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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英译中的译文杂合
——以宇文所安英译本为例

2020-09-28合肥工业大学胡作友钟莎莉

外文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宇文杂合文心雕龙

合肥工业大学 胡作友 钟莎莉

一、引言

韦努蒂曾有翻译塑造异域文化身份的论断(Venuti 2000: 470)。本雅明也说,译作是原作的未来生命(Benjamin 1992: 74)。译者的翻译实践与原作的未来生命关系密切,原作在异域重生必然披上新的外衣,而杂合便是翻译所创造的新面貌之一。沙夫娜与阿黛柏是最早明确提出杂合概念的学者,他们指出杂合文本(hybrid text)是当今跨文化交际的一个特征;在某种意义上,所有译文都是杂合的 (Schäffner & Adab 1995: 327)。韩子满(2005: 21-85)将杂合文本分为原文杂合和译文杂合:前者指多语文本;后者指多语文化成分,主要体现在语言、文化和文学三个方面。译文杂合使译文成为涵盖多种语言、文化的综合体,既体现译入语的文化特色,又引进源语文化的“异域细胞”。这种结合使译文具有新奇性,激发目标读者对文化他者的审美兴趣,延长审美过程,增强审美感受(Schulte & Biguenet 1992: 9)。

《文心雕龙》是一部文学理论批评专著,对其进行翻译,有利于西方读者了解中国古代文艺理论概况,把握中国文学的脉络。该书由骈体文写成,语言优美但艰深难懂,要将其语言特色和文化底蕴翻译出来,满足目标读者的期待,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然而,宇文所安《文心雕龙》英译本却赢得了西方读者甚至中国读者的一致好评。他在翻译时,并没有将自己禁锢于归化和异化的二元对立中,而是体现了显著的陌生化与杂合化特色(胡作友、刘梦杰 2019: 137)。宇文所安的杂合化翻译策略迄今无人关注,因此本文将聚焦译文杂合,探讨宇文所安英译本的成功之道,以期为中国典籍英译提供有益的借鉴。

二、《文心雕龙》英译中的语言杂合

语言杂合指译文中与译入语表达习惯或规范具有明显差异的语言成分(韩子满 2005: 57-58)。翻译时,对原文中的人名、地名或专有词汇直接音译,就形成了语言杂合。语言杂合让不同语言混杂在一起,呈现在读者面前,这样会激发读者的好奇心,增强其阅读兴趣;同时,它也是两种语言文明交流的方式。一个民族的语言要获得健康和长久的发展有必要吸收和接纳其他语言的文化因子,这使语言杂合的重要性愈加突出。语言杂合虽然会增加目标读者的阅读难度,但如果读者对外来语言持肯定态度,那么符合读者期待的语言杂合反而可以产生积极效果(Chesterman 1999)。

在宇文所安《文心雕龙》英译本中,语言杂合主要表现为“释义+拼音”,下面分别以单字术语和双字术语加以说明。

(一) 单字术语

宇文所安根据语境对术语进行释义,语境不同,解释也不同。笔者发现,宇文所安对单字术语在不同语境下的含义都进行了解释,有的术语含有多种释义。经统计发现,含有6种以上释义的术语有5个,分别是“章”“通”“实”“情”和“文”;其中“文”字的释义最多,竟然有12种。具体情况参见下表:

表1 宇文所安对单字术语在不同语境下的释义

上表展示了宇文所安在不同语境下对这5个术语的释义。一个术语可以用作不同词性,含有不同释义。如“通”字,可用作动词、形容词、名词、介词,分别译为动词comprehend、cross和communicate,形容词comprehensive,名词continuity以及介词through;同一词性术语也有不同的释义,如“章”字作为名词时,分别有loveliness、unit、writing、paragraph、stanza和chapter等6种释义。

(1) 《书》实记言,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

(《文心雕龙·宗经》)

译文:TheBookofDocumentsgives a factual (shih) record of words, yet in regard to philological questions it is obscure; however, if one comprehends (t’ung)theErh-Ya[an ancient lexicon], then the meaning of writing (wen-yi) will be lucid.

