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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阶级”到“种族”

2020-05-09陆俊

关键词:阶级种族

陆俊

[摘 要]  有些种族批判理论家们认为,“阶级”分析方法在当代已经过时,为了更深入地了解现代西方社会的“种族”问题,必须在方法论上进行一次范式变革和转换,即从“阶级”范式转为“种族”范式。在此基础上产生的“种族批判理论”从“种族”视角对社会中涉及种族问题的各种现象都试图加以重新检视和批判,如种族与民族、种族与教育、种族与移民、种族与公民身份,等等。种族批判理论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看到了“种族”分析的重要性、可行性和适用性,也开拓了当代西方社会批判理论的新视域,但在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方面,“种族”分析与“阶级”分析的方法并不是完全相对立的。阶级分析方法仍然是分析种族、性别等社会问题的基本方法之一。

[关键词]  种族批判理论; 阶级; 种族; 白色马克思主义; 黑白二元论

[中图分类号] C91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 1672-4917(2020)02-0039-09

在一般意义上,“种族”往往是不同生物類型的人的概念,通常根据肤色或其他身体特征加以区分。但是,纯粹生物学意义上的“种族”范畴并不能解释当今社会中出现的许多“种族”问题,因此必须把它放在社会、政治和文化的大语境中进行思考。甚至有学者认为,为了“超越”种族主义,我们必须首先考量“种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这里的“种族”便是社会政治意义上的范畴,也是种族批判理论所指称的“种族”概念。

那么,什么是种族批判理论(Critical Race Theory,CRT)呢?美国学者戴尔加多(Richard Delgado)和斯特凡锡克(Jean Stefancic)①在《种族批判理论导论》(Critical Race Theory: An Introduction, 2001)一书中指出:“种族批判理论(CRT)运动是一个积极的、有兴趣研究和改变种族、种族主义和权力之间关系的活动家和学者的集合。这个运动考虑了许多与传统的公民权利和民族研究话语相同的问题,但把它们放在了更广阔的视角,包括经济、历史、语境、群体和自我利益,甚至感情和无意识之中。不同于传统的包含渐进主义(incrementalism)和循序渐进的民权运动,种族批判理论对自由主义秩序的基础进行质疑,包括平等理论、法律推理、启蒙理性主义和中立的宪法原则。虽然CRT起初是作为法律的一种运动,但它已经迅速蔓延超越了这一学科。今天,很多教育界人士认为自己是种族批判理论家,他们运用CRT理念来理解学校纪律和层级问题,追踪课程和历史上的争议,以及智商和成绩测试。政治学家们正在思考种族批判理论家创造的投票策略。民族研究课程通常包括关于批判性种族理论的单元,美国研究部门会讲授CRT的作者所作的基于批判的白人研究材料。不同于一些学科,种族批判理论包含了维权主义维度。它不仅试图了解我们的社会状况,而且要改变它;它不仅确定了社会如何按照种族的路线和等级制度组织起来,而且要把它变得更好。”[1]2-3由此我们看到,广义的种族批判理论是一种多种学科和理论组合起来的具有共同“理论”和 “实践”旨趣(以“种族”为焦点)的社会思潮或理论“星丛”,也可以被看作是以“种族”为基础和范式对各种社会现象进行分析的社会批判理论。

一、“阶级”分析死亡了吗?

种族批判理论肇始的主要背景之一就是有些理论家认为,在当代,对种族问题的传统的“阶级”分析方法已经过时。当然在这个问题上,西方学界也存在着不同的看法。如英国学者戴维·李和布赖恩·特纳在《关于阶级的冲突》(Conflicts about Class,1996年)一书的主编导论中指出:由于在西方工业化国家出现了一些新的状况,“民众围绕阶级这个术语产生的模糊和混乱,反映在学术领域中。一些作者现在建议干脆抛弃‘阶级这个词,原因是关于‘阶级的各种各样可能的政治和哲学的含义使得它对于独立的分析没有什么用处了。”[2]2 因此,与“阶级”相关的“阶级分析”在社会学等领域也常常受到质疑。作者认为,这种对“阶级分析”的质疑还与两种社会政治环境有关:苏联解体和“历史终结”论的兴起。“苏联和东欧共产主义的崩溃,使得集权统治、环境破坏和侵犯人权的历史被曝光,也使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激进理论框架在知识分子圈内成了问题”。“有一类自由主义的新闻记者和自由主义的思想家却宣布资本主义现在已是既存的惟一取得胜利的世界经济制度,而且历史的终结已经到来了(如福山)”。[2]3 为此,他们把对阶级分析的批评分为两种:“无阶级的神话”和“阶级死亡”论。

