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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象山心学的人格气象
——从“堂堂地做个人”谈起

2020-02-12

江西社会科学 2020年9期
关键词:堂堂义利象山

陆象山是位充满豪情的思想家,放言“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堂堂做人论”就折射了这一豪情,生动而传神地透现了其心学的人格气象,颇具文学的激情与想象力,以及诗意一般的感染力。陆象山人格气象背后的思想基础则是“吾心”的支撑,即由“大心”而“大我”,“心之体甚大,若能尽我之心,便与天同”。“吾心”使我顶天立地,何不能与天地并而傲然独立于宇宙间!正本此内在的心学逻辑,所以陆象山疾呼“堂堂地做个人”,并深思所做之人为何等人,又如何去做人,从而展开了一幅富有生气、锐气和人气的人学论画卷。“堂堂做人论”淋漓展现了陆象山思想的人文精神和情怀,高度表扬与赞美了人的主体性、能动性和自觉性,对人的前景又抱有充分而美好的想象与信心,为理学时代的儒家人学发展,提供了独特的思想镜像,也贡献了宝贵的精神资源。

从学术史的角度来看,宋代大儒陆九渊(象山),创立了与“程朱理学”学术旨趣相异且相对峙的心学,其思想内涵与意义,学界已有充分而深入的讨论,但与其心学密切相关的人格魅力却少有论及。其实朱熹早就看出了这一点,虽然他和陆九渊有“道问学”和“尊德性”之分歧,但甚为佩服陆九渊的学问风骨,感叹陆九渊及其弟子“气象皆好”,并尤其感佩其间的豪情。阅读陆九渊的文字,确实时刻能感受到其间奔涌的一股激情,一种昂扬凛然的“气象”,最为生动而深刻的凝结就是“堂堂做人论”:“若某则不识一个字,亦须还我堂堂地做个人。”[1](P447)这一著名论断,既折射了陆九渊心学深蕴的“大我”论,又展现了其独特的人格致思,值得深入探讨。

一、为什么要“堂堂地做人”

在中国古代历史语境中,“堂堂”一词早在先秦已习见,其意或形容人的相貌轩昂、仪表大方:“湛容貌堂堂,国之光辉”。(《后汉书·伏湛传》)或夸扬场面宏大壮阔:“齐景公曰:‘寡人将去此堂堂国者而死乎!’”(《晏子春秋·外篇》)或描绘人的气象凛然森然:“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论语·子张》)那么,陆象山所谓“堂堂地做人”,又有何指呢?

(一)天地之性人为贵

从具体论述来看,陆象山之疾呼“堂堂地做人”,首先着意于天地之性人为贵。儒家自孔子就宣扬“仁者爱人”,人为天地间精华,以人与天、地并称为“三才”:“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易传·系辞下》)陆象山不仅认为人是“三才”之一,而且由此更鲜明地揭示天地与人之间的平等性和至尊性:“天地人之才等耳,人岂可轻!人字又岂可轻。”[1](P463)他在《天地之性人为贵论》中说:

人生天地之间,禀阴阳之和,抱五行之秀,其为贵孰得而加焉。使能因其本然,全其固有,则所谓贵者固自有之,自知之,自享之,而奚以圣人之言焉?惟夫陷溺于物欲而不能自拔,则其所贵者类出于利欲,而良贵由是以寖微。圣人悯焉,告之以“天地之性人为贵”,则所以晓之者,亦甚至矣。[2](P347)而人之所以可贵,恰在于人之主体性,人能超越生物的属性,向形而上的层面升华。人心中寄寓天理,人之可贵便在于天理的显现,能摒弃人自身的私欲,发扬天理的本真。他说:“儒者以人生天地之间,灵于万物,贵于万物,与天地并而为三极。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人而不尽人道,不足与天地并。”[3](P17)人是在天地之间挺立的主体,更是依人道而行的道德主体,如不遵行道德伦常,不尽人道,便不可与天地并行。

陆象山与其弟子文子有场重要的对话,主题就是如何发挥人之卓越本性,将人之为人做到极致,完美呈现人的“人道”格局:

人须是闲时大纲思量:宇宙之间,如此广阔,吾身立于其中,须大做一个人。文子云:“某尝思量我是一个人,岂可不为人?却为草木禽兽。”先生云:“如此便又细了,只要大纲思。且如‘天命之谓性’,天之所以命我者,不殊乎天,须是放教规模广大。若寻常思量得,临事时自省力,不到得被陷溺了。”文子云:“某始初来见先生,若发蒙然。再见先生,觉心不快活,凡事亦自持,只恐到昏时自理会不得。”先生云:“见得明时,何持之有?人之于耳,要听即德,不要听则否。于目亦然。何独于心而不由我乎。”[1](P439)陆象山之所以说“如此便又细了,只要大纲思”,因为若不从天人的角度思维,仅仅依靠个体的情感或直觉,认为人比草木禽兽高贵,人之所以为人的根基就不稳固。所以,陆象山认为“只要大纲思”,“大纲”是从大本处入手,悟得人具有天地间的惟一性与至尊性,是大化流行的必然产物。因此,人理应体现天道,人应充分展现作为天地精华与灵杰的“规模与气象”。

(二)“吾心便是宇宙”的心本论

从形而上的角度看,陆象山“堂堂地做人”的人格思想,其哲学基础即建立在“心即理”之上。陆象山不同意朱熹的理气分离之说,强调理气合一:“天下有不易之理,是理有不穷之辨。诚得其理,则变之不穷者,皆理之不易者也。理之所在,固不外乎人也。”[4](P379)所谓“理不外乎人”,因为在陆象山看来,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有理,所有的理都存在人心之中,所以心具万理:“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5](P149)通过理气合一,理存心中,陆象山构建起一种特别的“心本体论”,即世界万物与“心”相对待,而“心”为体,“心”涵摄万物,世界只是“心”的映现,“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6](P483)。这就在存在论的意义上比喻“吾心”就是世界的根据,万事万物皆备于“吾心”,当然“吾心”就是决定存在的超级存在。在陆象山的心学体系中,“吾心”不仅是超级存在,也是一切价值和意义的根据。他认为心是惟一的:

《书》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解者多从人心为人欲,道心为天理,此说非是。心,一也,人安有二心?自人而言,则曰“惟危”。自道而言,则曰“惟微”。罔念作狂,克念作圣,非危乎?无声无臭,无形无体,非微乎?[7](P396)

陆象山强调,人心只有一个,且是至善的,善恶的产生根植于心中念头的正当与否,“心正则静亦正,动亦正;心不正则虽静亦不正。”[8](P57)因此,“心正”是为善去恶的根本。

依陆象山的心学理解,心不仅是存在之依据,也是价值之主宰。他认为:“四端者,即此心也;天之所以与我者,即此心也。人皆有此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5](P149)依此“心即理”的逻辑,“吾心”显然也就具备孟子所谓的恻隐、是非、羞恶、辞让“四端”之心,换言之,也就涵蕴了价值之源。陆象山从心本论说仁,强调“仁为人心”,也更为鲜明地突出了心的道德本体性:

仁,人心也,心之在人,是人之所以为人,而与禽兽草木异焉者也,可放而不求哉?古人之求放心,不啻如饥之于事,渴之于饮,焦之待救,溺之待援,固其宜也。[9](P264)

人与草木禽兽的本质区别在心,这和孟子的“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孟子·尽心上》)的主旨相同,都强调心为价值之源。因此,陆象山一再宣扬求仁践德即在于反身明理见心:

仁即此心也,此理也。求则得之,得此理也;先知者,知此理也;先觉者,觉此理也;爱其亲者,此理也;敬其兄者,此理也;见孺子入井,而有怵惕恻隐之心,此理也……故曰;‘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10](P5)

陆象山的心本论既包含存在论意义上的“心即宇宙”,即心是涵摄世界万物的存在之母,又包含价值论上的“心即仁”,“心正”则善恶明。这样的心本论就赋予心以双重终极意义,从而也使传统的被视为“三才”之一的人,升华为天地的对等者,甚至是主宰者和赋义者,于是人性的光辉和意义也就得到空前彰显,人应当、也就更有理由“堂堂地做人”。简言之,陆象山的心本论,为其“堂堂做人说”奠定了有力的思想基础。

二、“堂堂地做”什么人

陆象山“堂堂做人说”中,还包含一个重要的价值认知,即对“人”有独特的预设。在他看来,人因禀性、习气不同,而呈现不同的为人境界,大致可区别为三类:一是“惟声色、臭味、宝贵、利达之求,而不知为学者”的“不肖之人”;二是“明实理,做实事”的“实行之人”;三是立身于宇宙之间、与天地合其德的“大人”。[8](P56)我们认为,陆象山“堂堂地做人”中的“人”,特指“不失本心”之人、“大志”之人和“自作主宰”之人。