(Owen 1992: 197)

“通”在此处译为动词comprehends。本来comprehends足以传达源文的含义,但宇文所安还是增加了(t’ung),以显示其异域风情,吸引读者注意力。事实上,同一个术语拥有不同的含义,这种“一词多义”的现象在英语中也比比皆是,如果直译,可能不会使读者察觉其特别之处。宇文所安的独特之处在于,加上汉语拼音后就改变了语言的根本性质,变成了语言杂合,使平常的语言现象陌生化、突出化,使读者意识到汉语拼音所承载的文化功能,同时语言表达的丰富化也改变了语言的单调和沉闷,句意更为隽永,更有吸引力。

(二) 双字术语

宇文所安在解释双字术语时,大多采用名词词组释义,将其处理为并列结构或从属结构,释义后再加上汉语拼音,以显示其异域特色。具体情况参见下表:

表2 宇文所安对双字术语的释义和结构处理

从上表可知,宇文所安在释义时并不局限于某一种结构,而是不断地变换结构。在并列结构中,他不仅采用两个名词并列的形式,还采用“名词+分句词组”的并列结构。如“志思”被译为thoughts and what they were intent upon (chih-ssu)。在从属结构中,宇文所安使用了“形容词+名词结构”,如“通才”解释为comprehensive talent (t’ung-ts’ai),“名词+of结构”,如“才力”解释为the force of one’s talent (ts’ai-li)以及“名词+介词”结构,如“心理”解释为principles in the mind (hsin-li)。如此处理,宇文所安的译文显得变化多端,富有特色,语言杂合因而成为译文杂合最亮丽的招牌,足以吸引读者的注意力。

(2)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性情。

(《文心雕龙·体性》)

译文:These eight forms often shift, but success in each is accomplished by learning. The force of one’s talent (ts’ai-li) is located within and begins withch’iin the blood;ch’isolidifies [or “actualizes,”shih] that upon which one is intent (chih); and that upon which one is intent determines language. The splendor that is given forth in this process is always a person’s affections and nature (hsing-ch’ing).

(Owen 1992: 214-215)

此例中的双字术语是“才力”和“性情”。从字面上看,它们都可理解为并列关系,但宇文所安却将“才力”解释为从属结构the force of one’s talent (ts’ai-li),将“性情”处理为并列结构affections and nature (hsing-ch’ing)。这种处理看似毫不起眼,实则内涵丰富。首先,不同的结构显示了术语的细微区别。其次,借助拼音,术语被置于前景化地位,意义得到了强调,有助于读者更准确地理解原文。再次,拼音的加入使译文更具异域风情,增强了译文的感染力。总之,音义结合,这种高超的语言驾驭艺术,有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原作的思想。

三、《文心雕龙》英译中的文化杂合

文化杂合指译文中经常出现与译入语表达习惯或规范具有明显差异的来自源语文化的文化意象、概念和典故等(韩子满 2005: 58)。文化杂合对目标读者而言往往是未曾见过的陌生的现象,因此赋予译文一种异域情调。如何再现其文化特色,让读者品尝独具风味的中国文论与文化,需要译者别出心裁,大胆创新。宇文所安内外结合,双管齐下,再现了原文的文化内涵。

(一) 文内增词

“文内增词”指在不扭曲原意的基础上在句中通过增加解释来传达其背后的文化意义。这种方法不仅有利于丰富译文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吸引读者,而且有助于读者挖掘源语文本背后的异域风情,扩充其知识面,拓展其视野,增加其阅读兴趣。

(3) 然后品藻玄黄,摘振金玉,献可替否,以裁厥中:斯缀思之恒数也。

(《文心雕龙·附会》)

译文:Only then can he judge the categories of [Heaven’s] purple and [Earth’s] brown, strike forth the tones of metal and jade, suggest the best course or come up with alternatives to a bad course, and in that way judge what is fitting. This is the constant order (shu) of linking thoughts (ssu) together.