关于“无阶级的神话”的观点是说,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方法或许只适用于早期资本主义,但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比如美国)“关于少数民族共同体差异的分析要强于对社会阶级的分析”。这里比较直接地点明了对阶级分析质疑的主要原因。为此,作者还划分出四种关于无阶级的“新”神话:公民身份、后工业主义、后福特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就与种族批判理论联系较密切的“公民身份”论看,这种观点认为“公民权”(和福利)已经“降低了”当代社会阶级划分的重要性。

接着,戴维·李和布赖恩·特纳引用霍尔顿(Robert Holton)的观点,把社会学中阶级术语的使用方法粗略地划分为“强阶级用法”(strong class idiom)和“弱阶级用法”(weak class idiom)两种(霍尔顿把其他用法置于两端之间)。“强阶级理论,迄今为止马克思主义是主要的典型,被认为是采取了整体论的方法;也就是,在历史变革和社会及其机构的整个组织中,阶级在某些意义上说是原因的因素。它侵入了每个人的生活,即便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就是阶级得以持续的原因。相反,弱阶级理论则拒斥关于阶级的整体‘大于其部分之和的观点或阶级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独立的实体的论断。”[2]11

在对“阶级”(分析)问题的思考中,一些理论家进一步伸延至“种族”问题的批判分析。他们甚至认为,现代社会中的不平等存在着许多根源,如性别、种族和年龄歧视等,那还有什么理由说“阶级应成为一种优先的解释术语呢”?戴维·李和布赖恩·特纳在这方面所举的例子就是英国女权主义的社会学家罗斯玛丽·克罗普顿(Rosemary Crompton)对传统的阶级分析所提出的批评。克罗普顿在《性别与阶级分析》一文中指出:第一,人们之所以没有处理好诸如“阶级”与“性别”“种族”等之间的关系,是因为没有认识到“抽象的”和“经验的”阶级分析两者之间的区别。第二,阶级分析是有层次的,为此她建立了一个阶级分析层次表(见表1)。由此想表明,现有的阶级分析模糊了各层次的关系和内容,“阶级和分层的重新确立要求把表中所显示的三个层次重新融合起来,以及同他们所使用的不同的典型方法结合起来。”[2]151 第三,反对阶级分析在性别问题上的本质论,而强调阶级、性别、职业等问题的“建构主义”分析。她想强调的是“职业结构之变化的、在社会意义上建构的实质”,即“社会结构”不是“不成问题的原材料”。我们应该关注“性别”和“阶级”(或职业)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而不是试图保持两者的分离。这并不是说要抛弃阶级分析,而是认为“最好的前进方法就是采取一种更为灵活的阶级分析方法”。[2]156

有学者在评论与此“类似”的“种族”和“民族划分”历史问题时指出:在“‘种族和阶级的表面下存在着许多不同的问题,涉及阶级形成的过程、种族形成的过程、种族主义、排外,以及社会地位和不利条件等。这样的问题不可能在种族和阶级的联系下一并消解,因为它们包括对更广阔的社会过程的考察…… ‘种族和阶级争论的术语本身就经常潜含着这样的答案,即其中一个对另一个施加某些有效性和决定影响,或两者完全独立,否定任何联系的存在。这两种情况的出现,或多或少都是由问题提出的方式所产生的不可避免的结果。”[2]20-21

总之,一些种族批判理论家认为,在当代条件下如果按照传统的阶级和阶级分析方法来分析诸如种族、性别、身份、教育等问题,或把传统阶级分析方法当作唯一的分析方法,势必产生“解释失败”的困境。

二、种族批判理论的兴起

学界一般认为种族批判理论的演变大致经历了以下过程:它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出现,当时美国全国各地的一些律师、活动家和法律学者或多或少地同时认识到,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时代的进步已经停滞不前,而且在许多方面正在倒退。由于意识到需要新的理论和策略来对付那些正在形成的形式微妙的种族主义,因此像德里克·贝尔(Derrick Bell)、阿伦·弗利曼(Alan Freeman)和理查德·戴尔加多(Richard Delgado)等人这样的早期作家便将他们的想法付诸实践,并于1989年夏天在威斯康星州的麦迪逊外的一个修道院举行了第一次会议,此后并逐步举办了更多的论坛与会议。[1]3-4

