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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文人画最后的驿站
——海派

2020-12-08

国画家 2020年2期
关键词:赵之谦吴昌硕文人画

传统文人画的发展在历经朝代更替、画风演变的宛转曲折之后,在清末民初抵达了它在进入现代之前的最后一个驿站——海派。

正像扬州画派是为商品经济所催生一样,海上画派的勃兴,也与上海在近代被辟为商埠,并在19世纪迅速繁荣起来有关。海派的几位大家如赵之谦、任颐、蒲华、吴昌硕都是浙江人,虚谷则是安徽人。其中除赵之谦一生居留上海时间甚少外,其他几位的画风主要都是在上海砥砺形成,达到各自的艺术峰巅。作为前海派的领袖人物,赵之谦对于海派画风的形成具有奠基的作用。

赵之谦17岁开始从绍兴名儒沈霞西学习书画,早年师从陈淳、徐渭、八大山人、石涛及“扬州八怪”李、李方膺一路粗笔写意花卉;30岁左右又到温州、福州等地,对一些亚热带奇花异卉和海产进行写生,这使他在绘画题材上较之“扬州八怪”更为拓展。他曾自谓:“三十岁前后自觉书画篆刻尚无是处,壬戌(1862)以后,一心开辟道路,打开新局……”也就是说,从34岁开始,赵之谦尝试将书法、篆刻的风格特征运用于画,使其画风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赵之谦早年的书法得力于颜真卿,所书笔力雄健,结构宽博。中年35岁至44岁在京师得见大量北魏造像及出土金石铭文等,并受当时碑学风气影响,遂以楷书笔意运北碑骨架写字作画,行笔屈曲伸展,圆浑雄厚。这种体现着大篆和北魏笔意的运笔,使他的花卉画气局饱满而不显拥塞,同时也与徐渭作画奔泻跳掷的草书用笔判然有别。

赵之谦童年便为家中画过灶画,他对民间绘画及世俗的喜好皆有所理解,这使他作画用色相当大胆,常把朱砂、胭脂和石绿、石青之类亮丽的色彩与墨彩一起交复配置在他的画中。人们评说他的画有富贵气,只是艳丽的色彩在他的画上却无轻佻妖冶之弊,因为他对于八大山人、“扬州八怪”的粗放和恽寿平的细腻两种花鸟画风都有修养,尤其懂得“学南田(即恽寿平)画难得其拙逸,徒事秀媚,便失宗旨”,他能使笔力无所不在地作用于用色,使色彩之迹无论是晕化融合还是干爽有致,都能够有助于意象的气韵表现。

在画面构图上,赵之谦参酌印章的章法以小活大,在画面安排上敢于取大空大实的强烈对比。他画荷花总喜欢把主体的花、叶压在画幅上部,下部则由几根荷梗由上贯下,使原来上重下轻的构图由于力的支撑而得到稳定。他画梅花或茶花,下半幅也常是不着一笔,仅以数行题款支撑画面的平衡。由于善于突出把握画面的重心,使他的画从凝重之中流溢着空灵的神采。这种大胆而又灵活的构图法,对于稍后的任颐、吴昌硕乃至现代的齐白石、潘天寿,都有很大的影响。

倘若我们追溯粗笔大写意文人画的发展轨迹,前已述及,明末的徐渭是开山祖师。他的水墨大写意使传统文人画走出了贵族化的殿堂,开始趋向近现代;清初的八大山人,则使徐渭的显得有些草率的开创之功更趋于完美。而赵之谦则又以金石气和重艳的色彩入画,使大写意文人画在气格上得以创新,向近现代大大迈进了一步;之后的吴昌硕,则又在赵之谦的基础上登峰造极,使海派文人画达到了更高的艺术境界。