(Owen 1992: 268)

在中国文化中,“玄”与“黄”是两个基本颜色。“玄”即深紫色,是天的基本色调,通常用来指代“天”。“黄”即黄色和褐色,是地的基本色调,通常用来指代“地”。这两个文化意象是中华文化特色的典型代表,西方读者很难捕捉其背后的特殊意义。宇文所安将“玄黄”翻译为[Heaven’s] purple and [Earth’s] brown,他用中括号将“玄黄”背后的深层次含义“天地”分别翻译出来,这样不仅把“玄黄”背后的文化内涵传递给读者,而且也便于理解,吸引其对中华文化的兴趣。这种方法引入源语文化的文化因子,实现了两种文化的杂合,使译入语读者在轻松阅读中理解异域文化,无形之中化解了文化之难。

(二) 文外注释

“文外注释”指在不改变原意的基础上通过增加注释将其背后的文化典故、文化意象和文化概念展现在读者面前,这种做法往往是当原文中的文化内涵不能通过增词法表达出来时所采用的。增加注释有助于加深读者对源语文化内涵的理解。宇文所安在译文末尾列出文中所标注的注释集,虽在某种程度上延长了读者的阅读过程,但是文末注释既能使译文去芜取精,简洁明快,又可以详尽地说明原文中的文化内涵,实乃一举两得。

(4) 然后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

(《文心雕龙·神思》)

译文:Only then can the butcher, who cuts things apart mysteriously, set the pattern according to the rules of sound; and the uniquely discerning carpenter wield his ax with his eye to the concept-image (yi-hsiang).[76]

(Owen 1992: 204)

例(4)基本上采取直译法翻译,单看译文,读者也能理解。然而,宇文所安并未止步于此,他还增加了注释[76],读者可在注释集里找到相对应的注解:“玄解之宰”和“独照之匠”。前者指《养生主》中“庖丁解牛”的故事;后者指《徐无鬼》中的“匠石故事”(宇文所安 2003: 318)。宇文所安对这两个寓言故事进行了详细的解释,使读者了解典故的由来与含义,丰富了读者的文化知识。“文外注释法”还原源语文化的本来面目,传递了文化信息;同时也替读者着想,切合读者需要,帮助其挖掘源语文本背后的文化因素,调动读者的好奇心,拓展其文化视野,加深其对中华文化的了解。

四、《文心雕龙》英译中的文学杂合

文学杂合指译文在体裁、叙事手法等方面的杂合。译者在翻译时,遇到很多作品的体裁及文中使用的叙事手法都是译入语文学所没有的。面对这种情况,很多译者会将这些新颖的文学成分保留下来;同时,为了方便读者的理解,又对外来成分加以适当的改造,这样不可避免地会混杂一些译入语的文学手法,从而使译文具有了文学杂合的特点(韩子满 2005: 60)。文学杂合不仅为译入语文学引进崭新的文学因子,而且为读者提供了别样的文学体验。宇文所安英译本的文学杂合主要表现在文体风格和表达方式上。前者主要体现在对特殊文体如骈体文的保留上;后者主要体现在对“比兴”这一汉语传统表现手法的移用上。

(一) 文体风格的保留

朗格(2006: 7)指出,艺术作品努力将内在的情感完美地呈现出来,以供读者欣赏。《文心雕龙》辞藻华丽,雍容典雅,语言精雕细刻,富有视觉美和建筑美,其鲜明的特色是骈体。骈体是中国古代独有的文体,在西方文学世界里非常罕见,称得上是“艺术品”。骈体以四六句式为主,讲究对仗的整齐和声律的铿锵,句式两两相对,形式工整(魏家海 2019: 128-129)。《文心雕龙》以骈体形式将文体的美和人的内在情感展现出来,可见骈体在全书中的地位。宇文所安在翻译时极力保留这种文体的原始风格,主要表现为赞文的翻译。赞文属于骈体,赞的本义是“申明意旨”“辅佐助佑”。赞文结构工整,辞约意丰(胡作友、刘梦杰 2019: 138)。且看宇文所安对赞文的处理:

(5) 赞曰:才性异区,文辞繁诡。辞为肤根,志为骨髓。

(《文心雕龙·体性》)

译文:Supporting Verse

Talents with individual natures have differing realms,

The forms of literature are profuse and various.

