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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以来湖北方志中的江淮官话语音成分

2020-12-15卢芯怡

现代语文 2020年8期
关键词:明清

卢芯怡

摘  要:明清以来湖北方志中有关方音的记载较少,而且多以汉字注音。从这些记载来看,明清时期湖北江淮官话区在声母、韵母、声调各方面都有自己的特点,并没有完全受到通语的影响,同时尚留有古音,如部分轻唇音仍读重唇音、入声字的存留等。从语音演变规律来看,方志中记载的黄孝片语音演变现象与通语不大一致,总体上较为滞后,如全浊声母的清化现象、见系字与匣母字混淆、匣母字分化混淆等。声母的腭化等现象则与通语一致。

关键词:明清;湖北方志;江淮官话;语音成分

江淮官话,又称为下江官话、江淮话、淮语等。一般认为,江淮官话是五胡乱华后,中原雅音与江淮一带古吴语相融合的产物。江淮官话是官话方言里面的一大次方言,主要分布于江苏、安徽一带,以扬州话为代表音。湖北也有一小部分地区即黄孝片被划为江淮官话方言区。不过,对这一地区的方言归属历来颇具争议,赵元任等在《湖北方言调查报告》一书中将其归为“古楚语”,而《中国语言地图集》将其归为江淮官話。本文依据《中国语言地图集》中的归类,主要对明清以来黄冈和孝感方志中的语音材料进行分析。

一、声母方面

(一)唇音

江淮官话黄孝片的方言语音特点之一是,古全浊塞音、塞擦音仄声字,今多为同部位的送气清音。例字如下:

1.荸[p‘u]

(1)葡萄,俗名荸桃。(1935年《麻城县志续编》卷三《食货志·物产》)

按:据劳费尔《中国伊朗编》,“葡萄”一词来自于大宛语,最早的书写形式是“蒲桃”[but‘au],后来才写作“葡萄”[1](P49)。宋代陈彭年《广韵》中“蒲”为並母;明代《篇海类编·艸部》云:“荸,蒲没切,属並母。”[2](P155)可知,明代“荸”为浊音並母合口入声字。据清代《分韵撮要》卷十二,“葡”从“蒲”分化出来,变为清音滂母字。《麻城县志续编》云“葡萄”俗名“荸桃”,说明最迟在民国时期,“荸”在麻城方言里也已经清化,读作送气音。也就是说,当地人将“蒲桃”读作“荸桃[p‘ut‘au]”,全浊塞音清化,而且是仄声送气。现在麻城、罗田、蕲春等地方言里,“荸”读作送气的[p‘u],如“荸荠[p‘u?i]”,而普通话读作不送气清音[pi]。

2.雹[p‘ao]

(2)蜥蜴,与蝘蜓相似,尾通于身如蛇……常居草间能饮水吐雹,祈雨者用之。(康熙七年《云梦县志》卷八《风俗志·物产》)

按:例(2)中的“雹”应是水泡之“泡”,因“雹”是入声並母字,并没有水泡的意思。在《广韵》中,“泡”有两个读音,滂母字的“泡”表示“水上浮沤”,並母字的“泡”表示水名;在元代周德清《中原音韵》中,“泡”都变为去声滂母字。清代顾炎武《音学五书·唐韵正》卷十五:“雹、跑,蒲角切,当作蒲觉,去声则蒲报反。”可见,当时“雹”已经清化,而且方言中读作送气音,去声,通“泡”。现在云梦方言里,“泡”读作[p‘ao],“雹”读作[pao]。

3.撞[t?‘ua?]

(3)闯,丑禁切,读若郴,今讹作撞上声。(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古音中“闯”为彻母字,“撞”为澄母字,全浊塞擦音,根据此例及现代安陆方言可知,“撞”在当地方言中清化后,与“闯”读音相同,都读作送气音。

古无轻唇音,轻唇由重唇分化而来。钱大昕指出,唐末宋初时期已经有轻唇音。不过,在黄孝片,直到明清时期,有些通语中已经是轻唇音的字,当地仍读作重唇音。冯法强在《近代江淮官话语音演变研究》中也说明了这一点 [3]。例字如下:

4.菔[bu?]