从传统文人画史来看,元代是文人画发展的一个峰巅,“元四家”黄、王、倪、吴都是文人画家。至明代,由于社会的世俗化氛围的影响,在“明四家”中唯有沈、文、唐三位才是文人画家,仇英已被排斥在文人画家之外。由于晚明董其昌大力倡导文人画,在清代初期和中期文人画大为兴盛,“四王吴恽”、四僧和“扬州八怪”无一例外都是文人画家。可是到了清末的海上画派,为后人所公认的海派三大家赵之谦、任颐和吴昌硕,其中赵之谦和吴昌硕无可争辩是文人画家,而任颐虽被誉为画艺超群,却还是被后人排斥在文人画家之外。

任颐(1840-1896),初名润,字小楼,后字伯年,浙江山阴(今绍兴)人。他是一位全能的画家,花鸟、人物、山水俱擅。在笔墨、色彩和造型方面,他曾向陈洪绶、华、恽寿平、赵之谦等文人画家取法,既能以线勾形夸张表现,色彩浓艳,又能笔墨轻淡细柔,气韵清纯。在画法上他又曾向民间艺术和西洋水彩借鉴,尤喜用湿笔、淡彩,善于用水和用粉,只是其技法的内在成分仍是传统的没骨法,从而形成了他秀逸明快的艺术风格。任颐的画很明显的是介于传统与现代、文人画与民间画之间。在海上画派的承传中,他曾向稍前于他的赵之谦取法,而又成为稍后于他的吴昌硕的老师。虽然任颐被人们排斥在文人画家之外,但他却也是个激情型的画家。为了应付卖画生涯,他时常借抽鸦片提神作画,以至于损害健康而早逝。他在画中所体现的那股纵横激情,显然对吴昌硕的画风也有所感染,这一点常为一些研究者所忽视。他的有些人物小品,虽寥寥数笔而意趣盎然,其中所含的文人画趣味,实在也不逊于有些文人画家之作。平心而论,任颐还是海派文人画得以延续发展的不可或缺的一环。

从明末徐渭和董其昌开始,注重水墨表现成为文人画家的艺术追求,在任颐的画中水墨写意成分是较为突出的。与晚明的陈洪绶相比,任颐在用笔用墨技巧方面显然要更为灵活多变。可是,陈洪绶作为一位文人画家毫无疑问,而任颐却很难获得这一桂冠,他还时常要受到后世文人画家的指摘。这一方面显示了传统文人画在观念上的偏见,这种偏见其实早在对待南宋院体水墨画风上就已体现出来了,另一方面则说明水墨运用主要讲究的还是画面的效果,作为文人画家光讲究画面效果是不够的,更重要的应讲究用笔,要在笔致之中很自然地寄托作者深沉细致的性情。这是绘画笔墨语言的锤炼问题。潘天寿曾评论任颐说:“任伯年技巧上的功力无可批评,但薄一点,质地不很厚,不刻实,有小调皮,就单薄,不厚重。”(引自童中焘所记的潘天寿讲课笔记)另一位画家陈半丁将任颐与吴昌硕做比较,认为任“长于巧,吴长于拙”,说任“讲究结构,用色舒服,这是同时代画家所赶不上的”,但是他“超脱有余,古拙朴厚不足”。(转引自丁羲元《任伯年艺术论》)这里所谓的“巧”,是指画面效果的讨巧,而“拙”则是指笔墨本身内在精神的充实和含而不露。画面效果的讨巧,往往可以通过酝酿“情节”来获得,任颐的画,尤其是人物画,多见有情节的构思;而求笔墨内在精神之拙,主要是指笔墨语言的锤炼。若有了上佳的语言,情节的有无倒在其次了。这就好像演员演戏,一般水平的演员非得有好戏好情节才能成功,而真正有气质的演员却能给情节稍欠的戏带来光彩。相对来说,传统文人画家把笔墨气质看得比表面的画面效果要重。因此潘天寿曾评论赵之谦和任颐两人说:“赵叔能多活三十岁,到八十多,成就会更大;任伯年也多活三十年,到八十多,成就不会高得很多,吃亏在修养,学问差,题款不会题。”(亦引自童中焘所记的讲课笔记)潘天寿这段话明显地扬赵抑任,当然反映了他对赵的特别偏好,从中我们却可以看出两方面的问题:一是任颐因传统书法和诗文修养欠缺而导致了笔墨语言不够精深,固然妨碍了他的画格进一步提高,却也可以使他笔墨超脱而少受束缚,因而使他涉猎的绘画题材甚广,他在题材广度方面要远远超过赵之谦和吴昌硕;二是作为文人画家需要长期修炼的书法诗文修养功夫,在短时期内往往不易见出效应,但积久见功,它对于画家大器晚成显然是起决定性作用的。当今有不少已崭露头角的中青年画家,往往为接下去的路怎么走而感到苦恼,上面所引的潘天寿的那段话,便颇值得他们深思。

