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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次曝光》看李玉电影中的隐藏父权

2020-07-17徐海龙张月

教育传媒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情结

徐海龙 张月

【内容摘要】本文通过对电影《二次曝光》的分析,探讨了“父亲的缺席式在场”对于影片中女性的影响。认为对于影视作品中男女人物关系的平衡把握,以及与不同性别观众的“协商”,是一个需要不断反思的过程。

【关键词】女性主义电影,“厄勒克特拉”情结

作为国内“作者电影”色彩较浓的女性导演,李玉近年来的《红颜》(2005)、《苹果》(2007)、《观音山》(2010)、《万物生长》(2016)等作品都以女性为主人公。一些学者指出:“几部电影中女性的自我救赎方式体现了李玉所追求的女性深层文化便是自我的觉醒与解救。”①“看似极端或边缘的叙事从本质上蕴涵了对女性某种普世性的关怀,向她们提供了超越现实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以及予以重新思考的契机和维度。”②

但是,2012年的《二次曝光》以真实与幻觉的双重结构和复杂的男女人物关系,表现女性的情感记忆和心理创伤,相比起其他作品显示出更为鲜明的父权(男权)色彩。李玉的电影创作背后隐含的性别权力立场究竟是什么,我们可以通过《二次曝光》来进一步讨论。

一、女主人公的“厄勒克特拉”情结与父权世界

《二次曝光》围绕女主人公宋其的感情生活和精神世界展开,有两个男人——作为暗线索的生父王铁辉和作为明线索的男朋友刘东——对宋其产生重要影响起着重要作用。同时,宋其的母亲也在宋其的精神成长轨迹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从宋其与这三个人物的情感关系设置上,可以看出明显的“厄勒克特拉”(Electra)情结(即“恋父情结”)。

(一)父亲的缺席式在场:“厄勒克特拉”情结的追寻和救赎

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女孩在幼年时会产生亲父反母的情感倾向,在潜意识中认为母亲是作为抢走了父亲的角色而存在于家庭关系中,但这种情感倾向会在青春期的成长过程中逐渐淡化,不会固置。但有两种情况可能会导致“厄勒克特拉”情结固置:其一是父亲此时过于亲近女儿,使之无心与其他异性接触,导致“厄勒克特拉”情结进一步深化;其二是因某些特殊原因而导致的父亲缺席,对女儿疏远,女儿对父爱的需求得不到正常的满足,形成心理创伤,导致“厄勒克特拉”情结的固置。③这样的创伤将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女儿成人之后的情感经历,并很有可能伴随她的一生。

《二次曝光》整个故事被分为幻觉世界和真实记忆两大部分。作为宋其父亲的角色一共有两个,按照登场顺序分别是宋其幻觉世界中的父亲宋德顺和宋其真实经历中的父亲王铁辉。宋德顺是一名住在养老院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宋其经常去陪伴和照顾他;而影片后半段出场的真实父亲王铁辉在海难中被认为已经死亡,但却侥幸存活。他回家后撞破了妻子和他人偷情,一怒之下杀妻,抛下幼小的宋其只身逃亡到新疆。生父王铁辉是宋其“厄勒克特拉”情结的根源,老人院中的宋德顺则是宋其为了弥补父爱缺失创伤而幻想出来的人物。可以看出,宋其童年时的家庭环境变故与导致“厄勒克特拉”情结固置的条件非常吻合,从而造成了宋其对母亲的敌意。面对“失职”“出轨”的母亲(女性),宋其在情感上会更加倾向于父亲(男性),这也是宋其在幻觉中构筑了假想敌——“闺蜜”周小西、并最终将其杀死的原因之一。

