴等剧作家曾塑造过一系列生动鲜活的女性角色。反观当下喜剧作品，女性形象大多作为配角出现，很少将女性作为主人公进行叙事。同时，女性角色同质性非常高，一类是性感漂亮的，如电影《唐人街探案》中女房东阿香;一类是清纯可人的，如电影《西虹市首富》中的夏竹;还有一类是“男人婆”形象，如电影《夏洛特烦恼》中的马冬梅。此外，女性角色多作为男性附属品出现，是为男性角色服务的符号化人物。如电影《西虹市首富》中的夏竹，作为女主角，其人物形象的标签非常明确，漂亮、懂事、善良，但在这个人物身上表现出极大的“被动性”。创作者仅凭自己的经验，主观塑造出的女性形象只为迎合消费主义，以此造成女性形象的缺失甚至是扭曲，而这有可能对女性自我认知、自我定位和自我发展产生较大的负面影响。

最后，具有否定性色彩的“丑陋”人物形象的缺失。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论崇高与滑稽》中说过：“丑，这是滑稽的基础、本质。”“丑陋”是对人物行为和品性的否定，目的在于将现实社会的丑态赤裸裸地揭示出来，引发人们对丑态的嘲笑以及对自我的反思。当下喜剧中的人物形象大多数以滑稽的面貌出现，即便是负面人物，否定性意味也通常存在脸谱化、力度不够等问题。具有否定性色彩的“丑陋”人物形象的缺失折射出喜剧中批判精神的缺失，人们不敢再将丑恶的现象通过人物直接展示，而是选择小心翼翼地绕开阴暗面，甚至避而不谈。

（二）情节荒诞，流于表面

传统喜剧有意营造“热闹”的氛围，李渔曾在《闲情偶寄》中写道：“今人之所尚，时优之所习，皆在热闹二字。”优秀的喜剧能熟练运用“闹”这一因素，一方面用来增强喜剧的可观性，另外一方面可以加深主旨意蕴。

而当下闹剧性的表现形式几乎脱离了喜剧本身，呈现出低俗恶趣味的状态。为“笑”而“笑”，为“闹”而“闹”。当今的喜剧作品主要通过人物夸张的动作和表情，荒诞滑稽、毫无逻辑的情节，甚至是一些低俗的表现营造氛围，引发观众的笑声。如电影《大闹天竺》中出现多个毫无逻辑的恶俗情节，只是单纯为了营造一种“热闹”，引起观众的哄堂大笑。

纯粹的闹剧缺少深刻的旨趣意蕴，只追求喜剧的外在效果，专门采用离奇的情节和大量的插科打诨、引人发笑的场面，以单纯逗哏发噱为目的，因此属于喜剧的初级形态。

（三）内容浮夸，脱离现实

喜剧作品的内容与现实有着紧密的联系。马丁·艾思林曾说过：“喜劇所涉及的则是日常生活方面。”然而，近些年大多数喜剧脱离了现实生活。大部分作品内容浮夸荒唐，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闹剧，使观众很难在剧本里面找到共鸣。电影《大闹天竺》引用《西游记》的故事作为噱头，无论情节本身或者叙事内涵都与《大闹天竺》没有任何相关之处。又如开心麻花所创作的话剧《皇帝的新娘》，同样以观众耳熟能详的《皇帝的新衣》作为故事创作背景，但故事设置在古老的波斯，人物皆为虚构的国王、公主等人。这种非现实的写法，一定程度上出自创作者们自我意识的单方面表达，观众无法从作品中找到熟悉的生活内容，更无法唤起情感和精神上的共鸣。

（四）失去严肃内核，娱乐性质较高

马丁·艾思林认为，喜剧以笑为武器，意在“洞察社会的风俗习惯，人类行为的种种缺陷和怪癖”。马克思也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表示，喜剧意在“把陈旧的生活形式送进坟墓”，“能够愉快地和自己的过去告别”。它以滑稽幽默的形式，表现严肃深刻的主旨，予以人深思和启示，让观众能在创作中瞥见作家的道德导向和对人生的思考。

当今喜剧整体表现出较强的娱乐性，喜剧的严肃性内核逐渐被削弱。

一方面，主题立意不够深刻。当代喜剧更注重故事情节的戏剧性和场面的精彩，所表现的内容未能触及人性的本质和社会的本质，只将笑声停留在表面。如2015年的电影《港囧》，整部喜剧以当下社会中热门话题“中年危机”展开，然而故事的发展却从原本针对“中年危机”的探讨变成一个恶俗的故事。对于当下中年人的焦虑和所面临的问题未能进行深刻揭露，最后故事轻飘飘落到珍惜眼前生活，开头所给出的困境依然悬而未解。

