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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残雪《最后的情人》中人物自我探索历程

2020-02-14段瑞杰

文学教育 2020年1期
关键词:自我人物

内容摘要:《最后的情人》运用“复调”的艺术手法描写了乔、马丽亚、文森特、丽莎、里根、埃达等夫妻或情人之间复杂的精神探索历程,带领读者走进人物自身欲望的世界,在受到异质风景的感召下脱离世俗,走向精神与灵魂的圣洁之地。本文主要从“自我”的涵义出发,从认识自我、否定自我、超越自我三个方面分析人物自我精神蜕变,体察残雪对于灵魂世界的探讨与精神世界的关怀。

关键词:《最后的情人》 人物 自我 探索历程

虽然新世纪对于残雪的研究视角更为开阔,研究数量也在增多;2015年《最后的情人》获得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提名;获得英国伦敦独立外国小说奖提名,残雪自认为《最后的情人》开辟了新的广阔的空间,对于此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叙事结构与特征、艺术特色、潜意识、女性解放等方面进行研究,总体而言对于这一文本的研究比较薄弱。“自我”是残雪小说中的一个重大主题,所以笔者试图立足于“自我”,探索作品中人物心路历程,从而对残雪所描绘的自我的精神世界与灵魂世界有更深刻的认识与把握。

《最后的情人》象征性地把人类的精神追求划分为多个阶段,各个阶段之间呈现出一种递进关系,从认识自我到否定自我,再到超越自我。在不同阶段的灵魂探索的过程中,各个人物分裂出不同的“自我”,不断的探索过程就是他们不断战胜旧的“自我”、产生新的“自我”的过程,就是人不断蜕变的过程,从世俗走向灵魂的过程。

一.“自我”的涵义

残雪曾经在访谈中谈到“自我到底是什么,这是一个最普通的精神文化问题,但是表层的和世俗的解释,通常视自我为狭小的世界,批评家也经常在这样肤浅的层面定义自我,凭直觉我更愿惫接受西方理论家和作家笔下的自我,他们把自我当成通向人类精神王国的信道。每一个人都以独特的自我通向精神世界。”[1]残雪曾在《艺术复仇》一文中谈到:“自我就是一个人的灵魂世界,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每个追求自我的人以其特殊的方式对这个世界不断加以认识和开拓,认识越深入,境界就越宽广,直到最后与人类精神的宇宙连为一体。”

自我意识的诞生,产生于人类特有的精神需要。“自知是人类的根本特征之一,可能是最根本的特征;……自知也带来一系列的阴暗面:害怕、焦虑和对死亡的自知……人被他对死亡的自知所困扰……”[2]“人类萌生了自我意识,也产生出意义的困惑与渴求,也产生出人类所特有的需要即精神需要。本来意义上的精神需要即认知‘我的需要——人类个体一切言行都听命于我,惟有知道我是谁,一切言行才有意义。”[3]自知意味着人类开始关注自己生命意义,残雪小说的自我意识开始于认识自我,是在否定自我与自我分裂的过程中从世俗世界走向灵魂世界,最后超越自我,向自我的精神王国的方向迈进。

二.认识自我

认识自我的必然性是由哲学的本性决定的,哲学研究的对象是对世界终极本质的追问以及对人生意义的探索,认识自我要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些根本的哲学问题出发来清醒地认识自我。

1.故乡情结

在残雪的文学观中,她是倡导新实验主义的。新实验主义认为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故乡,只有精神上的故乡、艺术上的故乡。《最后的情人》中人物都是飘忽不定的,灵魂也是飘忽不定的,每一位人物的故乡也是飘忽不定的。

埃达是个亚洲女子,出身在一个东南亚的岛国,被泥石流淹没的地方,在她来农场的时候,她的直觉就告诉她“这里就是家乡,也是葬身之地”,在埃达在找寻自我的路途之中,她想回老家,他想象中的老家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马尼拉,马尼拉,田野里洪水滔滔”;在乔的印象里,“他的家乡似乎是浮动在空气中的一幢幢平房,平房里的男男女女既不耕作也不外出做买卖,但是这些人却具有惊人的情欲”。马丽亚来自“北岛”,但她以为来到了“死亡之乡”,梦到了自己在自己的坟头拔草。丽莎来自赌城,却将赌城忘了个干干净净。虽然里头挤满了人,实际上的确是空,在经历了一番精神旅途的洗涤以后,她和文森特相信“也许我们会找到真正的赌城,有老虎机的那种”,也许她们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真正的故乡;利拉认为自己过得太苦了,有时会思考自己应不应该回故乡呢;经理人金夏“没有老家,我是出生在路上的,后来也一直在路上,是行军的队里”,他以四海为家。

