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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限的偶然性:人工智能时代科学研究的尺度

2020-11-17

社会观察 2020年11期
关键词:偶然性科学研究科学家

科学研究是人类进化与社会化生存的适应性策略,既是人类适应和改造自然世界的经验总结,也是人类探索未知领域的反思与共识。人工智能是人类科学探索的结晶,智能技术对偶然性的终结开启了新的科学研究范式。

人工智能在科学研究领域的强势介入,在提高科学研究效率与精度、深度的同时,也在不断消解科学研究的偶然性旨趣,把科学研究异化为流水线式的“科学工业”。在人工智能时代,随着科学研究的理性主义与未来取向的式微,人类现代性衰微的危机正在逼近。看似丰硕的研究成果正源源不断地从类人的智能机器中输出,欣欣向荣的“数据世界”由于科学共同体或主动或被动的不在场把常规科学“向后看”的情结演绎到极致,使整个人类社会不论从结构还是功能上都为人工智能技术所束缚,甚至奴役。在学者们感叹人-机主奴辩证关系之殇时,人们更应关注智能技术对科学共同体的现代性消解所带来的不确定性风险。

科学研究的偶然性张力

科学研究是人类对未知世界尝试性的解惑,科学之美在于其未知性。科学研究是试图对确定性规律的探索,其过程充满了未知的不确定性。

具体而言,科学研究的假设或假说在得到可控实验有效验证之前,无法自我证明真伪;对物质世界的探索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研究者自我的灵感与悟性,科学家以极其个人化的方式建构科学认知的范式,试图对个体性鲜明的研究进行同一化都是徒劳的;同时,新的科学发现对科学研究和社会的冲击更是无法预测的未知数。正是由于偶然性在科学研究中的广泛存在,才使得科学活动富有探索的魅力。

1.科学研究主体的偶然性意蕴

科学研究虽然强调客观,但作为科学研究主体的人,其个人偏好、专业背景甚至情怀无不影响研究的切入视角和路线,并进而对科学研究的结果产生富有个体差异的影响。爱因斯坦坦言,从经验研究到理论的提出,依靠的不是必然的逻辑联系,而是超逻辑的,甚至就是直觉。开拓性的研究并不来自原有知识体系的固有认知,很多时候需要科学家天才般的灵感。

显然,科学家面对研究中的偶然性并非是完全被动的,人的能动性把或然上升为了必然。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矛盾统一,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偶然性是必然性趋势发展的内在根据。人类在与自然界的互动中,在摆脱必然性的干扰之后,通过对不确定性和偶然性的综摄实现了人的入场,最终把必然性以合理趋势的形式呈现出来。

不论是自我知识的积累还是天才灵感的闪现,都不可能来自空想或是空中楼阁。科学家不得不以自我的进场,终结必然性对科学研究的统治。

2.科学研究过程的偶然性进路

科学研究不断探索知识与现象之间规律链接的可能性,试图通过可控实验的重复性来检验科学知识或理论本身的科学性。但是,科学知识的获得并非总是线性的,大多突破性的研究进展来自科学家天才的灵感或偶然的运气。

科学对原因的追问,由于人们对规律与有序的渴望,而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原因本身的偶然性本质。在科学研究中,试图以固有的理论或方法解释不确定的偶然性常常无功而返。

人工智能技术在研究过程中的广泛运用,把大数据技术的数据挖掘能力发挥到了极致,颠覆了近代科学革命以来把因果等同于必然的研究范式。不同的算法与不一样的边界条件,“居然”可以生成大量看似完美的科学结论。为了迎合计算主义的需求,把科学知识简单地形式化、符号化,不仅将扼杀科学突破的可能性,也将导致人工智能研究自身的失败,因为,人类的决策机制和行为选择从来都不是完全理性的。

3.科学研究社会影响的不确定性

科学知识是人类揭示自然规律、认识物质世界的成果,随着认识与研究的深入,知识不断更新,人们对科学与物质世界的认知也不断向前推进。看似必然的知识,实则从来就未曾稳定,它们总是不断从或然向下一个偶然演化。科学研究随着知识被公众吸收、利用而不断介入社会场,不断冲击传统的社会认识。

一方面,科学知识在社会领域的传播、互动具有十分强的主观性。当科学成为公共品之后,就从一种生产实践演化为了社会实践,不可避免地与诸多现实社会场景交织在一起。另一方面,现代社会的科学家职业化,使得研究者已经越来越难保持其原初的独立性。当科学成为职业,科学家就不得不以专业化团体的形式融入到相应的社会秩序之中。在社会资本的裹挟之下,科学的纯粹性正面临越来越严峻的挑战。人工智能在科学研究领域的介入,以必然性或客观性之名,更加剧了科学独立性消融的风险。

