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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线性时间中的不可靠多元叙事

2020-03-01赵倩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叙事解读

摘 要:《爱达或爱欲:一部家族记事》叙事特征体现在时间的非线性、主体的不可靠性、语言的多元化等方面。通过对文本叙事特性的解读,笔者以为,《爱达》是纳博科夫美好理想的体现,同时也是对现实最有力的控诉。小说不仅丰富了叙事学理论,同时也通过特殊的叙事建构,带给了我们一场阅读的盛宴。

关键词:纳博科夫 《爱达或爱欲:一部家族记事》 叙事 解读

俄裔美籍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小说有着不一样的叙事特征建构,如康诺利就认为,纳博科夫“使用的叙事策略在不同作品中是完全不同的,他对每部作品的叙事策略都做了细致的选择,即使在表现相同时代,或相似主题的作品里,他的叙事技巧也各不相同”a。 在纳博科夫的作品中,《爱达或爱欲:一部家族记事》(以下简称《爱达》)是代表性的长篇小说,蕴含了作者近一生的智慧和心血,被称为“文学母题的百科全书”。在本文,笔者拟基于叙事学的视角,对《爱达》的叙事特征建构展开剖析。

一、非线性的叙事时间

在文本中,叙事时间却可能出现非线性的现象。在《爱达》中,非线性的叙事时间建构主要涉及两个方面:时序和时长。

时序指文本故事发展的先后顺序,或者故事在文本中呈现的先后顺序。《爱达》是一部回忆录式的小说,是老年的凡·維恩对自己一生爱情生活的回忆。作为凡·维恩一生的挚爱,爱达充满活力,有血有肉,是他在回忆录中饱含深情的再创造。文本主要讲述的是作者对自己或所熟悉的人物过去生活经历的追述。一般回忆性作品的叙事时序通常受限于回忆者的主观情感,但《爱达》的叙事时序不是按照故事发展的先后顺序展开,而是按照凡·维恩的回忆展开。纳博科夫时而陈述少年凡·维恩与爱达的相遇,时而讲述他们上一代的故事,时而跳跃到老年凡·维恩的回忆中。老年凡·维恩在回忆的时候也是如此,时而回忆与爱达相处的故事,时而跳到遇见爱达前的生活,时而又转向对人生和哲学思考。在回忆中,小说没有一条完整的时间线索可以将其中的故事串联起来。

时长是故事发生所需的时间长度,或者是故事在文本中呈现的时间长度。《爱达》由于其回忆性特点,也未能在叙事时长上与现实时长吻合。《爱达》的第一部分有三百多页,主要讲述对阿尔迪斯庄园的两个暑假的回忆,占据将近一半的小说内容。随后叙事内容缩短,时间加快,第二部分大约是第一部分的一半,结束时凡·维恩二十岁。第三部分比第二部分短,第四部分只有第三部分的一半。第五部分只有短短二十页,但却将时间长度拉到了凡·维恩九十七岁,讲述了长达四十五年的故事。可以看到,纳博科夫在第一部分讲述的故事时间很短,但是却花了半部小说的篇幅去叙述,造成时间停滞的错觉,用详尽的语言将凡·维恩与爱达陷入热恋写得如痴如醉。对于凡·维恩而言,这是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在他的一生中占据最重要的部分。对于读者而言,童年和初恋的美好就像发生在眼前一样。随着叙事篇幅的缩短,故事发生的时间速度越来越快。

在小说第四部分,纳博科夫通过凡·维恩写作《时间的肌理》论文,将他对“时间”本质的思考展现出来。纳博科夫借凡·维恩的论文表述了他对“时间”的看法,认为时间不是常见的三联体,而只有两个部分。“不再存在的‘过去,任何一个节点都无法延续的‘现在,以及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未来”。“‘过去(永存我心)和‘现在(在我心中是可延续的,因而也就是现实)”b。“所谓的‘未来,游离在我们的感觉之外,有无穷的可能。因此,我们要把握现在,把握现在也就是把握未来”c。 他决定出发追赶爱达,意外地发现爱达并没有离开。

