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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胡靖赴琉球“自成使节”考辨

2020-01-18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使节琉球

周 密

(中国美术学院 中国画与书法艺术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2)

胡靖,字献卿,延平湖峰人。诗书画三者皆佳,因不期知遇奉诏赴琉球册封使节杜三策,遂随从其出使琉球,而绘琉球图,并作《琉球记》。康熙四十七年(1708)《御制佩文斋书画谱》记有其图以彰其艺术价值,近年又以其《琉球记》为据而证钓鱼岛归属中国,(1)见2013年05月16日《人民日报》:《中国14世纪已对钓鱼岛实施有效管辖》。以明其文献价值。当然,若视《琉球记》为使录,自然不合陈侃所创使录体规范,故康熙五十八年(1719)赴琉球册封的使节徐葆光斥其为“尤俚诞”。(2)徐葆光:《中山传信录》,《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中册,2000年,第10页。

问题在于,此《琉球记》究竟是其刻意代杜三策复命而作的使录,还是“自成使节”之旅随心而作的游记,至今仍是迷案。为揭开此久讼的迷案,故加以考辨。

一、缘起:文人“从客”的声教使命

胡靖自云,作《琉球记》缘起有三,人缘,地缘,尤其机缘。(3)“人生遇合,缘也;历名山巨川,尤缘也。至于身居中土,俄而履异域,饱览异域山川风景,尤缘之最奇者也。缘奇则传,地奇则传,此《琉球记》所由作耳。”见胡靖《琉球记》,《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上册,2000年,第257页。此机缘,出自崇祯二年(1629)琉球中山国世子尚丰遣使来贡,再次请封,以期明廷册封。此“请封”与“册封”制度,是为巩固朱元璋确立的中琉宗藩关系而形成。此制度规定,琉球新王嗣立须向明廷请封,惟在明廷册封后,方获得王权的合法性。而尚丰于泰昌元年(1820)继位,先后四次请封,却迟迟未得明廷回应,故在崇祯继位后,再此提请。崇祯为解决此先帝遗留的问题,却引起“领封”与“册封”之争。礼部尚书何如宠以为,此不是要不要“册封”的问题,而是如何“册封”的问题,故以“力不资供亿”为由,提出变“册封”为“领封”的对策。其实,在册封制度形成之初,就存在册封方式问题,是琉球遣使到中土“领封”,还是明廷派使节到琉球“册封”。对明廷而言,二者差别在于,采取“领封”方式,受益主要在节省建造册封舟船之耗资,避免使者航海风险所致的性命之危。而采取“册封”方式,最主要意义在于可远播天朝之声威。因而,在明廷利益层面,“册封”的重要意义,是“领封”不可比及的。实际上,从永乐二年(1404)琉球中山王世子武宁在本土接受明廷册封王以来,皆为明廷遣使赴琉球“册封”。那么,此次对尚丰的请封,何以无端生出“领封”之议?史书未作更多的记载,然从“力不资供亿”说推测,似乎症结在财政。若再追寻何以出现财政症结的原因,不难发现,晚明潜藏的种种危机迹象。此时,西北李自成爆发起义,东北皇太极则在三年前已继承汗位,不忘秣兵厉马,窥视入关时机,其时距明亡不过十五年。而东南自嘉靖以来,“倭寇之患”又连绵不断,尤其日本萨摩欲吞琉球步伐明显加剧。万历三十五年(1607)“庆长之役”,萨摩俘虏中山王尚宁及重臣百余人,逼迫尚宁出具“誓文”表示纳贡效忠。崇祯元年(1628),进而在那霸设立“大和在番仮屋”派出机构,实施暗中监控,琉球实际已从原先只臣属中国的宗藩关系变为同时臣属萨摩,沦落为萨摩操纵下代其与明廷贸易的傀儡。可见,崇祯继位之初,明朝已显风雨来临的态势。不论崇祯是否意识到如此局势危机,其仍以参酌旧例为名,选择遣使前往琉球“册封”,以扬国威,为晚明落日挽留一抹余晖。然此,对使臣而言并非一件幸事。因为,赴琉球册封,不仅身临“风涛之险”,而且时防“海寇之警”,行人司萧士玮与孔闻籍二人互相推诿,宁受处分也不愿充任副使,即为此故。而奉命出海的正副使节,无不带棺随行,虽颇具壮士出行的气概,却不免含一丝一去不返的悲凉。故杜三策为航海安全,不仅要求建造比以往赴琉球册封更大的舟船,(4)见胡靖《琉球记》,第261页。此次册封的舟船比以往大,“长二十丈,宽六丈,入水深五丈,五桅,约七百人有奇”,前后建造用了四年多时间。而且要求负责造船的官员随行出海,制其性命以保障所造舟船的质量可靠。可想而知,航海风险在使者心上投下的阴影。

