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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定封建论是历史虚无主义吗?

2020-10-09吴志濂

时代人物 2020年13期
关键词:历史虚无主义唯物史观

吴志濂

关键词:历史虚无主义;封建;唯物史观

上个世纪80年代思想解放盛况空前,对诸多建国早期的观点和学术问题进行了大规模的肃清和扭转,历史印象和历史评价出现了一系列颠覆,爆发了历史虚无主义危机,其间,“封建”和社会分期成为重要议题。二十一世纪初随着冯天瑜著写的《“封建”考论》的出版,“封建”划分和社会分期问题再次引发大讨论,封建坚持论者以“泛化封建论”“约定俗成论”以及坚持马克思主义和中国的基本纲领等原因反对“封建”的再划分,而非封建论者则以“实事求是”“循名责实”以及剥离学术与政治等缘由否定秦以后封建论[1]。“封建”本身究竟是正是误,笔者碍于学识有限不好轻易评判,两者交织,又一次将历史虚无主义拿出(这个问题是自80年代之后我国长期存在的问题,在青年人中尤为突出),笔者对此尤为注意,特此发表拙见。

历史虚无主义存在解构失当的问题

历史虚无主义概念评判标准应当是实事求是的唯物史观

历史虚无主义是马克思主义学者提出的概念,由江泽民同志1989年在党建理论研究班上首次使用,一开始被用来批判社会上出现的否定中国革命进程和优秀历史英雄的错误观念,而后被史学家纳入史学术语体系[2]。《史学理论大辞典》 中对于历史虚无主义的解释是:“历史理论术语,一种对待历史的非历史态度。持这种态度的人,往往用后来人们已经做到的事情和已经达到的认识水平去否定过去……用要求现代无产阶级的标准去要求和责备古人,把过去的历史看成错误的堆积,罪恶的堆积,看成漆黑一团。”[3]可见,历史虚无主义本身作为一种历史学研究的专业术语有其独立存在的价值,表示不从历史实际出发,不结合每个历史时期的社会、时代背景,以“非历史态度”看待历史的错误行为。与之对应的,以正确的视角看待历史的历史态度则十分关键。

什么是正确的历史态度?对于正确的历史态度问题,笔者认为用陈寅恪老先生的语言更为合适,即“所谓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而对于其持论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诣,表一种之同情,始能批评其学说之是非得失,而无隔阂肤廓之论。”陈老先生的话很好地为历史态度提供了注解,要求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才能够领会古人的真实感情,才能真正对其展开评论。而对于这种身临其境、设身处地站在古人的立场思考历史的问题的态度,本质上是遵从事物发展变化的客观规律的态度,是以“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的态度来思考问题,这种观点是动态的、发展的,是符合唯物史观的。从马克思主义的视角出发,那种不愿意看到真实情景下的历史情况而只跟随自己的心情看自己想看到的、胡乱解读历史、不实事求是、不追求“论从史出”的做法,是与唯物史观相背离的。

历史虚无主义是政治与学术的集合体

语言双面化。历史虚无主义由于主要是马克思主义学者提出的观点,不免有一定的政治倾向,尤其是对“否定革命历史”“否定革命先烈的努力”“扭曲历史人物的正面形象”等一系列错误观点的批判,使得官方权力对此提及颇多,那些错误观点所隐藏的反共性质是引起重视的关键。同时,历史虚无主义的形成是以严峻的国际和国内局势为背景的,国外以苏共十二大赫鲁晓夫否定斯大林为起点直至苏联解体,国内开展改革开放,出现了一批资产阶级自由化势力[4],掀起一股重新审视共产党历史的热潮,因此其作为一种政治语言无可厚非。由于其有唯物史观的辩证思想,遵循实事求是的史学理论基础,又由于在我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者与史学研究的学术阵营是融合和共生的关系,无论其是否作为学术语言登上历史舞台,对于历史学研究本身具有学术意义,被写进《史学理论大辞典》便已经昭示其作为一种学术语言进入了史学研究的范畴。两种语言的交织融合导致其性质的复杂,所以在实际运用中容易产生某种倾向(比如政治倾向),或者产生争议。