另一方面，缺乏正确导向性。如电影《李茶的姑妈》中的父子二人为了钱采取不正当的手段;恋人和夫妻和好不是通过矛盾的解决，而是让女性误饮被“下药”的酒，强迫女性与男性和好。在海量信息极速传播的今天，这种突破道德底线的观念，不仅不能正面引导观众，反而会带来恶劣的负面影响。

三、市场经济对喜剧发展的影响

恩格斯说：“文学、艺术等的发展是以经济发展为基础的。”改革开放以来，在商品化和市场化的时代背景下，一部喜剧作品要先受到多方面的影响和制约，才能最终呈现在读者和观众面前，这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喜剧的健康发展。

（一）行业利益至上

以利润为目的是市场经济最主要的一个特点，产品的生产成为获取利润的手段。目前，整个喜剧市场浮躁，行业利益至上，以赚快钱居多。虽然每年有很多喜剧作品诞生，但是优秀的喜剧寥寥。喜剧多元化、广泛化的同时，也给粗制滥造的作品打开了大门。造成这样的情况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喜剧成本低，有可观的利润。以周星驰的电影《新喜剧之王》为例，该片的制作成本在1000万到5000万之间，最后票房收入6.24亿，利润十分丰厚。高收益低成本的喜剧投资，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人想来分享喜剧这块蛋糕。

其次，从业门槛低。巨大的利润诱惑吸引了很多非专业人士开始创作喜剧，因此喜剧拍摄和制作周期越来越短，致使许多作品没有经过反复打磨就与观众见面，仅靠大量的恶俗情节或者绚丽的场景及特效来博取观众眼球，内容十分低劣。

最后，看中流量带来的市场效应。流量明星是典型的“注意力经济”的产物，粉丝越多，商业价值越高。他们只需在电影中露上一面就会有很多粉丝花钱买单，流量也就成为制作方十分看重的一种变现能力。制作方只重视流量明星，忽略剧本内容，如《祖宗十九代》是一部全明星阵容的电影，而内容本身乏善可陈。

大的市场环境导向下，一切以利益为最终目的。创作者们将更多目光投放在如何获取利益而非喜剧作品本身，造成作品数量庞大但佳作稀少，营造出喜剧市场繁荣的假象。

（二）市场经济环境对剧作家创作的影响

在市场经济环境下，剧作家的创作情况也发生了变化。

首先，作家创作观念发生转变。陈尚荣在《市场经济对当代中国文学艺术的影响——90年代以来文学与影视艺术的一种考察研究》一文中提到：“经济的地位改变，使得市民读者的文化愿望和审美消费需求通过市场这一中介在文学活动中起到举足轻重和主宰的作用。”剧作家在进行创作时普遍也会考虑到读者的感受，如开心麻花主创刘洪涛就曾表示，会通过微博、百度以及豆瓣平台的反馈情况，来获取观众的态度，以此对后续作品创作及宣传进行调整。可以看出，剧作家们有意迎合观众以及读者心理，审美向大众化转变。面对日益增强的生活压力，观众读者更看重喜剧所带来的娱乐性和消遣性，他们对于喜剧表现出深刻主题的诉求越来越低。开心麻花团队制作的戏剧作品，从话剧《乌龙山伯爵》到电影《李茶的姑妈》，呈现出一种为了迎合观众而创作的世俗化和通俗化倾向。

其次，独立创作的权利被削弱，一部作品的诞生不再以剧作家个人意志为主体。一方面，一部喜剧作品的诞生更多的是集体创作;另一方面，剧作家创作或多或少受到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首先，以商业喜剧电影诞生为例：制片人先选择剧本，剧本确定以后，在拍摄环节，导演同制片人、编剧再对剧本进行修改。在项目推进的整个流程中，资金成为推动项目顺利进行的关键。投资者介入其中，为了获取相应的收益，他们也会对剧本提出一定意见。当真正开始拍摄以后，根据实际拍摄情况，演员和导演会对剧本再次进行调整。拍摄完成后，进入剪片再到审片的环节，最后与观众见面。但喜剧是用“喜”传达严肃深沉的主题，揭露社会不良现象，直面人性的黑暗，它用笑声质疑、批判甚至谴责社会中没有价值、阻碍进步的一面。正如陈白尘所说：“它的积极正是它消极否定的另一面。”然而当下创作者在这一面的触及恰恰是极为困难的，他们重重拿起某个问题最后又轻轻放下，未能将笔触深入触及到社会本质而归结到个人身上。