(4)萝卜,一名莱菔。(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土物》)

按: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二十六《莱菔》:“莱菔:音来北……保升曰:莱菔俗名萝卜……珍按:……莱菔乃根名,上古谓之芦萉,中古转为莱菔,后世讹为萝卜。”“菔”在《广韵》中有两个读音,一是並母屋韵,一是並母德韵,都表示蔬菜义,即中古“菔”可能读作[b?k](据郑张尚芳《上古音系》音表拟音)[4]。明代乐韶凤《洪武正韵》卷十四《入声》:“菔,房六切,入声一屋。”即从並母分化出轻唇音奉母字,声母从此发生了变化。因为“卜”为並母入声德韵一等开口,和並母入声德韵的“菔”读音相同,于是人们就用“卜”代替原本“菔”並母德韵的读音。清代顾炎武《音学五书·唐韵正》卷十四:“《方言》:‘菔。郭璞注:‘音匐。《说文》:‘菔,从艹,服声。《尔雅》:‘葖,芦菔。……今人呼作‘芦卜。今此字两收于一屋、二十五德部中。”也就是说,清代“菔”的读音仍有两个,其中一个音早已被分化为轻唇音“菔”[fu],另一个音的字形则被“卜”代替为[b?k],因此,通语里一般称为“芦卜”[puei][5](P114)或[b?k]。“莱卜”或“萝卜”出现之后,“莱菔”就成为古语词,口语里不再使用,而一些方志中仍然用“莱菔”作为萝卜的别称,如清咸丰二年《蕲州志》、光绪八年《蕲州志》中记载的均是“莱菔”,说明当地方言里仍把普通话里的轻唇音“菔”读为重唇音。现代黄孝片方言里“萝卜”读作[lopo],普通话中“莱菔”则读为轻唇音[laifu]。

5.无、毛、冒[mau]

(5)呼无为毛。(同治十年《黄陂县志》卷一《天文志·风俗》)

(6)张果老活了二万八千年,冒见东边雨儿救了西边田。(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节序》)

按:“无”“毛”均表示“没有”义。《广韵·下六豪》:“毛,莫袍切。”“毛”显然为明母字,读[mau]。《广韵·上十虞》:“无,武夫切,平虞,明母。”此时,“无”类似“模”;而在《中原音韵》中,它已变成微母字,说明在元代北方官话中,微母字已从明母字中分化出来。不过,黄陂方言仍然用明母字“毛”来表示“无”的意义。清代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五《古无轻唇音》:“古读无如模……无又转如毛……大昕按:今江西、湖南方音读无如冒,即毛之去声。”[6]也就是说,“以无为毛”的发音现象首先是在江西、湖南出现的,可能因为江西移民迁入湖北东部,而形成鄂东地区也有此方音的现象。可见,黄陂方言里部分合口三等明母字还未轻唇化。在现代黄孝片方言中,人们仍使用这一方言词,武汉人也用“冒”“冒得”表示“没,没有”的意思 [7](P17)。

6.蒲[p‘u]

(7)浮,俗呼如蒲。(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节序》)

按:中古及中古以前“浮”为並母,“蒲”也为並母。在《中原音韵》中,“浮”变为非母,“蒲”变为滂母。並母和滂母都是重唇音,非母为轻唇音,轻唇音非母从重唇音並母分化而来,即“浮”是从重唇音中分化出来的。不过,在孝感等地方言中,仍然把已经轻唇化的“浮”读为重唇音“蒲”。这说明当时孝感话中尚有重唇音未分化[3]。在现代汉语江淮官话方言里,“浮”读作[fu],“蒲”读作[p‘u]。

7.抱[pau?]