4.科学研究的偶然性旨趣

科学研究的偶然性是科学自由的精髓之所在,科学知识是对偶然的必然化尝试。即便是看似经典的科学理论,随着科学研究的深入也会成为“过去式”,为新的科学认知所替代。因而,偶然性是科学研究的旨趣所在,也正因此才有科学之美。

随着人工智能对科学研究的介入,科学家把研究的主动权让渡给了机器,获得了大量看似有趣的知识。殊不知,异化的认知正在侵蚀科学原有的魅力。

科学研究的偶然性让位于人工智能支配下的必然的知识框架,使科学探索失去了发现的乐趣,成为哲学上的宿命论。要摆脱必然性的禁锢就必须深刻认识到人工智能的有限性,重构科学共同体,恢复人的现代性。

人工智能时代科学研究的有限性

科学研究,是人工智能产生和发展的核心要素。智能技术通过对大数据的自主分析、整理,强势介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与决策过程。

人工智能的更大的影响力,则是来自于其对创造它的科学活动的介入。许多学者担心这将使科学家面临职业危机,人工智能更可能放大科学研究中的不确定性。人的主体性的确定来自自我的实践,人的限域在一定程度上也正是智能技术的限域。人工智能可以在加快研究速度和提高认识精度上大放异彩,却很难获得偶然性所创造的科学之美。

1.人工智能的限域

人工智能可以在一定的领域是无限的,但人类的认识与实践规定了这种智能技术的尺度与维度。若人的思想或认识无法达到的区域,人工智能也难于跨越人类的认知局限。作为工具的智能技术,其域界为符号化的人类认知。人工智能的知识创造虽然拥有极强的自主性,容易发现线性或因果的数据规律,但是其发现路径并非依靠领悟或理解,而是依靠统计学规律。

人工智能作为科学进步的客观产物,其工具属性规定了技术的限域边界。作为新工具,智能技术可以改变社会的生产方式,影响人们的生活方式,但却难以挣脱人类思维的限制。

2.科学研究偶然性的消解

智能技术以看似合理的必然路径消解了科学研究的偶然性,把所有的偶然都变为了必然。科学研究作为一项高级智力活动,是通过大脑的智能行为挖掘偶然现象背后的必然,尝试建构理论,勾画从偶然走向必然的逻辑路线。然而,随着人工智能的不断介入,脑力劳动实际已沦为了体力劳动。可以预知结果的必然研究路径,正在消解科学研究之根——科学研究的偶然性。从实验设计到实施再到完成的常规科学研究路径,在人工智能介入之后,偶然性的旨趣正被必然的发现所取代。

科学研究通过自下而上或自上而下的两种实施路径认知世界,科学家依靠自身智慧或建构理论体系诠释偶然性,或在原有理论指引下探寻偶然现象背后的必然规律。不论是从问题出发,还是以理论演绎为起点,科学探索路径的选择不得不依赖于人的研究经验和知识积累。

人工智能以理性主义的形式模拟人类的理性思维,却忽视了人类并未真正解开自身决策的思维路径。人工智能以形式化进路,把以思考为主要运动的科学研究倒置为了必然的规律性活动。脑力与体力劳动的拐点随着偶然性与必然性的倒置而出现,脑力劳动开始向体力劳动转向,科学研究不再具有研究的理性内核与思考框架,仅仅成为机器运行函数、输出结果的被动附庸。

3.科学精神的异化

人工智能在消解科学探索偶然性路径的同时,也在冲击科学研究本来应有的理性精神与价值体系。如何规避智能技术的不确定性风险,使其“行善”,成为人类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人工智能技术对科学家园的解构,是试图以工具实用主义消解理性精神。自启蒙运动以来,理性精神一直是科学主义破除神学禁锢的有力武器。也正是科学的逻辑力量和实证主义范式,把人类从单纯地依靠思辨理解和预测未来的方法论,推升至近现代的价值理性的新时代。

智能技术对科学研究偶然性的冲击,在消解理性精神的同时,更与现实的社会资本结合,冲击人类现有的价值体系。理性在资本的裹挟下,异化为强调“可操作性”的实用主义并被广泛运用于社会领域,把理性内含的社会价值与科学精神推至了自我的对立面。

大数据技术在现实场景的运用,正不断冲击社会原有的伦理体系与治理结构。人工智能技术在社会结构与组织治理的介入,在提高效率的同时,由于对人文精神的忽视,也衍生出了新的“社会排斥”。智能技术无疑为资本的异化提供了进入的新通道,加速了人工智能对科学精神的物化与消解。

科学研究偶然性的现代性回归

现代技术的启蒙特性和理性主义特征决定了科学技术的现代性取向,现代性为科学技术的理解和反思提供了基本的理论框架。人工智能技术通过倒置偶然性与必然性进而对社会场的强势嵌入,已成为当今及未来社会结构中人类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难题。

