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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都市人的精神困境与欲望追逐

2020-11-18杨剑龙

当代文坛 2020年6期
关键词:语言风格

杨剑龙

摘要:王宏图的第四部长篇小说《迷阳》揭示出都市人在物欲追求中的精神困境,通过对于欲望追逐的描写,突出其对都市人精神困境的呈现和思考。小说刻画了充满“多余人”色彩的主人公季希翔,他如同哈姆雷特、罗亭,善良、敏感却又软弱、犹疑,成为中国当代文坛“多余人”的典型。小说在叙述与文体方面作了新探索,延续了语言华美富丽的巴洛克式风格。《迷阳》的创作总体上是成功的,但对于关键性人物唇樱的刻画不够丰满立体。王宏图小说创作已形成软弱犹疑主人公性格刻画、男女之间欲望的追逐和争斗的模式。

关键词:王宏图;《迷阳》;精神困境;欲望追逐;语言风格

在当代学者中,王宏图是一位比较沉静内敛的学者,他不善于夸夸其谈,却眯着一双郁达夫式的有些愤世嫉俗的小眼睛,观望着都市中的芸芸众生;他不会与人争执不休,却有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安静沉思的表情,内心却常常涌动着文学激情。王宏图在繁忙的教学与紧张的学术研究过程中,孜孜不倦地进行着小说创作,就如同他的那部学术著作的篇名《都市叙事与欲望书写》,他的小说创作始终关注着都市叙事与欲望书写,倘若说当代文学有都市文学作家,王宏图必定应该被列入其中。除了中短篇小说集《玫瑰婚典》《忧郁的星期天》①外,王宏图钟情于长篇小说创作,先后出版了《Sweetheart,谁敲错了门?》《风华正茂》《别了,日尔曼尼亚》②。都市,成为王宏图长篇小说创作的主要背景;欲望,成为王宏图长篇小说创作的叙事动力。王宏图好像有些忧郁,如同犹豫彷徨的哈姆雷特;王宏图好像有些孤寂,如同漂泊苦痛的罗亭。他表面的静默中有激越,他淡淡的微笑里有沉思。王宏图把文学创作看作自我的心理疗治和创造美的冲动,虽然他的作品中大多写都市人的欲望追逐与精神困境,但是他明确指出“爱在这个世界上是最大的稀缺品”③。2018年4月,北京出版集团公司、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王宏图的第四部长篇小说《迷阳》,让我联想到郁达夫的小说《迷羊》,对都市人的欲望追逐与心灵迷惘的叙写如出一辙。

一  都市人的精神困境

王宏图的长篇小说《迷阳》结尾处标明“2012年5月4日至2016年6月26日”,说明这部小说创作经历了整整四年。2015年,王宏图在与友人张生谈论自己的小说创作时说:“我正在写一部新的长篇,主题还是当今都市人的精神困境与欲望追逐,在艺术手法上也会多一些探索和开拓。”④王宏图提到的这部新的长篇,正是长篇小说《迷阳》。虽然王宏图认为“爱在这个世界上是最大的稀缺品”,他却并不津津乐道于对“爱”的描绘,而常常描绘人物追求“爱”而不得的精神困境,尤其描述人物在都市境遇中的争斗、磨难、坎坷与失落。

王宏图在谈及他的创作时曾经说:“我们不是生活在伊甸园中,不是生活在游乐场里,我们之所以不幸福在很大程度上缘于我们自身。我们像馋嘴的孩童,贪婪地攫取着金钱、权势,最大限度地沉浸于情欲的满足中。我们什么都要,什么都不放过。尽管人们不时标榜让世界充满爱,但爱在这个世界上是最大的稀缺品。由于没有爱,我们互相算计、利用,乃至背叛,事后还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来遮掩自己的丑恶。”⑤因此,王宏图在他的小说中常常描述那种缺乏爱的“互相算计、利用,乃至背叛”的种种作为和劣迹,这构成了他笔下都市人的精神困境。《Sweetheart,谁敲错了门?》描述因家庭财产纠纷导致的亲情旁落,《风华正茂》演绎主人公在性与爱之间挣扎的人生,《别了,日尔曼尼亚》展现父子面对物质与情感的诱惑精神的迷惘和虚无。王宏图以一双冷冷的眼睛观望着大千世界,尤其用其解剖刀般的笔,探入人物的心灵深处,他冷酷无情地袒现都市人的精神困境。在《迷阳》中,人物都处于精神困境之中。父亲季云林在云南投资金三角游乐场和高尔夫球场,因没有通过环保评审而功亏一篑,融贷好几亿资金化为乌有,他准备开发金河湾住宅项目重整旗鼓。这个昔日资本家的公子,与国画家的闺秀、美院教师的妻子蓓兰气质性格截然不同,他们俩处于长年累月冷淡、不甚和谐的关系中,他过着拈花惹草的放荡岁月。妻子患胰腺癌去世后,季云林看上了为他家重新装修的年青女设计师唇樱,他期望与唇樱结婚,唇樱却总是若即若离半推半就,他总是处于期待与说服之中。虽然最后他与唇樱领了结婚证,他却也患上癌症坐上轮椅病入膏肓了。