(一)“不失本心”之人

陆象山承续前圣先贤,尤其孟子“四端”论,认为本心即是“四端”。弟子杨慈湖问:“如何是本心?”象山回答道:“恻隐,仁之端也;羞恶,义之端也;辞让,礼之端也;是非,智之端也。此即是本心。”[6](P488)杨数次追问,但象山依然“不易其说”,并以裁断“扇讼”为例来说明“本心”:“闻适来断扇讼,是者知其为是,非者知其为非,此即敬仲本心。”[6](P488)杨慈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是非之心就是本心。在陆象山那里,“本心”因包含“四端”,实就是一种道德心,是人固有的,是人内在的良知良能:“孟子曰;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此天之所与我者’,‘我固有之,非由外铄我也’。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此吾之本心也。”[10](P5)

“不失本心”是对孟子求放心的阐释,它并非是空洞的说教工夫,而是建立在“良知”基础之上的一种道德自觉。有“良知”(道德心)是人之为人的基础,当这种道德心和道德自觉统一时,则是人之为人、继而“堂堂地做人”的基础,用陆象山的话说即是“正人”:“良心正性,人所均有,不失其心,不乖其性,谁非正人?”[11](P172)“正人”的关键处是“不失其心”,因为有其心则有其本,有其本则不难光大人性。于此陆象山有诗咏道:“孩提无不爱亲,不失本心即大人。从此劝君休外慕,悦亲端的在诚身。”[6](P506)正是着眼于人人有此“本心”与“良知”,所以陆象山坚信人人可以堂堂地做一个超人:“无事时只似一个全无知无能底人,及事至方又却似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之人。”[1](P455)

(二)“大志”之人

陆象山认为,志向在为学、做人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志乎义,则所习者必在于义,所习在义。斯喻于义矣。志乎利,则所习者必在于利,所习在利,斯喻于利矣。”[12](P275)知道的途径是为学,而为学的前提是有志,所以陆象山特别强调“立志”:“然无志则不能学,不学则不知道。故所以致道者在乎学,所以为学者在乎志。”[9](P264)他在写给伯敏的信中又说:“人惟患无志,有志无有不成者。然资禀厚者,必竟有志。”[1](P439)无论是为学还是做人,陆象山反复申明的是,人没有志向是决不可行的:“道非难知,亦非难行,患人无志耳。”[10](P13)志向是一种自我期许,立志是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和追求,有了“志”,便能保持堂堂的人格独立性,有助于实现自身的道德理想和人生目的。

陆象山极力推崇做人要有志,有大志,有君子之志,这是对传统儒家重志传统的继承与发扬。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论语·为政》)所谓“志于学”,意即呼吁人必奋发有为,学不仅是学问,还是为人之学。孔子多次强调“志于仁”:“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苟志于仁矣,无恶也”(《论语·述而》);强调“志于道”:“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志于道”即是弘道,“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孔子的“志于学”“志于仁”“志于道”突显了人行仁由义的道德责任感和使命感,此正曾子所论:“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孟子对“志”作了进一步的发挥,强调君子必“志于道”: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于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孟子·尽心上》)

一个人的志向决定他的心胸,由此看到的东西也就不一样,达致的人生境界也就有差异。故孟子提倡浩然之气、大丈夫气象:“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行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尽心上》)

陆象山的“大志”说,显然是对孔孟“立志”思想的弘扬,主张人不仅要有志,而且“人要有大志”[1](P450)。“大志”是相对于“小志”而言,“大志”即是立意要做充满浩然正气的人,即是要做“大人”,“志小不可以语大人事”[1](P39)。要言之,陆象山的“大志”有一种孟子的大丈夫气概,他将先秦儒家的“弘道”、“弘毅”论继承发展为“弘志”说,进而强调“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13](P388)。这种充溢着一种天地大情怀的使命感,实也在宣示一种伟大的抱负与志向,即“堂堂做人”的内在风骨。

(三)“自作主宰”之人

“收拾精神”“自作主宰”“人须是力量宽洪,作主宰”[1](P453),诸如此类的语录在陆象山的文章中反复出现,旨在说明处于天地之间的人是道德主体,人格具有独立性,这种独立性建立在道德的基础上。他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的著名论断,不仅强调人心与宇宙的同一,且将人心置于宰制的位置,凸显人是自己更是宇宙的主体,隐含人理应涵养天地情怀的至善追求:

此理在宇宙间,未尝有所隐遁,天地之所以为天地者,顺此理而无私焉耳。人与天地并立而为三极,安得自私而不顺此理哉?孟子曰:“先立乎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人惟不立乎大者故为小者所夺,以叛乎此理,而与天地不相似。[5](P142)

