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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场上的婚礼》作者入朝8年的志愿军老兵张义生 我的每一天都是为战友们活着

2020-11-04夯石张琳

北广人物 2020年42期
关键词:张老

□记者 夯石(张琳)

赵玉嵘老师说,张老几乎什么都忘了,他甚至不识妻子和两个女儿,但他记得一首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看到视频中唱着这首歌以正步姿势向我走来的老人,我不禁潸然泪下。

10 月23 日上午10 时,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 周年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

在敬老院里,张义生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新闻,眼里噙着泪水,护理人员一点都不敢打搅他……

6 年前的国庆节前夕,笔者多次采访的志愿军老兵、《刑场上的婚礼》作者张义生老师几次打电话并写信,邀请我参加他的80 岁生日聚会——张老要在十月一日这天庆祝自己和祖国母亲的生日。在笔者三十余年的写作生涯中,有许多像张老这样的老同志见过一面便成为忘年交,而张老又有许多特别之处,带给笔者很多特别的感动。

几天前,张义生老师的夫人,新中国第一代童星、早期电视剧开拓者之一、演员、编导赵玉嵘老师给我发来一个张老的短视频:张老刚刚获得“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 周年”纪念章,他在视频中说:老战士感谢中央军委!赵老师说这一句话反复录了多遍才勉强完成……

说到这儿,赵老师哽咽起来。我想起有一年的深秋,采访结束后张老送我下楼到院子里时,一阵冷风吹来,我似乎看到他的身体有一些晃动,走出挺远,我说您别送了,我是担心他的身体。张老一抱拳,说:“这点路算什么,我是一个兵!”话音未落,他已然大步流星走去,那身板挺得很直,步子也着实有力。

想不到如今张老确诊阿尔茨海默症已经5 年了,记得最后一次去家中看望他,老人还能边刷碗边和我聊天……

以命相搏 不舍昼夜

笔者曾多次到家中采访,听张义生老师讲述,他为完成周总理的遗愿,以革命烈士周文雍和陈铁军的真实故事为题材,创作出小说《血染木棉红》,1976 年又将小说改编为电影剧本《刑场上的婚礼》。1978 年,小说和电影同年出版、上映,成为影响几代人的红色经典;也多次听张老聊起他8 年“入朝”所经受的血与火的洗礼;对于写作,张老更是以命相搏、不舍昼夜,他参与编纂了《解放军文艺史料》和获“五个一工程奖”的《百将传奇》等专著,被中国作协评定为从事文学创作60 年的作家之一。

张老的书房简朴至极,一床、一桌、一椅之外,满目皆是书籍、手稿,军功章、获奖证书。而张老最珍视的是挂在墙上的一条展开了的红领巾,上面有佛山市铁军小学同学签名——送给张义生伯伯留念。张老和《最可爱的人》作者、著名作家魏巍是该校特聘的两位校外辅导员。他清楚地记得他在一次次“英雄报告会”上作报告时孩子们充满仰慕的表情……张老欣慰地说这是一种传承,一种交接。若能将先烈的精神代代相传,此生、来生皆足矣。

每次采访时,张老都激情洋溢,布满血丝的眼中时常含着泪水。说到周总理、邓颖超大姐和徐向前、聂荣臻元帅一直关心和支持他的创作,一直希望将周文雍和陈铁军两位烈士的故事搬上银幕、舞台,说到铁军小学的孩子们与他的一次次相聚、交流,他都会满含深情,或者像孩子一样,开怀大笑,他用浓浓的广东口音幸福而快乐地喊着:“有老革命前辈的引领,有孩子们的追随,我就会浑身充满了力量!”

2014 年国庆节当天,张老把珍藏的军功章挂满胸前,他笑容满面、精神抖擞地迎接前来参加他生日聚会的新朋老友。张老有些耳背,我凑近他说:“祝您生日快乐!您是一个兵!”张老爽朗地笑起来:“对嘛,我是一个老兵。”我说:“您不老。踏遍青山人未老!”张老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不能老。我还有很多题材要写,我要抓紧时间呀!”