(8)鸡孵卵曰抱。(1935年《麻城县志续编》卷一《疆域志·方言》)

按:例(8)中的“抱”指母鸡孵小鸡,如“抱鸡婆”。在《广韵》中,“抱”是並母皓韵,表示“孵化”义的“孵”为滂母虞韵,都是重唇音。在民国时期的北方方言中,“孵”已经读轻唇音;但麻城仍然使用重唇音的“抱”表示孵卵,說明当地重唇音分化时间较晚,而且习惯用重唇音。据《现代汉语大词典》,普通话的“抱”也可以表示孵小鸡。郭沫若《鸡之归去来》:“七月尾上一只勒葛洪种的白母鸡抱了,在后面浅山下住着的H木匠的老板娘走来借了去,要抱鸡子。”[8](P66)

(二)舌齿音

1.有些精组细音字开口读[?]组[9](P804)

(9)徐讹作隋,嗣讹作慈。(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徐”为邪母遇摄开口三等字,鱼部;在《中原音韵》中,变为心母鱼模韵撮口。“隋”为邪母止摄开口三等字,歌部;在《中原音韵》中,变为心母齐微韵合口。这说明当地方言里出现了腭化现象,并且旁转,“徐”“隋”都读作[c?i]。“嗣”为邪母止摄开口三等字,“慈”为从母止摄开口三等字。这两个字的声母也发生了腭化,而且声母相同,“嗣”“慈”都读作[?i?]。现在的安陆话仍然保留这样的老派读音,新派读音则读[ts]组。

2.部分臻摄合口三等字清母读作心母,清塞音读作清擦音,[?‘]读作[s]

(10)竣,七伦切,音逡;同蹲,又音诠,今讹作峻。(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竣”和“逡”同为清母臻摄合口三等字,《广韵》中“竣”与“逡”同小韵,所以说“竣音逡”。“蹲”是“竣”的异体字。“诠”为清母山摄合口三等字,是“竣”的另一读音。“峻”则为心母臻摄合口三等字。这说明当地方言里“竣”的读音由清母变成了心母。在后来的通语中,“竣”变为不送气清音声母[?],而“逡”的声母则变为送气音[?‘],导致读音差异。在现代安陆方言里,“竣”“峻”的声母都读作[t?] [10](P746)。也就是说,一部分与撮口呼相拼的古精组字今读作庄组。

3.邪母字声母读作[t?‘]

(11)涎讹作馋。(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邪母字今读的一般规则是合口变[?],开口平声读[?‘],开口仄声读[?],但是也有例外。在例(11)中,“涎”为邪母山摄开口三等字,“馋”为崇母咸摄开口二等字。“涎讹作馋”,即[?ien]读作[t?‘an]。可见,安陆方言里有邪母字声母读作[t?‘]的现象,现代汉语方言里仍然有此读法[t?‘an] [11]。

4.知组二三等合流,声母读作[t?‘]

(12)闯,丑禁切,读若郴,今讹作撞上声。(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有些语音现象符合知三彻读如知二澄,知组二三等合流,声母读作[t?‘] [11]。在例(12)中,“闯”为彻母开口三等,深摄去声,读作[t??i?m] [4];“撞”为澄母开口二等,读作[????][4]。至明代,“撞”变为知母。《洪武正韵》卷十三:“撞,陟降切。”在现代安陆方言里,“闯”的声母为[t?‘],“撞”的声母读为[t?]。

5.庄母洪音读作[?‘]

(13)盏,俗呼如浅。(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习俗》)

按:中古庄组字中,庄母洪音一般读作[?],但清代孝感有读作[?‘]的现象。在例(13)中,“盏”在《广韵》中为庄母开口二等。“浅”在《广韵》中为精母开口四等;在《洪武正韵》中则变为清母。可见,当时孝感仍存在着庄组字读如精组字的现象。不过,现在的孝感方言里,“盏”的声母为[?] [9](P865)。

6.有些韵母为梗摄开口的庄母字读作精母

(14)蚱蜢,俗呼如作母。(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土物》)

按:“蚱”为庄母梗摄开口二等入声字,“作”为精母遇摄开口一等字。在孝感方言里,“蚱”的声母变为平舌音?,而且是入声字。

(15)促织,俗呼趋绩。(1935年《麻城县志续编》卷三《食货志·物产》)

