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丽君

摘   要： 宋蜀刻本《骆宾王文集》是骆宾王诗文集中现存最早最古之版本，最能体现骆诗原貌。本文以宋蜀刻本《骆宾王文集》为中心，对比其他版本，对“● ”“● ”“● ”“● ”“● ”的多种字形进行分析，探求异体字的形成原因，总结异体字的构形规律，修正讹误用字，方便阅读。

关键词： 《骆宾王文集》   考释   异体字   俗写

一、●

《宋蜀刻本唐人集》第一册《骆宾王文集》第一卷赋《灵泉颂》：“頑我恩極，因心感至。”[1]（26）

本诗句的首字，《宋蜀刻本唐人集》写作“● ”。《骆临海集笺注》《骆丞集》和《唐骆先生集》写作“顧”。四库丛刊本《骆宾王文集》写作“顽”[2]（214）。

从字形来看“● ”此处当是“顧”讹误字。“顧”的异体字“● ”和“● ”易混。《干禄字书》：“顾顧，上通下正。”[3]（23）《字汇·页部》：“顾，俗顧字。”[4]（91）“顽”的行书字形有写作“● ”，“顾”的行书字形有写作“● ”。两字的行书字形相近，容易产生讹误。

从意思方面来看，“顾我恩极，因心感至”是说父母给了“我”极致的恩情，“我”的心被这份恩情感动到了极点。此处“顾我”解释为父母对我的照顾。《毛诗·小雅·蓼莪》中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郑玄笺：“顾，旋视;复，反复也。”[5]（776）后“顾复”作为一词特指父母的养育，如《太平天国·太平救世歌》：“襁褓顾复，骨肉情连，恩同罔极，铭于心田。”《诗经·国风·邶风·日月》：“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5]（124）《诗经·国风·魏风·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5]（372）诗经中的这两句都是倒装句式，“宁不我顾”即“宁不顾我”“莫我肯顾”即“莫肯顾我”。

由此可见，从字形和文意来看，“ ●”当释为“顾”更准确，“ ●”当是因为字形讹误而产生的异体字。

二、

《宋蜀刻本唐人集》第一册《骆宾王文集》第二卷诗《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不分淹留□路待，祇应直取桂轮飞。”[1]（41）

本诗句“不分淹留”后一个字，《宋蜀刻本唐人集》作“ ●”。《骆临海集笺注》《骆丞集》和《唐骆先生集》写作“桑”。《前唐十二家诗》和四库丛刊本《骆宾王文集》写作“乗”。

《宋蜀刻本唐人集》本中的“ ●”字虽然从字形上更接近“乘”，但是在此处应该是“桑”异体字。

从字形来看，“桑”和“乘”易相混。《集韵·十一唐》：“桑●● ，或书作桒。”[6]（222）“桑”的这些异体字和“乘”的异体字“乗”“● ”因形似相讹误。《五经文字·舛部》：“椉乗，上说文下隶省。”[7]（81）如《偏类碑别字·木部》所引《齐傅丑圣头姊妹造象》直接将“桑”写作“● ”。《汉隶字源·平声·蒸韵》所引《安平相孙根碑》将“乘”写作“● ”。

无独有偶，宋蜀刻本《骆宾王文集》第五卷《寒夜独坐游子多怀简知己》：“伐木伤心易，维□归去难。”“归”前写作“● ”。《骆丞集》写作“桑”。《现代汉语词典》收录“维桑”，代指故乡[8]。此处同样是“桑”讹作“乘”。《大正藏》第54册《大宋僧史略》卷三《对王者称谓》：“臣年迫乘榆。始遇太平之世。貌侵蒲柳。方值圣明之君。”[9]①（54/251/a）其中“乘”字当是“桑”字之讹。《高丽藏》第35册《御制缘识》卷四：“银汉影沈星乍没，又看红日起扶乘。”（35/1012/a）此处的“乘”也是“桑”字的讹误，“扶桑”一词指古代神话中海外的大树，据说太阳从这里出来。《嘉兴藏》第38册《莲峰禅师语录》卷九《咏眠牛石》：“乘田沧海从迁变，新月母劳再下钩。”“乘田沧海”当作“桑田沧海”。由此可见典籍中“乘”和“桑”相讹是常见的。

从意思来说，“桑路”用“秋胡戏妻”的典故。刘向的《列女传·鲁秋洁妇》记录了秋胡离家外出求官，得官后还家。途中，调戏路旁一位貌美的采桑女，等秋胡回到家中发现这位采桑女是当年的新婚妻子。骆宾王用此典故劝诫李荣珍惜王灵妃，及时归蜀。再者“桑路”经常被用在古诗中，《佩文韵府》就收录“桑路”一词，并且举例《高启诗》：“春泥桑下路，孤策自扶行。”[10]（第六十六卷上）