海派文人画成就最突出的大家是吴昌硕。

吴昌硕(1844—1927),初名俊,后改名俊卿,初字香补,中年以后更字昌硕,此外还有仓石、缶庐、缶道人、破荷亭长、大聋等字号,70岁以后以字行。浙江安吉人。他出生于一个耕读农家。小时因为淘气,曾被家人关在一间空房中。他在无聊中拔下墙上的一个大铁钉,在地砖上刻画起来。后来他在父亲的指点下磨石奏刀,因为石材昂贵,将弄到的几方石章磨了又刻之外,还在方砖上练刻。这种习惯,直到以后他到苏州知府吴云家任教习时仍保持着。吴云有次见到他执刀刻砖咯咯有声,又见他的住房屋角有一大堆刻剩的碎砖,大为感动,于是尽出所藏印谱和印章,使吴昌硕大开眼界,技艺由是大进。

吴昌硕早年的生涯是动荡不幸的。他17岁那年,太平军由安徽进入浙西,清兵追踪而至。为了逃避兵乱,吴昌硕一家九口流离颠沛,弟妹先后死于饥饿,他一人到处流浪,做过短工杂差,吃过草根树皮,直到21岁才重新回到家乡,与仅剩的老父一起迁居安吉县城安城镇,盖了几间草房,父子相依为命,躬耕度日。为了纪念那段动荡不宁的经历,他特意取字仓石,号苦铁,以示矢志不忘。他早年的未婚妻章氏,在那次兵乱中为侍奉他母亲而病逝,也使他十分伤感,特刻闲章“明月前身”以致怀念;22年之后,他在苏州寓中仍梦见章氏,遂又赋《感梦》长诗以记挚情。早年的乡村生活留给吴昌硕质朴率真的情感,直到老年他仍常以那时的生活为题作诗作画。在他72岁那年,竟还刻了一方“小名乡阿姐”的印章,其边款曰:“老缶小名乡阿姐,幼时族中父老尝呼之以嬉,今不可复闻矣,追忆刻此。”从中流露出非常难得的一颗童稚之心。

在躬耕之余,吴昌硕酷爱读书。由于家中藏书甚少,他到处乞借,有时为借一部书而步行数十里,也不以为苦。借来书他总是废寝忘食地读了又读,并作笔记,有时甚至把整卷书抄录下来。他对古籍十分珍惜,在文字训诂方面尤下过苦功,直到晚年见到残编断简还总要收集订补,小心藏好。22岁那年他考中了秀才,凑了些钱捐了个典吏。由于为官奉公守法,生活寒酸,自嘲为“寒酸尉”。这期间他结识了有学问、富收藏的吴大等人,眼界识见获得很大提高。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吴大上疏请求率军抗倭。吴昌硕给吴大呈上一方“度辽将军印”,他想像徐渭当年参与抗倭那样,当吴大的幕僚。可惜事与愿违,不久战事失败,他的献印反受到时人的讥讽。后来吴昌硕又辗转为直隶总督端方治印,受到端方的欣赏而被推荐出任东安(今江苏涟水)县令。由于东安地处淮河流域,土地盐碱度较高,不仅居民用水困难,他自己写字作画无水也不方便,于是他叫人在县府门前凿一大井。在完成这一“政绩”之后,他刻了“弃官先彭泽令五十日”一印,便辞职不干了。

