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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陆游《老学庵笔记》看宋代的民俗风情

2019-12-04

关键词:真武

阮 怡

(四川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6)

宋代笔记体作品蔚然称盛,南宋诗人陆游的《老学庵笔记》即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此书为陆游晚年退居故乡山阴后所作,内容丰富,行文自然流畅。陆游在《笔记》中有意识地记录下各地的民风民俗,从中我们可以窥见宋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环境,为宋代文化史的研究提供了珍贵的材料,理应引起研究陆游和宋代文化的学者的重视。而至今相关研究成果多是概要性介绍《老学庵笔记》一书,未有系统全面地探讨,本文拟对此书保存的宋代风俗择要论述之。

一、经济生产风俗

宋代经济繁荣,特别是手工业、制瓷业、纺纱业等均得到长足发展。傩是一种驱除疫鬼的仪式。《东京梦华录注》卷十“除夕”条注释认为其源于周之旧制,“周官岁终命方相氏率百隶,索室躯疫以逐之。则驱傩之始也”[1]253。舞者头戴假面,手执干戈,表现驱鬼状,每年除夕最为盛大。到了宋代,宋人仍盛行这种仪式,且面具精致。

政和中大傩,下桂府进面具,比进到,称“一副”。初讶其少,乃是以八百枚为一副,老少妍陋无一相似者,乃大惊。至今桂府作此者,皆致富,天下及外夷皆不能及。(卷一)

记京城举行大傩也要到桂府进面具,桂府面具数量多、形态多样、手工精巧,享誉全国。范成大由静江调任四川制置使,于桂赴蜀途中回忆著述了《桂海虞衡志》,其中记载:“戏面:桂林人以木核人画,穷极工巧,一枚或值万钱。”[2]43周去非于1178年写的《岭外代答》卷七也有类似记载:

桂林傩队自承平时名闻京师,曰“静江诸军傩”,而所在坊巷村落又自有“百姓傩”。严身之具甚饰,进退言语,咸有可观,视中州装队仗似优也。推其所以然,盖桂人善制戏面,佳者一直万钱,他州贵之如此,宜其闻矣。[3]74

范成大、周去非均曾在桂府为官,应亲眼见到桂林傩队的威武和桂林面具的制作精巧。桂府有不少人专门经营面具制作皆致富,可见宋人不再局限于农、林、牧、渔的普通耕作方式,有不少生产者投入到手工业,促进了商品经济的繁荣。

宋代香药的广泛使用也体现了当时经济的发展情况。宋代以前,香药来源有限,仅限于上层社会官僚贵族使用,应用并不广泛。随着宋代农业、手工业、商品经济的发展,宋人生活水平提高,香药大量进入平民日常生活。香药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广泛用于治疗疾病,宋代许多医药著作都详细记载了香药的临床应用。宋代香药食品种类繁多,市民食用香药食品渐成风气。宋人还喜佩戴香药,作为装饰物。

京师承平时,宗室戚里岁时入禁中,妇女上犊车,皆用二小鬟持香球在旁,而袖中又自持两小香球。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卷一)

香球既可作为一种装饰物,又起到空气清新的作用,贵族妇女携香球出行成为一时风尚。在各种庆典、祭祀神灵祖先等活动中,香药已成为不可缺少的用品。宋代福建等地盛行的明教大量使用香药。

闽中有习左道者,谓之明教。亦有明教经,甚多刻版摹印,妄取道藏中校定官名衔赘其后。烧必乳香,食必红蕈,故二物皆翔贵。(卷十)

宋代纺织业也很兴盛,出现了多个著名的纺织地。如四川遂宁:“遂宁出罗,谓之越罗,亦似会稽尼罗而过之。”(卷二)。又如安徽亳州:“亳州出轻纱,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若烟雾。”(卷六)。陆游还满怀欣喜地赞叹了“滑州冰堂酒为天下第一”(卷二),“耀川(按:应为耀州)出青瓷器”。可见随着宋代经济繁荣和市场的形成,宋人物质生活水平得到极大提高,这在《笔记》中有不少记载。

二、交际风俗

(一)书信风俗

书信可分为公文书信和私人书信。公文书信指政府各部门文书书写制度,《笔记》中多条文字涉及公文书信的书写制度。

见任执政为宣抚使,旧用札子,关三省、枢密院押字而已,王公明参政始改用申状。(卷四)