小说的主角季希翔在国外留学,在佛洛伦萨时,妻子琳姗跟学汉学的卡萨诺瓦私奔了,两个月后琳姗居然与他分手后回來了,从此夫妻俩虽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却实行“户内分居”形同陌路。获得博士学位的季希翔回国后,在大学任教,却因为在全校学术报告会上批评学校官僚气息、教师犬儒作风,并因学生打小报告说他从学理上为分裂国家正名,季希翔愤而辞职,策划并参与“逍遥游天下”丛书的写作。季希翔希望与唇樱结合,甚至提出与唇樱私奔,却始终没有得到唇樱的认可。他将曾经一同留学的周子熙作为替代品,却始终处于精神恍惚与彷徨的境地。小说中季希翔的姐姐晓菁在父亲的公司任职,颐指气使的她始终反对父亲与唇樱的结合,她甚至当面让父亲写下遗嘱,确认父亲的遗产给儿女的份额。小说中的第三代川乐也处于精神困境之中,母亲晓菁盯着要求他好好读书,将来出国深造出人头地,并让他参加全市中学生英语竞赛,他却始终不愿意遵循母亲的安排,他逃离考场,甚至逃学,与人进入娱乐场所、抽烟喝酒,参与打麻将赌博,川乐成了家庭的叛逆者。

王宏图从小生活在上海,他对上海这个现代都市有着深刻的反省意识和批判色彩。他说:“上海在本性上而言是一座粗鄙的城市,市民阶层的目光局限在唾手可得的物质利益上,因而缺乏精神上的大气和冒险精神,也缺乏价值追求的执着与韧性。”“在我心目中,上海像一个欲望助燃器,不停地引爆人们内心深藏的各种欲念,但它又像一个邪恶而妖媚的女子,并不给对方满足,而是不停地逗引着人们,将他们一步步引入深渊。”⑥王宏图细致地描绘了上海这个物欲化的都市,让都市人在物欲的追逐中“一步步引入深渊”,揭示出都市人在物欲追求中的精神困境。

二  都市人的欲望追逐

王宏图在谈到小说创作时,将性看作人类生活的重要内容,他甚至说:“我觉得在性爱领域,一个人的真实面貌往往能够得到完整的体现。在其他场合,人们尽可以戴上面具,可以尽情掩饰,但在性爱这一层面,面具常常变得无效,或显得滑稽可笑。”⑦因此,在小说创作中,王宏图孜孜于性爱的描写,他努力将都市人的欲望追逐作为小说的主要情节进行描述,甚至有些津津乐道地展开性欲场面的细腻描绘,袒露都市人对于欲望的疯狂追逐,以及在欲望难以满足时的想象与期盼。《Sweetheart,谁敲错了门?》中的男主人公艾珉留学归来后,陷入了四个女性的欲望包圍。《风华正茂》中的主人公刘广鉴穿行于大学与社会之间,他在性与爱之间苦苦挣扎。《别了,日耳曼尼亚》以从上海赴德国留学的钱重华的情感经历为主,在两代人的欲望追逐中,写出了物欲化社会中人性的蜕变。欲望书写已成为王宏图小说创作的重要内容,从而也在欲望追逐中呈现都市人的心理心态和精神困境。