无论人物的记忆中是否有故乡,无论人物的故乡是否存在,每个人物都在潜意识中对于自己来自哪里进行了思索,每个人物都有故乡情结,而且每个人物都在寻找自己世俗意义上的故乡时候,其实是在向自己精神上的故乡迈进,或许残雪也在试图回答着“我从哪里来”这个哲学问题。在残雪的小说中,人物回不到过去也走不到未来,从世俗世界向精神世界的探索之途就是人物在抛弃世俗负担与忘记过去的过程。

2.在“他者”与“自我”中体认我是谁

“镜像”是拉康精神分析学说中的一个核心观念,这一理论认为,“任何他者都是自我认识、自我定位、自我主体确定的镜像。自我以外的人或物对自我主体有能动的构成作用,自我主体形成依赖于他者的关系,同时自我也是他者的镜像。”[4]在文中,多对夫妻或者情人关系关系就是“自我”和“他者”的写照,在“他者”的映射下可以看出“自我”精神探索的心路变化。

在丽莎与文森特这一对夫妻关系中,丽莎对于文森特的定位是“文森特是她的梦,她的常年不醒的梦,而文森特自己又是生活在梦里的,文森特对于自我的认知是“我的心理没有夜莺,所以我进不了地下室”,而他认为丽莎的心理“住着只夜莺”。关于乔“我是谁”的认识,文森特认为乔是双面人,北岛中有个奶奶也认为乔是个两面人,自己的妻子马丽亚同样认为“我也是两面人,所以我才到北岛来,我忘不了过去的事”。乔认为文森特和里根是知道世界的双重性,但是他们好像无法完全进入他的故事。在“他者”的体认之中,在不断探索中,人们慢慢靠近自己的灵魂世界,人物越来越接近“自我”。

三.否定自我

每个人都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之间,即世俗世界和灵魂世界。當个体发现世俗世界压抑了灵魂世界的时候,“在理性和欲望的斗争中,灵魂就开始分裂,分裂的过程也是灵魂自审的过程。在分裂产生的巨大张力中,斗争愈演愈烈,自我内部的斗争就是自我审视,希望在斗争中找寻灵魂世界真实的自我”,[5]同时也开始每个个体的心灵之旅。

1.自相矛盾

残雪在小说中让她的主人公抛弃世俗的阻隔,而自我内部的这种斗争就是为了向纯净的灵魂境界靠近。在自我分裂的斗争之中,首先看到的是人物的自相矛盾。

里根的农场的工人因为穿着乔的公司设计的衣服而死了人,却还要多次订购他们公司的衣服;乔不喜欢残忍的人,但是金不真实有点残忍的样子吗?乔觉得奇怪,自己又喜欢金。“乔的变化给马丽亚带来了还有自身的突变。近两年,她怀疑自己也像丈夫一样,陷入了“神游”的圈套。有时她因为这种虚幻感而烦恼得大喊大叫,有时又十分惬意。”乔在向自己灵魂世界靠近时候,马丽亚自身也陷入了分裂的漩涡之中。丽莎本来拥有精神与思想,但却被认为“一个出土文物了”。在丽莎看来,她和文森特两人所谓的“隐私”是个谜,是一种谁也说不明白,却又埋藏在心底的渴望。他们对于彼此的身体已经非常熟悉,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开始那种黑夜中的搜寻活动。丽莎是用行动给自己指出一个方向去一个从未去过,没有任何感性知识的地方。她认识到“原来人是不可能通过回忆返回过去的,他变得很忧郁,停止了回忆的努力”,而乔在C国那里看到“到处生长着鸦片男男女女都爱吸鸦片,蓝色的烟雾飘荡着梦游者。在那种地方,时间会颠倒,人可以返回自己的童年时代,并从那种时间里捡回一些从前生活的证据”,返回过去的矛盾冲突在残雪设置的人物中体现了两种不同的方向,乔最终走向东方,马丽亚走上长征之途,无论回去过去与否,作者其实所要强调的是返回过去的过程中自我所进行的自我突围的意义。