软性化。部分学者认为,历史虚无主义在发展演变中已经越来越软性,不再是明目张胆地否定历史人物、丑化领袖,而是具有“隐藏性”“欺骗性”,潜藏在各个行业圈子,借助着新媒体的普及,绵里藏针,打着某种“学术”的幌子进行意识形态的动摇,董学文列举“民国热”、不恰当的小说和剧本作为案例批判了这些软性化现象[5]。诚然,随着科技的发展和平均教育水平的提高,批判性加强的同时,局部而片面的资料传播的速度和范围也在扩大,这两方面就助长了一些软性的历史虚无主义的发酵,必须承认这种现象是存在的。如今互联网普及,微博之类的媒体平台在为青少年提供了信息的同时,成为了一种网络宣泄的工具,网络信息最大的特点就是碎片化和娱乐性,这两点对于历史虚无主义的某些不正确的历史言论是有助长作用的。即使有一些学术性比较强的,可信度比较高的信息也不能免去这种影响,因为从某种程度而言,选择在网上发表言论的人本身就可能具有一些活跃的因子和追求新鲜感的成分。

趋势普遍化、年轻化。同时也应看到一些人从奇闻轶事中寻找快感和新鲜感的心态,毕竟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能引起情感刺激和情绪波澜的事物更能被人记住,如果通识的教育存在刻板或者乏味的缺陷而第三方信息的趣味性增强的话,就会趁此产生不小的力量。探奇的年轻人是这种力量的普及群体,杨军在一篇分析历史虚无主义的论文中也曾指出,大众娱乐恶搞、消费历史等一系列行为成为当下历史虚无主义的主要表现,他列举了一些将“精日”言行美化成“cosplay”、拿红色经典“开涮”的网络现象,指出历史虚无主义低龄化的特点[6]。网络娱乐和大众消费已然成为了一种趋势,这是伴随着我国工业化、信息化发展必然会出現的现象,历史虚无主义也确实存在着年轻化、普遍化的趋势,有的年轻人在网上发表的辱国辱政言论是最直接的表现,但需要分清公众中一部分可纠正者和恶意者的区别,分清说实话和说假话的区别。

唯心主义化。无论是奇闻轶事,还是所谓“你不知道的历史真相”等一系列手法,还是所谓“非毛化”言论,或者截取部分历史碎片进行片面的分析,都是个人情绪或者某个团体的情绪产物。笔者认为观点的选择有很大的主观因素,包括《告别改革》这样的论述的出现,是在一定的社会环境背景下激发的某种否定浪潮,这种否定来源于一些人心态和情感的叛逆性,不可否认地带有唯心主义色彩。龚云认为部分研究者过分解读西方的史学态度、“一切历史都是相对的,历史认识不存在真理”等认知因素是历史虚无主义的重要来源[7],笔者批判地认同这个说法,盲目拿着西学观点评判中国之过,确实不恰当,但是历史认识本身就是个哲学命题,如果是依据充足可靠的材料,经过公正严明的分析得出结论,倒不至于是“历史虚无主义”,西方方法论本身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就连马克思主义本身也是西方文明的产物,但运用的过程可能存在很大的主观差异,这个过程就是唯心主义发酵的摇篮,不能因为一些人得出了错误的结论就说方法本身错了,倒显得有些一棍子打死一批人。

