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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周邦彦词之“圆美流转”

2019-11-15阚沁园苏州大学

长江丛刊 2019年17期
关键词:音律章法行人

■阚沁园/苏州大学

《南史·王筠传》载沈约之言云:“谢朓常见语云: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也就是要求诗歌字句流美,声律婉转,章法紧凑并且回环有致。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七点评周邦彦《花犯·咏梅》一词云:“此只咏梅花,而迂余反复,道尽三年间事。昔人谓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余于此词亦云。”

解“圆美流转”四字,“圆”指诗词经过完整的构思,每个部分都安排得妥帖稳当,起承转合之间不给读者以生硬之感。“美”则意指诗词写作的描写内容是美的,而诗歌给人的整体感受亦是美的。“美”的要求与“圆”是统一在一起的,即要求诗歌既要修饰雕琢,又不给人粉饰、僵硬之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完美圆滑如同弹丸一般。而“流转”则要求诗歌是动态的、有生命的,不止是诗歌技巧上的纯熟,更要求从不同的角度去体会诗歌都可以有新的领悟。黄昇谓周词“圆美流转”,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之中:

一、语言雅致,不落俗套

周词的圆美流转首先体现在词的语句清雅优美,字句工巧,浑然天成。如《花犯·咏梅》一词中:“相将见、脆圆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写想象中见到梅子成熟时,自己又将四处漂泊,希望自己能够化作一枝梅花,黄昏时在水边照影。语言极为雅致精巧,又创造出了迷蒙落寞的意境,情景交融十分优美。再如“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兰陵王·柳》)、“钗钿堕处遗香泽”(《六丑·蔷薇谢后作》)、“桂华又满,闲步露草,偏爱幽远”(《绕佛阁·旅况》)。

其次周词之流美还在于语言不落俗套,俗套陈旧的语言自然难给读者以流美圆润的审美愉悦之感。首先是修辞的匠心独运。如《苏幕遮》中的“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把小鸟比作会聊天说话的人一般,在清晓时分在屋檐上向着清晨欢呼,似乎要对人说话。再如“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六丑·蔷薇谢后作》)柳条似乎也因别离而依依不舍,牵着人的衣角不忍行人离去。还如“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前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将被人使用的画船比作了有自己意志的存在,不管行人的别愁离恨,无情地承载行人离开。其次在于炼字炼句的精巧。炼字如“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佳树清圆”(《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老”字与“肥”字,将形容词使用地用为动词,更说明了时光的流逝使莺鸟成长、梅子成熟。炼句如“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少年游·感旧》)将女子想留下情人又吞吐含蓄地借口窗外霜重不宜出行的羞态描摹得淋漓尽致。《譚评词辨》中说此句:“丽极而清,清极而婉。”然也。

二、化用诗词,无迹可求

周邦彦善于化用前人诗词,但他的化用并非对诗词的生搬硬套,而是能够将前人语句与意境完美嵌入自己的词中,如果不仔细分辨,很难发现,因此虽然将他人之语嵌入自己之词,也不会妨碍诗歌的圆美之感。陈振孙曰:“清真词多用唐人诗句,隐括入律,浑然天成。”现举数例如下:

“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解连环》)化用“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陆凯《赠范晔诗》)

“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西河·金陵怀古》)化用“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刘禹锡《金陵五题·石头城》)和“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乌衣巷》)

“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六丑·蔷薇谢后作》)化用“若是有情争不哭,夜来风雨葬西施”(韩偓《哭花》)

“无情画舸,都不管烟波隔前浦。等行人醉拥重衾,载将离恨归去”(《尉迟杯·离恨》)化用“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郑文宝《柳枝词》)

由此可见,周邦彦化用前人诗句的时候真正能过做到浑然天成,无迹可求,既不堆砌典故,也不会因生硬地融入前人语句而使词的意境分割破裂,从而产生卖弄文采之嫌。这些化用需要读者细细分辨才能发觉其中化用诗句之妙,领会于心时,会觉因其完美的化用从而使诗歌意境更加优美深远。

三、音律和谐,婉转流美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邦彦妙解音律,为词家之冠,所制诸调,非独音之平仄宜遵,即仄字中上、去、入三音,宜不容相混,所谓分刌节度,深契微芒。”

周邦彦不仅工于写词,更自创词调填词配乐歌唱。他喜用犯调,而犯调是非常具有难度的,但周邦彦写起来得心应手,甚至写了《六丑》这种高难度的词。据周密《浩然斋雅谈》,周邦彦曾对宋徽宗云:“此犯六调,皆声之美者,然绝难歌。昔高阳氏有子六人,才而丑,故以比之。”在《六丑·蔷薇谢后作》中,我们可以看到,全词大多是三字、四字、五字的短句,读起来起伏不定,节奏明快。而在转折处多用仄声,如“正”、“愿”、“为”、“葬”等,使音律跌宕兼使词意承上启下。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读先生之词,于文字之外,须更味其音律。今其声虽亡,读其词者,犹觉拗怒之中,自饶和婉,曼声促节,繁会相宜;清浊抑扬,辘轳交往。两宋之间,一人而已。”周词虽拗怒,但音节圆转,读之令人心旷神怡,这来自他炉火纯青音律技巧,也是在音律上的匠心独运。

四、章法有致,回环铺叙

周邦彦词的圆美流转还体现在词之章法的精巧上。周词善铺叙,但作者往往将眼前之景、事拆碎在词中,掺加进回忆、幻想,来回往复地叙述,营造了迷离的意境与流转的词境,使词读来如珠圆玉润,往复不断。

如《花犯·咏梅》一词,作者先直写“梅花照眼”的眼前之景,描摹了梅花“洗尽铅华”的佳丽之态。忽而又想到去年欣赏梅花时,冰雪环绕,香氛扑鼻之回忆。下阕又回到了现在,眼前的花飞旋坠落,匆匆谢去,惆怅的情绪乍起,从而向后推出幻想:未来我见到梅子的时候,又是江湖漂泊的孤寂之时。最后以自己的心愿结尾:“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全章虚景与实景交错相间,在纵向上大大延伸了时空的深度,创造出虚实难辨迷离朦胧的意境,使全词意境黏连不断,又不因单纯的铺叙而显得单调。

此外,章法的回环也与周邦彦喜用对句有关。如《玉楼春》一词: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

全词八句,有三对对句,全词句式整齐,音律和谐,朗朗上口,如数珠般流滑不断,圆润丰满。周邦彦更经常将对句穿插在词的铺叙之中,如“望一川暝霭,雁声哀怨;半规凉月,人影参差”、“砧杵韵高,唤回残梦;绮罗香减,牵起余悲”、“想寄恨书中,银钩空满;断肠声里,玉筯还垂”(《风流子》)。类似对句在周词中有许多,不再一一例举。

清真词之所以能够有着历久弥新的艺术魅力,与他取得的这些艺术成就是密不可分的,他在章法、音律、诗词化用上的匠心独运,继承并发扬了圆美流转的诗歌风格。他所推崇的以典雅精工、清丽淡远为主调的诗词审美取向,符合士大夫阶层的审美,因此对当时及后世词坛有着不可忽视的重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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