在长篇小说《迷阳》中,季云林与季希翔父子之间的矛盾冲突主要纠缠于女设计师唇樱,欲望的追逐就成为小说主要的叙事动力,这也是王宏图这部小说在德国北部汉堡大学孔子学院最初构想的核心故事。王宏图在回忆最初构思时说:“我至今记得,一个幽暗的夜晚,临睡前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一幕场景——一个攥着大把金钱、衰老的父亲,一个富有叛逆性情、无所事事、在都市里闲逛的儿子,中间站立着美艳的女人,于是一幕幕冲突由此生发:父子间的冲突本是文学世代书写的永恒主题,加上两人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为原本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平添了一把干柴烈火。”⑧小说在描述季云林与妻子性格不合及妻子过世之后,津津描绘季云林对于唇樱的追慕和追逐,在缺乏美感的场景中,凸显出他们各自不同的追逐和内心世界。

作为小说的第一主人公,季希翔是作家着力精心刻画的人物,尤其在其欲望的追逐方面颇费心机。季希翔与出轨后回家的妻子琳姗形同陌路,他与女设计师唇樱一见钟情,他与周子熙交往,却将她视作情感的替代品、欲望的宣泄物,精神陷入困境的季希翔去了红磨坊夜总会,却没有能够解除欲望,他还去了理发铺嫖妓却被抓。小说描绘了季希翔嫖妓力不从心的场景。季希翔如同郁达夫笔下的沉沦者,在心态失衡中无法排遣,他走进了理发屋,希望以性欲的宣泄排遣内心的郁积。小说还描绘季希翔与唇樱开房约会的场景。季希翔与唇樱约会,季云林总是用电话遥控着唇樱,这让季希翔十分不悦,他希望唇樱别与父亲结婚,在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时,季希翔在愤怒中居然扼住了唇樱的喉咙。

在小说中,欲望书写成为王宏图的关注点,他甚至写弱智的季云亭与女仆丽丽的性关系,他甚至写中学生川乐逃学进了娱乐场所,妓女佳婧让他成为男人,却在警察扫黄中被抓进派出所。有学者在谈到王宏图的小说创作时指出:“王宏图不是高高在上地批判‘欲望,相反他是沉入‘欲望深渊,和‘欲望作各种各样的理性和感性的对话,并在对话的基础上展示自己的结论。”⑨在王宏图的创作中,欲望的追逐是其作品的重要情节,也许由于他对于《金瓶梅》的偏好,或许由于他对于DH·劳伦斯《查泰来夫人的情人》的喜爱,抑或他受英国作家阿瑟·黑利畅销书的影响,王宏图钟情于都市人的欲望描写,他通过对欲望追逐的描写,凸出对都市人精神困境的呈现和思考。

三  哈姆雷特与罗亭

长年从事比较文学教学与研究的王宏图教授,对于外国作家作品有着十分深入的研读,有学者关注到王宏图小说中的主人公性格的共性:“都是家庭富裕,有着强势的父母,性格上善良、敏感却又软弱、犹疑,彷徨于人生道路,缺少行动力。而女性人物又常常不满于当前安稳的现状,多情,冲动,敢爱敢恨。”王宏图回应道:“这与我个人生活经历密切相关。那些男性主人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我个人性情或生活的投影,像前面说到的,都带有哈姆雷特的色彩。而我接触到的女性很多满怀激情,不安现状,它们结合在一起,便构成我小说中人物这一特征。”⑩王宏图曾经还谈及郁达夫小说中的零余者像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郁达夫受屠格涅夫的影响很深,在他对自然景色的精彩描绘中我们便很容易发现屠格涅夫的影子,但多余人的形象,例如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与郁达夫小说中的‘弱的自我还是有着很多区别。罗亭在实际行动时犹豫不决,但在宣传他信奉的思想观念时却热情洋溢,极富感染力。《贵族之家》中的男主人公,由于自己的软弱,被无赖的妻子蒙骗了,丧失了追求新的幸福的机遇,但是他不像郁达夫笔下的人物,陷入那种无节制的自我宣泄——这种宣泄会不可避免地引起别人的厌恶。”11虽然王宏图在这里比较了郁达夫的零余者与屠格涅夫罗亭的不同,但是他们都有“弱的自我”的特性是肯定的,哈姆雷特在“生存还是毁灭”的哲理思考中,呈现出犹疑彷徨的性格;罗亭这位“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胸怀理想却顾虑重重,急流勇退。