按:“促”为清母通摄开口三等;“趋”为清母遇摄合口三等。方言里将“促”读作“趋”,是腭化的表现,与古音相同。“织”是章母曾摄开口三等职韵;“绩”是精母曾摄开口四等锡韵。章母与职韵细音相拼时,声母变为精母,韵母更细,读作[?i]。

7.有些浊音清化时平声不送气

(16)儿童磨砖石二寸许,上圆下锐,就地鞭之,名曰“得螺”。谚语“杨柳活打得螺”。(乾隆五十四年《黄冈县志》卷一《地理志·风俗》/光绪二年《麻城县志》卷五《舆图志·风俗》)

按:例(16)中的“得螺”即是“陀螺”,打陀螺是一种儿童游戏。“得”在中古属于清音端母字,“陀”属于浊音定母字。这表明浊声母定母字在明清时期已经清化了,但是平声字变为了不送气声母[t],与普通话读[t‘]不同。在现代麻城方言中,“得螺”读作[ct?lo]。

8.舌音定母读作齿音庄母

(17)蜻蜓,俗呼如青簪。(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土物》)

按:“蜓”是定母梗摄开口四等,后通语中演变为透母字。“簪”是庄母深摄开口三等,后演变为照母字。当地方言里,“蜓”则由定母字变为庄母字,读作[t?ien],和通语中的浊音清化规律不一致。

(三)牙喉音

徐通锵认为,词语中能体现雅/土这种不同风格色彩的音类差异是文白异读。汪化云指出,黄孝片方言存在文白异读现象,并分析了文白异读的类型。在方志中,我们就发现了明清时期的白读音。

1.声母?

(18)眼近闇。(乾隆五十四年《黄冈县志》卷一《地理志·风俗》/光绪八年《黄冈县志》卷二《地理志·风俗》)

按:据黄陂县县志编纂委员会《黄陂县志》,古疑、影母开口一、二等字,今基本读?声母。“眼”本为疑母字,山摄开口二等,《中原音韵》时期变为影母字。本地方言里读作[?an] [12](P577)。在现代黄冈方言中,“眼”也有文读音[ien],如“眼镜”。“闇”为影母字,咸摄开口一等,在方言里读作[?an]。因此,“眼”的白读音和“闇”的读音近似。

(19)春雨不污路,污音卧,言其易干。(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节序》)

按:在《集韵》中,“污”为影母暮韵,遇摄开口一等;“卧”为疑母过韵,果摄合口一等,其义为染、弄脏。在孝感方言中,“污”表示打湿的意思,应是“涴”的同音假借。在现在的当地方言中,“卧”读作[?o]。

2.见系开口字声母白读为[k]组

(20)衔讹作含,醎讹作寒。(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丁声树、李荣指出,鄂东地区二等见系开口字声母白读为[k]组[13](P13)。我们在方志中确实发现了这一现象,而且见系开口字与匣母开口字不分。在例(20)中,“衔”和“醎”都是匣母咸摄开口二等细音字,“醎”是“咸”的异体。“含”和“寒”都为匣母开口一等洪音字。“衔”和“含”、“醎”和“寒”在中古及中古以前讀音相同,后匣母分化,洪音字声母为[x],细音字声母为[?]。不过,清代安陆方言中有些匣母字仍未分化,方志作者已意识到本地方音的这一特点,所以称为“讹作”。“衔”“醎”现在在方言里既读[cxan],也读[c?ien]。“含”“寒”在方言中的声母是[x],韵母是[an] [9](P801),现在仍然读[cxan]。