多年来,张老一直坚持凌晨一两点即起床写作。2012 年,为将10 年前出版的八卷本《军队文艺史》补充为完整的10 卷本《解放军文艺史》,张老一年时间里只在眼睛累出血后休息了10 天,稍有好转又接着再干,如此忘我工作,常使家人爱恨交加、担心不已。可张老不听劝,只要劝他休息或者外出旅游,他就斩钉截铁地说:“你们不要管我,我的生命有限,没有时间休息和玩闹!”

张老牙不好,常吃“软饭”,他笑着说:“正好省了咀嚼的时间了。”尽管当时已80 岁高龄的他,依然精神矍铄,但过度的劳累,使他还是比实际年龄要显得苍老,尤其是在他离开书房的那一刻。

2015 年8 月23 日,夯石到家中看望张义生赵玉嵘夫妇并赠画

张义生80 岁生日(夯石摄)

2014 年10 月1 日,夯石为张义生祝寿时赠送书画和礼物

2014 年6 月30 日第26 期报道张义生

【人物小传】

张义生,笔名南草、思辙。1935年生,广东大埔人。中共党员。1949年参军,任四野某部文工团团员;1950 年参加抗美援朝,任志愿军文工团演员。1958 年归国后历任总政文工团演员、创作员;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创作组长;广东省文艺创作室(即省文联)办公室主任;总后文工团歌队队长;八一电影厂编辑部、总政文工团话剧团创作室编辑、编剧;解放军艺术学院研究员。1982 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除了创作讴歌陈铁军、周文雍烈士的小说《血染木棉红》、电影剧本《刑场上的婚礼》、歌剧剧本《壮丽婚礼》外,张义生还著有电视剧剧本《足迹》《峰峰密使》等,散文《祖国恋》《红枫谣》等,作品集有《炸弹与鲜花》《五星红旗从心中升起》《白兰巷的爱》,人物特写《陈赓》等,长篇小说有《岁月无垠》(获《作家报》颁发的特等奖)。主编《百将传奇》获1991 年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一等奖”。《中华英模传》也系获奖作品。

岁月无垠 壮志不休

《岁月无垠》是一部65 万字的长篇小说,写完这部作品,张义生不得不暂别视若生命的创作。2012年,我到家中看望张老时,他说着说着话,突然愣住了,眼神有些茫然,有些失去光彩,然后突然着急地说:“弄完手头上的抗美援朝文艺史料,我还要把叶帅写出来,还有两年时间!”

我问他为什么还有两年时间?他说自己的精力大概只够两年了,“所以我必须抓紧了!”我说您得注意休息,不能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张老反驳道:“军艺的老院长胡可,92 岁了,都来我这儿好几次了,催我尽快交稿,我不能休息呀!我在朝鲜8 年,编这部抗美援朝文艺史,是我的使命和责任。”