叙宣抚使上书所用的公文文体。

旧制,丞相署敕皆著姓,官至仆射则去姓。元丰新制,以仆射为相,故皆不著姓。(卷四)

叙丞相署敕是否著姓的制度。

学士院移文三省名“咨报”,都司移文六曹名“刺”。(卷七)

叙宋代不同机构之间交涉事情所用公文书信名称。欧阳修《归田录》卷二亦载:“(宋代)百司申中书,皆用状,惟学士院用咨报……由当直学士一人押字而已。”[4]29

江邻几《嘉祐杂志》言:“唐告身初用纸,肃宗朝有用绢者,贞元后始用绫。”予在成都见周世宗除刘仁赡侍中告,乃用纸,在金彦亨尚书之子处。(卷六)

告身是古代委任官吏的凭证。周世宗为五代后周皇帝,陆游用亲身经历证明唐贞元后告身并非尽用绫,五代时期告身也有用纸的情况。

私人书信指士人之间的普通书信往来。包括双书、简版、门状、手刺、牓子等。卷三“乃有以骈俪笺启与手书俱行者”条详载双书从兴起到绝迹的变化过程。卷三 “人士因有用金漆版代书帖与朋侪往来者”条叙朋友交往用简版,到南宋淳熙间已用纸做手简,简版几废的情形。卷三“士大夫交谒”条详细记载了士大夫相互拜见之前须有书面拜帖,拜帖经历了门状、手刺、牓子等不同的阶段。

(二)相见待客风俗

遇通家子弟拜见,主人接受后设席款待,入席前还需拜其父祖。(卷七)

前辈遇通家子弟,初见请纳拜者,既受之,则设席,望其家遥拜其父祖,乃就坐。

饮酒待客是中国传统习俗,宋代仍如此。

前辈置酒饮客,终席不递带。毛达可守京口时尚如此。后稍废,然犹以冠带劝酬,后又不讲。绍兴末,胡邦衡还朝,每与客饮,至劝酒,必冠带再拜。朝士皆笑其异众,然邦衡名重,行之自若。(卷七)

前辈指北宋名士,待客风俗礼数周到。最初,酒席整个过程中不能解衣带,卷二“先左丞平居”条载陆游祖父陆佃时代宴席上亦须着帽而坐,后又变为劝酒必冠带整齐。到南宋,酒席上则着装较随意。两宋宴客风俗之变,《朱子语类》卷九十亦有详细记载:“初见以衫帽,及宴亦衫帽,用大乐。酒一行,乐一作,主人先釂,遂两手捧盏侧劝客。客亦釂,主人捧盏不移,至乐罢而后下。及五盏歇坐,请解衫带,著背子,不脱帽以终席……此亦可见前辈风俗,今士大夫殊无有衫帽者。”[5]2317与《笔记》中记载一致。

三、服饰风俗

服饰是人类文化的一种表征,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社会心态的反映。服饰分为官服和便服。不同颜色配饰的官服显示出官员等级尊卑和官职的区别。

往时执政签书文字卒,著帽,衣盘领紫背子,至宣和犹不变也。(卷二)

这是北宋末年官吏的服饰。

靖康末,括金赂虏,诏群臣服金带者权以通犀带易之,独存金鱼。又执政则正透,从官则倒透。至建炎中兴,朝廷草创,犹用此制。……绍兴三年,兵革初定,始诏依故事服金带。(卷一)

官服腰带以皮革为之,带身饰以金、银、玉、犀角等材料,以区别官僚等级。岳珂《愧郯录》卷一二载“国朝服带之制,乘舆东宫以玉,大臣以金,亲王勋旧,间赐以玉,其次则犀角,此不易之制。”[6]171金带贵于犀带。靖康期间,财政紧张,群臣不用金带而改用通犀带,直至绍兴三年恢复旧制。金鱼指刻成鲤鱼形的符。《宋史》卷一五三《舆服志五》“鱼袋,其制自唐始,盖以为符契也。其始曰鱼符,左一,右一。左者进内,右者随身,刻官姓名,出入合之。因盛以袋,故曰鱼袋。宋因之,其制以金银饰为鱼形,公服则系于带而垂于后,以明贵贱,非复如唐之符契也。”[7]3568执政官和从官因官职不同佩戴方式也不相同。