种族批判理论与其他各种社会批判理论和社会运动有着密切的关系,但直接相关的是“法律批判理论”和“激进的女权主义运动”。戴尔加多和斯特凡锡克在《种族批判理论导论》一书中指出:“种族批判理论建立在前两个运动,批判性法律研究和激进的女性主义的见解之上……它也吸取了一些欧洲的哲学家和理论家的内容,如葛兰西(Antonio Gramsci)和德里达(Jacques Derrida),以及来自美国的激进传统,如特鲁特(Sojourner Truth)、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杜布瓦(W.E.B. DuBois)、查韦斯(Cesar Chavez),和小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等,以及60年代和70年代的黑人权力和奇卡诺运动(the Black Power and Chicano movements)。”[1]4-5

一般而言,这是比较狭义的种族批判理论,它在许多方面仅仅是以美国知识界为线索的思想和社会运动。但与其他种类的批判理论一样,我们也可以从更广泛的意义上理解种族批判理论,即只要涉及当代对种族问题和现象的批判性思考,大致都可以划入这个理论范畴。因此就我们研究的各种批判理论来看,在其批判分析中(无论是技术、教育,还是管理、传播等),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地涉及种族问题时,就不能说不是“种族批判”理论而被生硬地划在“种族批判理论”之外,因此,种族批判理论研究者实际上应该包括大量其他各学科的学者。戴尔加多和斯特凡锡克在其任总主编的“批判的美国”(Critical America)丛书中就收录了20多位作者的著作。这些著作有:Ian F. Haney Lopez:《法定白人:种族的法律建构》(White by Law: The Legal Construction of Race)、Louise Harmon and Deborah W. Post:《培育智慧:权力、法律和政治》(Cultivating Intelligence: Power, Law, and the Politic)、Stephanie M. Wildman with Margalynne Armstrong, Adrienne D. Davis and Trina Grillo:《揭露优越性:破坏美国基础的优先权如何看不见了》(Privilege Revealed: How Invisible Preference Undermines America)、Ruth Colker:《混杂:双性的和多元的种族,以及美国法律的其他错位》(Hybrid: Bisexual, Multiracials, and Other Misfits under American Law)、Adrien Katherrine Wing编:《批判的种族女权主义读本》(Critical Race Feminism: A Reader)、Juan F. Perea:《移民滚开!美国新排外主义和反移民冲动》(Immigrants Out! The New Nativism and the Anti-Immigrant Impulse in the United States)、Karen B. Brown and Louise Fellow, de.:《繁重的美国》(Taxing America)、Bryan K. Fair:《种族种性婴儿注解:色盲和平权运动的终结》(Notes of a Racial Caste Baby: Color Blindness and the End of the Affirmative Action)、Bill Ong Hing:《做一个美国人:文化多元论和同化的修辞学》(To Be an American: Cultural Pluralism and the Rhetoric of Assimilation)、Jody David Armour:《黑人恐惧和理性的种族主义:美国黑人的隐藏代价》(Negrophobia and Reasonable Racism: The Hidden Costs of Being Black in America)、Katheryn K. Russell:《罪恶的肤色:种族欺骗,白色恐惧,黑人保护主义,警察折磨和其他大规模侵犯》(The Color of Crime: Racial Hoaxes, White Fear, Black Protectionism, Police Harassment, and Other Macroaggressions)、Barbara J. Flagg:《拭目以待:白人种族意识和法律》(Was Blind, but Now I See: White Race Consciousness and the Law)、Nancy Levit:《性别界限:男人、女人和法律》(The Gender Line: Men, Women, and the law)、Eric K. Yamamoto:《种族间正义:后民权时代的美国冲突和和解》(Interracial Justice: Conflict and Reconciliation in Post-Civil Rights America)、Devin Carbado, ed.:《黑人论种族、性别和性:批判性读本》(Black Men on Race, Gender, and Sexuality: A Critical Reader)、Adrien Katherine Wing编:《批判的全球种族女权主义:国际读本》(Global Critical Race Feminism: An International Reader)、Clara E. Rodriguez:《改变种族:拉丁美洲人,人口普查和人种学》(Changing Race: Latinos, the Census, and the History of Ethnicity)、Luke Cole and Sheila Foster:《拔地而起:环境种族主义和环境正义运动的兴起》(From the Ground Up: Environmental Racism and the Rise of the Environmental Justice Movement),等等。 也有学者曾经列举过种族批判理论中的一些代表性人物,如纽约大学法学教授德里克·贝尔(Derrick Bell)被冠以该运动的“知识分子父亲形象”。贝尔教授今天依然活跃,偶尔撰写法律评论文章和回忆录,发表演讲等。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法学院的已故教授艾伦·弗里曼(Alan Freeman)也撰写过一些基础性文章,其中包括一篇具有开创性的文章,记录了美国最高法院关于种族的法理,他认为即使今天看似已经确信的自由主义却仍然在使种族主义合法化。此外,克伦肖(Kimberle Crenshaw)、哈里斯(Angela Harris)、劳伦斯(Charles Lawrence)、玛莉·松田(Mari Matsuda)和威廉姆斯(Patricia Williams)等也是主要人物。亚洲领先的学者包括郭坦达(Neil Gotanda)、山本(Eric Yamamoto)和松田(Matsuda)等。印度顶尖的批评学者如罗伯特·威廉姆斯(Robert Williams)。此外还有戴尔加多、约翰逊(Kevin Johnson)、蒙托亚(Margaret Montoya)、佩里阿(Juan Perea)和瓦尔德斯(Francisco Valdes)等,人們会发现他们的观点在学界经常会被讨论。[1]5-6