The words used are skin and sinew,Intent is solid bone and narrow.

(Owen 1992: 218)

例(5)的赞文均为四字结构,步调一致,铿锵有力,颇有气势,产生了对称的美学效果。英文是拼音文字,音节长短不一,所以在翻译时很难传达方块字整齐划一的效果。另外,英文的押韵方式与汉语大相径庭,将汉语的押韵方式用英语来展示,难免会遇到很多障碍。许渊冲(1983: 8)曾经指出,过分追求押韵会导致因韵害义,得不偿失。宇文所安在翻译时采取了移用的态度,既保留了汉语的骈体形式,将中国这种特有文体移植到西方文化中,给读者一种新奇感,又满足了目标读者对中国古代文化的好奇心,有助于西方读者深入了解中国文化。他还根据英语的特点做了适当调整,以目标读者能够接受的方式表达出来,使译文取得了某种平衡。他的译文虽未完全实现原文的形式工整,但各句之间形成依次递减的排列,在整体上传递了恰到好处的视觉美;加上丝丝入扣的[s]音声声入耳,非但没有影响译文的质量,反倒平添了些许特色,让人领略一种清风徐来、波澜不惊的美感。

(二)表达方式的移用

在文学作品中,“比”用以说理,“兴”用以说情。高尔基(2010: 87)曾说,艺术家的思维不同于科学家的思维,在于艺术家特别擅长形象思维。古往今来,对“比兴”的探讨层出不穷,文献汗牛充栋,足以说明学者们对形象思维的重视。“比”类似于西方文学中的比喻,所以西方读者接受起来非常轻松。而“兴”,作为中国独具特色的表现手法,在西方文学中找不到任何类似概念。所以,宇文所安在翻译时刻意保留了“兴”的表现手法,为西方文学引进了一种新鲜的概念。

(6)观夫 “兴”之托喻,婉而成章;称名也小,取类也大。《关雎》有别,故后妃方德;尸鸠贞一,故夫人象义。……故金锡以喻明德,珪璋以譬秀民,螟蛉以类教诲,蜩螗以写号呼,浣衣以拟心忧,席卷以方志固:凡斯切象,皆“比”义也。

(《文心雕龙·比兴》)

译文:When we consider the intended points lodged (t’o-yǖ) inhsing, the work is completed by subtle indirectness. The words it uses are small, but their implications by categorical analogy are large. “Kuansing the ospreys” makes a distinction [between the sexes], and thus the Queen Consort is compared [to those birds] in virtue; the dove is pure and true, thus the lady is likened to it in righteousness...thus they can be visible only after commentary has been given. What then is “pi”? It is to describe a thing (wu) in such a way as to attach(fu, “be contiguous”) a concept (yi) to it, to let one’s words sweep forth so as to cleave to some matter (shih). Thus gold and tin refer to illustrious virtue; jade tablets are used as comparison with an outstanding person; the caterpillars of the moth is likened to the process of education; cicadas describe a lot of noise; washed robes imitate a melancholy in the heart; a mat rolled up is a simile for firmness of intent: in all these cases [the situation] cleaves to the image(hsiang), and every one has the principle (yi) ofpi.