这才几年的时间,他那支钢笔,却再也写不出饱蘸激情和泪水、经受过血与火考验的文字。抗美援朝文艺史料和为叶剑英著书竟成了他未完成的两大遗憾……

赵老师说:“最近,我妹妹为帮助一个患忧郁症的女青年,让她将每日朗读《岁月无垠》十分钟的音频发到微信上给大家听。我已经跟着她的进程,一直不间断地听了九十多段。此书是从抗日胜利一直写到改革开放,其中关于抗美援朝有很大篇幅,真实地反映了义生由少年到中年,由广东到丹东经朝鲜再到北京和祖国各地的人生经历,从一个侧面艺术地再现了我们国家数十年翻天覆地的变化。义生为这本书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对他这么一个没读过多少书、14 岁参军、15岁赴朝的人来说,真是很不容易的。这次(听音频)我等于是重读了这本书,仍然被深深地吸引。他创作、编辑的书有很多,仅从《百将传奇》和他的这部长篇小说来看,我觉得自己过去对他的境界和创作才华是低估太多了。这次他获得中央军委颁发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 周年纪念章,我认为是实至名归的,可惜,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一边劝赵老师不要太伤感,要多保重,我一边想起六年前张义生老师为祖国母亲和自己庆生的情景,他的笑是那么富有感染力,他挥动的拳头,把场上的气氛都鼓动起来了,这哪里像一个80 岁老人的“寿宴”啊,张老的豪爽、幽默,一个接一个的玩笑,简直比年轻人还“闹”,在他的现场鼓动下,寿宴变成了“文艺联欢会”,几位同为文工团员出身的志愿军老战友,还有张老的学生、故交纷纷拿出绝活儿,有的朗诵经典名篇,有的高歌一曲……作为压轴,张老用美声唱法唱了一首朝鲜歌曲,乐得不久前刚刚摔伤、还在坐轮椅的小外孙女恨不得跳起来……

个人节目表演完了,张老又提议合唱,于是,《志愿军军歌》《歌唱祖国》《让我们荡起双桨》把大家的脸庞“映”得格外红亮……席间,笔者将自己创作的书画《常有凌云志壮志唱英魂》作为寿礼送给张老,看着画中的雄鸡,他开怀大笑:“太棒了!可是我没这么漂亮,我是老公鸡啊!”大家闻听此言又是哄然而笑。

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 周年纪念章

张义生长篇小说《岁月无垠》

张义生和老伴赵玉嵘

张义生和老伴赴铁军小学参加活动

每一天为战友们活着

“这是你们爸爸写的《岁月无垠》书中的一小段。我刚听完,感到它非常形象地宣传了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书中主人公们对待俘虏的态度,还显示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崇高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战斗,不是在毛泽东思想哺育下成长起来的战士是绝对写不出来的。你们现在就听。”

以上是赵玉嵘老师发给两个女儿和女婿的微信。听完音频,女儿流着泪跑到母亲床前,给母亲念了一段她这些天在纪念这场伟大战争氛围中的所思所想,她说:“作为红二代,从小听着父亲战火中的青春故事长大——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弥足珍贵的牺牲精神、弥足珍贵的坚强乐观品格,深深地影响着我、塑造着我……

“亲历一场战争对一个人影响有多大?虽然八年的青春时光,如白驹过隙,但对于战争幸存者来说,往后的余生将如何度过?那些惨烈的活生生的画面,那些鲜活的年轻的有血有肉的战友们啊!年轻的模样就在那里,从未改变并时时在梦中来访;那些在枪林弹雨、极端残酷的环境中奋不顾身、冲锋陷阵的记忆,一辈子全都根植于心,无法忘怀!

“父亲因为写作,要一次次打开那记忆的盒子,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温从前,重温痛苦——‘我们没有好武器,我们的武器就是生命和信念’‘那场战争’‘那个第二故乡’‘那些年轻的战友’,在父亲几十年的口述中,一直鲜活在我们身边,陪伴我们渐渐长大……

“父亲一直在向世人歌颂着、追忆着他的战友们。他曾组织抗美援朝老英雄、志愿军文工团老团长以及毛岸英妻子刘思齐重访朝鲜,为把年轻生命留在这片土地上的烈士扫墓,来去途经鸭绿江时,一次又一次地向着英烈的方向流泪哭泣,把半颗心留在了那里……他投入巨大精力,帮助建成了‘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为记载他们光辉的足迹,他几十年如一日收集史料、创作编辑、笔耕不辍……勤奋的父亲趴在小小的写字桌上,经常通宵达旦,边写边哭,边哭边写,直至写到双眼流血……父亲最爱讲‘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我的每一天都是为战友们活着!’现在理解了,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继续着几十年前的那场战斗。”