与使节相反,对胡靖而言,恰逢其时,是实现其早有观海之志的难遇机会。问题在于,胡靖只是一介布衣,何以得此官差出海机会。此关涉三人相助,即其所言的人缘。崇祯六年(1633)春,胡靖为攻举子业,寓曹学佺家读书,每读苏东坡涉海文字,为其“澎湃汹涌”所感怀,跃跃然生观海之志。其时,恰友人扇绘“赤壁图”,索其楷书“后赋”,不料此扇成为其知遇杜三策的媒介。杜三策见扇后,十分欣赏其书法,谓之“丰神秀莹如裴叔”,故致书曹学佺,“欲拉为海外游”。然胡靖所处的境况是:一则,选择海外游,意味着放弃举子业;再则,家境贫寒,曾为赴金陵雅集,“裹十日粮离乡井,辄作数日虑,且戚戚不宁”,况此出海异域之游。对此,曹学佺为之解忧曰:“杜给谏奉王命而出,君挟善书画给掖省之劄以佐行,归来临轩慰劳,自宜实任其职矣。矧丈夫壮游,正在斯乎!”(5)见胡靖《琉球记》,第259页。于是,胡靖遂弃举子业,以从客身份出游。然胡靖不同于其他从客,如“善画者,昆山顾西樵、建州陈仲昭;善操者,姑苏周泰来”,他们随行,为助杜三策与琉球国的文化交流,肩负“远播天朝声威”之使命,胡靖除此外,似有更具体职事,“给掖省之劄以佐行”。因而,后人疑其为杜三策代作使录,并非毫无依据。然而,胡靖毕竟不是杜三策僚属,而是从客,如曹学佺所嘱,是以“挟善书画给掖省之劄以佐行”。可见,胡靖是以文人从客身份从游的,此身份确定了《琉球记》行文的基调,兼有使录纪实与文学游记的双重特征的风格。

二、纪行:《琉球记》不乏“系日记事”之纪实

所谓使录体,是以嘉靖十三年(1534)陈侃所作《使琉球录》为标本。其分上下两卷:上卷有,使琉球序,嘉靖皇帝诏书,敕文,谕祭文,使事纪略;下卷有,群书质疑,天妃灵应记,夷语附,夷字附,并附陈侃等谨题为出使海外记,中山王尚清奏为谢劳事,陈侃等谨题为谢劳事,陈侃等谨奏为乞祠典以报神功事,礼部为乞祠典以报神功事,陈侃等谨题为周咨访以备採择事,礼部为一本为周咨访以备採择事,终篇为使琉球录后序。(6)见陈侃《使琉球录》,台湾文献丛刊第287种,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1972年。观此使录,除公文外,主体为《使事纪略》与《群书质疑》。《使事纪略》记有二类:一为朝廷使事,为“谕祭已故国王”与“册封世子为王”二事。二是使节职事,为出使前准备、往返航海及琉球交往诸事。《群书质疑》则在纠谬,以按语式对以往文献有关琉球的记载逐一加以辨正。(7)《群书质疑》所指群书,核之有《大明一统志》、《大明会典》、《通典》、《赢虫录》、《星槎胜览》、《集事渊海》、《使职要务》等七部。可见,使录重心在《使事纪略》,而不在《群书质疑》。此使录体为其后历次册封使节所沿袭,直至胡靖《琉球记》方出现体例变化。

