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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诗词中的运河记忆

2019-12-16

江苏地方志 2019年4期
关键词:汴河隋炀帝悲情

◎ 刘 芹

隋炀帝下令开挖的贯穿南北的运河,是唐宋时期连接全国经济中心(江南地区)与政治中心(北方洛阳、开封)的重要交通枢纽。运河在当时现实社会发挥了难以估量的作用。唐宋时期,又正值中国诗词创作的繁荣时期。于是,一批以运河作为题裁或涉及运河之诗词作品纷纷出现。运河历史记忆中的形象在诗人词人笔下得以淋漓尽致地呈现,或壮观,悲喜交织;或旖旎,畅意伤怀……唐宋诗词中的运河形象,从运河的悲情人生开始,转而变得风情雅致,最终走向真情不朽。

一、悲情起始

运河的开凿,是一项巨大的水运工程。这项工程的完成,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隋炀帝杨广一面自我骄奢淫逸、醉生梦死的生活,一面无视底层百姓的疾苦、不顾运河民工的悲惨,不得不让人反思运河开凿的功过。较早关注这一问题的是中唐诗人白居易,留有《隋堤柳》。作者将运河的开凿与国家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以为炀帝开凿汴河(运河)只为“南幸江都恣佚游”,于是才有“海内财力此时竭”,终而“上荒下困势不久”,导致最终灭国的结局。因此“运河”是导致隋炀帝丧身亡国的重要原因。类似的控诉还有张祜的《隋堤怀古》:“隋季穷兵复浚川,自为猛虎可周旋。锦帆东去不归日,汴水西来无尽年。本欲山河传百二,谁知钟鼎已三千。那堪重问江都事,回望空悲绿树烟。”隋朝灭国与隋炀帝穷兵、开河脱不了干系。开河导致灭国,皆因炀帝只为一己之荒游,而使民疲国空,可悲可恨。许浑《汴河亭》:“广陵花盛帝东游,先劈昆仑一派流。百二禁兵辞象阙,三千宫女下龙舟。凝云鼓震星辰动,拂浪旗开日月浮。四海义师归有道,迷楼还似景阳楼。”李商隐《隋宫》:“乘兴南游不戒严,九重谁省谏书函。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罗隐《汴河》:“当时天子是闲游,今日行人特地愁。柳色纵饶妆故国,水声何忍到扬州。乾坤有意终难会,黎庶无情岂自由。应笑秦皇用心错,谩驱神鬼海东头。”胡曾《汴水》:“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锦帆未落干戈过,惆怅龙舟更不回。”原来,“运河”因为炀帝的灭国,一开始就注定是悲情的。

隋炀帝开凿运河,三下江都时,挽舟民夫们曾感于处境留有《挽舟者歌》,“今我挽龙舟,又阻隋堤道”,“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底层百姓的水深火热的生活与对未来的凄迷无助,满是悲痛与愤恨。晚唐皮日休《汴河铭》曾有言:“隋之疏淇汴,凿太行,在隋之民,不胜其害也。”谁说不是呢?这样的大工程,是用无数辛劳百姓的生命堆砌的。五代北宋之际朱存有《金陵览古·直渎》:“昼役人功夜鬼功,阳开阴阖几时终。不闻掷土江中语,争得盈流一水通。”易士达《汴水》:“千里通渠竟达河,万民力役怨声多。锦帆不送龙舟返,并覆亡隋入巨波。”隋炀帝开凿运河民工之艰辛凄惨之状,述说不尽。或者即便后来运河一度为唐宋经济繁荣作出过重大贡献,诚如皮日休《汴河铭》接着又言“在唐之民,不胜其利也”,但也终不免如李敬方《汴河直进船》之叹:“汴水通淮利最多,生人为害亦相和。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脂膏是此河”。汴河(运河)通航对朝廷是利,对百姓却是害,因为东南地区的“民脂民膏”正是通过这条河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朝廷中。因此,运河的开凿开始动用的力才物力与隋炀帝奢靡生活的对照,是悲情;即便至于唐代运河通航带来了别样的经济繁荣,但仍难免当政者对底层百姓们的盘剥压榨,还是悲情。

二、风情转折

时移世易,运河通航给人们日常生活与出行带来极大便利,使中国南北经济与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且一度繁荣了运河周边城市的商业经济。于是对运河的开凿之过,晚唐有人提出不同的认识,为隋炀帝开凿运河平反,许棠有《汴河十二韵》,作者认为隋炀帝开汴河(运河),不仅仅是为了个人“宁独为扬州”的嬉游,还有“或兼通楚塞”“所思千里便”的缘由。皮日休《汴河怀古》更是发声“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充分肯定赞扬隋炀帝的开河之功,同时挑明隋亡之因在于“水殿龙舟”的奢糜与荒唐,实与运河开凿无关。运河何其无辜,开始便背负如此厚重之亡国亡身之悲情。时至今日,“今自九河外,复有淇汴,北通涿郡之渔商,南运江都之转输,其为利也博哉!”运河终因自身的价值体现,逆转悲情之名,成为历史风情之所。