历史虚无主义存在形式主义

笔者在上一段论述中引述了一些马克思主义学者对于当下历史虚无主义的形态进行的分析和描述,但对于他们的观点只进行部分认同。语言双面化、软性化、趋势普遍化和年轻化以及唯心主义化是历史虚无主义突出的特点,但无论是杨军列举的历史虚无主义三大表现——大众娱乐、“精日”言行和割裂改革史[8],还是龚云着重强调历史虚无主义的“反共”性质[9],都是从不同的层面扩大该术语的政治话语权,而淡化了其本身的学术意义。正如笔者在第一个观点中提出的那样,历史虚无主义无论是学术的、还是政治的,都应当以唯物史观为衡量标准。但实际上,由于社会现象和意识形态的普遍分化,其运用已经越来越偏离唯物史观。比如龚云反对为历史反面人物翻案,反对将李鸿章等人看作是“杰出人物”,反对“美化”帝国殖民主义,反对将帝国主义入侵看作是中国工业化和落后反省的促进力量等[10],缺乏对历史材料的准确论述,更侧重于主观地从政治立场上提出批评(实际上有唯心主义的意味),李鸿章等人固然在近代史上起了坏的示范,但其本身作为领导集团的核心人物还是有一定的能力和手腕的,既不能完全说他是坏的,也不能采取历史虚无化说他有多好,其代表清政府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不假,官场上也不见得干净,但他也是在统治集团内部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的人,一个兴办洋务的人,有一定的相对进步性。帝国主义的侵略和殖民,确实是中华民族的灾难,值得深恶痛绝,但从历史现实上看,西方的工业化早于东方,当时的中国确实处于落后状态,西方的冲击打开了闭关锁国的大门确实对于中国的工业化和意识形态的觉醒有推动作用,虽然这个过程万分痛苦。但肯定西方的冲击不代表肯定殖民的正义,也不代表接受殖民主义,现实是多维度的,从同一个事件看到另一种有实际意义的观点并不是一件坏事,侵略和殖民是觉醒的敲门砖,但只有真正的独立才能更好地实现现代化,这并没有对历史现实进行否定。所以在分析历史虚无主义的时候,不要从表面现象入手采取形式主义,将事物一概而论,而应从事实出发分析其实际内容,再提出批评建议,并且这种批评建议也同样需要遵从实事求是的基本史观。

在笔者看来,一些学者可能出于对意识形态的痛心而抓住各种细节批其“历史虚无主义”,采取批斗式的语句和较为情绪化的说法而不是用事实论证来进行批判,这种行为本身就落入了形式主义的漩涡,反而走向了唯物史观和马克思主义的相反面,比如张海鹏在纪念吕振羽的文章中无逻辑的批判,认为只要是否定老一辈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的观点的行为都是历史虚无主义,老一辈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的成就都是不容否定的,没有必要回头[11],就是一种缺乏理性的盲目追捧,老一辈史学家固然值得尊敬,但是将任何研究的正确性或者错误性绝对化都是不符合事物否定之否定的发展规律的,更从路径上阻碍了唯物史观发展和深入探讨的可能性。重新审视老一辈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的观点是不是历史虚无主义?回答这个命题需要搞清楚,历史虚无主义的实质应当是否定唯物史观,而不是否定马克思主义史学家。

“封建论”本身因兼具学术与政治因素而有局限性

特定背景下的特定产物

从中日两国本身存在了千年的“封建”概念与欧洲的分权政治对译,到封建的泛化和滥用[12],这一过程中历史环境起了重要作用。十月革命的枪响和俄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功,让俄国斯大林的“五阶段论”传入中国,而在当时救亡图存和落后的中国,社会主义国家的权威理论是稀缺的,各种形势之下,刚刚觉醒的中国革命者在学术认识较为稚嫩的条件下,采取“信从无疑”的态度也就可以理解了[13]。这不是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蒙昧无知,就以主张“战国封建论”并肯定社会五形态学说的郭沫若先生为例,其关于人类社会的共性有过这样的描述:“只要是一个人体,他的发展,无论是红黄黑白,大抵相同。由人所组织成的社会也正是一样……这种民族的偏见差不多各个民族都有。然而中国人不是神,也不是猴子,中国人所组成的社会不应该有什么不同……但这必要的条件是须要我们跳出一切成见的圈子。”[14]这句话大体一看,一个没有经过严格学术训练、没有深刻了解世界其他文化的人,恐怕都会是点头应和,其间包含的理论逻辑是完全正确的,并且符合大多数人喜欢总结规律和挖掘事物共性的偏好,而其论据本身的不合理之处(人的发展受到环境等诸多因素影响,故而其实并不相同),需要有足够的见识和学识才能真正看穿。这种言论即使是放在当今社会,认同者恐怕也会过半数,在当时文化和教育还没有充分对外交流和义务教育还没有全面普及的旧社会,怎么能要求所有人都能有現代学者的认知水平呢?