(21)閤音合,与阁通,俗讹作遐,邑地名有閤家河。(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閤”本来有两个意思:一是通“阁”,《尔雅·释宫》:“小闺谓之閤。”为见母合韵开口一等,读作[k?p][4];二是通“阖”,胡腊切,为匣母盍韵开口一等,读作[?op][4]。在方志作者看来,“閤”的读音应该是[k?],但是民间将此字读为“遐”[c?ia],专门用来作地名或姓氏,因此,见母字与匣母字混淆。相传“閤”为皇帝赐姓,赐读音[c?ia],但具体时代已无法确定了。也有专家认为,閤[k?]氏来源于上古姓氏。现代汉语中,“閤”作姓氏仍读作[c?ia],不过,此音并未收入《新华字典》。安陆有以此姓氏命名的村庄,即引文中的閤家河,方言读作[?ia?iaxo]。

(22)北虹出来刀兵起。虹,俗呼如杠,去声。(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节序》)

按:“虹”即是彩虹,为匣母东韵开口一等,《广韵·上平一东》:“虹,户公切,又古巷切。”“杠”为见母江韵开口二等,读作[cka??],这与今天黄冈地区“虹”的白读音相同。现代黄孝片方言里,“虹”白读仍为[ka??],也有文读作去声[xo??],普通话只读作阳平声[cxo?]。

二、韵母方面

(一)介音转变或脱落

1.谈[t‘an]

(23)三十日为除夕,张春帖子于门,阖家长幼毕集,团饮尽欢,曰谈年。(乾隆五十九年《蕲水县志》卷二《地理志·风俗》)

按:例(23)中的“谈年[t‘an?ian]”就是通语中的“团年[t‘uanian]”。“团”读作“谈”,即山摄合口一等读作咸摄开口一等。端组山摄合口与舌上声母相拼时,介音-u脱落,读开口。现代汉语方言里黄孝片沿袭了这一读法。

2.尾[i]

(24)俗呼尾如蚁。(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节序》)

按:“尾”的主要介音u脱落,读作i。“尾巴”在现代当地方言读作[ipa],普通话则读作[ueipa]。

3.猫[miao]

(25)猫讹作毛。(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26)斑蝥俗呼斑猫。(康熙七年《云梦县志》卷八《风俗志·物产》)

按:“猫”为明母宵韵开口三等或明母肴韵开口二等;“毛”为明母豪韵开口一等,都是下平声。明代李实《蜀语》:“猫、毛,清浊两呼。”黄仁寿注云:“猫”既可读“毛”之阴平,也可读“毛”之阳平齐齿呼。也就是说,明代西南官话中“猫”“毛”的读音是不同的,与《广韵》一致,安陆地区也可能如此。至迟在清代同治年间,安陆方言中“猫”的介音i已失落,开口度变大,由[miao]变作[mao],“猫”“毛”的读音趋同。又,“蝥”为明母肴韵开口二等下平声,“猫”本来就有这一读音,这说明至迟在康熙年间,孝感地区“猫”的读音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在普通话中,“猫”读作[cmao]。

(二)音韵对转和旁转

1.奴[no?]

(27)奴讹作农。(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奴”为泥母遇摄模韵,“农”为泥母通摄冬韵。从模韵到冬韵是阴声韵转为阳声韵,方言中“奴”读作[no?]。

2.酗[?iu?]

(28)酗讹作凶。(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酗”为三等合口遇摄虞韵,“凶”为三等开口通摄种韵。方言将阴声韵的“酗”读作阳声韵的“凶”[?iu?],属于阴声韵转为阳声韵。

3.翁[ou]

(29)翁讹作欧。(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翁”为影母通摄,“欧”为影母流摄,都为开口一等字。方言将[u?]读作[ou],属于阳声韵转为阴声韵。

4.遨[?ao]

(30)中塑忠臣屈原、孝女曹娥,俗呼娥为遨。(康熙七年《云梦县志》卷八《风俗志》)

按:“娥”和“遨”在《中原音韵》中都为疑母字。“娥”为歌戈韵,在《广韵》中为上平声,读[?o];“遨”为萧豪韵,在《广韵》中为上平声,读[?ao]。开口一等歌韵转为萧韵,属于旁韵对转。

(三)蟹摄、遇摄、止摄白读音

1.雷、驴、累、虑[li]