戴尔加多和斯特凡锡克进一步指出,在种族批判理论的发展中,人们也可以发现它与别的一些社会运动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联系,如“包括新兴的亚裔美国法学,有力的拉丁美洲批评(LatCrit)团队和强大的酷儿暴力兴趣组在内的新的小组继续在种族批判理论的框架下保持相对良好的关系,它们有定期会议和聚会,每个都有自己的文献体系和一系列优先事项。”[1]6

因此从种族批判理论产生的背景看,存在着多种多样的种族批判理论,但其出发点都是因为现实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种族主义”。戴尔加多和斯特凡锡克认为,按照各种社会指标,种族主义还在影响着有色人种的生活,包括职场的高层人士甚至法官。研究表明,在寻求贷款、公寓或工作时,拥有同样条件的黑人和拉美裔人相比白人更容易被拒绝,而这往往是出于一些模糊或虚假的理由。再比如,监狱中的人主要是黑色和棕色人种;首席执行官、外科医生和大学校长几乎全是白人。然而,贫穷却有着一张黑色或棕色人种的脸:黑人家庭平均拥有白人家庭资产的1/10左右。有色人种的寿命更短,接受着更糟的医疗,上学年数更短,并且比白人从事更多的低端工作。联合国的一份报告显示,将美国的非裔美国人组合会成为社会福利综合指数世界排名第27的国家;拉美裔将排名第33。为什么这些皆是如此?种族主义与经济压迫之间的关系——种族与阶级之间的关系——便成为种族批判理论非常感兴趣的话题之一。[1]9-11

总之,在一些种族批判理论家那里,传统的马克思主义是一种“白色的马克思主义”,这种马克思主义忽略了“种族”分析的重要性,因此应该换一种视角,即所谓“黑色的马克思主义”,这种马克思主义是经过调整的结合了民族主义因素的理论。而在种族问题上,必须有一个从“阶级”到“种族”的范式转换。美国学者伊利诺伊大学教授米尔斯在其《从阶级到种族:论白色马克思主义和黑色种族主义》(From Class To Race: Essays in White Marxism and Black Radicalism,2003)一书中,详细列举了两种范式之间的区别(见表2)。

表2表明,“阶级”和“种族”是两种不同的研究范式,在对当代及历史问题的分析中,有必要完成从“阶级”向“种族”的范式转换。美国学者劳伦斯(Charles Lawrence)在1997年11月为庆祝种族批判理论诞生10周年于耶鲁大学召开的会议上的开幕演讲中,再次表明了种族批判理论存在的4个理由(或必要性),其中诸如,第一,我们缺乏对主流媒体的掌控或接触,迫使我们采取被动的姿态(reactive posture);第二,我们花更少的时间与白人对话,而花更多的时间与我们的乡亲对话交谈的原因是,后一种对话对我们自己的继续教育很重要。在与我们自己社区的对话中,在这些社区积极行动的背景下,我们学到了我们理论的最好部分;第三,在有色人种社区有许多教育工作要做,无论是公立学校我们的孩子被剥夺的技能教育,还是帮助年轻黑人摆脱其自卑谎言的政治教育;第四,我们如果不是为我们所来自的社区进行意识形态的斗争,如果这些社区的人们不知道他们属于这里并且必须为我们以及他们的包容(inclusion)而斗争的话,我们就不会坚持很久。[3] 总之,种族批判理论所要实现的批判理论的转型就是要转向“种族”分析和种族的社会政治“批判”。

