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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世,不过一碗麸子肉

2020-08-07刘光辉

文史博览·文史 2020年7期
关键词:伢子农妇生产队

刘光辉

人这一辈子难免会遇到坎坷或不幸。面对困境,如何选择和作为,将会带来不同的命运。我记忆中有这样一个故事,主人公叫肉满伢子,本名周祖家,其兄叫周祖国,都出生于20世纪40年代,是湖南湘潭县景泉公社九节龙大队马栏塘生产队(乡镇合并后改为乌石镇华龙村马栏塘小组)农民。周祖家幼年时父母尚健在,家庭虽不富裕,生活还算勉强。因为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长得胖嘟嘟的,所以父母给他取小名肉满伢子(“满”等于老幺)。十里八村的大男细女,就这样叫了几十年,几乎将他的学名忘记了。

后来,肉满伢子父母早亡,留下两兄弟艰难度日。兄弟俩因缺乏父母之爱和家庭教育,衣食不足,又没有上过一天学,在艰难困苦中渐渐失去人格尊严,变得好逸恶劳,不想自食其力。老大到处流浪,老二则一边在生产队务农,一边在周边各大队乞讨。兄弟俩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分开生活。

老大周祖国20世纪60年代流浪到石潭附近一个农场,被农场领导收留做临时工,当了一名炊事员,衣食无忧,渐渐改邪归正,成了一个正常公民。十多年后,农场接到上级指示,必须辞退所有临时工。农场领导没法,只好给景泉公社党委去函,请求安排老大周祖国到公社林场工作,以防他走回头路,于是他成了林场拿工分的职工。

老二肉满伢子个子高大,身强力壮,特别会吃。有一年春耕,生产队破天荒大会餐,吃麸子肉(粉蒸肉)。他一口气吃了几大碗,撑得弯不了腰,挺着肚子慢慢往家里挪。老式房子门槛太高,他回家.跨过去时稍一用力,竟从口里掉出几点麸子肉。

1966年秋末冬初,肉满伢子参加公社修建金坑水库。有一天,他听说工地中午打牙祭,吃辣椒炒肉,便悄悄在附近菜地抓一条小小的绿色菜虫,掐死,藏在衣袋里。中午12点,开餐的哨声一响,他便三步并作两步,第一个赶到八仙桌边,把菜虫偷偷塞进荤菜碗里。等吃饭的八人到了三四个,他就操起筷子扒开辣椒夹起这条虫,大呼小叫:“你们看,菜里有虫啊!炊事员太不负责了……”趁别人皱眉、反胃的时候,他把菜虫丢到地上,一碗辣椒炒肉就归他独享了。

肉满伢子不想沿门乞讨,不在乎那一二两米或小半碗剩饭。他平时在生产队务农,一旦听说哪家有婚丧酒席,就立刻停工,提个小小金属桶往那家跑。客人散席后,他冲上去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专吃剩余的鸡鸭鱼肉,专喝剩余的白酒、饮料;不吃米饭、蔬菜。吃不下的装满一小桶带回家。如果主人赶他,他就东躲西藏,见缝插针,与主人打游击战。

有一年春耕,肉满伢子正在生产队翻凼、积肥,忽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的炮声。他以为那里死了人放三眼铳,连忙将耙头一丢,拔腿就往那个方向跑。到了那里一看,原来是新开了一个石灰厂,刚才是放炮炸石灰岩。他大失所望,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赶到田间,社员们早已收工,他的耙头也被人偷走了。

有一年五一劳动节,他远远看见八九个人抬的抬,背的背,运送一副龙木杠子(用于抬棺材的工具)。他以为又可以饱餐一顿,连忙带上小桶去追赶。走了半小时,发现这些人正在大路边休息。此时100多米处的大屋场传来一阵鞭炮声。他越过这些人,径直跑到燃放鞭炮的地方。只见这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他一进门就喊:“你家死了人,我要討几片肉吃!”主人闻声脸色突变,转身就抽了他两耳光。他不知所措,慌不择路,转身就逃。原来这家是讨儿媳妇,正准备婚宴。

肉满伢子囊中羞涩,经常没有买火柴的钱,也做过两次梁上君子。

1969年夏天,骄阳似火,他路过古城公社,口渴得很,就走进路边一农妇家讨水喝。农妇40来岁,待人热情,叫他在堂屋坐下,给他倒了一大杯凉开水。农妇到后面喂猪去了,他见墙上挂着一把布伞,连忙将开水一饮而尽,取下布伞就跑。农妇发觉时,他已跑出几十米。农妇一边追,一边对着田间的社员大喊:“快挡住他!请你们快些挡住他!”七八个社员立刻丢下锄头,赶到大路上来抓他。肉满伢子见势不妙,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叫:“姐姐,我不吃晚饭!我真的没空吃饭!、下次再来……”

社员们见状,便又回到田间干活去了。农妇赶来,气喘吁吁地说:“你们……你们为什么不挡住他?”大家七嘴八舌:“你弟弟家里有事,不要强留!”“吃你无钱饭,耽误他有钱工!”农妇说:“他哪里是我老弟?他偷走了我的伞……”众人一齐“啊”了一声:“原来是贼啊!”抬头一看,肉满伢子已转过山头,逃得无影无踪。

1971年5月,肉满伢子在供销社偷了4只竹菜篮,被派出所抓住,关押了10多天。民警把竹篮全部绑在他身上,拍了照片,印了几十份到处张贴。释放后,大家讥笑他:“看你丑不丑!做小偷,到处贴了你的相片!”他竟厚颜无耻地狡辩道:“丑什么丑?毛主席像不也到处贴吗?你们照相要钱,我照相免费!

到了1980年,肉满伢子有了进步,不白吃白要了。遇到人家红白喜事、生日庆典和建房、升学,他就主动来帮忙,不要工钱,只图吃好。他干的都是苦差事:夏天灶下烧火,冬天赤脚和泥,春秋选挑重担。人们也不排斥他,让他做,尽他吃。到了2001年,他的生意渐渐不行:因为多是建楼房,不要和泥了;办酒席多是专业户承包,用小锅炉,很少要他烧火了;运输建筑材料多用机械,很少用肩挑。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体力也渐渐不支了。到了2007年,他老了,彻底“失业”,只好继续白吃白要。

10多年前,他的单身哥哥去世;5年前,光棍一生的他一病不起,也悄然走了。真希望肉满伢子在另一个世界得到父爱母爱,享受家庭温暖,自食其力地生活,堂堂正正地做人。

(责任编辑:亚闻)

(邮箱::2003xyw@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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