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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落不由人

2019-10-28张家康

书屋 2019年10期
关键词:徽墨徽商徽州

张家康

徽州位于新安江畔,辖境为歙县、休宁、祁门、绩溪、黟县和婺源(民国时期划归江西)。徽州山路崎岖,陆行不便。唯有新安江黄金水道可畅行无阻,由此至钱塘江再汇入大海。外出经商已经成为徽州人代代传承的风习,以致“服农者十三,服贾者十七”。他们走南闯北,即便是山陬海隅、孤村僻壤,亦不无徽州经商之人,如胡适所说:“一个地方如果没有徽州人,那个地方就只是个村落。徽州人住进来了,他们就开始成立店铺;然后逐渐扩张,就把个小村落变成个小市镇了。”

三国时,吴国雄踞江东,长江流域商业活动已呈繁荣趋势。东晋建都建业(即今南京),中原资财大半随之南迁,经济活动中心由北移南。经济生产和物质生活的需要,刺激着江、浙、皖主要城市的商业活动。早在隋代以前,宣城、毗陵(今常州)、吴郡(今苏州)、会稽(今绍兴)、余杭、东阳等地就已成商贾集中之地。这些地区环绕徽州,商贸活动带动徽州与毗邻地区的物资交流,东晋时的徽州商人就这样乘势而起,萌芽成长。

唐时,徽州土特产资源极为丰富,除竹、木、瓷土和漆外,茶的运销遍布中国,甚至漂洋过海,运抵国外。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写道:“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这里的浮梁就包括祁门西南乡。唐咸通三年(862)歙州司马张途在《祁门县新修阊门溪记》中说,徽州“山多而田少”,山区“植茗,高下无遗土”山民“业于茶者七、八”,“给衣食,供赋税,悉恃此”。但凡茶叶上市,“贾客咸集,逾于诸方。每岁二三月,赍银缗缯素求市,将货他乡者,摩肩接踵而至”。

徽墨、歙砚,堪称徽州二绝。徽墨首创于唐末奚超父子,南唐后主李煜盛赞徽墨,敕封奚超父子“墨务官”,并赐姓为李。徽州每年须贡龙凤墨千斤。歙砚取材于婺源龙尾山,故名龙尾砚。苏轼有《龙尾砚歌》赞道:“君看龙尾岂石材,玉德金声寓于石。”五代时,绩溪所产的龙须纸,质地洁白光滑,也可谓徽州名产。南唐后主李煜将其收藏于澄心堂书殿,故名“澄心堂纸”。据《砚谱》云,李煜所收藏的徽墨、歙砚和澄心堂纸,“三者为天下之冠”。

南宋高宗赵构建都临安(今杭州),这里虽也是个市镇,可作为京都不免有些狭陋。历代王朝无不追崇皇家气派。赵构初迁临安便大兴土木,筑宫建殿,仅御花园就有四十余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南宋的官吏们跟着效仿,一个个在西子湖畔构楼架阁,以资眺览,制船造舫,纵情游玩。一时间,杭州城里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西子湖畔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建宫筑殿离不了竹木漆原材料,而徽州又盛产这些原材料。徽州人将这些原材料由新安江泛流而下直达杭州,于是便使竹木和漆的运销利市三倍。杭州又为“闽商岭贾”的集结之区,徽州商人把土产售与闽、粤商人,再把闽、粤物产转运内地。稍一周转,富商大贾应运而生,如此暴富暴起,自然刺激更多的徽州人经商。

明成化年间,宪宗朱见深颁令改变盐法,把商人输送米粮等至边塞而给予换取食盐,准其在指定区域贩销的制度,改为商人在产盐地区纳粮给盐,听其自由贩卖的制度。重要产盐地区两淮、两浙向为盐商集聚中心,晋、陕商人人地生疏,难以与徽商竞争。徽商由此乘隙而入,改以经营食盐为中心,雄飞于中国商界。由此,经营盐业成为徽商的重头戏,五行八作也缘此而蓬勃兴起,墨商、茶商多在外埠开设墨庄、茶庄,书商开设书坊。除此之外,徽商中有的贩卖棉布、丝绸、米谷、纸张、瓷器等,还有的远到辽阳贩卖人参、貂皮,到两广贩卖珠玑、香药等。他们的活动范围还扩大到国外,明代嘉靖年间,徽商许栏、汪直不但和日本、暹罗(今泰国)及东南亚有生意往来,他们的商业活动竟远及葡萄牙。