三、种族批判理论的主题或理论范式

戴尔加多和斯特凡锡克指出:无论种族批判发展中出现了什么新情况,但既然作为一种批判理论思潮,它的成员还是有着基本的信条和主题的,可能不是每个成员都会赞同其中的每一条信条,但是很多人会同意下列主张。首先,种族主义是普遍的,而不是非正常的“正常的科学”,这是社会的惯常方式,是这个国家大多数有色人种常见的日常经验。其次,大多数人会同意,我们的白人优先制度有着精神上和物质上的重要目的。为此,他们概括了种族批判理论的几个特点或主题,这些特点或主题也可以被看作是种族批判理论所实现的社会批判理论的“范式”变化,这些“范式”就是种族批判理论的分析方法和基础。

第一个主题(或特点)是,因为人们对一些“种族”现象熟视无睹,因此平常性意味着种族主义很难治愈或解决。第二个主题有时被称为“利益集中”或物质决定论,由于种族主义(物质上)和工人阶级(精神上)都提高了白人精英的利益,所以社会上的大部分人根本没有动力去消灭它。种族批判理论第三个主题为“社会建构论”,它认为种族是社会思想和关系的产物。种族不是客观的、内在的或固定的,它们不对应于生物的或遗传的现实;相反,种族是社会发明。今天的这个社会经常会忽视科学的事实,而“创造”种族,并赋予它们伪永久性的特征,这对于种族批判理论的思考是非常有意义的。第四个方面是关于差异种族化及其后果。批判性的法律作家和社会科学家,已经注意到主流社会在不同的时代对不同的少数民族进行种族化,以适应劳动力市场等需求的变化。与差异化的种族化——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起源和不断发展的历史——密切相关的是反本质主义的概念。没有人拥有单一的、易于表述的唯一身份。白人女权主义者可能是犹太人,工人阶级或单身母亲。一位非裔美国人的活动家可能是同性恋或女同性恋。拉丁裔可能是民主党人、共和党人,甚至是黑人,也许是因为这个人的家庭来自加勒比地区。亚洲人可能是最近刚来的农村苗族,不熟悉商业生活,也可能是第四代中国人,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商人。每个人都有潜在的冲突,重叠的身份,忠诚和忠实。[1]6-9 在此基础上,批判性的种族理论用简单明了的语言总结了种族批判理论中的4个大的主题:利益趋同(interest convergence)或物质决定论(material determinism)、历史的修正主义解释(revisionist interpretations of history)、自由主义批判(the critique of liberalism)和结构决定論(structural determinism)。

