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萍

摘要：“不错”本来是一个由否定副词“不”和形容词“错”组成的短语，表示客观的确认义，后来经过词汇化的过程后，“不错”的语义发生了虚化，内部结构开始模糊不清，成为了一个形容词，具有了主观评价义。除此之外，“不错”还具有话语标记的用法，具有话语衔接，话轮转换和凸显主观情态的话语功能。本文将重点梳理一下“不错”的词汇化过程和话语标记用法的产生以及它所具有的话语功能。

关键词：“不错”;词汇化;话语标记;话语功能

一.引言

在现代汉语中，“不错”是一个偏正短语，但同时也发生了词汇化和语法化，可以独立成词，具有形容词的用法特征，同时还可以在句中做连接成分，具有话语标记的功能。通过检索，我们发现研究“不X”类短语的一些文章中有提到过“不错”的词汇化，如包艳丽（2011）的《“不 ” 类短语的词汇化研究》，郝明杰（2014）的《现代汉语“不X”的共时词汇化考察》，但是这些文章因其研究目的的不同，“不错”这个词并不是其考察重点。胡建峰（2012）的《话语标记“不错”的指示功能及其虚化历程》介绍了作为话语标记的“不错”具有“类反证”的指示功能及其虚化的过程。但总的来说，这方面的研究还比较少，因此针对“不错”的词汇化和话语标记功能的产生，我们还需要做一个详细的梳理和分析。

二.“不错”的词汇化和话语标记功能的产生

我们通过检索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语料库，找到了593条符合要求的例句，这些例句中的“不错”分别有不同的用法，在共时状态下排比“不错”的不同用法，我们可以推测出“不错”的词汇化过程和话语标记功能的产生。

（1） 如果我们这个判断不错，那么势必因为不能减少假期，而缩短学年亦难实现。（谷冰《国民党与教育事业》）

（2） 罗燕擅长唱歌，有一副挺不错的嗓子，在家里就像一只百灵鸟。（林志刚《人生没有单行道》）

（3） 不错，电子控制台上的所有指示灯，刚才还是闪闪烁烁的，可现在却似乎全都变成了猫头鹰的眼睛，一眨不眨了。（庚广善《机器人罢工》）

例（1）中的“不错”是偏正短语，否定副词“不”修饰限制谓语动词“错”，在句中只能做谓语。“不错”都表示“对、正确”的意思。例（2）是“不错”的形容词用法，可以在句中谓语、定语和补语，常常受“很”“非常”“挺”等副词修饰。在语义上表示“好，不坏”的意思。例（3）中的“不错”是一个话语标记，连接前后两个句子。

董秀芳（2002：35）认为词汇化一般指的是“短语等非词单位逐渐凝固或变得紧凑而形成单词的过程”。词汇化简而言之就是非词到词的演变过程，并且成词后还可以进一步丧失其内部的组构性，发生进一步的演变，即我们平常说的语法化。在本文中即指“不错”由一个偏正短语词汇化为一个形容词之后，又因为各种因素产生了话语标记的功能。

在共时平面上列举出“不错”的三种用法，我们可以拟测出“不错”的历时演变过程。作为短语的“不错”是由否定副词“不”加上形容词“错”组成，是“不”对“错”的否定，是“没有错”的意思，也就是“对、正确”的意思。这是一种相对客观的评价，是对某一情况或事实的确认。请看下面的例子：

（4） 凡是群众运动，就要发动群众、依靠群众;这一条原则是不错的。（何其仁《贯彻婚姻法不要搬用过去社会改革的老经验》）

（5） "对，对，是这样，一点也不错。"（叶永烈《碧岛谍影》）

上述例句中，“不错”都是对句子内某一成分的确定和承认，例（4）是说“这一原则”是正确的，是对“这一原则”的肯定和确认，例（5）是对前面没有出现的对象的肯定和确认，这一对象是可以在句中补出来的，并且前面的“对，对”是与后面的“不错”相呼应的，董秀芳（2003）指出，现代汉语中的“不错”可以指一个与“错”相对的意思，义为“对、正确”，如：“你说得不错，情况正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认为“不错”是一个短语。即此时的“不错”有它意义上相对应的肯定形式“错”，“不错”的含义可以从它的两个组成成分“不”和“错”的组合中得到。我们将表示“对，正确”含义的“不错”记为“不错1”。“不错”的这种用法在现代汉语中仍然占有一定的比例，但是占比最多的还是“不错”作为形容词的用法，我们将其记为“不错2”，意为“不坏，好”，表示一种主观评价的含义，请看下面的例句：