徽商由小本经营暴富后,或数人共营,或一家独营,开设钱庄和典当,获取暴利。据《明神宗实录》记载,“今徽商开当,遍及江北”,在河南者达“二百十三家”。清代所修《歙县志》称:“两淮八总商,邑人恒占其四。”徽商有上贾、中贾和小贾之分。百万为上,二三十万为中,余皆属下。盐商资本雄厚,多以千万计,稍次也是数百万。

徽商并非全以贩运为主,也兼营一些生产活动。如郑天锁、朱之沾在福建开采铁矿;阮弼在芜湖开染纸厂,运转于苏、浙、鄂、豫、冀、鲁等省;江长公在房村制造曲糵,销售范围由“徐邳以达京师”。他们雇了很多佣工,其生产规模已具有手工工场的形式,融工商活动于一体。

徽州人大多以经商为职业,在商人的比例中大约为十分之七,极盛时甚至超过。明万历年间,徽商汪克在河南所开当铺竟达二百一十三家。徽商的足迹遍及华夏大地,北至幽燕、辽东,西至滇、黔等,东南至海外,可谓“贾人几遍天下”了。

自明代中后期始,在淮扬经商的徽州人也把这里当作第二故乡,开始在这里融资兴业。明代王世贞说:“大抵徽歙,人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其所蓄聚,则十一在内,十九在外。”他们把资金的十分之九投入于侨寓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淮扬等地经济、文化的空前繁荣,正是建立在这样丰厚的财富基础之上。

仪征是淮南盐运的中枢。著名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指出:“从这里出口的盐,足够供应所有邻近省份。大汗从这种海盐所收入的税款,数额之巨,简直令人不可相信。”盐业贸易的发展极大地刺激了市镇化的建设,清代前期的仪征“路接竹西(即扬州),津通扬子,鹾客辐辏,估客骈阗,俗尚繁华,由来日矣”。清代袁枚曾有诗夸耀仪征的繁华胜景:“渡过扬州水便清,盐船竿簇晚霞明。江声渐远市声近,小小繁华一郡城。”

徽商的兴盛,纯以两淮食盐的运销为恃。徽商的衰落,尤以淮盐运销办法的改变而改变。清道光十一年(1831),两江总督陶澍革除淮盐积弊,改纲运制即官商一体的包销制,行票盐法即政府于盐场设局课税,无论任何人,只要缴足盐税即可领票运盐,销售各地。盐政新法改行六年之间,不仅消除了盐商亏欠朝廷的数千万两银票,而且增加了朝廷的财政收入以千万计。但陶澍改革遭到朝廷内外的反对,因为它直接危及了一些人的切身利益,动摇了徽商淮盐运销的垄断权。

太平天国时,徽州是太平军的活动中心,当然也就成为清军镇压太平天国的主战场。频仍战事,兵连祸结。徽商深受其扰,先是地主武装团练的输捐搜刮,后是曾国藩亲自督师祁门,明火执仗,纵兵大掠,徽州府被洗劫一空。清军在徽州烧、杀、掳、掠,使富丽的徽州尸横遍野,庐舍為墟。徽商在人力、物力、财力上备受摧残,大伤元气。

鸦片战争以后,外国资本对中国的经济渗透,使徽商遇到了强劲的敌手。徽商在省外各地经营的钱庄,敌不过外国商人的银行。西方国家生产的产品价廉物美,方便耐用,也渐次取代徽商手工生产的产品。如布匹、纸张等,连仅此一家的毛笔、徽墨、歙砚等,也几让钢笔挤出了市场。洋商的活跃,洋货的倾销,使徽商不堪一击,当年的风光已成明日黄花,最后无可奈何花落去,只能淡出商业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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