四、喜剧未来的发展出路

哥尔多尼说：“喜剧在各个时代里，都是文明民族所珍爱的娱乐。”在当今社会里，喜剧作为最受欢迎的艺术类型，有着极大的生存空间。然而，如今喜剧式微，存在人物形象单一、情节荒诞、剧本内容浮夸，以及喜剧严肃内核被削弱等一系列问题。观众看到的喜剧不计其數，但是能够深深打动人的屈指可数。面对当下种种困境，如何解决喜剧发展中所面临的问题，是第一要义。

（一）创作有质量的喜剧作品

第一，喜剧创作要从现实生活出发，贴近民众真实生活，不浮夸。当今喜剧创作依然要保持对现实的观照。傅斯年就曾在《再论戏剧改良》中极力主张剧本的材料“总要在当今社会里取出”，“要对于现在社会，有内心的观察，透彻的见地”。现实生活是作品的根基，喜剧创作既要记录现实生活的人和事，也要注意社会现象，要敢于大胆揭露，具有严肃的批判精神，体现真正的喜剧面貌。

第二，创作易引起共鸣的人物，塑造饱满的人物形象。美国戏剧理论家贝克认为：“一部戏的永久价值却在于人物塑造。”人作为构建社会最重要的元素，也是喜剧的核心，成功的人物塑造是一部优秀作品的必备因素。

第三，注意喜剧的内核。喜剧的内核应该是反映社会现实、讽刺社会现象、具有人文关怀以及寓教于乐。传统文艺创作注重“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艺术功能，对于喜剧来说亦是如此。严肃对待社会现实，深入思考，具有批判精神，敢于直面黑暗的现实和人性，这些都是当下喜剧所应具备的。

第四，要有良好的社会导向性。以电影《李茶的姑妈》作为反面例子，这样的喜剧作品给观众传达的一些不良价值观，其造成的严重后果不言而喻。作为剧作者，应始终坚持创作积极向上的作品，通过作品内容引发人们对丑恶事情的思考。

第五，巧妙结合其他元素，提高喜剧的观赏性。丰富的元素对于喜剧表现来说是锦上添花，但始终要明确喜剧的中心地位，不能本末倒置，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展现喜剧的主题而服务。

（二）扩展观众市场，提高观众审美

喜剧走上良性健康的发展道路，关键在于观众的培养。一方面，最大限度开发受众群体。以话剧为例，虽然话剧类喜剧作品表现强势，但是受众较为狭窄，尤其一线城市剧院文化与二三线城市有较大的差距。因此，在保证优质喜剧作品输出情况下，应利用多种方式吸引观众走进剧场，如剧目演出多在二三线城市展开，票价设置合理等。同时，有针对性地培養观众群。针对不同年龄群，采取不同形式，让观看喜剧、欣赏喜剧成为人们的一种爱好。另一方面，提高观众审美。在以大众为导向的环境下，观众的喜剧审美趣味诉求提高有利于优秀作品产生，促进喜剧发展。同时，如上述所提到的，优秀作品具有“美教化”的作用，作品与观众之间形成一个良好的互动，优秀喜剧作品能够丰富观众的精神和心灵，进而提高观众审美。首先有优秀作品，其次让优秀被观众看到。对好的作品应予以充分重视和宣传，借作品提高观众的审美。

（三）建立良好的喜剧市场机制

一是观念转变。喜剧的根本是“内容”，要始终将作品内容作为市场发展的核心，内容生产者应当重视整部剧作的品质。二是根据市场需求和自身条件调整商业运作模式，立足于喜剧未来的良性发展。

结语

在新时代背景下，喜剧市场的蓬勃发展有目共睹。电影《羞羞的铁拳》和《西虹市首富》分别位居当年票房排行榜的第3位和第4位。在这样的情景下，喜剧发展依然面临种种问题。因此，剧作家们一方面要始终保持独立的创作品格，创作出具有真正喜剧精神的作品来回馈社会和观众;另一方面，培养观众群体，建立健康的喜剧市场运营机制，促进喜剧良性发展。

[责任编辑：吕梦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