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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刺客列传》中荆轲部分的叙事艺术

2020-05-30张小慧

学语文 2020年3期
关键词:蓄势叙事艺术延伸

张小慧

摘要:荆轲是《史记·刺客列传》中表现的中心人物,司马迁在写荆轲时,讲究叙事艺术,渐渐发展、层层烘托、跌宕起伏、余音不绝,呈现出蓄势、起伏、延伸的特征,使得人物更丰富,故事更生动,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本文试从蓄势、起伏、延伸这三个方面来分析作品的叙事艺术。

关键词:《史记·刺客列传》;蓄势;起伏;延伸;叙事艺术

《史记·刺客列传》共写了春秋战国时代曹沫、专诸、豫让、聂政和荆轲五位刺客,其中,荆轲就用了五分之三的笔墨,故清代郭嵩焘说:“史公之传刺客,为荆卿也。”本文便从《史记·刺客列传》中所记载的荆轲部分着手,来走进司马迁的文学世界。在写荆轲的笔墨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易水送别”,它以凄婉慷慨的音乐和苍凉悲壮的诗歌,来渲染浓烈的气氛,足以使闻者为之唏嘘感慨。然而,笔者在分析文章时,却发现了本篇在叙事上亦有独特之处,包括蓄势、起伏、延伸三个部分。

一、蓄势

蓄势在文学作品中很常见,如在《红楼梦》的“宝玉挨打”章节中,就有这样的例子:先是金钏挨了王夫人的一巴掌,再是宝玉踹了袭人一脚,通过两个人挨打的铺垫,为后文蓄势。这样一路读来,在读者心中,宝玉挨打的形势,已不可阻挡。

同样,荆轲的结局“左右既前杀轲”,但在他刺杀之前,司马迁用了大量的笔墨,做足了铺垫,先是让太子丹问其傅鞠武,再由鞠武引出田光,田光在荆轲面前自刎,荆轲再去找樊於期,樊於期亦自刭。层层蓄势,渐渐逼近,先后出场的几位人物,都烘托起荆轲,把荆轲推向故事的最中心。

(一)田光自刎

先来了解一下田光何许人也,田光是荆轲到达燕国后结交的“贤豪长者”,《史记》中记载:“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田光信任肯定荆轲,在自知无法完成太子“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的请求时,力荐荆轲,“所善荆卿可使也”。田光是品行高洁的义侠,太子曾说“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为了证明自己不会泄露消息,他选择了自刎,太子在听说后,“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悲痛万分。

从某种意义上说,荆轲和田光是同类人,故而他会受知于田光,荆轲是重义的侠士,对于田光的相遇相知,自然是铭记在心。荆轲并不认识太子,但是他对于田光的推荐却一点儿也没有推辞,只说了三个字:“谨奉教”,由此可见荆轲对田光的尊敬。田光自刎这种节侠行为,是对荆轲的一种激励,荆轲和其他的刺客一样,是一个知恩图报、重义重侠的人,宋代梅尧臣的《送正仲都官知睦州》中有“古来易水上,义士有荆轲。捐軀思报恩,饮恨歌奈何”,所以,田光不惜以死相托的大恩大德,荆轲必定会报答。

司马迁在叙事时,不惜笔墨来刻画田光这个人物,叙述他的自刎而死,是为后文荆轲刺秦的惨烈壮举蓄势,让矛盾的爆发更有力度。

(二)樊於期自刭

荆轲言必行,行必果,为了确保此次行动万无一失,他做了精心的策划和准备,其中一项便是樊将军的人头,用于取信并接近秦王。于是荆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知以谋,先是以事实告之,秦国把樊於期的父母宗族或杀或收为奴,并悬赏千斤黄金和万家食邑来征购他的人头,再说以人头和地图来献给秦王,借机完成刺杀,使得樊於期“仰天太息流涕”,“偏袒扼腕”,慷慨自刭。

看到这里,读者心里已形成“山雨欲来”的情势,很期待情节的进一步发展,甚至可以预测到荆轲的惨烈结局,因为已发生的局势是征兆,这也是蓄势带来的判断。其实樊於期的自刭,是荆轲刺秦行动的关键一步,如果说在田光自刎后,荆轲去见太子丹的原因更多的是为完成田光“言光已死,明不言也”的任务,那么此时樊於期的自刭,已是荆轲在实施刺秦王的壮举。由此可见,文学作品中的蓄势可以渲染气氛,促使读者产生期待的急迫心理,大大增强作品的艺术性。此时,愈是把樊将军的语言行为写得壮烈,愈是能让读者在心底为荆轲捏一把汗。

司马迁通过这样的层层蓄势,把荆轲的惨烈壮举抬到了高潮也是水到渠成的部分。

二、起伏

起伏通常会和跌宕连在一起,一波三折,这符合大众的审美,更是行文的必须。毕竟刺秦不是件易事,需要考虑的太多,顺利不符合常理。荆轲并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热血青年,他信守诺言,所以在田光自刎之后,他去找了太子,在他与太子的交往到决定刺杀秦王的时间段里,出现了起伏,延宕,体现为文中的两次“久之”。

(一)第一次“久之”