中年以后,吴昌硕游学苏州,与辞官归隐的著名书家杨岘相识。后来吴昌硕曾作诗描述杨岘:“奇文诸子笔,余事八分书。”“冷合辞官去,饥犹寻笔忙。”“奇诗动似春葩吐,古隶书成乱发团。人是人非都不问,了无人处自家看。”杨岘的人品学问不同凡俗,这对于吴昌硕的一生都有着重大的影响。以后吴昌硕又去了上海,经高邕介绍,他向任颐求教绘画。当时任颐要他先画一幅画看看,他说:“我还没有学过,怎么能画呢?”任颐说:“你爱怎么画就怎么画,随便画上几笔就是了。”于是吴昌硕便随意画了几笔,任颐看后说:“你精于书法,不妨以篆籀写花,草书做干,再变化贯通,将来你在画上一定会成名。”综观吴昌硕的整个学艺道路,他正是先学金石篆刻,进而学书法,再进而学作诗,再进而以金石、书法入画。他的学画之路其实也就是他自己所说的“画与篆法可合并”“直从书法演画法”。

吴昌硕自幼有嗜古的癖好。他曾说:“予嗜古砖,绌于资,不能多得,得辄琢为砚,且镌铭焉。既而学篆,于篆嗜猎碣。”(《缶庐别存自序》)正由于这种嗜古癖好,当好友金杰送他一个出土的回纹瓦缶时,他便如获至宝,以其名斋室,且以为号。他对于唐代初期在陕西被发现的石鼓文——秦氏以前的石刻,尤感兴趣,竟孜孜不倦地临写了七十余年,自谓是“一日有一日之境界”。他以篆书的用笔来作画,使画面充溢着一股苍莽古厚气息。即便在画上施用大红大绿的重艳之色,由于用笔的沉涩,竟能使色彩也显得古厚质朴。他不由兴奋地赋诗道:“临石鼓琅笔,戏为幽兰一写真。”“离奇作画偏爱我,谓是篆籀非丹青。”吴昌硕不但写石鼓文,对钟繇、米芾、黄庭坚、王铎的书法他也都下过临摹功夫,因而他在石鼓文的书写中融入了行草意趣,而在行草之中又掺和了篆书笔法,用笔既能凝重沉着,又能奔腾飞舞。他的画,先是由任颐指点入门,而后又从赵之谦那儿获得启发。对此齐白石曾在一则题跋中说:

“余见缶庐六十岁前后画花竹追海上任氏得名天下,七十岁后参赵氏法而用心过之,放开笔机,气势弥盛,横涂竖抹,鬼神亦莫之测,于是天下真当叹服也。然见画而知下拜者,万人中不过一二耳。”

这段话说明吴昌硕取得成就的时间较晚,并且在当时也是曲高和寡,能会心欣赏他的人尚属寥寥。吴昌硕自己说是“三十学诗,五十学画”,这恐怕与他的画要到60岁左右才显名有关。从后人能见到他36岁所作的《墨梅图册》来看,他学画在30岁左右已开始了。吴昌硕自己说过:“小技拾人者易,创造者则难,欲自立成家,至少辛苦半世。”倘若他自己在摸索画画中没有至少30年的辛苦,他是不会有这番体会的。

除了任颐、赵之谦之外,吴昌硕还有意无意地借鉴了徐渭、八大山人、李以及同时好友蒲华的创作经验。其中任颐给他的影响主要是形貌上的,而吴昌硕后来画风之中的纵横之气,多少也有点受任颐用笔率意的感染。徐渭和赵之谦给他的影响主要是气质上的,吴昌硕对徐渭所取的是草书意味的气概风神,对赵之谦所取的则是金石气的沉稳厚重。这两位的影响,加之吴昌硕自己的金石、书法功底,使得他的用笔比任颐来得深沉厚重。他特别喜欢将藤本植物与大石画于一图,使大石块面的稳定感与藤本繁枝的灵动感相映衬。他曾说:

“画牡丹易俗,水仙易碎,唯佐以石,可免二病。”

“梅根入石,枝干坚瘦。石得梅而益奇,梅得石而愈清,两相藉也。”

“石不在玲珑,在奇古。人笑曰:此仓石居士自写照也。”

他把画石作为自我写照,不嫌其丑陋,只追求粗拙率意的质朴,自称:“我演秃笔作粗画,欲宣郁勃开心胸。”这使他作画以注重突出气势为特色。他曾说:“予爱画入骨髓。古画神品,非千金万金不能得,但取夏商周吉金文字之象形者,以为有画意,摹仿其笔法。”(《题英国史德若藏画册》)他把金石的章法、刀法及其剥蚀感很自然地融入他的书画艺术之中,以大观小地把握住画面整体布局的疏密虚实,尤喜在画面上作对角倚斜之势。他画梅花、牡丹和玉兰,不论横幅直幅,常常从左下向右面斜上,也间有从右下向左面斜上,枝叶也作斜势,左右互相穿插交叉,布局紧密而得对角倾斜之势。题款也多作长行,有时甚至长至几百字,也是为了增添画面上的气势。题款常常是有意将画面有的空白处填塞,以使整幅气局有收有放,使通幅之气势奔腾奇崛而又灵动。

在设色方面,吴昌硕使用的是复色画法。大红大绿,重赭重青,通过微妙的复色的运用,显得既鲜艳厚重而又协调。他尤其喜用西洋红,认为它深红古厚,可以补足胭脂淡薄的缺点;却不喜用白粉,认为它易使画面呆滞。他常说:“作画不可太着意于色相之间。”

吴昌硕作画,下笔之前总要充分构思酝酿,待到胸有成竹时才一气下笔,运笔则有疾有缓。在画藤萝用笔打圈圈时,他就全神贯注,运笔缓而不滞。有时为了便于掌握笔头的水分,竟将笔放在嘴上吮吸,涂得唇上都是颜色,即便像藤黄这样有毒的颜料也不例外。落墨之后有不如意,他即弃而重画。画到大体就绪后,他又小心进行收拾,以期实践他那句著名的艺术格言:“奔放处不离法度,精微处顾到气魄。”

吴昌硕充分吸取了传统金石书画的养料,又始终坚持作画贵有自我。他一再强调:“画当出己意,摹仿堕尘垢,即使能似之,已落古人后。”他要达到“自我作古空群雄”,所凭借的是两条:一是“气充可意造,学力久相倚”,也就是要通过不断的修养来使自己笔气充盛,从而能自如地衍化出笔底的形象;二是“五岳储心胸,峥嵘出笔底”,也就是要凭仗观察写生来给笔下的形象注入新意。尽管吴昌硕对于画梅早已烂熟于胸,但他直到逝世前每年都要到苏州邓尉去探梅,其用意即在于此。

整个海上画派中最主要的有两大画派。以人物画为主的“海上四任”即任熊、任薰、任颐、任预,其中以任颐为顶峰,在任颐之后海派人物画立即衰落。而以花卉画为主的金石大写意流派,以赵之谦为开山,以吴昌硕为峰巅。吴昌硕在70岁左右声名已如日中天,影响远至日本;其后继者有王一亭、赵云壑、陈师曾、诸乐三、王个等一大批人,深受影响而成为现代大家的则有齐白石和潘天寿,甚至也包括朱屺瞻和刘海粟。吴昌硕画派可说是传统文人画跨入现代之际最为繁盛的一个画派。在吴昌硕画派之后,我们就难以找到一个技艺承传如此明显、声势规模又如此浩大的画派了。齐白石私淑吴昌硕虽在成就上有所超越,但却远不如吴昌硕那样能够构成一个深有影响的画派。传统画派在进入现代社会之后日趋衰落,这也反映了现代艺术的多元化趋向和大部分画家心态的日趋浮泛。