除此之外,种族批判还涉及非常广泛的理论话题。如“黑白二元论”(Black-white binary)、种族二元范式(Binary paradigm of race,根据黑人和白人两种类别划分种族问题的模式)、 “白色马克思主义”(White Marxism)、“批判性的白人研究”(Critical White Studies,批判调查的另一个新兴领域是白人研究,其中的一个话题就是,是否存在白人特权这样的事物,以及它的组成部分是什么)、“种族”的社会建构、混血儿身份(biracial identity)、种族失明(Color blindness)、肤色想象(Color imagery)、批判的种族女权主义(Critical race feminism,将种族批判理论应用于有色女性关心的问题)、批判的种族男性主义(Critical race masculinism,种族批判理论在社会男性规范建构中的运用)、文化民族主义(Cultural nationalism,认为有色人种特别忠于自己的社区,甚至高于美国的观点)、差异种族化(Differential racialization,即主流社会对种族和族裔群体的看法和处理方式的差异)、歧视(Discrimination,由于种族、性别、性取向、外表或民族血统等原因,对处于同一地位的人进行不同的对待)、欧洲中心主义(Eurocentrism,用欧洲的价值观和观点来解读世界的倾向,相信它们是优越的)、例外论(Exceptionalism,相信一个特定群体的历史证明它是独特的)、低血统(“一滴血规则”)(Hypodescent,One-drop rule,认为任何一个有明显的非洲血统的人都是黑人)、移民类比(Immigrant analogy),相信种族化的少数民族,特别是拉美裔和亚洲人,将会走上与欧洲白人民族一样的同化道路)、移民类比(Immigrant analogy,相信种族化的少数民族,特别是拉美裔和亚洲人,将会走上与欧洲白人民族一样的同化道路)、“熔炉”(Melting pot,同化隐喻认为,个人和群体融合在一起,创造一个新的社会)、微观侵犯(Microaggression,种族主义的极微小的遭遇,通常不会被大多数人注意到)、混居(Miscegenation,不同种族的个人之间的婚姻或同居;当其中一方是白人的时候往往被法律禁止)、模范少数民族神话(Model minority myth,亚裔美国人勤奋、聪明、成功,其他族群应该模仿他们的想法)、黑人恐惧者(Negrophobe,非理性地恐惧或不喜欢黑人的人)、非自愿犧牲原则(Principle of involuntary sacrifice,归因于德里克贝尔的观点认为,公民权利进步的成本总是置于黑人或低收入白人身上)、白人经济利益(Property interest in whiteness,认为白色皮肤和身份在经济上是有价值的)、种族叛徒(Race traitor,白人认为是黑人,试图颠覆白人的种族主义和隐性假设)、种族化(Racialization,创建种族的过程,如拉丁裔,也为种种情况注入了种族因素)、种族现实主义(Racial realism,认为种族进步是零星的,有色人种注定只会经历偶尔出现的高峰,接着出现回归)、理性的种族主义者(Reasonable racist,以种族主义的方式对待另一个群体的成员,因为他或她认为统计上另一个群体容易犯罪或类似的行为)、重构(Reconstruction,社会试图一贯地、彻底地纠正种族错误的时期)、反向歧视(Reverse discrimination,针对多数群体的歧视)、分离主义(Separatism,认为一个种族少数群体应该脱离主流社会,主要追求自己的利益)、结构决定论(Structural determinism,一种思维模式或广泛共享的实践决定了重大的社会成果,通常没有我们的有意识的知识)、从属(Subordination,通过种族歧视,父权制或阶级主义来持有或不重要的过程)、无意识的种族主义(Unconscious racism,在无意识或微妙的层面上运作的种族主义)、白人性(Whiteness,与欧美或高加索人或传统相关的品质)、非裔中心主义(Afrocentrism,以非洲价值观和民族精神为基础的知识分子立场),诸如此类,等等。

在众多主题和内容中,我们仅以“黑白二元”论(The Black-White Binary)为例。“黑白二元论”认为黑白种族关系是种族分析核心的二元模式。如戴尔加多和斯特凡锡克认为,美国的种族思想包含着一种隐含的黑白二元论,一种未说明的二分法,即将社会分为白人和黑人两类,因此菲律宾人或波多黎各人等非黑人少数群体只能像黑人一样描绘自己和他们的问题。社会科学家一直把少数民族置于这样镜头之下来考察他们的文化、情报、动机、家庭安排、音乐等。因此“这种黑白二元的范式有效地规定了非黑人少数群体必须将他们的待遇与非裔美国人的待遇相比较才能获得补偿。该范式认为,一个组织结构里黑人构成了原型少数群体。‘种族的意思是典型的非裔美国人。亚洲人、印度人和拉丁美洲人等其他人群只是少数群体,因为他们的体验和待遇可以类比于黑人。”而且黑白二元论渗透到了社会的日常文化。[1]66-68

戴尔加多和斯特凡锡克进一步指出:黑人或其他任何种族的二元范式不仅简化了分析的危险性,将种族进步作为一种线性的进程;它最终可能会伤害这个集体,例如黑人。它削弱了各民族的团结,减少了联合的机会,剥夺了他人经验的优势,使得他们过分依赖白人的赞赏。美国少数民族的历史表明,虽然一个群体正在发展,而另一个群体往往消失。“二元思维集中在两个群体,通常是白人和其他人之间,因此可以隐藏种族进步和紧缩的棋盘,掩盖了统治社群使少数民族团体彼此对抗造成的损害。”[1]71-72 除了使一个少数群体与另一个少数群体发生冲突,二元思维还可能导致其他群体的代价过高的“白人认同”。例如,在一个国家的历史早期,亚洲人试图将其宣布为白人,以便他们可以上白人学校,而不必去黑人学校。而在西南地区,墨西哥裔美国人的早期诉讼者追求“另一个白人”的政策,认为对墨西哥裔美国人的隔离是非法的,因为现行法律只允许隔离黑人。同样,以美国人为中心的标准将墨西哥人和黑人社群分隔开来,使那些最贴近欧美理想的人能够获得工作和社会接纳,并且有时候会看不起他们的兄弟姐妹。黑白人区分或任何其他类型的二元思维也可能导致一个少数群体选择一种经常性的策略,在这种策略中,高加索人选择一个特定的群体——通常是一个小而无威胁的群体——作为其他人的象征和监督者。陷入这个陷阱的少数群体希望获得地位,而白人则可以告诉自己,他们不是种族主义者,因为他们聘用了一定数量的适度感恩的少数群体作为人际关系的监督者和负责人。最后,二元思维和例外论削弱了团体结盟的能力。例如,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和任何其他以非洲为主的非洲裔美国人组织都没有提交任何一份通报质疑韩国诉美国二战期间在日本被羁押的案件。再如,一个拉丁裔政治温和的诉讼组织在20世纪中叶追求“另一个白人”的策略,想与其他少数民族甚至拉丁裔黑人拉开距离。作者问道,少数群体会学会抛弃狭隘的民族主义和二元思想,来共同对抗压制他们的力量了吗?尽管看起来对他们有很多好处,但是旧的思维模式又使这些很难实现。[1]72-74 总之,种族批判理论家认为在当代西方(以美国为代表)的种族主义思维中,存在着固有的内在的错误的种族思维范式,正是这种范式影响了社会和民众的种族意识,因此需要有一种新的“种族”批判理论范式。