在荆轲第一次去见太子丹时,他只是完成田光的遗命——拜访太子,并告诉太子田光已死,不会泄露秘密。太子“避席顿首”,先是说了国家的形势:秦已虏韩王,又向南攻伐楚,向北迫近赵,赵之后,便是燕。接着再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并明确表示不知道该托付给谁,希望荆轲能留意。听完太子丹的话,荆轲没有立刻回答,“久之”,才表示不能胜任。太史公写《史记》,往往在细微之处显功夫,虽然只有两个字,但给读者留下的空间却非常丰富。

这里的“久之”是荆轲的考量,也是他处事冷静的表现,他在思考太子为何对他说这一番话,以及这个行动的可行性。其实太子丹是在委婉地委托荆轲去做这件事,所以荆轲回答“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他不是假意推辞,而是考虑到此事成功的可能性极小,毕竟“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是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性的,好读书的荆轲是懂得形势的,刺秦的成败不仅关系到燕国,甚至会关系到其他国家的生死存亡,如此性命攸关又关系重大的使命,自然不可轻易许诺。

叙事至“久之”,出现了起伏,延宕,然而正是有这样的起伏,情节才更合理,荆轲的形象也更丰满。

(二)第二次“久之”

太子一边坚决请求荆轲不要推辞,一边“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燕丹子》中也有记载:“荆轲与太子游东宫池,轲拾瓦投龟,太子捧金丸进之。又共乘千里马,轲曰‘千里马肝美,即杀马进肝。太子与樊将军置酒於华阳台,出美人能鼓琴,轲曰‘好手也,断以玉盘盛之。”

在这样的情形下,仍然是“久之,荆轲未有行意”,让读者又一次感受到叙事的起伏。不是荆轲在接受美意的同时不想付出,而是在等待时机。为什么这么说呢?根据马斯诺的需要层次理论,人的需要分为五个层次: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荆轲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士,当年曾“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而太子丹与他地位悬殊,却给与他的并不仅仅是物质,更有精神上的尊重,两相比较,可想而知荆轲内心的知遇之感。所以与其说荆轲接受的是物质的美意,不如说他接受的是来自外界的重视,这时他也就已经成了太子的刺客,他一定会践行诺言,完成刺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不是不出发,而是在等待时机出发。后面的“易水送别”也证实了这一点。

荆轲的“久之”,也是司马迁叙事艺术的体现,叙事的张力由此形成,也产生了强烈的美学效果。

三、延伸

如果说“廷刺秦王”是高潮部分,那么,刺杀失败后,荆轲被杀,大军压境,燕王被虏便是尾声,那文章后面为何还要有高渐离击筑扑秦和鲁勾践嗟叹呢?其实并非画蛇添足,于文章而言,是一种延伸。

(一)高渐离刺秦

高渐离是荆轲的挚友,在荆轲到燕国时,便与他交善,“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他们都地位不高,都有技艺,也都相互理解,互为知音。特别是在“易水诀别”时,一身白衣白帽的高渐离击着筑,荆轲和着筑声唱着变徵的调子,這是知己间的不舍,还有激励。

当读到“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时,文中浓浓的知己之情,令人感慨万千。高渐离不顾自己的安危,重新取得秦皇帝的信任,为的就是刺杀他,可以说高渐离筑击秦皇帝,是荆轲刺秦活动的延续。文至结尾,再次写到高渐离,是一种首尾呼应,更是一种叙事上的延伸,让读者体会到荆轲刺秦的活动不仅是一个人的行为,也不仅停留在荆轲刺杀失败时。

这种延伸在《战国策》的记载中也能看到,“其后荆轲客高渐离以击筑见秦皇帝,而以筑击秦皇帝,为燕报仇不中而死。”相比较而言,《战国策》寥寥几笔,内容简单,而司马迁却交代的非常清楚,用了一系列的动词:“置”“举”“朴”“不中”“遂诛”等,把高渐离举筑击秦始皇而不中表现得曲折生动,如在眼前,更能体现出司马迁的叙事艺术。

(二)鲁勾践嗟叹

鲁勾践曾与荆轲博,并怒而叱荆轲,荆轲默默地逃走了,至此以后两人也没有再见过面。《史记》记载:“荆轲游于邯郸,鲁勾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勾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但是鲁勾践听说了荆轲刺秦王这件事之后,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这段话包含了两个意思,其一,表达了惋惜之情。其二,表达了愧疚之情。对于荆轲的失手,鲁勾践有对英雄的惋惜,也有对自己当时不了解英雄的愧疚,还有在英雄的形象面前,有自身的渺小之感。让曾经在篇首出现的人物,在篇尾再次出现,是对荆轲的评价,也是荆轲“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的最好注释。

再细想,鲁勾践对荆轲的嗟叹,又何尝不是太史公对荆轲的态度,文章最后有一段“论赞”:“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太史公以隐忍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审美理想。

司马迁在叙述史实时讲究叙事艺术,力求故事完整,形象生动,在荆轲刺秦这样的一个故事里,有田光自刎、樊於期自刭的蓄势,有两次“久之”的起伏,还有高渐离击筑扑秦和鲁勾践嗟叹的延伸,在这样的叙事中,读者也体会到太史公的社会理想,正如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说:“古人作史,有不待论断,而于叙事之中即见其旨者,惟太史公能之。”

(作者单位:安徽省马鞍山市第二中学)

[责编张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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