在真实记忆中,成年的宋其在养父刘健的日记本中发现了关于母亲之死的推断和生父的信息,于是日夜兼程来到了新疆追寻生父下落。宋其与生父见面的第一个场景是在父亲破旧昏暗的房间,宋其站在门口没有上前,生父由坐到站立,继而背过身去,最终走出门对宋其说“你跟我来”。在这一场戏的设计中,宋其始终站在门口,表情苍白憔悴,没有动作变化也没有明显的感情起伏,而作为父亲的动作变化(坐、站、背身、出门)、表情变化(疑问、审视、动容)到最终的引路行为,都充分体现出他作为父亲和男性的主导性。动与不动、指引与跟随、主动与被动,父女(男女)的不同地位体现得非常明显。在生父讲述杀死母亲的真相后,宋其陷入了短暂的震惊与挣扎中。导演在此处使用了幅度较大的摇晃镜头来表现人物心理,然而时间极短,紧随其后的情节是宋其为生父理发——很显然此时宋其已经原谅了父亲的过错,并且很珍惜与父亲团聚的时光和失而复得的父爱。生父病故后,宋其把他的骨灰放在车子副驾驶的位置上,在驾车过程中依然呼唤着父亲。这样的安排进一步强调了宋其对父亲的眷恋和依赖,也与她对幻觉世界中的父亲宋德顺的安排和她的感情倾向相互呼应。

生父王铁辉病故后,宋其便在自己的幻觉世界中构建出了一个需要照顾陪伴的年迈父亲宋德顺,她推着轮椅与“父亲”一起散步,享受天伦之乐;在杀了周小西之后,去“父亲”身边寻求安慰,幻想父亲能够给予她曾经失去的全部父女亲情和支撑依靠。构建出这样一个患病的父亲,也体现出宋其无法接受父亲已故的事实,“厄勒克特拉”情结一直在延续,从而幻想出这样的角色进行自我欺骗和救赎。事实上,整部电影的主线就是由于父亲的缺失、宋其一生都处在不停追寻的状态下(包括因为追寻心切而产生的幻觉世界)。这种对男性的追寻和依赖,不仅体现在真实和虚幻的父亲身上,同样也体现在宋其的爱情幻想中。

(二)假想男友刘东:“厄勒克特拉”情结的转移

由于养父与母亲私通导致了生父的离开,童年的宋其无法接受养父的父爱,所以将对男性的感情寄托在了养父的亲儿子(与宋其没有血缘关系)刘东身上。养父在日记中写道:“这孩子有点躲着我,但她对刘东没有敌意”。进入青春期后,从小一起生活成长的刘东自然而然地转化为宋其极度依赖的“厄勒克特拉”情结的客体,使得二人的兄妹关系变成了恋人关系。因此,在真实世界里刘东与宋其失散后,在电影的幻觉部分,刘东成为宋其臆想出来的男友,作为童年中被夺走的父亲的投射,他的一举一动都主导着宋其的思维、情绪和行动。由于童年“厄勒克特拉”情结的固置,宋其潜意识中始终存在“母亲是把父亲从女儿身边夺走的人”这样的认识,在宋其發现刘东与她的“闺蜜”周小西的“奸情”后,那种失去男性关爱后的绝望、无助以及童年创伤的复现,使得她做出了杀人埋尸的疯狂之举。

幻觉中的刘东消逝后,在电影结尾处宋其与真实的刘东再次相遇,在最后的海市蜃楼这场戏中,宋其依偎在刘东身边看着远方美丽的幻境,由“厄勒克特拉”情结造成的创伤最终还是交由男人给予的爱情来抚平。如宋其对刘东所说“其实你一直都没离开过我”,无论是真实还是幻想,李玉均是将女性感情的救赎托付给男性角色。

(三)无法原谅的养父:“厄勒克特拉”情结的阻碍

养父作为宋其母亲的情人,是间接导致宋其母亲被杀的人,而母亲死后,小宋其被养父收养。她对养父的情感变得极其复杂。宋其对刘东说“你爸真坏,但他也是我爸”,这样一句台词将她对养父的不满和无奈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刘东与宋其的爱情由于家庭造成的特殊关系而无法被刘东的父亲刘健接受。作为养父,刘健对宋其有恩;作为爱情的阻挠者,他又是宋其最大的敌人。这使宋其在幻觉世界将养父刘健投射为警察刘健。