问题在于,使录是否只此一种写法。从撰写使录目的看,重在册封竣事的复命。如出使陆路相接的藩属,册封竣事后就返朝,复命“谕祭”与“册封”二事即可,无暇作《群书质疑》。只是赴琉球受季风约束,出航惟乘夏至东南季风,返航则待冬至东北季风,因而,从夏至到冬至五个月间,只能滞留琉球待风,除了“谕祭”和“册封”,别无正事。即使尚需应酬琉球国的七大宴及逢五及十的小宴,(8)大宴者,为谕祭宴、册封宴、中秋宴、重阳宴、饯别宴、拜辞宴、望舟宴等七场国宴。小宴者,则轮遣三法司诣那灞相陪、但仍有大量闲暇时间。如何消遣此闲暇则由使节自我支配。陈侃用此闲暇考证文献,撰写《群书质疑》。杜三策则注重与琉球国的文化交流,尤其乐于率从客顾西樵、陈仲昭、周泰来、胡靖等游访民俗,“每共酣于书画文酒间,兴到则偕诸君登山眺远,临海观涛”,乃至“指点群胜”,以诗书画艺传播华夏文化。康熙五十八年(1719)使节徐葆光《中山传信录》注天使馆曰,“杜三策题梅花诗百首。”(9)徐葆光:《中山传信录》,《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中册,2000年,第103页。那么,不在此楼题写的诗更不知有多少。如登山观海,指点群胜,岂能无诗?以胡靖《中山诗集》为参照,所涉活动,皆有诗唱酬,如《同刘章甫济川谈侠》《临海寺听涛》《辅国寺观海》《月夜听夷女拨二弦》《题圆觉寺古松》《九日龙潭观竞渡》《听海楼和杜给谏中山怀言二律》等,不含咏梅诗就有二十首。而游览观光景点远多于此,有的一景多诗,如在听海楼,杜三策赋《中山怀言》四首,胡靖减半只和二首,未敢超越。胡靖在琉球诗作远不止此数,如圆觉寺上人讳萨都卢喃“每向余索书画”,而胡靖习惯画上必书诗,可知《中山诗集》只是其中精选的部分。而杜三策在游览场所赋诗,显然不少于胡靖,从其作梅花诗百首所显才情与豪情可推,其它题材诗作总量自然不少于梅花诗。周郢云,乾隆年间周永年《毅斋公奏议遗集序》言杜三策诗有《飞雨楼集》、《梅花百咏》,(10)周郢:《新发现的杜三策〈使琉球疏〉述略》,《山东图书馆学刊》,2014 年第 6 期,第79页。则可佐证。可见,其滞留琉球150天,日均至少作一诗。(11)以胡靖《琉球记》为计,杜三策于崇祯六年六月九日在那霸登岸,于十一月九日在那霸离岸,期间停留琉球共150天。以此推之,杜三策难有闲暇作《群书质疑》。但此不意味其亦无暇作《使事纪略》。

周郢《新发现的杜三策<使琉球疏>述略》以为,近年其在杜三策故乡山东东平寻访的《东原杜氏族谱》,是清咸丰、光绪及民国己丑(1949)的递修本,谱中收藏的《为奉命册封事竣还朝谨述航海险危之情形以祈圣鉴以备史录事》,是杜三策作的使录,但其仍审慎地谓之《使琉球疏》,而未谓之“录”。 然此《疏》究竟是否使录,不妨与之比对《琉球记》。兹以“系日记事”简录如下:

臣等于去年五月十六日起行,至长乐等处,于天妃宫建醮,循旧例也。

至六月初一日,始登封船,泛海内洋。尔时日丽风和,海波如镜,……未几,人报船入外洋,顿觉船乍涌而若浮,忽抑而若沈,……困卧六七日不敢起,勺水粒米不敢入口,苦矣。

行至初七日,船忽进寸退尺,迟迴半日不敢前,……唤道士设牲醴以祀之,船乃行。

至初九日, 始登岸。……

……

臣等候孟冬风泛,至十月二十九日始离琉球,登封舟。臣等喜朝命已宣,可以式遄其行。

讵臣于初一日虽登封舟,风泛未定。

至初三日,始出内港入外洋。

初四、初五两日,虽呕吐如往日,犹幸风色稍顺,人心颇安。

初六、初七两昼夜,飓风大作,浪如连山,……

初八日至初十日,风色俱顺,窃以离岸不远,可保无虞。

至十三日夜,月明如昼,西北风紧,船乃直向西北,逆风而行。……延至天明,……报曰:“此乃福建小山也。”

至十七日,始进省城,…… 无任悚息待命之至。(12)见周郢《新发现的杜三策〈使琉球疏〉述略》,第77页。下引“疏”文,具出自此篇。

此《疏》全文1973字,其中记叙琉球行实的只有56字,其余皆叙往返航程。胡靖《琉球记》恰相反,全文4579字,所记重点在琉球行实,往返航程较为简略,对比如下:

五月廿三日,自三山启行,由乐邑抵广石,建醮天妃,祈灵水圣,然后登舟。

六月四日,从广石解缆,……由五虎门出大海,始掀五帆。

次早风顺如故,舟镇不前。

八日薄暮,过姑米山,……

次日,舟到海涯,即那灞港口,遂缷风帆。

……

天使驾旋,时仲冬月八日登舟。

九日扬帆,虽北风汛厉,而舟行无恙。

至十一日,忽屭风大作。……俄而,有奇鸟集于樯杪,翠羽笼云,宛若翔鸾,时迺十九日也。

比至黎明,……天使呼巨觞互庆曰:“得及第不若望见此山。”喜悦之心,洵匪言喻。游至此奇绝矣。聊记之,以志生平之快云。

从二文可知,二者记事基本相符,只是详略侧重不同,系日有异,若二者互补,本可为一部完整充实的使录,然何以又两分?