（6） 小胖，你长得真结实，栽种又早，你们“室内无土育秧”真不错啊！（柏才兴《房

子里的“秧田”》）

（7） 农业生产总的说来不错，但也出现了一些不健康的苗头。（李鹏《在全国经济工

作会议上的讲话》）

“不错2”表示主观评价，可以细分为积极评价和消极评价。例（6）属于积极评价，

是对“室内无土育秧”这件事进行积极评价。例（7）是一种消极的主观评价，这主要是因为在对一件东西或一件事情给出评价之后往往会出现一个转折句，而这个转折句才是整个句子的语义重心，转折之后往往是一些负面的信息，因此，前面评价的“不錯”只是在为了让后面的负面评价更加委婉一些。这些例句都可以看出这些评价都是从说话者本人主观的角度出发进行的，可能并不一定符合客观实际，“不错”在进行评价时，往往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即“不错”可能是“很好”，也可能只是“不坏”的意思，这中间的幅度是非常大的。

那“不错”又是怎样从表示客观的确认义发展到表示主观的评价义呢？我们认为这是因为“不错”语义出现了泛化，内部结构开始模糊不清楚。“不错”表示确认，最初是客观上对某种现象、事实、言论进行确认，逐步扩展到主观上对某种现象、事实的肯定，最后成为一种主观的评价，这是符合人的认知规律的一条线索和脉络。如“你说得不错”这个句子，如果有某一客观事实作依据，我们可以判断对方说出来的话有理有据，非常正确，那么这里的“不错”可以看作“不错1”.同时，肯定说话人说的话正确就隐含着对说话人的所说的话的褒奖，那么此时，当说话人说出“你说得不错”这句话时，除了客观上对对方说的话进行确认，同时也在主观上对对方所说的话进行了肯定，当言者出现了这样的认知过程，“不错”就很容易从“不错1”演变为“不错2”，语用推理是“不错”发生词汇化的一个重要动因。

“不错”除了“不错1”和“不错2”两个含义外，还有第三个含义“不错3”，即我们前面提到的作为话语标记的用法。根据 Schiffrin（1987）、Fraser（1996、1999）、Traugott& Dasher（2002）等研究，话语标记是指序列上划分言语单位的依附成分。它标志说话人对于话语单位之间的序列关系的观点，或者阐明话语单位与交际情境之间的连贯关系。“不错3”在做话语标记时，一般居于句中位置，主要起衔接前后语段的作用，主要表达程序意义，这种用法的“不错3”一般来说来源于“不错1”。“不错1”在句中主要做谓语和补语，如前面举过的例句，“不错”都限定命题内成分，且“不错”的语义很实在。再看“不错”作为话语标记的例子：

（8） 随行的同志对此感到很意外，认为对这些反共专家和顽固分子有什么好见的呢？毛主席向大

家解释说：“不错，这些人是反共的。但我到重庆来，还不是为跟反共头子蒋介石谈判吗？”（读者（合订本））

（9） 他唱得那样高兴，那样不费力，不错，他宁金山就是在青化砭、羊马河战斗打罢，才相信人民解放军打仗的能巧。（杜鹏程《保卫延安》）

例（8）中的“不错”处于小句首的位置，但是前面还有别的小句，所以也可以说是处于句与句之间的位置，例（9）也处于句中的位置。处于句与句之间的成分由于其所处位置原因所以很容易具有标志句与句之间关系的作用，进而发展成为话语标记。例（8）中的“不错”在功能上是开启了一个新的话轮，在语义上实际上是对前面的反问句的一种肯定性的回答，而“不错”的辖域或者限定的范围就是前面的反问句，这里的“不错”一来辖域范围由句子内的一个成分扩大到一个相邻的小句，二来语义上出现了虚化，没有“不错1”的表示“确认、肯定”的语义实在了。例（9）中，“不错”前后都有小分句，与例（8）不同的是，这里的“不错”不是对任何问话的回答，也不是对别人的话的肯定，有点像是自己提出了一个命题，然后再自己肯定，而“不错”后面的内容就是对自己的肯定和确认的阐释，这里“不错”限定的内容可能并不在这个话语环境中。因此在语义上也找不到它的所指。这里的“不错”语义上更加虚化。由上所述，我们认为，上面例子中的“不错”应该归为起话语标记作用的“不错3”