2.否定欲望

“自我的要素一是欲望,一是理性。人要认识自己的欲望,并且用理性去控制欲望。人的欲望或者潜意识不能离开理性,它们两者是相互斗争,相互促进的。理性的钳制越大,欲望的反弹越强烈,更需要理性去控制。两者是两位一体的。而审视批判自身的最终目的就是获得理性,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理性的根基就是‘爱。”[6]

“里根长久地凝视他那细长的、狡黠的眼睛,从那里头看见了不是欲望的欲望,那是一种虚无的变体。”埃达看到她的欲望细小地、一点一点地,“化为远古的记忆,正在复活。这种欲望失去了先前的暴烈性质,变得像蚕儿吐丝一样迷乱又清晰。现在她到了里根先生体内深处。”里根与埃达在自我精神探索旅途之后,欲望走向了虚无,而两人逐渐走向了灵魂上的契合,走向了另一个世界。消失的欲望,不仅包括对于别人的肉体的欲望,同时还包括对于整个世界的欲望。马丽亚在寻找故乡时候,看到了“土地全荒废了”,“真是欲望之龟”,“哪里有欲望,哪里就有荒原”,“马丽亚觉得太不可以思议了,在这种死寂的地方,被外界遗忘的荒芜角落,欲望是怎么样保存下来的”,然而在长征结束后,马丽亚走进了这么多年所编织的文字之中,“她害怕自己体内的欲望,就绕到这本书的后面去,背对着书脊”,“他甚至听到了夜莺的叫声”,说明她理性控制了欲望,超越了世俗。

残雪的作品中,每个人都在不断地追寻纯净的精神世界,主人公看似不自觉的走进另一个世界,实际上是在内心欲望驱使下的自觉行动,人们在审视自我的过程中,产生激烈的斗争,斗争的越残酷,就越靠近真实的灵魂世界。精神和肉体之间的斗争只是停留在一个层面,否定了欲望之后,那就是个体的突围,就是超越自我。

四.超越自我

残雪小说所突围的目标就是主体自我的精神与生存环境的突围,一方面进行自我否定,一方面自我要进行超越。“残雪一心想远走高飞,要去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而现代艺术的本质就是“无”中生“有”,它要抵达的正是那片人类前所未及的处女地”[7],因此,她意在建构了一个新的灵魂乌托邦,试图去回答“人要去何处”这一哲学的根本问题。

作品中人物不断地反省与反抗,在世俗世界向精神世界的蜕变过程中,人物在经历了炼狱般的审判、自我的分裂过后,这时候的生命是灵魂的生命,生命是超越了肉体,肉体的死亡或者虚无只是一种象征,正是肉体的死亡使精神解除了束缚,正是在经历了自我丰富的思考之后,获得了精神的永生。获得精神永生的路途在小说中明显地体现为文森特的五龙塔之旅、丽莎与马丽亚两个人的长征、乔的东方之行。

1.哲理性地思考

“丽莎渐渐明白长征不是别的,是一种只同她自己有关的生活,一种她极力应该忘记,但又注定铭刻心底的冥思。”长征是她和马丽亚永久性的话题,这项活动里头所包含的焦虑、艰苦、绝望,以及那种挫败感和拼死的反弹,都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而这正是个人对于自我灵魂拷问的过程。“丽莎宁愿忍受那种沉默的窒息,那种尚未达到极限的悲哀。夜里那种腐蚀灵魂的悲哀并没有摧垮他的身体,反而成了她身体的营养似的。她想她是两个人的复体,于冥想中受苦的那一个滋润着日常生活中的這一个”,这似乎是世俗世界的自我在滋养着灵魂世界的自我,在长征途中,是自我在不断分裂,自我不断进行突围的过程,“在长征的队伍里,在昏天黑地之中,又有谁看得到自己的目的地呢?”“我们的长征,需要一种消耗不完的动力。要不然,在那条阴沉的大河上,铁索会轰然断裂,全军覆灭成为命中注定”,长征的失败与五龙塔上的坠落说明人们始终处于自我精神探索的旅途之中,失败是在所难免的,只有经历过炼狱般的痛苦之后才会真正到达“五龙塔”的塔顶。“五龙塔”象征着人类灵魂的不同高度的境界,塔顶是精神探索者期盼最终到达的地方。