二、不可靠的叙事主体

每个文本中都有一个或多个叙述者,但《爱达》没有单一的叙述者,而是有多个叙述者。首先,《爱达》是一部回忆录小说,叙述者是老年的凡·维恩。其次,在凡·维恩回忆的同时,小说插入了不少爱达的讲述,并且很多时候他们以对话的方式讲述故事。除了这两个故事内叙述者以外,还有一个故事外叙述者,也就是纳博科夫本人。他通过“上帝的视角”,隐藏在文本的背后,借助凡·维恩或爱达来表述自己的观点。

叙述主体的不可靠性主要指叙述者的说话和行动不符合隐含作者的规范。在创作作品时,作者会通过隐含的作者展示不同立场和价值判断,而此时作品中的叙述者的立场和价值判断并不能与作者相吻合,因而造成了不可靠的叙事。这在纳博科夫的作品中非常普遍,例如其代表性作品《洛丽塔》。亨伯特是《洛丽塔》的叙述者,他声称自己叙述的目的是为了忏悔自己的罪行。但是在他的叙述中,我们发现,他的叙述重点在于开脱罪行,他甚至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亨伯特对事情的陈述是真实的,但他对于事情的理解和评价却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是不可靠的。

《爱达》的叙述主体同样具有不可靠性。纳博科夫看似在高度赞扬凡·维恩和爱达这一对非常态的恋人:他笔下的阿尔迪斯庄园美好而神秘;凡·维恩与爱达的爱情充满激情,坚不可摧;卢塞特的死亡,也没有使他们感到愧疚和后悔。整个小说的基调都是那么的欢快流畅。但实际上,纳博科夫是在借助凡·维恩与爱达跨时间跨伦理的恋情,暗讽他们对卢塞特的冷漠和无视。纳博科夫并不赞同这样乱伦的恋情,他试图唤醒人类的责任意识。我们从他创造的“反地界”就可以看出,这是发生在与我们星球相对的星球的故事,是不被接受的。通过这种价值观的悖论,我们可以明显看到小说叙述主体的不可靠性。

叙事角度的不可靠性还体现在叙事视角的不确定性。《爱达》属于内聚焦叙事,它的叙述视角是有限的,它主要的聚焦者是凡·维恩。从叙述作品的实践看,固定式内聚焦是采用的最广泛的形式,它指通过一个人物的视角叙事。多重式聚焦一般指的是在相同情景和事件中,用不同的人物视角叙事。而不定式内聚焦指的是一部小说通过不同人物的视角叙事,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不定式内聚焦涵盖了多重式聚焦。《爱达》具有不定式内聚焦的叙事特征,整部小说讲述的虽然是老年的凡·维恩在回忆自己的一生时所还原的故事,但是整部小说的叙事视角并不是固定的。它的视角既包括叙述者凡·维恩,也包括回忆里的凡·维恩,还包括叙述者爱达和回忆里的爱达,更有隐含着的作者为小说故事陈述背景,铺垫情节。

《爱达》叙事主体的不可靠性,还体现叙述人称的随意变换上。在传统的叙事作品中,叙述人称一般是不变换的,而《爱达》的叙述人称却随着叙述者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小说大部分内容由老年的凡·维恩叙述,按照的是第三人称叙述,但是通常这第三人称叙述会很轻易地滑向第一人称,这时回忆里的凡·维恩成了叙述者。等到爱达趁势加入进来,此时的叙述人称又变成了“我们”。除此之外,当小说讲述到凡·维恩与爱达并未亲历的故事时,又会出现另一个第三人称的“上帝视角”,此时的叙述者就是隐含的作者,“上帝视角”让读者了解故事的前因后果,使故事发展更加完整,小说人物形象更加清晰。如此自然地变换人称,看似随意,实则都是作者的精心安排。由于叙述者视角的变换,人称随之变换,既可以增加小说内容的真实性和可信性,又可以令读者产生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三、 多元化的叙事语言