(31)雷讹作离,驴讹作犁。累、虑,俱讹作利。(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雷”为来母蟹摄灰韵合口一等,“离”为来母止摄支韵开口三等;“驴”为来母遇摄鱼韵开口三等,“犁”为来母蟹摄齐韵开口四等。“累”为来母止摄支韵合口三等,“虑”为来母遇摄鱼韵开口三等,“利”为来母止摄脂韵开口三等。它们同为来母字,蟹摄、遇摄、止摄间齐微韵与鱼模韵读音相同。直到今天,在安陆和麻城方言里,“雷、驴、累、虑”的韵母依然读作[i]。

2.去[?i]

(32)呼去为弃。(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去”为溪母遇摄开口三等,“弃”为溪母止摄开口三等,读作[i]。从有关资料来看,至少在魏晋时期北方话就如是发音。《左传·昭公十九年》:“纺焉以度而去之。”唐代陆德明《经典释文》云:“去,起吕反。裴松之注魏志云:古人谓藏为去。案今关中犹有此音。”唐代孔颖达疏云:“字书‘去作‘弃,羌吕反,谓掌物也。今关西仍呼为弃。东人轻言为去,音莒。”据莫超推测,这一发音在北方关西地区最先形成[14]。

3.趋、崔[ts‘iei]

(33)趋、崔,俱讹作妻。(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趋”为清母遇摄虞韵合口三等,“崔”为清母蟹摄灰韵合口一等,“妻”为清母蟹摄齐韵开口四等,同是清母字,齐微韵与鱼模韵读音相同。在麻城方言中,“趋”“崔”“妻”至今仍白读作[ts‘iei]。

4.聚[dzu?i?]

(34)聚讹作罪。(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聚”为从母遇摄虞韵合口三等,“罪”为从母蟹摄灰韵合口一等,它们与前面所列语音现象相同,都是齐微韵与鱼模韵不分。《湖北方言调查报告》记录安陆地区“聚”和“罪”都白读为细音[?i?],因此,方志中所言的“聚讹作罪”应是白读。根据一些学者的调查,现代安陆方言里“罪”是有文、白两读的,文读作[?ei],白读作[?i?]。

还需指出的是,在安陆、黄冈等地方言中,心母字的遇摄合口三等、止摄合口三等与蟹摄开口四等见系字读音相同,韵母读作[i]。

5.?、须、绥[?i]

(35)?、须、绥,俱讹作西。(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36)其土音如呼须近西。(光绪八年《黄冈县志·地理·方言》)

按:“?”“须”皆为遇摄合口三等,“绥”为止摄合口三等,“西”为蟹摄开口四等。可见,遇摄韵母为[i]的字多是精组字。柯蔚南指出,“取”“须”这些字韵母读[i],是明清时期江西移民影响的结果[15]。现在新派读音中有?的读法,则是受普通话影响的结果。

(四)梗摄、山摄白读音

1.夕[si?]

(37)谚曰:早晨烧天到不得晚,晚夕(俗呼如屑)烧天必定晴。(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节序》)

按:“夕”为邪母梗摄开口三等,“屑”为心母山摄开口四等,二字都为细音入声。孝感当地仍读入声,邪母按照洪音规则分化,与通语相异。

2.蚱蜢[??ucmo?]

(38)蚱蜢,俗呼如作母。(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土物》)

按:“蜢”为明母梗摄开口二等,“母”为明母流摄开口一等。又据冯法强《近代江淮官话语音演变研究》,遇摄韵母读作[?u]的多分布在中古庄组、精组、端组、泥来母之后[3],所以当时方言里应读作[??ucmo?]。

(五)脂微韵读如鱼模韵

1.水[c??]