三、纪文:纪实中溢出随性诗意华彩

何以《使琉球疏》与《琉球记》二分,关键在于,《疏》、《记》二文对重要日期的记载有异,诸如:

福州启行:《疏》为五月十六日,《记》为五月廿三日。

广石起航:《疏》为六月初一日,《记》为六月四日。

至中琉边界姑米山:《疏》未云,《记》为八日。

到琉球首府那霸:《疏》为初九日,《记》为九日。

离那霸:《疏》为十月二十九日,《记》为仲冬月八日。

出姑米山:《疏》为初三日,《记》为九日。

见福建小山:《疏》为十三日,《记》为二十日。

到福州:《疏》为十七日。《记》止于见福建小山后抒怀言志。

此诸日期记载,惟“初九到那霸”二者一致,且有定谳依据支持,可确认。(13)琉球谢恩表云: “恭谢圣恩,存例旧礼,以劳使臣正使户科左给事中杜三策、副使行人司司正杨伦,奉命远使万里,开闻于海外,勤劳辛苦,于崇祯六年六月初九日入境,七月初一日,先荷谕祭先臣尚宁,继于二十二日,宣读诏敕,封臣为中山王。”见《历代宝案》第一集卷一三,台湾大学 1972 年影印本,第 430 页。另《疏》云福州启行为五月十六日,虽有文献依据,(14)杜三策以崇祯六年五月十六日封舟启航咨覆中山王廷,其文云: “今封舟报成,已卜吉于五月十六日启行矣。”见《历代宝案》第一集卷九,第292页。但与《记》云不一致。其余皆有异,甚至出入较大,皆难确认。但若比较二文,并非不能发现孰是孰非之端倪。可比者有三:

其一,记同一事,取舍不同。以广石起航为例,二者皆记录从登舟到开洋之事。如前所录,《疏》重在叙述身心遭遇海涛折腾的感受。《记》则描写封船出航的壮观。“时六月四日,从广石解缆,沿山带河,观者填道。江小舟巨,弗敢扬帆,率梅花所军浆数百小艇于江中以巨缆牵之。由五虎门出大海,始掀五帆”。(15)见胡靖《琉球记》,第262页。可见,二者记事的出发点不同,前者为应对复命,难免流俗,故强调航海的艰辛与风险,以突出“苦矣”。后者为突出册封意义,自然通过壮观场景来彰显,以致激发出“自成使节”的豪情,“波恬不见飓风狂”。(16)见胡靖《中山诗集》中《广石杨帆》二首,其一言,“多藉冯夷扶帝力,波恬不见飓风狂。”其二又言,“楼船掀饱五帆风,万里波涛在眼中。总为皇恩深浩荡,自成节使奏肤功。”二者不同,不止于此,《疏》之所叙,泛泛而谈,适用任一次出使航海,毫无特殊性,足不出户就可写就,且无冒欺君之罪风险。而《记》之描述,非亲临现场难以写就,所刻画细节,历历在目可证,若不符事实,具有欺君之罪,故其所记,更为可信。

其二,记同一事,详略不同。以迎使节到琉球情景为例,《疏》仅数语,“众夷官设龙亭捧诏旨, 臣等即日入天使馆, 安歇数日”(17)见周郢《新发现的杜三策〈使琉球疏〉述略》,第77页。。《记》则详实,琉球国先派小艇远到中琉边界姑米山迎接。“八日薄暮,过姑米山,夷人贡螺献新乘数小艇,灭没巨浪中。比至,系缆船旁,左右护驾。夜深,各举灯如江干,渔火上下零乱。镇守姑米夷官远望封船,即举烽闻之马齿山,马齿山即举烽闻之中山。世子爰命紫金大夫洎三法司,统通国夷人诣那霸候接。”(18)见胡靖《琉球记》,第263-264页。再派群官及千人夷民在首府那霸港口候接。“次日,舟到海涯,即那灞港口,遂缷风帆。夷官群拥出迎,各投禀谒,率夷人千余曵船入港。……封船到此,群接天使莅公署,随行皆登岸,散处于夷居别室。”(19)见胡靖《琉球记》,第264-266页。

