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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才女的爱与哀愁

2019-09-10阿若

散文诗世界 2019年11期
关键词:胡兰成常德张爱玲

阿若

与其她民国才女最大的不同,是张爱玲的个性与孤独。她的孤独似乎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或是揉在眉眼间,给人一种没有温度的生冷。她与男人、女人及这个现实世界的一切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孤高地行走,让人想起歌手萨顶顶的那首歌:自由行走的花。但她的文字却时常在读者中流连,成为名言或者经典。

——题记

我知道你不在,但我还是来了。我来得很早,东方将白,朝阳未起。

我坐的是71路公交车,在延安中路下车。按图索骥地从常德路向北行,稀奇地打量着街边的建筑物。那些高低不一、戴着各色镜片的楼宇漠然地呆立着,像久居都市见惯不惊的老年人,不理会我的乡土和落寞。我倒是落得恣意飞扬,在这个无人识得的街道中欢喜张看,莫名地希冀张爱玲曾经居住的常德公寓,兀然地闯入眼帘,吓人一跳。

南京西路口是一个人员聚焦的地方,这里的红绿灯时间很长,东西间或南北过马路的人堆积在一块,像城市随时生长的肿瘤,不梗在这儿,就阻在那儿。我是肿瘤的一分子,在绿灯的导引下涌动。我没有识见过公寓,也不知公寓是什么样子的。当一栋牙白色的建筑矗立在眼前时,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注意。整栋楼并不算宏伟,大约有七八层高。在这个世界性的大都市里,它也并不算得怎么起眼。女作家陈丹燕说,那栋老公寓,被刷成了女人定妆粉的那种肉色,竖立在上海闹市中的不蓝的晴天下面。把一栋建筑想象成女性化妆品的一种颜色,陈丹燕确乎有细腻的观察力和宏大的空间想象力。

这栋公寓原是意大利人的房产,看起来似乎也受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有折叠对称之美。正立面两侧有阳台外突,像一双双细长重叠的眼睛,观察着这座城市近百年的沧桑变化。中部凹进,有牙白色的竖线条贯穿而下。牙白竖线之间夹杂着朱红色的条块,那是岁月的流连——岁月是把杀猪刀么。“常德公寓”四个大字就这样慵懒地立在门楣上方,缄口不言,似乎也欲语还休。历史,有时就这样轻易地被隐藏起来了。墙裙也是红白相间的条纹,多少有点类似斑马的身形,给人驳杂之感。公寓的大门紧闭,门上还有密码锁,给人一种不近情理的待遇。“私人住宅,谢绝参观”的牌子,像是在对我翻白眼。

我靠在楼前的电线杆子上,看着在这里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们。上班节点,行人匆匆,其中不乏碧眼棕发的外国人,倒让人恍惚,是不是回到了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偶有人抬头望望我这个奇怪的存在,目光掠过时,或许他们会想到“文青”这个词,心里是柔软还是不屑?两个女孩像大学生,也许是“张迷”。她俩来到公寓门前四处探看,见无甚 “张迹”可寻,无奈只得在门前留影后,怏怏地走了。一对夫妻也许是作家,亦或文学爱好者,这儿瞅瞅,那儿瞧瞧,颇有些遗憾的样子。此刻,我或许就是一台有呼吸的摄像机,认真忠实地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论精彩,不论庸常。

也许还早,晚一点就会开门的。我安慰自己,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楼前轻飘地走过。不远处是愚园路,这条路不大宽阔,却也不短,是上海西区的一条著名的马路,有一些民国名人的旧居在这条路附近,只是我没有时间去一一访问他们。望着车水马龙的路口,我折转身,再一次从常德公寓门口轻飘地走过。在愚园路与南京西路这片并不宽大的地方之间,矗立着三栋建筑,呈不规则的“品”字。南北两侧高大的楼宇后撤,较低的楼宇靠前邻路,就像社交中的张爱玲:醒目而自我。南面稍后的是轻工机械大厦,北面更靠后的是一家大酒店,居中突出的是常德公寓,这倒有点像当年的“三人行”: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和一个叫炎樱的锡兰女子,是她早期环境若即若离的亲人好友,也是她日常世界中轻松愉快的搭档。