《宋蜀刻本唐人集》中将“桑”写作“● ”均属于形近讹误。古籍中多有此相混现象，应注意辨别。

三、

《宋蜀刻本唐人集》第一册《骆宾王文集》第二卷诗《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龙□去去无消息，鸾镜朝朝减容色。”[1]（41）

本诗句中“去去无消息”前一个字，《宋蜀刻本唐人集》作：“● ”。《骆丞集》《前唐十二家诗》和《唐骆先生集》均写作“● ”。四库丛刊本《骆宾王文集》写作“● ”。《骆临海集笺注》作“飙”，并解释为：“龙飙，蒙上两句策杖乘风。指道士荣”[11]（151）。

从多种角度考察，此处当是“飙”字。

从字形来看，“飙”的异体字有“飊”“飚”“颷”等。《隶辨·宵韵》：“说文作飙，从风从猋，碑变从三火。”[12]（卷下58）《龙龛手镜·風部》：“●  ● 飊，三俗。飚颷二今。飙，正，布遥反，狂风。”[13]（125）《字汇补·风部》：“颷，飙字之讹。”[14]（250）从这些异体字可以发现变化的规律，因为“犬”和“火”易讹误，所以“飙”写作“飚”和“飊”。后人出于经济原则，减省了一些重复的部件，写作“颷”。除了上述原因，蜀刻本《骆宾王文集》还受上下语义的影响将“飙”写作“●  ”。“龙飙去去无消息”其中的“龙”就是对“马”的另一种表达。《周礼·夏官·庾人》言：“马八尺以上为龙。”将“马”写作“龙”就赋予“马”一种神的形象。中国人所赞美的“龙马”精神就在于此。诗人用“龙”字是为了表现李荣离开王灵妃的果决和迅速。《说文·鸟部》：“鸾，亦神灵之精也。赤色，五采，鸡形。鸣中五音，颂声作则至。从鸟● 声。周成王时氐羌献鸾鸟。”[15]“鸾”也是凤凰一类的神鸟，和“龙”正是对仗工整的。此次的“飙”变换形旁写作“ ● ”。

从意义来讲，“飙”有疾速之意。邵瑞彭《北行杂诗》写道：“飙轮去去似追风，叶底轻云几处通。”清代懒石聆禅师语录中《秋千》：“手把丝纶开凤翼，足登烟雾夺龙飙。”在骆诗中，“飙”传神表现了李荣离开王灵妃的迅速。

此处的“●   ”是“飙”字，是形旁的讹误。

四、

《宋蜀刻本唐人集》第一册《骆宾王文集》第五卷杂诗《寒夜独坐游子多怀简知己》：“晚金□岸菊，余佩下幽兰。”[1]（83）

本诗句“晚金”后一个字，《宋蜀刻本唐人集》作“● ”。《骆丞集》作“●  ”。四库丛刊本《骆宾王文集》作“● ”。《前唐十二家诗》和《骆临海笺注》写作“丛”。

从字形来看，“● ”当是“薰”的讹误字。《说文·艸部》：“薰，香艸也。从艸熏声。”[15]（100）“薰”的行草书写法作“● ”，两点连写为“一”，所以构件“黑”连笔写作“黒”。“黒”又常减省构件“灬”作“里”。这种讹变是常见的，如《碑别字新编》所引的《齐李琮墓志》中“黨”作“● ”[19]（449）。《碑别字新编》中引《魏叔孙固墓志》將“儵”写作“ ● ”[19]（424）。“薰”写作了“● ”。在古籍文献中“薰”和“董”的讹误常见。《大正藏》第20册《金刚顶瑜伽青颈大悲王观自在念诵仪轨》：“无始薰种子，所进之尘劳。”[9]（20/491/c）校勘记曰：“薰”字，甲本写作“董”。《太上妙法本相经卷第二十三（原题）》：“上拔杠败，返掌祸胂，在薰染，遂美，败易不辞，取功所异。”②中的“薰”原卷中写作“董”[16]。

此外，“重”“薰”二字也常相讹误。如《大正藏》第11册《大宝积经》：“又以香水重增沾洒，散布名花量齐人膝，以妙香瓶列薰于道。”（11/317/b）校勘记曰：宋本、元本和明本均作“重”。《大正藏》第22册《四分律比丘尼戒本》：“不得持死人衣及床，从佛塔下过，除浣、染、香熏，应当学。”（22/1021/c）校勘记曰：“薰”字，明本作“董”，宋本和元本作“重”。可见，“薰”“熏”“董”和“重”四字有相互讹误的现象。