唱英魂 保和平

张老家中照片墙正中间的位置,挂着一张照片,那是毛主席在中南海接见最后一批回国的志愿军代表团成员的合影。

张老每次提起这件事,都忍不住站起来,流着泪讲述当时无比激动的心情,“我是最早入朝、最后一批从朝鲜归来的志愿军战士。我们刚到北京就参加了周总理在北京饭店为我们举办的接风宴会,大家流着泪,唱啊跳啊,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那天晚上总理和我们一起开怀畅饮……他说要让我们这些保家卫国、最可爱的人也睡一睡北京饭店的席梦思床。宴会快结束时突然接到通知,说毛主席想见见从朝鲜回来的志愿军战士。于是大家又来到中南海,主席握着我们的手,就像见到自己的孩子一样,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大家围绕在毛主席身边,留下了这张珍贵的合影……”

幽默风趣、爱开玩笑、思维活跃的张老,总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他说是英雄给他力量给他温暖给他永不枯竭的创作激情。

《刑场上的婚礼》是粉碎“四人帮”后第一部在广州大街上拍摄的电影,张老曾对我回忆说:“当年把半条街封闭起来进行拍摄,当地居民与香港同胞奔走相告……让我感受到人民是多么敬爱陈铁军和周文雍两位英烈;我也为自己能有幸完成从小说到电影的创作而深感自豪。”此后,《刑场上的婚礼》作为新中国成立以来宣扬爱国主义精神的百部优秀影片一直放映不衰,深受广大群众的喜爱。

在即将完成《刑场上的婚礼》电影剧本时,张义生就想到这个题材也适宜在舞台上表现,“正巧著名歌剧作家任萍同志也怀着完成周总理生前遗愿的一种使命感,建议我把这一题材写成有分量的歌剧,我对诗歌也有浓厚的兴趣,1958 年10 月我从朝鲜归国时,也在报刊上发表过《祖国,我归来了》这样的一些诗,所以就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很快我们以最大的热情写出了七场歌剧《壮丽婚礼》,著名作曲家吕远同志倾力合作,海军政治部歌剧团迅速投入排演,在参加庆祝新中国成立30 周年全国文艺汇演时,这部歌剧是唯一获得创作、表演两个一等奖的作品,获得了观众的一致好评。”

赵玉嵘老师说,因为疫情原因,亲人无法直接见到张老,但每天都会通过视频和他聊天,“他身体状况还好,每天都乐呵呵的,也没有‘三高’现象。他身边有很好的护理员,24 小时照顾他,他很有安全感,所以心情就特别好。他有时把我说成是他妹妹,有时又不知道我是谁。人家说她是你夫人。他就说:别跟我开玩笑了!他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是他还会唱‘雄赳赳气昂昂……’而且能完整地唱下来。这是他最爱唱的歌,还有那首‘我是一个兵……’敬老院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护理员都喜欢他,都对他非常敬重。因为他幽默的性格一点没变,他们经常爱跟他开玩笑,他也爱逗他们。人家问他:我们几个谁漂亮啊?他的回答总是:都很漂亮。谁也不得罪。他身边那个专职的护理员有时候回家探亲,或者处理点儿急事儿什么的,院里总是派最好的护理员继续来照顾他。他每天都坚持锻炼,饮食也很规律,三顿饭之外还有两顿加餐,有水果、酸奶、小点心。我女儿她们也很孝顺,经常让公司里的阿姨,给他做红烧肉、酱牛肉等好吃的送过去。”

正如张老的女儿所说:“直到有一天,记忆的橡皮擦抹掉了父亲头脑中的那段历史,父亲才学会在晚年放慢了脚步,安静下来。今天我们重温了那段历史,更深刻地认识了那场伟大的牺牲——70 周年全心全意的纪念,父亲终于可以无忧无虑地笑了。”

在敬老院过生日

敬老院工作人员照顾张义生

张义生和敬老院工作人员亲如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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