所以接受泛化封建、用近乎教条的模式套用中国历史这些行为,是特定历史背景下的特定产物,封建论本身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确实是相对先进的认知。必须承认该言论确实在当时而言,作用非常正面,且意义非凡,任何一个普通人站在那种历史节点上,都很难否定它,很难不拥护它,其存在是绝对正当的。黄敏兰也指出,“中国共产党接受苏式‘马克思主义明显是受政治的影响。”[15]所以这个东西的产生是有特定背景的。

西学东渐需有时间考量

之前也已经提到,中国的大门是被强行打开的,所以两种文化交融,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第一次鸦片战争失败后,林则徐是极个别的开眼看世界的人,而第二次鸦片战争失败,觉醒的人才稍稍扩大到了官僚集团和士大夫,到了甲午中日战争失败,整个中华民族的集体意识才真正开始苏醒。由于是被动的,中国与西方的文化的交流更需要时间积淀,1899年马克思、恩格斯的名字和部分论述才从英文翻译成汉字出现在了《中国公报》中,到了1920年陈望道翻译的中国第一本完整的 《共产党宣言》才问世,这也是中国第一本马列译文作品,而后又经过了长时间的校译和拓展,到了抗战时期马列典籍的翻译才有了较为猛烈的增势,1938年中共中央成立马克思列宁学院,甚至直至今日,中央编译局依然有专门的部门在翻译和校正马列典籍。这些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西学东渐”是需要时间的,这说明对马列的反复解读和重新审定是有意义的。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敲下的关于“封建论”的定论,是在文化交流还不够畅通的时候,是在交流的时间还不够充分的时候,怎么能说就一下子为后面所有问题定论了呢?怎么能说没有改进和反思的空间呢?即使是五十年代再次进行的讨论,就足够成熟了吗?黄敏兰提到,“在1952年发现问世的一篇德文论文中,马克思‘明白地提出了多元演进的历史发展观”, 而这篇德文论文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史学家还不可能看到[16],这也可以佐证西学东渐的时间性。

唯物史观变成“本本主义”

建立在早期讨论和先前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立下的基本框架之下,“封建论”便成为了固定范式,无论说封建泛化也好,约定俗成也罢,已经有一批人(有的还是做学术的人)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五方式论”。这批人自然包括普罗大众,实际上即使存在“封建”名实之争,也不能說“反封建论”和“封建论”哪个就是绝对的正确,已经出现的否定“封建”概念的呼声固然有其合理性,大众的认识也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就拿笔者自身认知而言,在接触“反封建论”之前,就是认可并接受了“五阶段论”,这能说因为一些史料证明五种形态演进的道路不怎么符合史实,那么普遍认可的“五阶段论”就是不合理的吗?不能。因为其理论本身有说服力,不经过类似于王和等人的严密论证,五阶段论便是最好的说明社会演进的方式,在这个历史坐标下,其有存在的合理性。但是,对于马克思主义学者而言,抱持固守观念就有些不应当了,尤其是以“是否承认秦以后为封建社会问题,关系到‘肯定还是否定马克思主义史学”[17]这种语法句式来抱持固守观念的人,仅仅从拿架子和类似于批斗式语气来表达不满,以“符不符合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理论的评判标准的句式本身就已经陷入了教条主义,问题的核心应该是坚不坚持唯物史观,坚不坚持实事求是,“马克思”只是一个代号,就像一本书的名字,重要的是其精神实质。简而言之,用思想去检验思想,用理论去关照实际,才是恰当的做法,正如王和先生倡导的那样,“马克思主义的一切理论,包括唯物史观基本原理在今天是否有效、要不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也必须依据实事求是的原则去检验,绝不应存在‘不允许讨论的禁忌”[18]。

“封建”概念本身性质模糊

“封建”的本质性质到底是什么?针对“封建”论战,笔者发现,不同的观点大都建立在对“封建”本质性质不同的解读上,叶文宪认为封建是一种国体、是一种政治制度,以分封制为基础,说明其类似于周实行的“武装部落殖民”,而与井田制等生产方式没有关系 [19]。从中国古文中“封建”最原始的含义来讲,这种解释有其合理性。冯天瑜则将“封建”的特性定义为贵族政治和领主经济,既包含了政治成分,也包含了经济意味[20],同样以“封土封臣”为基础,但偏向于西方庄园体制。而李根蟠则将封建的边界进一步拓宽,将之放在历史发展变化的视角,先后视其为社会形态、政治制度和生产方式(与经济制度等同),认为其概念是发展变化的,因而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的分期和定义[21]。不同的学者从自己的视角出发,在对封建概念进行定义后进行了各自讨论,因而产生了争论,从意图上讲,对于否定“封建论”者而言,或许每个人都试图建立一种封建方面的学术秩序,但由于他们对“封建”概念本身的性质界定不尽相同,在此基础上各方研究的重点也就出现了不同,封建坚持论者一边也要维护某些政治利益,基本上都是在自己的体系里自成一家,各自为论,这种情况下,相互之间也就没什么可比性,关键点就成了“封建”本身的性质问题,又由于讨论太热烈,各家思想又各有不同,也难以汇聚到一起,这是讨论没有定论的重要原因。这种无定论实则为封建论的各种解释提供空间,反过来说,正因为封建概念性质模糊,其讨论也才会出现互为颠覆性的观点,封建论也就有了局限性。