所谓“立乎大者”,所谓“无私”,正是基于人为“三极”之一的崇高地位而来的,人是至尊的独立主体,而不是任何东西的附属物,故而人理应成为最杰出的存在。

陆象山的“主宰”论还体现在他将人性中固有的道德心作为自己的本性,随之做出正确的价值判断:

见孺子将入井而有怵惕恻隐之心者,此理也;可羞之事则羞之,可恶之事则恶之者,此理也;是知其为是,非知其为非,此理也;宜辞而辞,宜逊而逊者,此理也。[10](P5)

正是在道德认知的前提下,人能够做出适宜的价值判断,继而为其后发生的道德实践提供了可能。所以他又说:“人精神在外,至死也劳攘。须收拾作主宰。收得精神在内时,当恻隐即恻隐,当羞恶即羞恶。谁欺得你?谁瞒得你?见得端的后,常涵养,是甚次第。”[1](P454)“须收拾作主宰”,强调的是人应该“常涵养”,从内心加强自身修养,志于道,兴于学,最终成己成物。由此可见,“堂堂地做人”,是高度自主与自觉的,也是着力为之的;换言之,陆象山鼓吹的“堂堂地做人”,实是空前的高扬主体精神,由“大心”“大志”而“自作主宰”,其所寄意的“人”,是与天地而并的一极,是圆满自足而又精神澎湃的精灵。

三、如何“堂堂地做人”

顾名思义,“堂堂地做人”这一命题本身就包含如何去做,即实践的问题。对此,陆象山也有丰富的论述,概括起来,大致有三个向度。

(一)明义利

陆象山非常重视传统义利观的问题,“上达下达,即是喻义喻利”[1](P435)。他认为做人为学首要是明“义利公私之辨”:

陈正已问傅子渊:“陆先生教人何先?”子渊回答道:“辨志。”陈正己又问:“何辨?”子渊回答曰:“义利之辨。”若子渊之对,可谓切要。[7](P398)

“切要”一词,显示出陆象山对义利问题的看重。其实,他对义利问题的思考很深,更有自己独特的理解。淳熙八年春,陆象山访朱熹于南康,朱熹请他在白鹿洞书院讲学,他就选择《论语》中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为题,作了场甚至令听者“泣下”的动人演讲,其要义是,从义还是择利在于自己的选择,这种选择也就决定了为人的品节和境界。他说:“志乎义,则所习者必在于义,所习在义。斯喻于义矣。志乎利,则所习者必在于利,所习在利,斯喻于利矣。”[12](P275)立志高远者,明辨了义利,无论是读书、做事还是做人,都能成全公义。

值得注意的是,陆象山的“义利之辨”,从义利延展到公私,实际上是要在做人的根本目标上截断自私之心,并以此心指引求学,指导读书求知和道德践履。他说:“凡欲为学,当先识义利公私之辨今所学果为何事?人生天地间,为人自当尽人道,学者所以为学,学为人而已,非有为也。”[1](P470)显然,在陆象山看来,义利之辨涉及人之为人的大问题。“义”是身处社会中之人行事所依照的价值判断,按照正当行为原则行事,人才能成为人,才能实现人之为人的价值。依此逻辑,要“堂堂地做人”,当然必须严明义利之辨,而且必须“志于义、习于义”,以打通“上达”的路径,实即奠立“堂堂做人”的实践前提。

(二)学为人

儒家向来重视学习,学习是修德进业的要津。《论语》首篇就提到学习:“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论语·学而》)孔子还强调:“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陆象山的“学为人”之“学”与儒家传统是一致的,他将增强道德修养作为学习目标,即是学做人。他认为:“人之资质不同,有沉滞者,有轻扬者。古人有韦、弦之义,固当自觉,不待人言。但有恣纵而不能自克者,有能自克而用功不深者。”[1](P51)而要改变人的气质,“学”就显得尤为重要。他反复指出,“学能变化气质”,“沉滞者”和“轻扬者”都可以通过学致知明德。[1](P462)那么,陆象山所谓的“学”又指的是什么呢?在内容上,他强调学的要义是明白如何做人,“学者所以为学,学为人而已,非有为也”[1](P461)。而其核心是儒家的伦理道德修养和希圣希贤的理想人格:“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夫妇之愚不肖,可与以知能行,圣贤所以为圣贤,亦不过充此而已。学者之事,当以此为根本。”[14](P193)