(39)水近暑。(乾隆五十四年《黄冈县志》卷一《地理志·风俗》)

(40)人家欲失火则鼠先去之,故云失鼠,俗呼失水。(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节序》)

按:“暑”为遇摄开口三等,在黄冈音系中的读音为[??],与普通话的读音差别较大。“鼠”为遇摄开口三等,“水”为止摄合口三等,“鼠”和“水”都是审母,声调都为上声。在现代麻城话中,“水”的白读音与“暑”“鼠”仍相同,读作[c??],“水”的文读为[c?ei]。

三、声调方面

(一)声调变读

与通语相比,在明清时期,黄孝片方言里存在许多声调变读现象,既有阴平阳平之间的转换、平声上声之间的转换,也有入声归派等。

1.闯

(41)闯,丑禁切,读若郴,今讹作撞上声。(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闯”本读若“郴”,为彻母深摄开口三等,“撞”为澄母江摄开口二等。这说明“撞”的声母已经清化,方言将部分送气塞擦音字读作同部位的送气清音[t?‘],同时,声调也由平声变为上声。

2.胖

(42)鳙魚,俗名胖头。(光绪十年《黄州府志》卷三《疆域志·物产》)

(43)多鳙,一名鳑头。(乾隆五十九年《蕲水县志》卷二《地理志·物产》)

(44)胖讹作旁去声。(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在《中原音韵》中,“胖”一为去声,一为阳平。“鳑”在《集韵》中为阳平,“胖头”即是“鳑头”,这说明在乾隆至光绪时期的黄州方言中,“胖”是读作阳平的。现在黄冈地区仍把“胖头”读作平声调[cp‘angct‘ou]。而同治时期的安陆方言中,“胖”则读作去声,跟官话趋向一致。

3.沙

(45)亦曰沙火,沙呼去声。(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物产》)

按:在《中原音韵》中,“沙”为阴平调;到了《洪武正韵》,“沙”既有平声,也有去声,读去声时的反切是“所嫁切”,表示嘶哑的意思。在光绪时期的孝感方言中,“沙”读作去声。

4.易

(46)易俗呼如衣。(光绪九年《孝感县志》卷五《风土志·节序》)

按:在《广韵》中,“易”为去声,“衣”为上平声。从方志记载来看,孝感方言中将去声的“易”读作阴平调,而现在普通话中“易”仍读作去声。去声的“易”在孝感方言里读作平声,也有可能是阴去声。

(二)入声归派

1.白、石、拾、十

(47)白、石、拾、十,俱讹作平声。(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白、石、拾、十”四个字音,在中古时期本来都是入声字,后来本地方言将其归入阳平声[s?]或[??] [16],与现代普通话基本相同。不过,“拾”也可以读入声[t??],如“收拾”。在今天的红安、麻城、黄州、团风等地方言中,“白、石”等字也读阳平声调[17](P8)。

2.孛

(48)孛,音佩,与勃通,俗讹作跛。(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孛”在中古是並母字,有两个读音:一为去声队韵,一为入声没韵。当读去声时,与“佩”为同音字;在现代当地方言里,“佩”白读为[p‘i]、文读为[p‘ei] [18](P60)。当读入声时,当时方言中讹作“跛”[po],“跛”属于清音不送气帮母字,这说明方言中出现了清化现象,“孛”也由入声变作上声。

(三)入声的保留

1.侄[t???]

(49)侄,音质,坚也,痴也。(同治十一年《安陆县志补正》卷下《方音》)

按:“侄”为章母质韵入声。清代顾炎武《音学五书·唐韵正》卷十七:“姪,徒结切。”清代《分韵撮要》卷八:“兄弟之子曰姪,阳入。”“侄”读为[t???],现代安陆方言里仍读入声。

综上所述,在明清时期,湖北方志中有关江淮官话的记录较少,从这些语音材料中,我们可以见微知著,得知这一时期湖北江淮官话区在声母、韵母、声调方面的特点。从语音演变规律来看,与通语相比,湖北方志所记载的黄孝片语音与之有不一致之处,它总体上较为滞后,如全浊声母清化,古全浊塞音、塞擦音清化仄声送气,平声不送气;见系字与匣母字混淆;匣母字分化混淆;来母字止摄、遇摄、蟹摄齐微韵与鱼模韵不分等。同时,也有和通语相同的地方,如声母的腭化、知三彻读如知二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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