在小说《迷阳》中,季希翔显然具有哈姆雷特与罗亭的色彩,这位生活条件优裕的富家子弟,在意大利留学攻读博士学位,做但丁研究的学位论文。季希翔虽然有理想有追求,但是他始终犹疑彷徨,稍有阻碍和磨难,他便急流勇退一蹶不振。季希翔这种哈姆雷特、罗亭式的性格,呈现在其事业的追求上。季希翔留学回国后,在大学任教,却在一次全校学术报告会上,抨击浮浅虚夸的学风、学校管理层的官僚习气,甚至批评“无权无势的教师则是十足的犬儒作风,和太监差不了多少,两袖清风一脸猥琐,心甘情愿地做奴才而不自知”。季希翔在课堂上谈论国与国的纷争,被学生打小报告说他从学理上为分裂国家正名,被校方要求他做出深刻检查。季希翔愤而辞职,“随之埋葬的还有致力打造全球公民社会的理想”。季希翔这个原本有才华有理想的中年学者,在遭遇挫折后丧失了理想,成为一个得过且过的混世者,“没寻觅到无拘无束的自由,反而沉陷到令人窒息的无聊之中”。

季希翔这种哈姆雷特、罗亭式的性格,呈现在其与女性的交往中。季希翔在弗洛伦萨时,妻子琳姗跟学汉学的卡萨诺瓦私奔了,两个月后琳姗又回来了,季希翔与琳姗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互不相关。季希翔虽然偶然还会因琳姗的美色而有所反应,但是他都十分冷静地压抑了自己的欲望。季希翔对唇樱一见钟情,始终苦苦追求着唇樱,唇樱却牢牢拽住了季希翔的父亲季云林。季希翔渴望与唇樱一起私奔,离开这个他厌恶的父亲、他厌恶的家庭,他甚至在绝望中扼住了唇樱的喉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唇樱与父亲领了结婚证。季希翔在华人画家晚宴上认识周子熙,他们加深了交往,却遭到周子熙母亲的反对,他与娇小的周子熙分手了。后来在“逍遥游天下”丛书首次编委会上,季希翔又遇到了假期回上海任旅游杂志实习记者的周子熙,他们旧情复燃,甚至与周子熙同游云南,过着蜜月一般的日子,但是季希翔始终将周子熙视为情感的替代品,他甚至在与周子熙亲热时,心中仍然牵挂着唇樱。

季希翔这种哈姆雷特、罗亭式的性格,呈现在其与父亲的关系中。出生于资产阶级家庭的季云林在改革开放后建起了一个商业王国,在季希翔眼中父亲代表着权力和财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一个近乎神灵的人物”,他在父亲的庇荫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不满父亲在母亲去世不久走马灯似地更换女人,他愤懑于父亲对于他的专业选择、工作选择和婚姻的干涉,但是他总默默地遵循父亲的安排。他与父亲同时爱上了女设计师唇樱,他愤怒于父亲对他一切的掌控,他甚至在给父亲的电子信中咒骂父亲“老混蛋,老色鬼,老不要脸的”,但是他始终没有把这封信发出去,季希翔有“弑父”的心,却没有“弑父”的胆。王宏图谈到小说创作时说:“虽然我知道写虚构性的作品作者应该与人物(尤其是主要人物)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时间长了,自己的气息不知不觉地渗入其间,直到最后,发现男主人公艾珉有的地方和自己是如此相像,抹都抹不掉。”12王宏图将自我的性格气质渗入其小说人物中,《Sweetheart,谁敲错了门?》中的艾珉、《风华正茂》中的刘广鉴、《别了,日尔曼尼亚》中的钱重华,都如同《迷阳》中的季希翔一样,具有流浪者、混世者的共性。

在小说中,季希翔身上充满着“多余人”的色彩,如同哈姆雷特、罗亭,善良、敏感却又软弱、犹疑,无论在事业的追求上,还是在与女性的交往中,抑或在与父亲的关系中,都可以见到季希翔性格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季希翔成为中国当代文坛“多余人”的典型。