1.科学研究范式的重构

人工智能在介入科学研究领域之际,已对科学研究范式重新界定。在智能技术的辅助下,科学正走向以效率和精确为精髓的工业流水线式的研究之路,这是对理性精神与价值追问的消解,将把作为科学本征的偶然性悬置。技术掩饰下的研究繁荣,使人们看到的是可能的奇点,实则是“向后看”的起点。

重构科学研究范式的核心是强调科学研究中人的主体性,充分肯定人的能动性。知识是人类生存经验的总结。正是科学研究的不断探索,从偶然事件中挖掘、构建暂态的知识体系,把认识的或然推向了必然。在科学研究中,人类思维模式的多样性决定了科学研究的异质性,但人工智能对偶然性的回避,使得科学共同体整体上出现了同一化的趋向。

人工智能以随机数据为起点的科学规律发现,是以现有科学规律去推测未来的可能性,这种“向后看”的哲学进路本身就对未来和思考的消解,并不能真正替代科学探索中人的能动价值。究其根本,人工智能对科学研究的指导是收敛性的,而科学研究思维必须是发散型的,客体的主体化消解了科学创造应有的张力。常规性研究可以让科学更系统化与合理化,而科学的实质性进步则不得不有赖于科学家的偶然发现。因而,重构科学研究范式,是应对科学研究中人-机矛盾的首要选择。

2.科学精神的重塑

科学精神,是科学研究和科学家与现实世界对话的基本框架。科学家的职业化,加速了科学精神的物化可能。人工智能正不断以工具理性的方式潜入科学活动的精神领地,在资本的裹挟之下,科学研究已不再纯粹,科学精神也面临巨大的异化风险。科学知识的“快餐式”解构,破坏了科学理论原有的整体性,科学研究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岌岌可危。

逻辑性与可靠性,是科学精神的精髓。人工智能在科学研究领域中的主体性介入,在消解人的意志的同时,也剔除了逻辑性与可靠性产生的前提。科学研究的精度和深度固然重要,但能催生科学革命的唯有科学理论的逻辑性和研究活动的可靠性。逻辑性是科学理论的魅力之所在,而可靠性则是科学研究的生命之根。智能技术对理性的工具性异化,抛弃了所有的价值标准,把“可操作性”上升为决定性规定。

重塑科学精神,是有效规避新技术社会风险的不二选择。科学研究的社会风险,主要来自探索主体的不确定性与过程的偶然性。智能是无限的,但人是这种智能技术尺度的规定。人自身的思想深度与广度构成了智能技术的社会场域。在现代技术主导的社会中,不论是大众还是科学家,获取或发现知识、理论的目的不再“诗意地栖居”于价值的合理性,机器化的生活把人异化为了技术的附庸。名利的诱惑不断以技术之名吞噬研究者应有的谦逊、理性和哲学上的反思,在不断背弃科学精神的同时,也背离了科学研究本身。当智能机器深度介入以科学作为职业的科学家的研究活动之中,科学家不得不与机器为伴,缺乏对现实世界应有的关怀,心灵深处已为欲壑充斥。科学研究理当摆脱物性的束缚,回归科学探索的现代性本质。

3.面向未来的人的现代性

现代性是对偶然性的承认,也是对人的主体性的响应。科学研究以人的意向性为起点,随着人工智能对科学研究的介入,作为工具的智能技术不断以确定性之名冲击劳动、知识和思想的界域,最终把人自身必然化。

在信息碎片化和数据强势化的时代,要如何保持人格的完整,保持人自身的非机器化,成为面对未来人类共同的难题。随着智能技术对作为知识生产的科学研究的不断嵌入,人们不得不追问,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知识?显然,最重要的不是技能型知识的获得,而是思想的探寻。人要有思想,就不得不重新投入社会实践中,重拾认识的偶然性,重新获得自我的主体地位,解放自我。

结语

人类社会对未知的探索和对自由的追求,最终都表征为了确定性,偶然性作为确定性的一种特殊形式,甚至前奏,一直被确定性的光芒所“遮蔽”。人类创造性地开展科学探索,使人不断向自我解放前进。收敛的科学研究必须以发散的实践为前提,这充斥着偶然性。

人工智能对科学研究偶然性的悬置,用技术的有限性替换了人类解放的可能性。科学研究的客体主体化,彻底将人暴露于自我消解的危机之中。当人工智能介入人类智慧曾经独占的科学研究领域之时,人类所面临的困境就不仅仅是确定性的解构,而是必然性在时间和空间维度上的消解。人工智能技术的“解放”或“自觉”无法取代,并且依旧依赖人类的自由。让偶然性重新回归科学研究的视域,重构科学研究范式,重塑科学精神,激发面向未来的科学研究的现代性,是人类摆脱“单向度化”或“原子化”可能的现实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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