我折向南京西路,徐行漫步。寓居的张爱玲也会偶尔出来,沿着这条路往西走。一次,她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叫“美丽园”的地方,结识了一个叫胡兰成的人。她走失了自己,付出了一生的劫难和孤独。即便如此,她也无话可说。我没有向前再走,我不太愿意见到他的物什。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他——尽管他好像有才华。到了静安寺门口,我便停了下来,见有游人买票进入,我探头望进去,但见寺内建筑金碧辉煌,似乎有一些宏大气象。我没有抬脚进去,在这一片繁华的商业区随意转悠。街上车水马龙,商贾云集,流水行云般往来。张爱玲大多时间坐在公寓里创作,可她也来逛过静安寺热闹的庙会,还买了一双绣花鞋子。鞋头连鞋帮上绣有双凤,穿在她脚上,线条非常柔和。每次那个人从南京回来,她总喜欢穿这双鞋。可见,她真是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了。亦可见她的欢喜。欢喜与孤独或许就是这样相生相克。我没有在热闹的人群中闯见她,她已融化在空气里。

待我再次转回到常德公寓,太阳已经露出了笑容,可大门依然板脸冷颜。楼下的千纸书坊也没有开始营业。我走近一面落地大玻璃向内窥探,里墙的书柜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书,有一些桌椅空旷地呆着,没有一个人。觊觎的姿势不太雅观,此时我也找不到其他更雅观的姿势。隔壁的窗推开了,我连忙凑过去,是一家理发店,保洁人员在打扫卫生。我无话找话说,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丝机会。她的回答让我失望。此刻,一个破天荒的机会竟然从天而降。一位大姐,主动上来搭讪。听我的口音,她感觉和我地缘很近,愿意为我开方便之门。她是楼里的住户,许是早看到了我刚才所做的一切。我简直要叫她“神仙姐姐”了。我善良地想,她大概或许曾经也有一颗文学的心。

“里面已经没有张爱玲的什么了。现在是一些私人住宅,不对外开放。这里的交通很方便,前面有什么,后面有什么,左面有什么,右边有什么……坐地铁4站就到繁华的外滩了,所以房价很贵的,每平米达到这个数了。”她在我面前摆了两个手势,脸上放光,一如张爱玲当年说“我喜欢钱,因为我只知道钱的好处,不知道钱的坏处”一般。我们都是世俗物质的人,我感恩她。在她面前,我也眼睛放光。她是上帝派来接引我的使者。

刚才还在我眼前冷若冰霜的大门,在她手指的掀动下,礼貌地开了。这道门,就像人身上的任督二脉,一通百通。正对大门的电梯门刚好开了,大姐走了进去。正当我愣怔时,电梯门要关了,“你自己爬楼梯好好转转吧!”大姐说完这句话,电梯就关门了。我懊惱不已。大姐或许是想让我跟着去看看她家的环境,让我更多地了解这栋楼的情形,以便更好地了解我寻找的这个主角。就在我发呆的瞬间,大姐改变了主意。无疑,我失去一个像作家陈丹燕那样直目室内布局的机会。转念又一想,大姐是上帝派来的神仙,负责接引或普渡的任务已经完成,她该隐身了。能不能成佛,得靠个人的修行。我释然,向左侧的旋转步梯走了过去。

楼梯不宽,一个人行走稍有留余,两个人须侧身而过。我像个蹒跚的老人,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楼道没有一个人,时间就像停止了一般,有些死寂。我能听见自己故意放轻的脚步声响。我像一个小偷——一个不觊觎财物的小偷,闯入了一个不该进入的世界。我担心惊扰了时间,惊扰了这栋楼里的居民,怕他们发现了我,将我赶出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空间。当然,我还担心惊扰了张爱玲,担心她从时间中走出来。身体与衣彼此叛逆的她的奇异形象会吓我半死。