在吴昌硕之外,值得一提的海派文人画家还有虚谷。

虚谷(1824—1896),本姓朱,名怀仁,释名虚白,字虚谷,别号紫阳山民、倦鹤。安徽歙县人,世居扬州。他早年参加湘军,当过参将,到30岁便“意有感触,遂披缁入山”,到苏州出家当了和尚。曾当过狮林寺住持,退居后至石壁寺养老,经常往来于苏州、上海之间以卖画为生,生活清苦。他卖画往往自定限额,画满一定数量便不再画,转赴另一个地方。逝世后人们惊讶地发现:他将所有未及动笔的订件(纸张)和银钱都有条不紊地放置在一起,可见他平时为人为艺一丝不苟。他与任颐之间有着深挚的友谊,任颐曾为他画扇画肖像,称他“道兄我师”;任颐逝世后,虚谷痛撰挽联哀悼他。

虚谷与任颐一样具有极强的写生能力,他亦擅长画肖像。由他写照、任颐补景的《咏之先生五十玉照》,是他48岁所作,为迄今发现的虚谷最早的作品。他在62岁时,还画过《大为老人八十一岁遗像》。他不但长于写生,还善于变形。他在《柳枝八哥图》中画一只八哥翻身俯冲而下,头颈是侧势,体形却是正腹部位,这在现实中是看不到的,简直有点西方现代派的味道。他的变形还时常表现出抽象意味,如画梅花,只勾五个圆瓣,不写花蕊,甚或还有勾成方形和多边形的;画水蜜桃,也仅以淡墨勾出一个圆圈,略施汁绿和胭脂;画葡萄,也是一串空圆圈涂上薄色。更妙的是画金鱼,他不但画出了方头方眼的金鱼形状,还通过几尾金鱼的大小并比,巧妙地表现了水波的空明和鼓荡。因为长于写生和变形,使他能涉猎的题材十分广泛,山水、花卉、蔬果、禽鸟,可谓无所不能。

虚谷会写诗,尽管流传下来的诗稿甚少;不过他在画上虽有题款,也不喜长题,这又与任颐相似。现在唯一能够见到他在画上的长题,便是他应书法家高邕之请,在任颐所作的《高邕像》上题写的一首长诗。在这首诗中他自称“丑不如丐书已戒”,说明他曾像对待某种嗜好那样把临池练字戒除了。虚谷在作画时善用侧笔逆势,秀劲并见,笔迹犹如刀削而出,清劲利落,确乎非是由书法修炼而出的用笔。但这也并不妨碍他用笔修养的精深。他曾在所画的一幅双钩竹子的空白处题写了八个字——“其本清虚,其性刚直”,这也可说是他对于笔性的深刻理解。正由于他善于把握笔力骏、气度缓的用笔节奏感,才形成了他那独特的外虚内盈的冷峻风格。当然虚谷对于自我风格的体悟,也离不开传统的修养。直到72岁,虚谷还在画上恭敬地题道:“仿解馆真本。”流露出他对解馆主华的敬慕之情。此外他对于渐江、金农和程邃等人的风格,也都有所吸取。

清代的文人花鸟画,一路是豪放雄健的风格,其发端在明末徐渭,其后则由八大山人、石涛发展至“扬州八怪”的李、李方膺等,再发展至海派的赵之谦、吴昌硕等,这是清代文人花鸟画的一种主流风格。而另一路则是由恽寿平发展至华再发展至虚谷,是一种秀逸婉约的风格。它作为映衬主流风格的一种变调,从总的风格来看,其实也可说是元代逸格文人画发展的余绪。当然虚谷对于传统也是有所取有所弃的,他的画既受到海派文人画以金石入画氛围的影响,也有他自己的独特性。而这种独特性在传统背景的映衬之下,就显示出了它不同凡俗的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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