否定封建划分不是历史虚无主义,但反“封建论”是“历史虚无主义”

讨论“封建”和历史虚无主义的标准是一致的

在冯天瑜、王和等人的论述体系中,提出再讨论“封建”问题是经过一系列史料比对和对“封建”原意的追溯得出,例如用西欧日耳曼部落打败西罗马而建立起西欧封建制度来批驳五种社会形态的适用性[22],用马、恩原论中对于东方和中国制度问题的浅层涉及和已经被其承认的多元演进史观来批驳单线直进的五形态论[23],这种论从史出的做法,基于事实提出的观点,以及其运用的方法都是符合唯物史观的,这点需要强调。评判否定封建划分和历史虚无主义是否一致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其论述体系的标准是否统一,在这种统一的标准下,关于否定封建划分的理论又是否真正达到了这种标准。这两个概念都是在唯物史观的框架下运行的,实事求是是两者讨论共同的原则,这一点毋庸置疑,因此,张海鹏等人认为的否定封建划分就是历史虚无主义这种说法带有形式主义的偏激性——如果是经过摆事实、讲道理和对历史材料的认真研究得出的结论,如何能称其为历史虚无主义呢?一部分马克思主义者,将一些表现作为历史虚无主义的标准,例如龚云就将“否定中国近现代史研究中的马克思主义指导”“否定近代中国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性质”“美化帝国主义殖民化”“替中国近代统治阶级翻案”作为历史虚无主义在近代史研究中的具体体现,其中关于批评“否定两半性质”的人的话大体是——批评其“美化资本主义”或者是批评其将两半描述成“资本主义道路”,这些当然是值得批判的历史虚无主义,但是,龚氏完全没有对否定封建划分的这一行为有所提及,仅仅单纯立出标题说“否定近代中国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性质”就是历史虚无主义,很显然忽略了同一现象存在的内在因素,没有从根本上看待问题,也存在本文前面提及的形式主义弊端[24]。所以就实事求是的唯物史观标准而言,封建讨论和历史虚无主义应当是共存关系,而不是此消彼长关系。

历史虚无主义的普遍化、软性化与讨论“封建”划分不相适应

持反封建论观点的学者们一般认为,需要纠正“削足适履”“语乱天下”的封建概念。但是,在进行这一纠正行为的同时,需要意识到一个现实而严峻的问题——历史虚无主义的泛滥。正如前文论述的那样,当代马克思主义学者们已经从各个角度强烈地意识到当今社会历史虚无主义广泛存在的事实,因而已经进入了高度的戒备状态。诚然,社会发展和学术发展是必然的不可扭转的趋势,基于更广泛的史料数据、追求更加严谨客观的治学态度是发展的表现,但是将“封建”概念完全从政治中剥离其实目前还无法进行。“封建论”本身就是特定时代背景下的双面产物,它是学术的,但也是政治的,因此它有自身的局限性,这种局限性致使其无法轻易被否定。同时“封建”概念本身性质认可的模糊也为否定封建划分设立了障碍,如果单单提封建划分,或许更多地包含学术概念,但是一旦涉及到整个封建论语言体系的整改,那就不仅仅是学术概念了。意识形态危机是邓小平在80年代的解放思潮的负面影响下提出的深刻论点,一代又一代领导人在这方面不断地做维护社会和平与稳定的努力,如今仍然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还没做好全方位的知识储备,还没有建设起足够高的民众素养,讨论“封建”仍旧不适合大规模展开。历史虚无主义和“封建”提法都是深刻地受政治背景和时代环境的影响,王和老先生所批固然不错,单单拿出大口号来压服别人是难以成功的,反而会爆发严重的教条主义危机,失去“民心”[25],但同样需要注意的是,如果彻底推翻原来的某些概念,看上去是为学术正名,却也有失去“民心”的危机,只不过这两者所指的“民”并非同一个群体罢了。不妨比较一下这两个群体的分量就可探知在如今形势下哪一个更举足轻重。