便服中,背子是宋代男子最为盛行的一种服饰。程大昌《演繁露》卷三:“今人服公裳,必衷以背子。背子者,状如单襦,袷袄,特其裙加长直垂足焉耳。”[8]92

予童子时,见前辈犹系头巾带于前,作胡桃结。背子背及腋下皆垂带。长老言,背子率以紫勒帛系之,散腰则谓之不敬。(卷二)

前辈应指靖康、建炎、绍兴初年人,他们系头巾,背子两腋垂有带子,腰间以勒帛束缚。

宋代刺绣等工艺更加成熟。衣服上多有绣纹图案:

祖妣楚国郑夫人有先左丞遗服一箧,袴有绣者,白地白绣,鹅黄地鹅黄绣;裹肚则紫地皂绣。(卷二)

妇女服饰更是别出心裁:“靖康初,京师织帛及妇人首饰衣服,皆备四时。如节物则春幡、灯球、竞渡、艾虎、云月之类,花则桃、杏、荷花、菊花、梅花皆并为一景,谓之一年景。”(卷二)春幡、灯球、竞渡、艾虎、云月均为应时节而制作的首饰物,花样翻新,衣服上绣有四季花卉图案,可谓争奇斗艳。北宋末年盛行镶色女鞋——错到底。陆游《笔记》卷三载:“宣和末妇人鞋底尖以二色合成,名错到底。”其鞋底部分以二色合成,色彩交错。

四、宗教信仰

经宋代统治者大力提倡,佛教、道教盛行,佛寺、道观遍布各地。“天下名山,惟华山、茅山、青城山无僧寺。”[9]55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都大兴尊佛崇道之风。

(一)民众尊佛崇道

民间以农历七月十五日祭祀祖先,称为中元节,又称盂兰盆节。这一节日起源于佛教目连救母的故事。七月十五延僧尼结盂兰盆会,“盂兰”意译为“救倒悬”,盆为食器,置百味果于盂兰盆中,供养众佛僧,仰佛僧恩光,以使现生父母和七世父母都能得以度脱苦厄。中元节不仅僧尼作盂兰盆会,民间亦设供,祭奠先祖亡灵。颜之推《颜氏家训》中曾嘱其儿辈于七月半具盂兰盆供祭祀亡亲:“四时祭祀,周礼所教,欲人勿死其亲,不忘孝道也。求诸内典,则无益焉。杀生为之,翻增罪累,若报罔极之徳,霜露之悲,有时斋供,及七月半盂兰盆,望于汝也。”[10]602

宋代佛教、道教大兴,这一节日受到民间推崇。《武林旧事》曰,“七月十五日,道家谓之中元节,各有斋醮等会。僧寺等则于此日作盂兰盆斋,而人家亦以此日祀先”[11]49。《东京梦华录》亦载:“以竹竿斫成三脚,高三五尺,上织灯窝状,谓之盂兰盆,挂搭衣服冥钱在上焚之……十五日供养祖先素食。”[1]211-212宋代的盂兰盆节已与佛教中的节日有了较大区别:

故都残暑,不过七月中旬。俗以望日具素馔享先,织竹作盆盎状,贮纸钱,承以一竹焚之。视盆倒所向,以占气候;谓向北则冬寒,向南则冬温,向东西则寒温得中,谓之盂兰盆,盖俚俗老媪辈之言也。又每云:“盂兰盆倒则寒来矣。”(卷七)

祭祀的目的不再是摆脱饿鬼倒悬之苦,而是作素食以供奉祖先。盂兰盆中盛装的不再是百味五果,而是纸钱,焚之以送往冥界,且盆有了新的功能——视盆倒向以占气候冷暖。

随着道教在宋代发展,真武神崇拜也在各处兴起。真武又称玄武,是道教及民间奉祀的尊神,宋代真武神成为镇邪驱魔、统摄北方之神。宋代历代皇帝皆虔诚崇奉真武。太宗为凤翔府道士张守真建上清太平宫,宫中设专殿供奉真武。南宋高宗亦于西湖孤山建四圣延祥观,此后南宋各代皇帝在延祥观基础上重新扩建奉祀真武神。上行下效,民间的真武信仰也形成浓烈风气,各地遍建观堂,尊奉真武。真武神形象在宋代造型各具特色。将从神中的六丁六甲配为夫妇。