蹑手蹑脚上了六楼,眼光在一个个门上逡巡,最后定格在那个特殊的门牌号码上。我轻轻地走过去,眼前的铁门不动声色。深红色的油漆有些发暗,有时间的印痕涂抹其上。我举起的手,又放下。我再次举起手,稍顿,还是无力地放了下来。我没有陈丹燕那样的勇气。

胡兰成敲门,张爱玲都没有开,何况我?但胡兰成不死心,从门缝里塞进去一张纸条,写上自己拜访原因及家庭住址、电话号码等。冥冥中,这张纸条是个并不结实的红线头,把乱世之中两个事先并没起意的人拴在了一起。当然,还有另外一张纸条:“胡兰成、张爱玲签定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是一张没有具体期限的婚约合同。大红证书尚不能保证相爱的人初心不改,何况这薄薄的婚约?没有具体期限,可能随时就到期限。是人无情,还是岁月无敌?仅仅两年多时间,这张充满温情的合约就自动作废,满纸誓言成为满纸谎言,满纸认真成为满纸天真。满纸祈望成为满纸失望,满纸人性成为满纸随性。满纸欢喜成为满纸悲伤,满纸庄重成为满纸荒唐。纷繁复杂的时日环境,可以把两个相爱的人分解得隔阂与陌生,咫尺就是天涯。岁月静好,只是人的热忱愿望罢了。世人总爱替张爱玲惋惜而抱不平,说对这样一个人专情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她回答他的话,也是回答所有世人的疑问。在爱情面前,她也是个寻常女子。甚或,她比寻常女子更为独特深刻。

站在铁门前,七十多年前的时光逆向而来:室内的热水汀、浴室、H字样的水龙头、客厅、糊墙的花纸、搀了胡椒的米……生活中的细节是那么具体可感。姑姑张茂渊、炎樱,她们依然还在吗?这两个生活中最亲近的人,也成为她文学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她们见证着她的爱与哀愁。张爱玲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完成了她的华丽转身,进入职业作家生涯的黄金创作期。《沉香屑》《封锁》《红玫瑰与白玫瑰》《金锁记》还有《倾城之恋》,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几部作品,陆续从这里走进了人们的视野。作家张爱玲和她的文学作品也迅速红遍大上海。不得不提的是,她在这里爱上了胡兰成,开始了一场“倾城之恋”。可惜,人未动心已远,曲未终人已散。一切从这里开始的,一切也在这里结束了。余秋雨说,这栋公寓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据着特殊的一页。怜悯她情感的人却说,这栋公寓占据着张爱玲情爱的全部光和热。“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用情至深之后的哀伤凄楚一览无余,令人垂泪动容。

有人说,路遥之所以痛苦,在于他没有看透这个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世界》,路遥著)。有人说,张爱玲孤独——孤独地活着,孤独地离去。这是世人眼中表象的孤独。其实,她之所以孤独,在于她看透了这个平凡的世界,内心强大,强大到足以超越孤独。在那个繁芜的社会里,她像一件绝世卓立的青花瓷,孤傲轻盈地行走,把自己活成了一部传奇(《传奇》,张爱玲著)。她锦心慎行,绣口轻吐:“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

在铁门前站了半晌,终是不敢敲门,也没敢从门缝里塞纸条,我慢步从旋转楼梯上了七楼。坐电梯从七楼下来,碰巧在六楼停了一下。门开了,一个瘦削的男人站在电梯口,猛然见我,身体紧张地抖了一下,我也相应地哆嗦了一下。他不是胡兰成。他没有胡兰成第一次敲门不应的沮丧。他个子稍矮了些,也没有胡兰成长得那么文艺。我也不是民国人物。我们只是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里偶然相遇。就像在冬天雪地里起了一股風,让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日子轻浅不羁,忆念深长隽永。我有些不舍地离开常德公寓。远远望去,那栋牙白色的建筑,就像一本尘封已久的书。书中,一个民国女子不老的风韵放恣、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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