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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03何石

当代工人 2020年24期
关键词:太仓亲家厂区

何石

刘雄文最近可是寝食难安啊!一邊是政府催他的大理石厂限期转产,一边是工业用地转房地产开发的计划被否决。眼看着倒计时的日历一页页撕去,还没一个万全之策的他,整日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唯有沏上一壶清茶,方能让他心安片刻。刘雄文喜欢喝福建老家的铁观音,清香雅韵、汁味纯浓、馥郁回肠。当然,除了好喝,还潜藏一份绵长缱绻的乡愁。思绪飘回20世纪80年代末的上海,那时全国各地的石材老板把石材城搞火了,他搭上了春风,邀了福建老家刘氏家族的几个堂兄弟,在这里白手起家,从销售大理石材和做石材装修工程干起,一步步壮大,还购置了土地办起了工厂。

刘雄文放下茶盏,拉开北面的窗帘,窗外即是直入云霄的高楼,清一色高档装饰的大理石外墙和黑白相间的玻璃窗,与错落有致的绿化草木构成幽静雅致的宜居小区。与鳞次栉比的高档小区格格不入的,是一路之隔的石材城,喧哗的、忙碌的车流和机器的轰鸣,以及工人们嘈杂的吆喝。他踱回到面朝厂区的窗子,骄阳下,西南角的材料工场到处是横七竖八、形状和色泽各异的石料,在中间区域,工人启动滑臂把从各地采来的石料运送到切割间,铲车从成品车间把裁成石板的材料拉到加工作坊,销售现场这边又把成品往大吨位货车上装,满载而去的货车接连而出。东门,却是另一番天地,那里有两条人造大理石生产线,刘雄文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小儿子大贵专门应付这一摊子,天然大理石生产销售那一块则交由大儿子大富打理。

看着这一大摊子,刘雄文感慨万千。几十年打拼,经营一个让业界竖大拇指的石材翘楚,产品遍布各大都市,全国代理商就有二十几个。尽管近年竞争激烈,但因产品更新换代快,始终领先潮流,形成了牢不可破的供销网络。

“谁能想到曾穷乡僻壤的区段因石材城而兴,结果城市长高长大了,石材城反而显得多余了。的确,总不能让居民听着工厂机器的伴奏入眠,何况还有污染呢!”刘雄文心想,30年河东,30年河西,只怪世界变化快。

转过身,回看对面墙上石材城改造为房地产开发的蓝图,刘雄文摇摇头,眉头紧蹙。因为刚接到规划部门的回复,石材城用地改为商业用地进行房地产开发的报告被否决了,且政府已下“最后通牒”,必须在年内完成改行转产,对如期转产的石材企业实行重奖……眼看广大石材就要搁浅上海滩,刘雄文五味杂陈。

焦头烂额之时,刘雄文突然接到亲家要从长沙来上海的电话,那是小儿子大贵的岳父、儿媳肖琴的父亲。亲家是个记者,此次来沪兴致很高,还点名要见大贵和肖琴的“月老”胡总。这肖大记者和胡总是一对双簧“冤家”,一唱一和,凑到一起准有好戏。

胡总提议接风宴放到工业园区里一个叫“城中花园”的会所,说是要让大家开开眼界。会所的老总姓夏,也在工业园租了几百亩地,但不知怎么突然转了性,不做石材做渔业设备了。前些年,他还把生产区迁到苏州太仓,把厂区改造成木草萋萋的花园,只留了研究人员办公的写字楼,和一个近20亩的湖泊。湖里用海水和淡水养了不同的鱼类,是检验设备的“试金池”。澄澈的湖水加上花园式的植被,吸引了圈内大佬和商界朋友的光顾,大家一撺掇,动员他办起了“城中花园”会所,生意反比“设备检验”红火。

“夏总可是独具慧眼,想当年人云亦云,盲目跟风,不少人像雄文这样,率领老家众人大半家底投资上海石材业,而夏总却偏偏背道而行,选择了渔业科技,可谓剑走偏锋的孤胆英雄。”胡总话里有话:“更难能可贵的是,当意识到环保成了必修课,到了必须改行转产的时候,他果敢断舍离,率先抢滩苏州,让曾经喧嚣的园区净化为一尘不染的人间仙境,为此,市政府还奖励他数百万元配套改造资金——实在是高!”