抚州紫府观真武殿像,设有六丁六甲神,而六丁皆为女子像。(卷九)

翟公巽参政守会稽日,命工塑真武像。既成,熟视曰:“不似,不似。”即日毁之别塑,今告成观西庑小殿立像是也。道士贺仲清在旁亲见之,而不敢问。(卷八)

真武神面孔无经可考,塑造者可随意而为,可见真武神信仰流传之广,人人心中皆有自己的“真武神”。

(二)滥赏僧道及僧道世俗化

宋代君王笃信佛、道教,特别是宋徽宗除大力宣扬道教外,还自称“教主道君皇帝”,以示对道教的虔诚。滥赏道士现象严重。

政和后,道士有赐玉方符者,其次则金方符,长七寸,阔四寸,面为符,背铸御书曰:“赐某人,奉以行教。有违天律,罪不汝贷。”结于当心,每斋醮则服之。(卷九)

除物质赏赐外,许多道士得以封官加爵。如林灵素即以道士身份做官,封为“金门羽客”[9]62,“为蕊珠殿校籍,视殿修撰,父赠朝奉大夫,母封宜人”[9]30,“恩数视执政”[9]122。各地大建神霄宫,改宫观僧寺为神霄宫,豪夺土地,大收赁舍钱、园利钱。

政和神霄玉清万寿宫,初止改天宁万寿观为之,后别改宫观一所,不用天宁。若州城无宫观,即改僧寺。俄又不用宫观,止改僧寺。初通拨赐产千亩,已而豪夺无涯。西京以崇德院为宫,据其产一万二千亩,赁舍钱、园利钱又在其外。三泉县以不隶州,特置。已而凡县皆改一僧寺为神霄下院,骎骎日张,至宣和末方已。(卷九)

卷九“天下神霄”条、“神霄以长生大帝君”条记神霄宫供奉道君,布局宏伟。朝廷供给道士大量财物,如:“神霄宫事起,土木之工尤盛。群道士无赖,官吏无敢少忤其意。月给币帛、硃砂、纸笔、沈香、乳香之类,不可数计,随欲随给。”

随着滥赏僧道之风盛行,僧道世俗化现象严重。如:

杭僧思聪,东坡为作《字说》者,大观、政和间,挟琴游梁,日登中贵人之门。久之,遂还俗,为御前使臣。(卷七)

数量众多的僧道遁入佛、道门不再为修身养性,而是为了求取功名利禄,一旦获得皇帝贵族宠信,即还俗做官。李之仪曾作诗讥讽这种现象。

李端叔《还俗道士诗》云:“闻道华阳客,儒衣谒紫微。旧山连药卖,孤鹤带云归。柳市名犹在,桃源梦已稀。还家见鸥鸟,应愧背船飞。”此道士还俗,非不得已者,故直讥之耳。(卷六)

僧道凭借佛寺道观敛财:

今僧寺辄作库质钱取利,谓之长生库,至为鄙恶。(卷六)

有的僧道只求在寺庙挂一个空名求取钱财:

僧行持,明州人,有高行,而喜滑稽。尝住余姚法性,贫甚,有颂曰:“大树大皮裹,小树小皮缠。庭前紫荆树,无皮也过年。”后住雪窦,雪窦在四明,与天童育王俱号名刹。一日,同见新守,守问天童觉老,“山中几僧?”对曰:“千五百。”又以问育王谌老,对曰:“千僧。”末以问持,持拱手曰:“百二十。”守曰:“三刹名相亚,僧乃如此不同耶?”持复拱手曰:“敝院是实数。”守为抚掌。(卷三)

不少道士为求取功名获得皇帝宠幸,编造谣言,蛊惑人心。

蔡京书神霄玉清万寿宫及玉皇殿之类,玉字旁一点,笔势险急。有道士观之曰:“此点乃金笔,而锋芒侵王,岂吾教之福哉?”(卷九)

陆游作为宋代著名的文学家以自己的亲身见闻,用生动自然的文字为我们勾勒了一幅生活风俗画卷,从中我们可领略到宋人丰富多彩的生活面貌。《老学庵笔记》的确是一部学术性、趣味性兼善的笔记,对研究宋代的历史文化有重要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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