解构失当的历史虚无主义同否定封建论是对应关系

形式主义的“历史虚无主义”和较为严峻的现实使得该理论或许存在解构失当的毛病,但由于封建论本身也有形式主义和局限性,故而两者所处的语言地位一定程度上相当。前文提到,张海鹏对历史虚无主义的解读存在形式主义,这是一种解构失当,但是,在其解构失当的语言背景下,所暗含的意味是:无论如今的封建讨论是否合乎唯物史观和实事求是的基本原则,无论其是否更科学,这种批判行為本身就是一种对前人的否定,这种否定一旦成为了意识流就会产生与历史虚无主义等同的效应。如果抛却衡量标准,这种认知是合乎常理的解构失当,而反观封建论,也存在教条主义的毛病,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否定封建论是符合解构失当的历史虚无主义的概念范畴的,正如黄敏兰批判的“五方式论者为了维护自己学说的神圣性,特别强调要肯定老一辈革命家的成就”[26],单从学术角度来看,这种偏向于主观情感的观点是不合适出现在学术交流上的,但是作为历史虚无主义的原始条件(因为前文提到最早提出历史虚无主义时,就是以否定革命历史和否定革命前辈为案例的),这种说法无可厚非。这种深刻的辩证的复杂性,是各种因素交织的结果,所以认为“否定封建论”是历史虚无主义的观点站在这种局限性的维度思考,有当然性。

总结与建议

根据对历史虚无主义的分析和对“封建论”的相关比较,可以得出两者均是在学术和政治的双重影响下进行的讨论,均有不同程度的偏重于政治。两者的局限性导致其无法在学术环境中尽情展开讨论,但这种局限性不影响思想的自由,也容许学术的自由展开,但在更广大的层面上开展相对困难。从是否遵循唯物史观的原则而言,对于封建的讨论是合乎理性和实事求是准则的,不能将其批判为历史虚无主义,但就两者本身的局限性而言,否定封建论或多或少与历史虚无主义的教条相关。由此说明,无论是哪种层面都有发展和改进的空间。

教育需要进一步改良

改良需要抓住问题的实质,需要自我端正——不是因为不良材料的传播导致历史虚无主义的泛滥,而是要深刻反省主流教育还未深入人心,是否因为主流教育出现了教条主义和呆板的形式,所以年轻人才会到第三方渠道里面找乐趣,进而引发意识形态大战,如何让这种趣味自书中来、从教育中来,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办法和根本途径。如果仅仅从社会发展的潮流和信息化趋势的必然性,客观消极地对待历史虚无主义现象,空喊几句口号,或者从媒介上施压,这种对表面现象的遏制有可能反而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最终很难进行有效控制,反而使事情愈演愈烈,任何问题的出现,主体内在的改进比外在的改进更有效率。

避免唯物史观的教条主义,重视实事求是的原则方法

教条主义本来就是社会上存在的顽固因素,个人认为这与中国的文化传统相关,尤其与科举制度的“八股取士”相关。它有好处,它使得很多人在没有条件充分实践的时候获得了对事物前瞻性的认知,它使得我们的思维在抽象观念上高度发达,这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学习知识和记忆知识,但是这也限制了创新的发展,还可能出现知识与实际不相匹配的尴尬情境。但是如果要发展,就不能限制创新,就不能使得认知和实践脱节,所以我们弘扬实事求是的唯物史观,弘扬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既然教条主义在我们这里是有顽固性的,那也就表示,在弘扬实事求是的唯物史观的同时,需要充分注意唯物史观本身的教条主义和扭曲现象(笔者将其称之为反对本本主义的本本主义),而在这个过程中,正如王和老先生提到的那样,不妨拿实事求是作为评价一切的客观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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