为什么刘健在幻觉世界中的角色是一名警察?其原因首先是童年宋其在目睹母亲被杀后曾经被带到公安局接受询问,刚刚经历了巨大精神打击的小女孩在面对许多成年男性的盘问时产生了恐惧心理,因而警察的形象在她的潜意识里是危险、可怕、不能面对的;二则养父刘健在宋其成长过程中对其“恋父转移”进行了阻挠,使她潜意识里对养父形成了监控、约束性的警察形象认知。作为幻想出来的警察的“刘健”,他的精明和缜密追踪使杀人的宋其无处遁形;但在宋其的真实记忆中,刘健毕竟收养了成为孤儿的她,只是这种恩情仍旧无法补偿“厄勒克特拉”情结的阻碍之恨。宋其对刘健这一角色的矛盾感情导致她的“无心之过”——在驾车奔逃中无意撞死了警察。

李玉在《二次曝光》中似乎努力将男性角色弱化、隐去和“阉割”,使他们成为符号化、消极的角色而存在。然而分析中可以发现,在女主人公宋其的成长历程和感情经历中,起到主导作用的依然是这些男性角色。

二、恐怖、无德和唯命是从的刻板女性角色

在电影艺术中,“水”(游泳池、海洋、湖水等)经常作为一种视听符号来代表母体及女性。李玉在其早年的《红颜》中就曾经大量使用水的意象,在《二次曝光》中,水依然与母亲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在剧情中,一场海难和母亲的偷情,导致宋其失去父爱。看似简单的安排实则隐喻着水与母体夺去父亲,与“厄勒克特拉”情结相互印证。雨的意象在影片中也多次出现:第一次是母亲被杀害的夜晚,第二次是宋其发现周小西与刘东“偷情”时,第三次是宋其走在去往周小西家的路上时。与雨类似的是宋其卧室天花板滴水的情节,每当宋其面临着不安、恐惧的情绪时,都會有下雨和滴水的情节出现。其身体被雨水打湿代表着母亲的压迫和危险的来临,与之相应的,在宋其杀死周小西之后,来自“母亲”的威胁已经被消除,雨水停止,天空放晴。

如果把下雨归结为宋其的“恐母记忆”,那么投身于水中的宋其则体会到更深层的威胁。按照宋其的成长顺序,她第一次入水是在被养父收养之后掉进海里,最终被刘东救起,两人躺在沙滩上。这是宋其第一次的“溺水记忆”,来自母亲的危险完全包裹于周身,而拯救她的是刘东——“厄勒克特拉”情结转移后的客体、父亲和父权的代表者;第二次入水是宋其在逃避“警察”“刘健”追捕时,躲到了藏匿父母骨灰的湖边。在湖水中,她看到了死去的周小西向她游来,于是她仓皇逃离。周小西与宋其母亲有着相似的脾气和行为——背叛宋其、抢夺“父亲”(刘东)、争吵、威胁,实际上是宋其童年意识中对母亲恐惧的投射;第三次,宋其撞死“警察”“刘健”后,再次回到了湖中洗涤血迹和灰尘。“警察”的死代表着一切阻碍的消失,此时的湖水显得温暖而安全;第四次,记起了全部真相的宋其再次回到藏匿父母骨灰的湖边,此时全部的威胁和幻想已被抹去,湖水恢复了正常。宋其来到父母的骨灰坛边,与父亲直接对话,称呼母亲时使用第三人称,此时宋其“还父以母”,以求给父亲最好的归宿,自己也完成“厄勒克特拉”情结的终结(转移),获得正常的生活状态。宋其在水中露出微笑,但满头白发显示出“厄勒克特拉”情结对她的刻骨铭心的影响。李玉把“水”作为承载宋其对母亲的恐惧和宽恕的意象,发于斯也止于斯。