亲家肖记者不失时机,侃侃发言:“当断则断!大上海30多年,要走,钱不是问题,是情太难割舍。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何况大都市压产转型是大势所趋——它既无意挽留,何苦再不放手。”亲家太了解刘雄文对宝山的感情了,想当年,他们4个堂兄弟:文、韬、武、略,除了刘雄略守在老家,其他两个都被刘雄文带来上海,将近30年的耳鬓厮磨,盘根错节的资源网络,一时半会儿要把产业迁出,是要伤筋动骨的。

正说着,刘雄韬和刘雄武也进来了。

“刘家二哥,你最近怕也是寝食不安吧?听说有个电商看好了你的厂区,出了一年800万元的租金了,你却还没松口?”胡总快人快语,对刘家兄弟的动态也是了如指掌。

刘雄韬双手合十,连连招架:“兄弟,我们搞工业的人,还是有一份难舍的工业情结在,换成电商,那就变味了。”

胡总吐了吐舌头,他看看刘雄文,又笑着说:“刘老大把我们从老家带出来,我们唯他马首是瞻,他怎么走,我们依样画葫芦。反正树挪死,人挪活,夏总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仿佛他也置身事内,要在十字路口做抉择似的。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刘雄文也没急于表态,只是咂巴着嘴,一脸心事。亲家肖记者在旁边看着,一句哈哈过后,又把话接了过去:“哎呀,不瞒你们说,我这趟不白来,我可是奉了省商务厅的‘旨意,来拉你们去湖南投资呢,要是不嫌弃,我给你们‘闽石军团找个好地盘,把产业转移过去,若放不下这边的客户,就在厂区办公楼留个旮旯,设个办事处就行。”

一屋人顿时活跃起来,原来一肖一胡的双簧“葫芦”,居然装的是专程劝刘氏三兄弟挪厂,刘雄文也听明白了,原来亲家是在用假“去湖南”做幌子,只为了引出真搬迁。正好菜也上齐了,刘雄文正了正神,招呼儿子上酒,对大伙儿吆喝:“难得我亲家远道而来,和胡总一起指点迷津,来来来,一醉方休!”

还真多亏了这“鸿门宴”,刘雄文兄弟茅塞顿开。他们开始在上海周边的昆山、太仓考察,踏破铁鞋,总算与太仓市政府一拍即合,拟在崇明岛对岸划出一块石材工业园,待专家论证、立项审批后,即可购地进驻。刘雄文还高兴地向招商方打了包票,保证立项一下来,就拉一帮兄弟过去,包括说服一些熟悉的台商进驻。招商方心里没底,怂恿三兄弟先交定金,生怕他们走了似的,而刘家兄弟这边,早已吃了秤砣铁了心,说干就干,还带来了意外效果——倒逼太仓短期内完成一次重大工业转型。

立项、购地、动土,刘雄文石材厂整体外迁的问题很快得到解决。但他还是想在上海郊区找个可以过渡的地方,把人造石的生产线留下来。最后,在嘉定南翔镇远郊一个几近废弃的石料加工场,改造为人造大理石车间的合同签订当日,刘雄文才舒了一口气:“这下好了,迁厂和守业兼顾。”

南翔镇厂房建设出奇的快,签了合同就找搭钢架的专业团队建厂房,玻璃钢瓦一上顶,就忙着转运设备和原材料,又把原厂所有成品陆续拉到成品库。正式调试生产线那天,刘雄文亲自到南翔厂“监工”,大贵为父亲在厂区办公区里辟出一间“董事长休憩室”,那里没有办公桌,却有一张沙发、一套茶具和一大包产自老家的铁观音。

“知父莫如子,看来是时候放手让孩子们单干了。”刘雄文心想,既然让大贵负责南翔镇的板块,那就任由他发挥好了。不过,要他现在就潜身退休还不行,就像调试这天,大贵告诉他生产线要出第一批人造石系列中的藍宝石产品,他就打着“监工”的幌子,实则是想亲自来看看——流水线传输带上的蓝宝石,透射着魅惑的锋芒,仿佛一个风情万种的异国女郎,让刘雄文着迷。

太仓与崇明岛隔江相对,与上海很近。“石头城”的建设,恰好给大批像刘雄文这样面临着限期转产的上海滩石材企业一个缓冲。

转眼大寒,天越来越冷,可刘雄文的心却越来越暖和。刘氏三兄弟和上海石材工业园的大部分石材生产和销售大户,都在太仓安了家。刘雄文在太仓几乎复制了一个“广大石材”体系,为了稳妥起见,厂区内,除部分场地用于天然大理石的生产外,他还把大量的空间做成销售展厅,铺设亭台楼阁、绿树花草,再把那些已经成熟和引领时尚的红色玫瑰、紫宝石、蓝宝石等人造石产品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不仅为了吸引客户,“咱也打造个‘城中花园。”

太仓厂区的开业大典和上海老厂区的结业典礼,刘雄文都没露面,自从老厂转型、太仓置厂、上海留根的三块石头落地,他也悠哉起来,原本喜欢玩乐的性子也膨胀起来。那段时间,他组了一个闽商团在重庆打球的友谊赛,中场休息的间隙,刘雄文给身在湖南的亲家打了个电话:“大记者,我过几日去长沙看你,给你带几盒老家的铁观音可好?”

“还带什么东西,你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亲家很是欢喜,但也不忘逗趣,提着嗓子大声说:“要不要我通知一下商务厅,让他们先做点儿准备?”

“哈哈,我都退休了,不惊动政府了,你陪我走一走就够啦。”刘雄文憋住笑,假装轻描淡写地回道。

“那好,咱芙蓉国里尽朝晖,由不得你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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