王宏图在小说《迷阳》中,还刻画了诸多有个性的人物:荒淫无度刚愎自用的季云林,泼辣倔强敢说敢为的季晓菁,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童维超,一意孤行随遇而安的琳姗,聪慧洒脱我行我素的周子熙,美艳妖娆精明狡黠的唇樱,等等。

四  巴洛克与深谷霓虹

王宏图在谈到小说《迷阳》的创作时说:“和前几部小说稍有不同的是,我在《迷阳》中有意识地进行了文体试验,除正常的叙述和描写之外,还插入了主人公季希翔的日记和手记(展示意识的流动与感想),与对其他人物的叙述交错穿插,藉此增强文本的层次和文体的多样性。”13在小说中,王宏图将全知的第三人称叙述,与第一人称的日记与手记结合起来,将故事情节的叙述,与人物心理的袒露结合起来,将名人名言的引用,与谵言妄语的吐露结合起来,使作品的叙述与文体有了新的探索。

王宏图小说创作在语言运用方面,构成了他的欧化特色。王宏图曾说:“我喜欢华美的风格,因而在文字上添加了许多浓艳的色调,它们和一些不乏刺激性的场面结合在一起,酿成了‘巴洛克式的文风:华美,堂丽,奇崛。”14起源于16世纪末17世纪初、流行于18世纪中叶的巴洛克艺术是一种复杂、奢侈与浮夸的艺术,多表现奢华夸张豪华的风格,追求自由奔放的格调和表达世俗情趣等。王宏图有一部学术论集的書名为《深谷中的霓虹》,在《上海的都市风景线》一文中,王宏图写道:“在上海这样的都市中,性、摩登、速度、节奏、变化成了人们追逐的神祗。弥漫在咖啡馆、舞厅、饭店、电影院、跑马场中那灿烂的色彩、喧闹的声响、跳动摇曳的情焰、撩拨意味十足的肉欲,成了上海这个东方魔都特有的标记。”15王宏图将都市上海的风景线视为“深谷中的霓虹”,在他的小说创作中就以其浓艳华丽的语言描绘深谷霓虹。也许由于受到外国文学的影响,也许由于倾慕于新感觉派文学的风格,王宏图小说的语言更多欧化的韵味,浓艳如兹巴洛的油画,绚烂,娇艳,华丽,细腻,张狂如梵高的绘画,张扬,激越,激情,奔涌。王宏图小说的语言没有古筝的沉郁委婉,没有民乐的素朴淡雅,没有爵士乐的粗狂朴野,却有布鲁斯的华美忧怨。

在《迷阳》中,王宏图常常以汪洋恣肆浓艳绵密的语言,描绘都市景象城市风光,在洋溢的激情和飞溅的语象中呈现出魔都的独特场景:“越过宽阔幽暗的黄浦江,出租车在迂曲盘旋的引桥上七转八弯,最终驶下闸道,融入了前方整片寂寥的街区。临近午夜时分,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红绿灯在万人酣睡的深谷中诡异地扑闪腾跳。四周围高低错落的院墙后方,散綴着迷宫般的老式弄堂院落。茂密丰饶的绿枝翠叶一簇簇一丛丛地披垂下来,喷吐出大团温润柔湿的气息,呵护着一扇扇滞重的乌漆大门,雕花的石头门框,生锈的铜质门环,坡形屋顶下的老虎窗,挑出的阳台——那些与通衢大道迥然不同的景致、风采与气象。”这一段描绘午夜上海的场景,由高到低,由远及近,由宏观到微观,语言的细腻绵密,视角的腾挪转换,情绪的汪洋挥洒,使其笔下的夜上海如一幅色彩浓艳的油画,突出了主人公离别上海三个月返回故乡的激情与抑郁。