(Owen 1992: 258)

例(6)主要讨论“比”和“兴”的具体表现。“比”是用一物类比另一物,用鲜明的形象来说明事理。刘勰用金和锡比喻美德,用玉器比喻贤人,以蜂育螟蛉比喻教育后辈,以蝉鸣比喻酒后喧哗,以衣服未洗比喻心情不佳,以心非床席可卷比喻志向远大,这些形象的比喻都体现了“比”的表现手法。“兴”指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物。刘勰用雌雄有别的雎鸠引出周王后妃,用贞静专一的鸤鸠引出诸侯夫人。这些例子表达明确,却没有点出其中所蕴含的情感,体现了“兴”这一表现手法“隐”的特点。虽然这两种文学手法,特别是“兴”,违反了译入语的表达习惯或行文规范,不太符合英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宇文所安采用直译法将它们全部翻译出来,移用了比兴手法,形成了文学杂合,体现了译文的异域特色。

五、《文心雕龙》英译中语言、文化和文学杂合的关系

韩子满(2005: 57-61)提出译文杂合主要体现在语言、文化和文学三个方面,但他并未探讨三者之间的关系。通过分析宇文所安《文心雕龙》英译本,我们发现这三种杂合之间的界限并不是清晰的,而是模糊不清、模棱两可的。它们之间并不是两两平行的关系,而是两两相交。在语言杂合里,有文化和文学杂合;在文化杂合里,有语言和文学杂合;在文学杂合里,也有语言和文化杂合。三种杂合统一于一个整体的文化语境,该文化语境既包含源语语言文化因素,又包含译入语语言文化因素。三种杂合融为一体,有利于源语和译入语的深度嵌入,有利于东西方文化的进一步交流。三者关系如下图所示:

图1 语言、文化、文学杂合关系图

在宇文所安《文心雕龙》英译本中,语言杂合体现为“释义+拼音”的现象。宇文所安结合语境进行翻译,而语境不可脱离文化而单独存在,所以,语境释义与文化内涵深度融合。看似语言杂合,其实蕴藏着文化杂合;同样,看似文化杂合,其实蕴藏着文学杂合。语言、文化、文学源出一体,彼此交叉,互相照应,难以截然分开。三种杂合互相纠缠、交接、碰撞,统一于译文这个大系统之中,塑造了奇特的杂合现象,使译文呈现陌生化的特征。它们之间的交错融合体现了中西两种语言与文化之间的交流合作,取得了陌生化的美学效果。什克洛夫斯基(1989: 6-8)指出,陌生化增加了感知的难度,延长了审美的过程。译文杂合给读者一种认知上的新奇感,延长了读者的审美时间,从而让其感受异域文化的美妙,这样不但不会降低读者的阅读兴趣,反而有利于抓住读者求新求异的心理。

六、《文心雕龙》杂合化翻译的意义

首先,杂合化翻译为译文增添新鲜活力,使译文更富生命力。郭沫若曾说,译文也应该为一件艺术品(罗新璋 1984: 498)。艺术品需要被创造,创造性是艺术的主要特征之一。翻译也是一门艺术,因此翻译同样需要创造性。杂合化翻译需要创造性,译文杂合因此也充满了艺术性,使译文更具活力。宇文所安采用“释义+拼音”的方法形成语言杂合,新鲜的语言尝试使读者体会到两种语言差异带来的别样风情。语言不同,文化有别,异域文化能够调动读者的想象力,在阅读时与译文进行密切互动。这种文化的新鲜感会让读者勇于冒险,探索他者文化,而探索带来的愉悦感会让人乐此不疲。译文杂合相当于旅途上的风景,好看的风景千篇一律,别致的风景万里挑一。习以为常的语言往往不觉得美,混杂异域文化的语言令人过目难忘。译文杂合能调动读者多种感官体验,不只提供阅读的快感,还能培养有趣的灵魂,杂合化翻译使译文充满了语言张力,更有吸引力。