同样,对滞留琉球期间的记事,《疏》只用56字概言之,“先择日行祭王礼,次择日行封王礼。册封日,浓云四布,行近王城,大雨如注,至宣读诏敕,行礼时,天忽开霁,雨遂止。及册封礼完,大雨如初”(20)见周郢《新发现的杜三策〈使琉球疏〉述略》,第77页。。《记》则有3000余字记载。或描述琉球社会,夷妇裹头跣足,长衫细裙,男子尽欹髻左袵。官长则带“首巾”,有红、紫、黄,紫色为上,黄色次之,红色又次之,以示官阶不等。官人以世家计口而给俸,民则为王助耕计夫而授口粮。民间无市利之所,无有余不足之忧。故百余岁者多,盖因此国无名利萦心之累。或记载封王宴,“封王日,遍国夷女云集万亿,皆叠坐垣上观中国人物。是日黎明,王发马数百至那霸相迎,随行员役无论持戟执桁之徒,皆乘驷赴宴,只有八座舆夫从地而走。……至王城,历数殿,观其设宴辉煌盛美。自天使以至皂役水夫皆备酒席,从行二人共席,各番布二匹;有廪给者,一人两席,白金十两、倭刀一口、扇两柄,番葛二匹;若辞宴不赴者,加折席二两。至于天使,凡饮器概用金玉宝犀之属。送席则并馈之外,具宴金三十六两,倭刀、金屏、番锦、金扇,极其精巧。嗣后七宴亦复如是。”(21)见胡靖《琉球记》,第278-280页。以今观之,其中最具史料价值有二事:一是琉球遣员在中琉边界姑米山迎接天使,此可证钓鱼岛不属琉球,恰可反证钓鱼岛属中国。(22)按:福州往琉球航线,以山为准,出五虎门,取鸡笼山、花瓶屿、彭家山、钓鱼台、黄尾屿、赤尾屿、姑米山、马齿山,到那霸。可见,钓鱼岛在中国境内。参见周煌《琉球国志略》,《国家图书馆藏琉球资料汇编》中册,2000年,第911页。另一是琉球王在那灞馆将使节“从行员役各带土物”造册尽数交予日本萨摩,可证其受制于萨摩。而萨摩则以“市利三倍”从琉球王购得明朝货物,可知其控制琉球的无奈方式。由此可知,“庆长之役”之后萨摩如何控制琉球使其臣属的方式,之所以采用此方式,不是其无法控制琉球,而是其无法冲破明廷自嘉靖始严禁与日贸易的封锁,故企图通过中琉贸易形式达到间接日中贸易实质的目的,此也可证琉球臣属明廷早于臣属日本的历史事实。

其三,记同一事,系日不同。此不同,不只显为出发、到达日期,而且还在航程所用天数。从广石起航到那霸:《疏》记初一至初九,用九天;《记》则初四至初九,只六天。出姑米山返航到见福建小山:《疏》记初三至十三,用十一天;《记》则初九至二十,达十二天。而航程是个定数,不论往返,据其前四次使节陈侃等使录记载,可知航程常态只用五天,除非意外。杜三策往航却用九天,显然不合。即使如《疏》言,至初七,“船忽进寸退尺”,迟迴半日,(23)见周郢《新发现的杜三策〈使琉球疏〉述略》,第77页。“行至初七日,船忽进寸退尺,迟迴半日不敢前,众遂惊疑曰:岂前有龙神朝诏敕,如昔人所云乎?臣等即循往例,取长柄大牌,硃书“诏敕在船,龙神免朝”数字,又唤道士设牲醴以祀之,船乃行。”那么,此前顺风如故,也不致迟至初七还未到达那霸。由此可确定,《疏》记初一起航有误,应以《记》初四起航为是。至于返航天数,因遇飓风延误,《疏》记十一天,《记》十二天,二者相差一日,尚可互证取信,只是返航日期,先后相差六日,难定孰是孰非。

可以确定的是,《疏》非当下之作,从“臣等于去年五月十六日起行”可知,《疏》作于册封次年。那么,从其系日失误、记事泛泛可推,杜三策作《疏》并未参照《记》,更未以《记》为使录。因而可知,《记》只是胡靖的私自之作。即使从使节视域真记奇观,抒发的也只是“自成使节”的豪情。尤其在返航脱险后,藉杜三策“得及第不若望见此山”之言而发感慨,实在是吐己心曲,故其文末结语云,“聊记之,以志生平之快”。有此可证,《琉球记》实为胡靖自我娱情的游记,以抒其“自成使节”胸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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