而在用种族批判理论的各种视角去考察当代种族问题时,学者们也注意到了“种族批判理论已经在被批判之中”。如左派和右派的作家对新的公民权利方式所提的挑战,包括对反对意见的答复,以及对种族批判理论现状的描述。种族批判理论还考虑了与自身运动议程上的一些相对较近的问题,包括仇恨言论、刑事司法、功绩、平权行动、贫穷和全球化,等等。由此我们看到,由于从多角度(社会的、经济的、文化的和历史的视角)考察种族问题,多种话语的介入,使得“种族主义批判”相应地成为一种“社会批判”(“种族批判理论”思潮)。

四、简短评论:阶级分析还有前途吗?

显然,我们通过对种族批判理论从“阶级”范式向“种族”范式转变的考查中可以看出,在“两种范式”这个问题上事实上也存在着不同的见解。我们大致可以划分为两种基本态度:支持和反对。反对者的意见实际上在我们论述种族批判理论的简短历程和主题时已经有所反映。赞成者认为,尽管当代社会种族问题上出现了许多新的现象,但阶级分析方法依然是分析种族问题时可以运用的根本(或可选择)的方法。这种观点又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主张建立一种“新”的阶级分析方法。霍尔顿在分析了“强”“弱”两种阶级分析法“式微”和“变化”的基础上,认为追求一种更为普遍的(或带有某些“弱阶级分析法”意味的)阶级理论的可能性是很有价值的。“强阶级用法的销蚀并没有以任何简单的方式导致阶级理论本身的衰落。”[2]44 如克拉克等人认为,由于社会发生了变化,传统的“等级制”正在衰退,“新的社会分层模式正在形成”,阶级分层变得越来越不明显等,“阶级分析在最近的几十年越来越显得不足了,因为传统的等级秩序已经衰落,新的社会差异也出现了。这些变化的累积影响正在从根本上改变社会分层的性质——要求我们对过去的理论加以切实的修正。”[2]52 尽管有学者承认克拉克和利普塞特确实声明他们的目的不是“建议完全抛弃它(如阶级),而是由其他因素来补充”,但认为他们讨论的内容的实质就是“彻底摈弃阶级”。对这种看法我们持保留意见,因为克拉克等人在著作中曾说过“我们一般遵循马克思和韦伯的觀点,把社会阶级理解为这样一种社会差别,它产生于不同社会领域的人们之结构性的社会经济生活变化之中。”[2]53

第二,继续运用传统的阶级分析方法。霍特等学者认为,克拉克等人要彻底抛弃传统的阶级概念和分析方法是不对的(上面指出这里有些误解)。他们在《后工业社会中阶级的继续存在》一文中明确指出:“阶级继续存在”。而由于以下三个原因:“(1)阶级是物质利益的关键决定因素;(2)结构上定义的阶级导致或影响寻求带来社会变化的集体行动者的形成;(3)阶级成员身份影响生活机遇和个人行为。”[2]65 因此“社会阶级正在死亡”这个命题是不存在的,“阶级的划分在后工业社会将继续存在”,“在最近几十年里,随着后工业社会的兴起,阶级结构经历了重要的变化。新的不平等源泉的诞生,并不意味着原有的不平等源泉已经消失”,“资本主义社会里以阶级为基础的不平等的继续存在,意味着在可预见的未来,阶级的概念必将也应该在社会学研究中发挥重要的作用”。他们发现,阶级结构比马克思主义和其他理论设想的复杂得多,这种理论赋予了阶级机构在社会变革中的原因性作用,他引用葛兰西的一段话来说明阶级概念的重要性:“阶级社会还未消亡,而真正的无阶级社会还没有诞生。”[2]75