从意思来看，“薰岸菊”写出了菊花的繁多和芬芳。《在江南赠宋五之问》一诗中有诗句：“露金薰菊岸，风珮摇兰坂。”[1]（32）《前唐十二家诗》和《骆临海笺注》将“薰”写作“丛”。“丛”字当是从另一个角度描述岸边菊花。从诗句意思来看，“薰”和“丛”两字均有合理性。究竟哪一个字的使用为精妙，在此求教方家大雅。

五、

《宋蜀刻本唐人集》第一册《骆宾王文集》第五卷杂诗《秋雁》：“何当同願影，刷羽泛清澜。”[1]（88）

本诗句“影”字前一个字，《宋蜀刻本唐人集》作：“● 。”《骆丞集》《骆临海笺注》《前唐十二家诗》和四库丛刊本《骆宾王文集》均作“顧”。

从字形来看，“願”的异体字有“● ”“● ”和“● ”等。《金石文字辨异·去声·愿韵》中引《五代后周显德五年舍利铜塔铭》将“願”写作“● ”[17]（683）。《宋元以来俗字谱·页部》中引《三国志平话》将“願”写作“● ”，“● ”是“● ”的基础上将构件“小”讹误作“一”而产生的。“● ”在讹误过程中，进一步失去构件“一”而写作“● ”。如《广谐史·广谐史目》卷十《● 母传》：“妾无有也。使一旦得备箕帚，顾願捐吾躯，刳吾肠以报。”[18]明万历四十三年刻本中“願”写作“● ”。“願”的讹变过程是：“● ”→“● ”→“● ”。“顧”的异体字作“顾”，《干禄字书》：“顾顧，上通下正。”“● ”是“顾”的行草书写法。《碑别字新编·二十一画·顾字》中引《魏元朗墓志》将“顾”写作“● ”，这是“● ”字楷化的结果[19]（457）。“顧”的异体字“● ”和“願”的异体字“● ”相讹误。字形的讹误使得古籍文献中“顾”和“願”多有相混的现象。《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经籍典》第九十六卷《汉焦氏易林二·贲之蒙》：“戴缾望天，不见星辰，願小失大，福逃于外。”校勘记曰：“願，一作顾。”宋刻递修本《陶渊明文集》：“存不願丰，没无求瞻。”校勘记曰：“願，一作顾。”《文苑英华》第九十七卷《述志赋》：“履谦光而守志，且顾安乎容膝。”校勘记曰：“顾，一作願。”[20]

从意思来看，此处当是“顾”。《汉语大词典》：“顾影，自顾其影。”[21]（17166）本句指秋雁看着自己在水中的身影。“顾影”一词在诗歌中常出现。如《文苑英华》第三百四十四卷《骢马行》：“雄姿逸态何崷崒，顾影骄嘶自矜宠。”[20]《宋蜀刻本唐人集》第27册《昌黎先生文集》卷七《朝归》：“顾影听其声，赪颜汗渐背。”[1]（196）《宋蜀刻本唐人集》第3册《李太白文集》卷十六《江夏送友人》：“裴回相顾影，泪下汉江流。”[1]（385）

异体字是指读音意义相同、形体不同的一组字。其中必然包括正俗字、讹误字等多种类型。从训诂学角度考察唐诗异体字，对其进行考释校勘，可以总结文字发展规律。这些文字学层面的努力都将为文献整理、文学研究等其他学科提供助力。

注释：

①本文所引各种大藏经来源于“CBETA电子佛典2014版”，并在文末标注册数，页码，上下栏。

②“P.”标首者，引自《法藏敦煌西域文献》，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2005年版。

参考文献：

[1]上海古籍出版社.宋蜀刻本唐人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2]骆宾王.骆宾王文集[M]//张元济.四库丛刊初编第612册.北京：商务印书馆，1919.

[3]顏元孙.干禄字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11.

[4]梅鹰祚.字汇[M].刻本.哈佛大学，藏.1615.

[5]孔颖达.毛诗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6]丁度.集韵[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7]张参.五经文字三卷[M].祁门马曰璐丛书楼，乾隆五年（1740）刻本.

[8]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K].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9]电子佛典集成[DB].台北：CBETA，2014.

[10]佩文韵府[M].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83.

[11]陈熙晋.骆临海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2]顾蔼吉.隶辨[M].北京：中华书局，1986.

[13]释行均.龙龛手镜[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4]吴任臣.字汇补[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1.

[15]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5.

[16]法国国家图书馆.法藏敦煌西域文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17]刑澍.金石文字辨异[M]//上海书店影印，丛书集成续编第75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

[18]陈邦俊.广谐史[O].明万历四十三年沈应魁刻本.

[19]秦公.碑別字新編[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20]李昉等.文苑英华[M].北京：中华书局，1966.

[21]罗竹风.汉语大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宋元明清文献字用研究”（19ZDA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