李敬泽在评说王宏图小说的语言时说:“他的语言初看似觉繁复,却有一种裹挟沉陷的力量,像一把钻子,小心翼翼,又执着坚韧。那种穷形尽相的冲动、困惑乃至痛楚让人怦然心动。由此活现了当代人在婚姻与爱情之间踯躅、迷茫的真实状态:一座永恒的‘围城。”16在《迷阳》中,王宏图常常以繁复坚韧的语言,十分细致深入地描写人物的内心波澜,突出人物在心理矛盾困惑痛楚追求中的复杂性。小说描写主人公季希翔与唇樱去创意园区约会,他们俩走进外圆内方的混凝土主楼:“步换景移,小资情调十足的餐厅、咖啡馆、服饰铺点缀其间,顶楼还开了一个圆形剧场。远近高低众多细碎的元素拼合成了不同的景观,参差错落地散布在各处。它酷似我内心迂曲幽密的情感曲线。恍然间,埋藏在肉体深处的火星跳荡着,燃烧起来,奔驰出来,催生出一曲哀婉动人的旋律,在半空回荡。我只想亲吻她,亲吻她的嘴唇、头发,亲吻她裸露的身体。生命的饥渴折磨着我,像一条湍急的河流,在峻急的崖岩间奔流滚涌,泛起肥厚的泡沫。”从景切入,进景而移情,在比拟中细致描绘内心的情感曲线,描绘季希翔对于唇樱炽热的情感,以及呈现其欲望的奔涌和情感的宣泄。以火星的跳荡燃烧、旋律的哀婉回荡、河流的奔流滚涌,象征性地袒露人物内心涌动的激情和肉欲的渴求。作家李洱在谈及王宏图小说的语言风格时说:“王宏图是沪上少有的善于描画人类非理性状态的小说家,他的语言有一种本质的力量:针对情绪、针对一时的冲动、针对恍惚、针对莫名的缠绕和困顿,向着人物自己也没有清醒意识到的内里突进。读他的小说,我们注定要跟着人物晃悠,在恍惚和疲惫中感受一个人的‘内心的艰难和困顿。”17这种向人物内心突进的细腻描绘,已经成为王宏图小说语言的特色。

王宏图在谈到长篇小说《迷阳》时说:“其实,不用多纠结,写作是我内在的需求,是一己感性世界的投射。我甚至觉得,只有在虚构性的文本中,我对大千世界的种种体悟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框架,得以寄身其间。”18文学创作已经成为学者王宏图生命中之需求,他将其在大千世界中的体悟用小说的形式表达出来,宣泄出来。小说《迷阳》在描写都市人的精神困境和欲望追逐中,其实也是王宏图的某种精神寄托和人生思索。长篇小说《迷阳》的创作总体上是成功的,但是小说对于关键人物唇樱的刻画,显然不够丰满不够立体,影响了父子之间的矛盾呈现和对于唇樱的执着追求的可信度。王宏图在长篇小说创作中对于善良、敏感、软弱、犹疑主人公性格的刻画,对于男女之间欲望的追逐和争斗,已经形成其小说创作的某种模式,在今后的创作中,如何突破自我有所创造和创新,这是需要王宏圖先生斟酌和思考的。

注释:

①王宏图:《玫瑰婚典》,花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王宏图:《忧郁的星期天》,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

②王宏图:《Sweetheart,谁敲错了门?》,东方出版中心2006年版;王宏图:《风华正茂》,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王宏图:《别了,日尔曼尼亚》,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

③⑤朱自奋:《王宏图:爱是世上最大的稀缺品》,《文汇读书周报》2014年6月9日。

④⑥⑦⑩王宏图、张生:《小说,正是我不安宁的内心世界的投射》,《作家》2015年第7期。

⑧1318王宏图:《王宏图谈〈迷阳〉:和时间在大街小巷漫游,感受都市生活粗粝激烈的脉动》,文汇网,2018年7月17日。

⑨葛红兵:《玫瑰色的颤栗——王宏图论》,《南方文坛》2002年第5期。

11王宏图、刘志荣:《弱的自我:从郁达夫说起》,见李杭春、陈建新、陈力君主编《中外郁达夫研究文选》(下册),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434页。

1214王宏图:《暗夜里的狂想·代后记》,见王宏图《Sweetheart,谁敲错了门》,东方出版中心2006年版,第302页,第301页。

15王宏图:《上海的都市风景线》,见王宏图《深谷中的霓虹》,花山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6页。

16见王宏图《忧郁的星期天》封底,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

17见王宏图《Sweetheart,谁敲错了门?》封底,东方出版中心2006年版。

(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本文系上海高校高峰学科建设计划资助“中国语言文学”阶段性成果;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现代文学图像文献整理与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6ZDA188;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项目“上海都市嬗变与海派作家论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14BWY007)

责任编辑:蒋林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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