三.“不错3”的话语功能

方梅（2000）认为话语标记的功能有：话轮转接;话题处理;指示说话人的态度以及指示段落或意群的开始和结束等种功能。在这里，我们把“不错3”的话语功能归结为：话语衔接，话轮转换和凸显主观情态。

3.1“不错3”的话语衔接功能

衔接功能是话语标记非常重要的一个功能，尤其是处于两个话语单位中间的成分，“不错”通常不会处在语篇的首尾，而是居于句中，这时，它的主要功能就是衔接功能，把小的话语单位衔接起来构成更大的单位，例如例（8）和例（9）。这两个句子中的“不错”语义已经非常虚化，并不表达概念意义，即使去掉也不会影响句子的基本意思，它的主要功能就是使前后的句子衔接紧密，读起来更加连贯通顺，并指示读者如何理解前后话語之间的关系。如果没有“不错”，前后话语之间可能就会被理解成简单的叙述关系，但是有了“不错”，前后分句就会更加连贯，读者也能够更加清楚，“不错”后面的内容就是对自己所提出命题的肯定和确认的阐释。

3.2“不错3”的话轮转换功能

“不错3”通常用于一个话轮的开头，用于回应发话人的话语，具有转换话轮和体现交际互动性的功能，例如：

（10） 很会察颜观色和揣摩心理的斯英珠笑着问道：“是不是觉得办班已经不过瘾了？”

“不错，我们不能将讲课方式长期停留在办班这种不正规、短期限、无学历的低水平上。”（王德明《中国拳王扬威美利坚》）

上例中的“不错”位于话轮中的受话人话语的句首，受话人利用“不错”来开启话轮和作为对说话人的言语的肯定。

3.3“不错3”凸显主观情态的功能

说话人说出一段话语的同时也会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情感，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这就是语言的主观性（沈家煊2001）。话语标记除了可以连接话语，转换话轮，同时也可以表明说话者的主观态度和情感。“不错”作为一个话语标记，同时也具有主观性，凸显说话人主观情态这一功能。例如：

（11） 不错，生物秤在不同的年龄段，会自动进行调节，如果这个值增大了，自然就容易发胖了。（冯中平《小萌的心事》）

（12）不错，抽象地看，大小之间的确没有一条绝对的界限，然而，具体地对规律来说，相对确定的界限总是有的。（王若水《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是实践论》）

上面两个例子中，“不错”虽然都作为话语标记，但实际上表达的主观态度是不一样的，根据前后语境，可以看出，例（11）中的“不错”对后面的观点是持肯定态度的，因为后面的分句是顺承的关系，表明作者对“生物秤在不同的阶段，会自动调节”这一观点是认同的。而例（12）中，前后分句之间用了转折连词“然而”，表明作者对于“不错”之后的分句是不完全赞同的，至少是有所补充的，因此，“不错”还可以凸显说话者的主观情态。

四.结语

“不错”在现代汉语中具有多种用法，它原本是一个由否定词加形容词形成的偏正短语，记作“不错1”，在语用推理的作用下发生了词汇化，具有了形容词的用法，记作“不错2”，同时，它还有做话语标记的用法，来源于“不错1”，记作“不错3”，在做话语标记时，“不错3”具有话语衔接、话轮转换和凸显主观情态的话语功能。“不错”的词汇化和话语标记功能的产生并不是一个个例，由共时用法推测历时演变过程，可以帮助我们梳理现代汉语中其他具有相似情况的词的演变过程。

参考文献

1.包艳利  2011 《“不X”类短语的词汇化研究》，延边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2.郝明杰  2014 《现代汉语“不X”的共时词汇化状态考察》，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3.胡建锋  2012 《话语标记“不错”的指示功能及其虚化过程》，《语言教学与研究》第1期。

4.董秀芳  2002 《词汇化：汉语双音词的衍生和发展》，四川民族出版社。

5.董秀芳  2003 《“不”与所修饰的中心词的粘合现象》，《当代语言学》第 1 期。

6.董秀芳  2007 《词汇化与话语标记的形成》，《世界汉语教学》第1期。

7.方梅    2000 《自然口语中弱化连词的话语标记功能》，《中国语文》第5期。

8.沈家煊  2001 《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外语教学与研究》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