其次,杂合化翻译有利于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有利于扩大译本的影响。现在,各国之间的文化交流日益频繁,对异域文化的向往使读者倾向于阅读有民族风格特色的翻译作品,而对没有民族特色的作品缺少耐心。追求原汁原味的外国文化是读者最重要的阅读目的之一。正如Gasset(1992: 98)所言,原作者说话的方式是读者极想知道的。对未知世界的好奇是人们普遍的审美心理,读者在阅读时也渴望邂逅“新奇”事物来满足其审美需求(胡作友、刘梦杰 2019: 141)。因此,读者在阅读译文时内心充满了与异域文化碰撞出火花的期待之情。如果翻译仅仅为了更好地让目的语读者通过其所熟悉的方式了解源语文化,那么它迟早会使读者产生疲倦心理,从而失去读者的青睐。宇文所安在翻译《文心雕龙》时,使用了语言、文化和文学杂合,并将这三种杂合融为一体。“释义+拼音”使读者体会异域音律美;文本内外的注释使读者感受到浓浓的异域文化气息,拓宽了读者的视野;中国特有的文体和表达手法的移植使读者见识了新的文学手法。这种杂合化翻译满足了读者对译文陌生化、新奇性、充实性以及实用性等多方面的期待,有利于吸引更多的读者。

最后,杂合化翻译有利于中西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地域不同,文化各异。不同的文化必然存在文化空缺,这种情况容易造成文化障碍导致交流失败。翻译为译入语文化引入新的成分,好的翻译应该是“倾向异化”的翻译,异化使译入语得到更好的发展(Venuti 1998: 81)。译文杂合融入源语文化,既有利于源语文化的传播,又有助于目的语文化更加丰富多彩。宇文所安的翻译涵盖了语言、文化和文学三种杂合,当两种文化真正经历了相互借鉴、相互吸收、相互交融,就会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中西文化杂合网”。杂合化翻译使不同文化共处一室,创造出杂合的文化因子。当不同文化间的杂合因子越来越多并接连在一起时,一张“文化交融网”便编织而成,并且会随着杂合的数量而不断扩大。因此杂合化翻译不仅为源语和译入语带来益处,而且促进了世界文化的交流和发展。

七、《文心雕龙》杂合化翻译的启示

作为汉学家,宇文所安在中国古代文化英译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其译作具有权威性与可研究性。对其翻译行为进行分析,有利于我国译者学习借鉴其翻译经验。通过分析宇文所安《文心雕龙》英译本的杂合化翻译策略,笔者得出以下启示。

(一)功夫在翻译外:超越翻译内部因素的思考

翻译的成功,译者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译文的走向,影响译文的质量高下。一直以来,译者将大量的精力投入到翻译实践本身,关注从内容到形式、从策略到方法、从语言到风格等翻译内部因素(周领顺、张思语 2018: 104-106)。然而,翻译外部因素及其研究同样非常重要。翻译外部因素主要关涉社会问题,比如翻译史、译者、读者、语境、历史、时代等(周领顺 2014: 14)。译者理应给予翻译外部众多因素以平等的重视。译者和读者是翻译外部因素中非常重要的两个因素。译者的文化水平、翻译能力和职业道德是翻译过程中的主要燃料,推动着翻译之火越烧越旺。译者翻译水平越高,越恪守职业道德,那么其译作质量越好。宇文所安对待世界文学的理性与自觉性,使他确立了崇高的翻译目的,即致力于保护文化传统多样性和优秀传统文化的沟通性 (胡作友、张丁慧 2018: 122),这也是他制胜翻译的利器。宇文所安执着于在对比中发现中西文论的异同点,用双向阐释为中西文化互鉴寻找道路(胡作友、张丁慧 2019: 104-105)。他尊重中国文化,在翻译时注重保留源语文化特色,满足读者需求,而杂合化的翻译策略在有助于二者兼顾的同时,还能丰富美国文化。翻译的成功还与读者关系密切,读者接受度越高,译文产生的效果越好(周领顺、孙晓星 2017: 115)。宇文所安在翻译《文心雕龙》前对目标读者进行了调查和分析。他针对的读者是从事汉学研究的专家和大学生,而不是普通的西方大众,因此,杂合化翻译策略既能满足目标读者的阅读期待,又能照顾其阅读习惯和研究需要。值得注意的是,宇文所安的杂合并不是将两种语言文化简单地拼接在一起,而是有意提高了杂合的深度,既能传播中国古代文论的思想,又能反映中西文化之间的差异,其译本深受读者好评也就不言而喻了。可见,翻译外部因素的思考对译者掌控翻译,引领翻译成功起着重要的作用。