宋其幻觉中的周小西一如宋母的形象——美丽、放荡。宋其被“厄勒克特拉”情结所主导,将作为母亲形象投射的周小西看作是与自己争夺父亲和父爱的敌人,最终勒死了她。作为一个女性,周小西追求自由和真爱,其“偷情”的行为与男权社会对女性行为的评判标准(善良、贤惠、贞洁)相背离,具有非常明显的所谓女权主义特征。但宋其用自己的方式审判和惩罚了周小西,而没有用同样的方式去惩罚另一个背叛者——作为男性的刘东。电影这样的情节设计又与女性主义发生了背离。宋其没有勇气和能力挑战男权,只能杀死与自己同处劣势地位的女性来发泄心中的积郁,以求获得心理的平衡。作为女性的宋其实质上是帮助男性(父亲)惩罚了“道德败坏”的女性(母亲)。当年,父亲无法容忍母亲出轨而用丝巾勒死了母亲,如今,宋其采用同样的方式杀死了周小西。而在这个过程中,男性是缺席的,也是无责的,“厄勒克特拉”情结使得女性实施了“内部”的训诫,无意中折射出宋其和导演对于男性社会秩序的认同。

而影片里的整容女枚枚的人生追求、思想行动都是围绕着男人,是归顺于男权社会的女性代表。枚枚第一次整容的原因是男朋友嫌她不够美,而第二次整容的原因是男朋友认为她是“假的”。在第二次整容后,她因为不满意全新的容貌而哭泣,宋其用如何重新获得男朋友的爱来劝慰她,她便停止哭泣,愣愣出神。她的决定和态度显示出对于男性的依赖。而通观整部电影,女主人公宋其的情感生活也完全处在男权社会的牵引之下,她为追求所谓的爱情付出的牺牲比枚枚更甚。

三、结语:电影的女性文化困境

综上分析,在《二次曝光》中,男权从明处隐匿到了暗处,却依然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左右着女性的命运。如果女性不能接受她的从属地位,她就必须从一个完整的叙事链条中退出来,就像周小西一样。而宋其似乎主动把握了自己的命运,但这种救赎方式是她与父亲完成了划界(同时让母亲回到父亲身边),并且最终找到了刘东。事实上,我们还可以发现,在李玉《红颜》《苹果》等多部电影中所谓主动性很强的女性角色,其实都以轰轰烈烈地反男权秩序开始,但是在不断的性别冲突和自我质疑中,最终不得不选择归顺、依附,不然就是自我放逐、退出社会秩序。正如西美尔所说,女性处于屈从地位的真正原因在于文化的客观化过程产生了男性占优的社会评判标准和范式,“女性要么放弃创造性的文化成就,要么放弃自身特征,非此即彼”。④《二次曝光》中隐藏式的父权就非常典型地反映出女性主义电影的这种尴尬处境:如果是完全背弃男性的女性角色,则失去了她作为(传统)女性的吸引力;如果要反映女性的魅力和细腻复杂的心理,又不得不让其与男性发生联系,从而非常容易落入依附男权的窠臼。

“对性别问题的讨论,不能停留在抽象化的‘反对男权‘要求女权层面,不能不深入到具体的、高度语境化的层面。”⑤尽管如此,李玉电影始终坚持的女性主义表达在中国电影进程中仍值得肯定,但对于影片男女人物关系的平衡把握,以及与不同性别观众的“协商”,仍是一个需要不断反思和长期历练的过程。

注释:

①李兰英、徐国源:《李玉电影中女性文化的困境与出路》,《电影新作》2015年第6期。

②熊震、李浙瑶:《论李玉电影中的女性意识》,《电影文学》2014年第13期。

③张传开、章忠民:《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述评》,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18页。

④〔德〕西美尔:《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刘小枫选编,顾仁明译,学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51页。

⑤赵月枝、唐觐英:《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话语定位与学术立场》,《教育传媒研究》201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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