正是处于旅途之中,处于明暗之间的人物才能真正领会到灵魂的真谛,领会到自由的意义。“当精神作为自由,而自由呈现出无限的可能性时,自由在个体性之中就表现为恐惧”,而埃达所想要的自由是“想要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荡”,自由对于每个人自我突围的意义也不一样。在文森特的赌城突围之旅中,“外面来的旅人将这里叫做鸽子之乡”,“到半夜,每一个赌场出来的人肩上都停留着一只白色的鸽子”,“看那太阳下的赌城,好像要朝我们走来似的,因为它一直在你的心底”,赌城之旅也在文森特的自我突围过程,白鸽成为赌徒心灵的象征,表明人物即将从世俗世界中走出来,而美好的灵魂世界在向他们招手,此时他“虽然找不到丽莎,文森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心像现在这样同她贴的那么紧。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丽莎。他心中涌动着渴望,从一个地方跋涉到另一个地方,他的灵魂化在眼前异质的、东方世界的景物之中。”

2.走向虚无

对于人生来说,死亡的最后限定或人生目标最终的不可企及,这都是一种虚无,这种虚无感充斥在残雪的小说中。“生命中那不堪承受的虚无,通常需要被种种活动所遮蔽。但遮蔽的前提却往往是已经意识到虚无的存在与不可避免,既已洞察,又不得不遮蔽了然于心的虚无深渊,这种存在状态,只能以表演来比喻。”[8]因此,面对虚无,生存是一场表演。在文本中,灵魂裂变为从一个虚无走向另一个虚无,最后摆脱世俗状态,到达终极“透明境界”。因此,“世俗之上,虚无之下”[9]是残雪小说的基本精神框架。

里根在回到农场感受到自己的躯体正在希望幻灭中消失,埃达带走了他体内的所有的元气和重量,残雪在文中结尾同样设置了许多人在慢慢走向消失,丽莎在他脑海里就越模糊,马丽亚知道“这里是乔的广场的发源地,他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延伸出去,成为无边无际的故事之网。现在他弃下了一切,自己变成了那个故事。这些故事都超出了乔的经验。这个地方的所有的人和事,都通同他从前的故事之网,同那个广场没有任何联系”。“乔一下子就体会到了“压垮”的滋味。他被压垮了,他的身体消失了”,“乔来到五龙塔时,已经回想不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国家之间的疆界在他脑海里逐渐消融,旧的故事已经消散,他两眼空空,他的视野只有那只在地平线尽头奔跑的黄狗”。马丽亚变成了故事,乔失去了肉体,一切都在走向虚无。残雪认为:“从事艺术工作的人,一生都將与虚无感——自己生命的本质纠缠不休,这是不可摆脱的命运。”[10]

世俗与灵魂之间过渡的过程正是自我在不断否定与超越,自我在不断进行分裂与突围,灵魂必定会产生质的飞跃,所以走向虚无是一种必然,是人物探索灵魂境界的必然走向,最终接近那个“透明境界”。

五.结语

《最后的情人》企图描写来自深渊的那些痛苦的人为了对抗世俗与肉体所做出的努力,残雪抓住了乔和马丽亚、文森特和丽莎、里根和埃达、丹尼尔和梅等等这些或是夫与妻或是情人与情人之间的复杂、曲折的关系,揭示了他(她)们展开的一场永无止境的关于情人与自我的人生寻找历程,不断地认识自我、否定自我、超越自我,当每一个人的自我探索演化为一种本能的时候,最终在走向精神王国的路途中继续探索。

注 释

[1]易文翔.灵魂世界的探寻者——残雪访谈录[J].小说评论,2004(4).

[2][澳]埃克尔斯.脑的进化——自我意识的诞生[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

[3]吕嘉.文化自觉:重建秉承中国哲学传统的哲学[J].天津行政学院学报,2014(3).

[4][法]拉康(褚孝泉译).拉康文集[M].北京:三联书店,2001:120.

[5]曾美玲.残雪小说中灵魂蜕变的历程[D].浙江师范大学.2012.

[6]残雪.为了报仇写小说一残雪访谈录[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

[7]刘炎讯.残雪:写作的女巫[J].中国新闻周刊.2012(5).

[8]涂险峰.生存意义的对话———写在残雪与卡夫卡之间[J].文学评论,2002(5).

[9]王迅.走向虚无的旅程——残雪小说精神机制论略[J].南方文坛,2013(5).

[10]残雪.为了报仇写小说[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92.

(作者介绍:段瑞杰,西南大学文学院2017级硕士研究生,专业: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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