而在学习的具体实践路径上,陆象山则突出读书的重要性:“所谓读书,须当明物理、搞事情、论事势。且如读史,须看他所以成、所以败、所以是、所以非处,优游涵泳,久自得力。若如此读得三五卷,胜看三万卷。”[1](P442)他还强调读书应重视明其间的义理,即注重明其“意旨”:“读书固不可不晓文义,然只以晓文义为是,只是儿童之学,须看意旨所在。”[1](P432)所谓“须看意旨所在”,就是要读者从心体上体悟作者的用意,深体其微言大义,深究其间的道理,非仅辞章上的熟悉。陆象山还别有意味地提出一种“涵泳”的读书方法和心态,鼓励门徒悠游读书,随时体认天理:“读书切戒在荒忙,涵泳功夫兴味长。未晓莫妨权放过,切身须要急思量。自家主宰常精健,逐外精神徒损伤。寄语同游二三子,莫将言语坏天常。”[7](P408)这一诗诫,表面是要求弟子读书别“荒忙”,即要冷静、专注地阅读,其实强调的是用心读书,要在沉静、咀嚼书的要旨中,涵泳自家心性,培育并凸显“自家主宰”,以求变化气质,努力“做堂堂之人”。

(三)重践履

陆象山特别强调,为学做人是个行的问题,是否付诸实践的践履是关键之处。他说:

为学有讲明,有践履。《大学》致知、格物,《中庸》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孟子》始条理者智之事,此讲明也。《大学》修身、正心,《中庸》笃行之,《孟子》终条理者圣之事,此践履也。……然必一意实学,不事空言,然后可以谓之讲明。若谓口耳之学为讲明,则又非圣人之徒矣。[15](P160)

“讲明”意即道德认知,“践履”意即道德实践。他认为,道德认知要通过个体的不断学习才能获得,同时也特别强调“讲明”的目的在于“践履”:“要常践道。践道则精明,一不践道,便不精明,便失枝落节。”[1](P449)显然,“践道”是种实践的工夫,而且还是“精明”即智慧的基础和前提,可见,陆象山对实践的重视。从此也可窥,他虽“尊德性”,但绝非忽视“道工夫”。

陆象山“重践履”的工夫论,在如何做人上则体现为“明实理,做实事”。他认为,实理是存在于宇宙间的,这是人能够“得理”的原因:“宇宙间自有实理,所贵乎学者,为能明此理耳。此理苟明,则自有实行,有实事。实行之人,所谓不言而信,与近时一种事唇吻、闲图度者,天渊不侔,燕越异向。”[16](P182)陆象山平时喜欢借古喻今,他认为古人皆是明实理、做实事的,因此,要效法古人,做一个明实理、做实事之人。他在与胥必先的书信中说:“非明实理、有实事实行之人,往往干没于文义间,为蛆虫识见以自喜而已。安能任重道远,自立于圣贤之门墙哉?”[16](P186)徐复观充分肯定这种“实事实行”:“由实理流出而为实事实行,这是陆学精神之所在。”[17](P21)

陆象山还特别强调践履的日常性,他主张做工夫必须立足于日常的实际生活,而且必须从点滴的生活小事着手磨炼心智,以达到“明实理、做实事”。他与乃兄的对话颇为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复斋家兄一日问云:吾弟今在何处做功夫?某答云:在人情、事势、物理上做些功夫。复斋应而已。”[7](P400)这里的“人情”“事势”和“物理”就是指日常生活中的事事物物,而在日常生活中“做功夫”,实即强调为学、做实事,不离人伦日用,此亦是陆象山所着意的“在在处处皆为道场”。

四、结语

众所周知,儒家先贤历来讲求理想人格,如孔子教人,首重德性养成,提倡“君子”人格;孟子高扬“大人”与“大丈夫”气象;荀子追求“圣贤”精神等等。可以说,以“修齐治平”为本怀的儒家,“如舜而已”是为最高目标,而“成人”则是其间始终一贯的、更是终极性的道德追求。陆象山的“堂堂做人论”,可谓是这一追求的一种具体表达,而且从“吾心即宇宙”的视角,以一种非常生活化的感性语言,生动地揭示了人尽其在己者,成其至善之性的可能性与实践途径;尤为重要的是,较之传统儒家的“成人”论,其“吾心”说的出场,既为“堂堂做人”奠定了强大而不竭的动力,也给出了必须去做的绝对召唤,更为“做人”的堂堂境界、格局与气象,开辟了无限的可能。在此意义上可以说,陆象山“堂堂做人论”是理学时代儒家人学思想发展的新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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