(二)关键在火候:杂合的交融与杂合的度

译文杂合对译入语意义重大。首先,作为两种文化的“混血儿”,杂合译文的质量更加优异。它选取源语与译入语之长,吸收源语语言的文化因子,为译入语输入了大量的新鲜血液,充实了译入语的肌肉,壮大了译入语的力量。其次,它增加了目标读者的文化知识,开阔了目标读者的文化视野,促进了目标读者的成长。宇文所安在翻译《文心雕龙》时,努力思考如何能够更好地让两种语言文化发挥最大的价值,因此他的“杂合化”注定不是某一方面的杂合,而是语言、文化、文学三者之间的交错杂合。三者合体有利于弥补单一杂合所带来的不足,最大程度地避免遗漏原作中的信息,使译文内容更加全面,表达方式更加多样。这样的交融,有利于中西文论的对比与互鉴互亮,有利于中西文化的互推式发展。再次,译文杂合并不是杂乱无章的杂合,而是有一定的制约机制,即译文杂合的度。译文杂合的成功,关键在于火候的把握,这个火候就是杂合的度。杂合是一种违背翻译规范的翻译现象,其目的就是通过使文本变得陌生,使其形式变得复杂,造成新奇感,延长读者的审美过程,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陈琳 2010: 16)。在翻译过程中,译者既要注意对杂合使用的程度,切忌全盘杂合化,又要对译文进行适当的本土化处理,切忌机械地保留原作的异质成分。著名美学家朱光潜(1983)的“美学距离说”对杂合化颇有启发。对杂合的欣赏,不能离得太远也不能隔得太近。离得太远容易影响到细节把握,以至于对杂合捉摸不定。离得太近则容易迷失杂合的大方向,把握不到整体的布局。因此译者要控制杂合的距离,因为距离产生美,恰到好处的杂合夺人眼球,散发着美的光辉。要做到既保留一定数量的异质因素,使译文充满新鲜血液,同时又不给读者造成阅读障碍(韩子满 2005: 180),二者得兼才能使杂合产生好的效果。反之,译文杂合非但不能产生积极的作用,反而会损害译文的质量(孙会军、郑庆珠 2003: 299-300)。宇文所安《文心雕龙》英译本在杂合度的处理上比较成功,他既没有全盘照搬《文心雕龙》特有的中国异质成分,也没有不加处理地进行生硬的拼盘,而是在遵守“度”的前提下对杂合进行“再创作”,这是其英译本取得成功的关键。总之,对杂合化的处理拿捏得当,关键在于杂合化度的掌控。

八、结语

译文杂合是翻译中的特殊现象,是文化差异的外在表现。译文杂合包括语言杂合、文化杂合和文学杂合,它为译入语语言和文化源源不断地输入异域文化的养分,从而促进其健康持久地发展。译文杂合有利于读者扩大对其他文化的了解,开阔自身的文化视野。译文杂合有利于源语文化被目标读者接受,扩大源语文化的影响,推动源语文化走向世界舞台。因此,译者应以积极开放的正面心态面对“杂合化”的翻译策略。

本文从语言、文化、文学三个方面分析了宇文所安《文心雕龙》英译本的杂合化翻译策略,探讨了三种杂合之间的关系,论述了宇文所安杂合化翻译的意义。宇文所安并没有盲目追求异国情调,而是在传达中国文论的同时兼顾目标读者对译文的可接受度。他力求保留中国语言文化的独特性,让读者在阅读时可以从译本中感受中西之间的文化差异, 体会带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异域话语。

宇文所安对翻译外部因素的把握和目标读者的精确定位,使他成功地将语言、文化和文学杂合有效地糅合在一起。他对译文杂合的度也处理得恰到好处,为目标读者量身定做了一套丰盛的杂合大餐。宇文所安的杂合化翻译策略对中国典籍翻译具有一定的启示,译者在翻译时应做到功夫在翻译外,关键在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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