忽然发现,运河沿岸原也一派大好风光,堤岸杨柳婀娜摇曳、旖旎多姿。于是郭行《早行》描写日出时的运河风光有“早行星尚在,数里未天明。不辨云林色,空闻风水声。”等到“月从山上落,河入斗间横。渐至重门外,依稀见洛城。”杜牧更有清晨运河景色图,“樯形栉栉斜,浪态迤迤好。初旭红可染,明河澹如扫。”运河船行往来,水面光洁如扫,一幅清新怡人的汴口晓景图,真是美。苏轼《江城子》曾赞“隋堤三月水溶溶”,初春运河堤岸景色宜人。曹勋以《隋堤柳》为名,讽刺隋炀帝亡国同时,对隋堤柳之景色描绘,色彩明艳,“千里夹隋堤。堤中有平道,百尺隐金鎚。柳色间桃李,行客迷芳菲。”

运河的壮观旖旎已然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运河带动沿线城市的繁荣亦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人们流连往返于运河富庶的文化氛围中,既有对运河美景的陶醉,更有对运河城市男女风情的缱绻。唐时汴州、扬州、苏州、杭州都是运河唐诗之路的重要城市,诗人们停留暂住,佳句天成,至今脍炙人口。唐时扬州王建有《夜看扬州市》“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韦庄《过扬州》:“当年人未识兵戈,处处青楼夜夜歌。”唐时扬州经济繁华,富商大贾云集,风月场所门庭若市,文人士子儒雅风流,各有才情志气,多寄情风月间。运河文化下的美景,是风情;运河文化下沿线相关城市风月,仍是风情。

三、真情回归

伴随运河交通价值的逐步体现,关于运河功过的诗词也渐渐淡出视野。唐宋之际,运河可以说成为唐宋人的一条生命之河,关乎生计、关乎前程、关乎感情、关乎生命的一切,终至成为人们情感的依赖,一份不朽的真情。

唐宋诗词中的运河真情有乡情,崔颢《晚入汴水》:“昨晚南行楚,今朝北泝河。客愁能几日?乡路渐无多。晴景摇津树,春风起棹歌。长淮亦已尽,宁复畏潮波。”作者早年离开家乡赴长安赶考,中进士后又各地漫游近20 年,中途曾回过家乡,写下此作。诗人离家乡越来越近,心情变得愉快,景色亦分外怡人,就是那长长的淮河水也已经快要走到尽头,起伏的波涛便不再让人感到畏惧。许棠《汴上暮秋》:“独立长堤上,西风满客衣。日临秋草广,山接远天微。岸叶随波尽,沙云与鸟飞。秦人宁有素,去意自知归。”欧阳修《自河北贬滁州初入汴河闻雁》:“阳城淀里新来雁,趁伴南飞逐越船。野岸柳黄霜正白,五更惊破客愁眠。”韩驹《夜泊宁陵》:“汴水日驰三百里,扁舟东下更开帆。旦辞杞国风微北,夜泊宁陵月正南。老树挟霜鸣窣窣,寒花垂露落毶毶。茫然不悟身何处,水色天光共蔚蓝。”这些写在汴河(运河)的诗歌作品,多是诗人们抒发离开家乡、离开亲朋的漂泊、孤独、失意之愁,虽不是直接的思乡之作,其实都有深深的乡情牵绊触动而成。

唐宋诗词中的运河真情有友情,多为离别送别之作。崔颢《维扬送友还苏州》“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对朋友归老苏州,垂钓鲈鱼表示欣羡;孟郊《汴州留别韩愈》:“不饮浊水澜,空滞此汴河。坐见绕岸水,尽为还海波。四时不在家,弊服断线多。远客独憔悴,春英落婆娑。汴水饶曲流,野桑无直柯。但为君子心,叹息终靡他。”诗人流落他乡身心俱疲,感叹生命无助,但感受到韩愈对自己的赏识及友情,又有“尽力还海波”的生命释放。林逋《闻叶初秀才东归》:“高鸿多北向,极目雨余天。春满吴山树,人登汴水船。吟生千里月,醉尽一囊钱。肯便怀乡邑,时清复少年。”故乡已是春天,此时回乡让人心旷神怡。家乡虽隔千里,但走的是安然舒适的水路,有明月相伴,美酒供饮,更让人倍感惬意。赠别之情轻松欢快,舒适惬意。

唐宋诗词中的运河真情还在于诗人词人们的人生感叹之情。白居易《汴河路有感》:“三十年前路,孤舟重往还。绕身新眷属,举目旧乡关。事去唯留水,人非但见山。啼襟与愁鬓,此日两成斑。”杜牧《汴河阻冻》:“千里长河初冻时,玉珂瑶佩响参差。浮生却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王安石《汴水》:“汴水无情日夜流,不肯为我少淹留。相逢故人昨夜去,不知今日到何州。州州人物不相似,处处蝉鸣令客愁。可怜南北意不就,二十起家今白头。”作者们行走往返在汴河这条河道上,风尘仆仆之外不禁感叹岁月蹉跎,充满了对生命把握不了的无助,对人生惆怅遗憾的无奈,对生命无常的感慨……

运河因情而生,唐宋诗词娓娓叙说了运河一个悲情的开始,逆转而成一处风情,最终成就一份真情。唐宋诗词将历史中的运河形象记忆扯得既远且长,历久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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