在纳博科夫的许多小说中,可以找到他大量故意制造的语言陷阱。纳博科夫到处设置双关语,展开互文式的联想,戏谑名著中的章节和人物,还对记忆中的细节着魔似的刻画,给读者阅读小说制造重重的障碍。在他的小说中,《爱达》是最典型的代表:虚构一场魔法盛宴,在俄英法三种语言中肆意转换,使用大量的文字游戏,他到处戏仿、复制和拼贴前人作品,等等。

首先,多元化的叙事语言体现为文本语言的虚构性和魔幻性。纳博科夫自始至终认为,“伟大的作家首先是伟大的魔法师”d。 《爱达》有着海阔天空铺陈故事的方式、精心挑选的词汇搭配和运用,以及针对各种人事的含沙射影、嘲讽和玩笑。这些叙事特性,使《爱达》呈现为一场炫丽的魔法盛宴。《爱达》的故事背景发生在一个叫作“反地界”的星球上,在这个星球上,凡·维恩和他的亲妹妹爱达·维恩维持了长达八十年的爱情。纳博科夫精心描写了一种纯粹的爱情,它不受世俗伦理的限制,即便生存在这么一个复杂的背景下,仍能够散发爱情的光辉,灿烂夺目。纳博科夫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美好的伊甸园,在那里凡·维恩与爱达自由恋爱,生活美满。他们不会受到驱逐,更不会遭受谴责。纳博科夫费尽心思地虚构一个美好的世界,其目的就在于欺骗,他让我们沉溺其中,感叹爱情的美好和魔幻。但纳博科夫在创造魔幻的天堂时,其内心却是截然相反的愤世嫉俗以及对其强有力的控诉。也许只有当卢塞特跳海之时,读者才会惊醒,这并不是一个完美而值得赞扬的爱情故事。

纳博科夫颠覆传统的写作模式,注重形式的创新和语言的随心所欲,这使他的小说呈现出一种随意和不确定的特征。在《爱达》中,我们随处可见译者的标注,大部分都是对原文变化多端的语言的注解。在凡·维恩与爱达跑上阁楼探险一节中,从被凡·维恩与爱达这两个孩子在阁楼发现的玛丽娜·杜尔曼诺夫曾经的笔记里,我们可以发现,短短的九段文字中,就出现了八个非英语词汇:“阿尔卑斯蓝耧斗菜”“鹰耳”“准确无误”原文均为法语,“寒碜”原文为法俄混合体,“小爪子”原文是由拉丁字母转写的俄语,“水生物种的复杂并发体”原文是对拉丁文的戏仿,“龙胆(春天的)”原文是拉丁文,括号内原文为法语,等等。

其次,纳博科夫醉心于文字游戏,这使他创作的作品充满了游戏性,这是多元化叙事语言的另一个重要表征。除了运用大量的非英语词汇,《爱达》中还充满了大量的文字游戏。小说随处可见纳博科夫设下的陷阱,有大量的文字在仔细阅读后可以发现它们背后的意思。比如,他在描述阿卡和玛丽娜的出生时,在她们的父亲杜尔曼诺夫将军前加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定语,即“好脾气的且已长出顶角叉的”e,所谓的“顶级角叉”一般在雄鹿四岁的时候长出,用在这里,一指杜尔曼诺夫将军的婚龄四年,二则指他被戴了“绿帽子”。又如,凡·维恩与爱达在阁楼探险,发现玛丽娜贴有标本的笔记,爱达认定她从萨克拉门托带回的标本是“豆菜(Bear-Foot)”,而此物正确的拼法应为“Bears-foot”。因为“bear”与“bare”同音。纳博科夫如此拼写,实则暗指了此刻凡·维恩与爱达赤身裸体的状态,实在有一语双关之效。