因此,对种族批判理论的这种从“阶级”向“种族”的范式转换,我们的基本态度是辩证的,即既看到“种族分析”范式的优点,也要看到其(一定程度上)排斥“阶级分析”范式的不足。辩证的否定不是完全否定原有范式的一切,而是批判地吸收和发展。众所周知,“范式”(paradigm)概念最早是由美国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提出并加以详尽论述的。库恩指出:“我选择这个术语,意欲提示出某些实际科学实践的公认范例——它们包括定律、理论、应用和仪器在一起——为特定的连贯的科学研究的传统提供模型。”[4] 为此库恩还从常规科学的特征以及科学“革命”的历史角度总结了“科学范式”的诸多特征,本文提到的种族批判理论由“阶级”范式向“种族”范式转变的“范式”概念,大体意思上就是库恩的“范式”界定,但在具体对待种族批判理论的范式转变上的确也与其有所不同。如库恩认为,“科学革命”中新旧范式之间往往是“不可通约的”(incommensurable),也就是说两种不同的范式之间具有本质的差异。而我们认为,尽管有些种族批判理论家们认为“种族”范式比“阶级”范式更有用,但不能由此抛弃后者。因此,“种族分析范式”与“阶级分析范式”不应是“不可通约”,而应是“相互补充”,并且从马克思主义立场看,归根到底还是要以社会阶级分析为主或为基础。事实上从上文所列的“种族”“阶级”分析两种范式的理论基础、研究方法、主要概念等序列看,两者之间并不是完全对立的。

阶级分析方法要求我们分析社会现象时,全面、动态地分析社会各阶级、群体以及个人的经济地位、政治立场和思想意识形态。我们认为,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方法仍然是分析种族、性别等社会问题的基本方法。“阶级”是一个经济范畴,也是一个历史范畴,“种族”问题归根到底还是阶级问题(经济问题),“阶级”是比“种族”更深层次的理论范畴和现实基础,是各种与种族问题相关现象的“原因之原因”。马克思指出:“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5] 这里所说的“关系”本质上就是“生产关系”,是社会的“经济关系”(阶级关系),人种学(人类学、生物学等)意义上的“种族”之所以具有了“社会”“政治”等问题,归根到底是与一定社会的阶级基础和经济(生产)关系有关。当代西方社会尽管出现了许多新的现象,但都与资本主义制度的阶级(经济)结构有着根本的联系。因此,尽管存在着各种被称之为“想象的共同体”,如“族裔”“民族”“社区”等,但人们对其中的各种认同,包括阶级、种族认同等,尚需对此进行更彻底、更深入的研究,为此我们认为没有比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范式更有力的方法,因此尽管种族批判理论从“种族”视角批判了西方社会的许多不合理现象,但就“阶级”范畴而言,依然存在着一种“充满希望的阶级分析前景”。

[参考文献]

[1] Richard Delgado, Jean Stefancic: Critical Race Theory: An Introduction,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2001.

[2] [英]戴维·李、布赖恩·特纳主编:《关于阶级的冲突》,姜辉译,重庆出版社2005年版。

[3] Francisco Valdes, Jerome McCristal Culp, and Angela P. Harris (ed.): Crossroads, Directions, and a New Critical Race Theory,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2002,p.xvi.

[4] [美]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9页。

[5] [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23页。

Abstract: Some theorists of the Critical Race Theory (CRT) believe that the method of “class” analysis is outdated in modern times, in order to understand the “race” problems of modern western society more deeply, there must be a transformation of paradigm in methodology, that is, from the “class” to the “race”. On this basis, theorists of the Critical Race Theory try to rethink and criticize the various social phenomena which involve racial issues from the “race” perspective, such as race and ethnicity, race and education, race and immigration, race and citizenship, and so on. The Critical Race Theory has indeed the importance, feasibility and applicability in “race” analysis to some extent, and also opens up a new field in the social critical theory, but in the criticism of contemporary capitalist society, it is not completely opposite to the method of “class” analysis. The method of class analysis is still one of the basic methods of analyzing social problems.

Key words: Critical Race Theory(CRT); class; race; white Marxism; black-white binary

(責任编辑 刘永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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