纳博科夫不仅对小说的叙述语言精雕细琢,他还赋予小说中的男女主角出色的语言能力。男女主角通过写信秘密交往,这在爱情小说中并不稀奇,如《霍乱时期的爱情》里青年费尔明娜与阿里萨炽热的通信,《包法利夫人》中,爱玛和情人莱昂秘密写信来往。秘密写信在当时是相对安全的联系爱人的方式。在《爱达》中,当凡·维恩与爱达第一次分离的时候,他们通过写信保持联系。他们发明了一套密码,并不断地修改完善:单个字母的词不做变动,任何较长单词的字母都用其后继字母代替:第一个字母由后一个字母代替,即第二个字母由后两个字母代替,第三个字母由第三个字母代替,以此类推,如“love”就成了“pszi”。后来,他们又将马伏尔的七十二行诗“花园”和兰波的四十行诗“记忆”作为写信所需字词的文本。四年里,他们通过这些复杂的语言密码写信,以此互诉衷情。

再次,《爱达》多采用戏仿、复制和拼贴等手法,也使其叙事语言体现多元化特征。《爱达》中有着大量戏仿,指涉大量的经典作品,如《曼斯菲尔德庄园》《尤金·奥涅金》 《追忆似水年华》 《项链》 《哈姆雷特》,等等。小说开篇戏仿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 的篇首“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納博科夫将其改为“所有幸福的家庭不尽相同,每个不幸的家庭却多少相似”。看似只改了两个词,意义却大相径庭。凡·维恩与爱达的“家庭”总的来说是幸福的,但与其他的幸福家庭不同,他们是亲兄妹。他们的结合违背伦理,但他们跨越了半个世纪并最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相比较而言,阿卡与卢塞特的不幸就和所有女人的不幸一样,她们得不到爱情,她们得不到拯救。她们是别人爱情的牺牲品,她们最终都选择了死亡,也唯有死亡才能让她们得到解脱。

纳博科夫不仅善用戏仿,复制和拼贴也是他常用的叙事策略。《洛丽塔》是对前文本《魅人者》的拼贴,《爱达》可以理解为由多种碎片材料建构而成的结构复杂的语言迷宫。在《爱达》中,《时间之肌理》这部分的内容是在小说《爱达》完成前十年所写的,纳博科夫将其用拼贴的手法嵌入到小说《爱达》中,来传达作者的时间观和价值观。

纳博科夫用非线性的叙述时间,虚构一个亲兄妹初恋、热恋、相爱终老的爱情故事。他通过不可靠叙事,用戏拟、回忆等方式颠覆传统的叙事手法。他变换人称,用不定式的内视角聚焦叙事。他将文学比喻成魔术,将不可靠叙事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灵活地运用英俄法三种语言,并肆无忌惮地玩文字游戏,戏仿经典作品。纳博科夫曾表示,他创作《爱达》的目的“不是滑稽的炫耀或怪诞的朦胧”,而是要表达他“最真挚的感受与思考” f。通过对文本叙事特性的解读,以此来看《爱达》,笔者以为,《爱达》是纳博科夫美好理想的体现,同时也是对现实最有力的控诉。小说不仅丰富了叙事学理论,同时也通过特殊的叙事建构,带给了我们一场阅读的盛宴。

a 〔俄〕 J. W. Connolly, The Campanion to Nabokov. Cambridge;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31.

bce〔美〕纳博科夫:《爱达或爱欲:一部家族纪事》,韦清琦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511页,第512页,第4页。

df〔新西兰〕博伊德:《纳博科夫传:美国时期》,刘桂林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593页,第536页。

基金项目: 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读图时代的图像叙事及其话语隐喻研究”(20NDTC152YB)

作 者: 赵倩,浙江传媒学院新闻与出版硕士生,研究方向:文学传播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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